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芙蓉月》长生醉玲珑 文案: 这江湖之事,正正邪邪,善善恶恶,由来风云已久,波诡云谲,参杂着红尘荏苒爱恨痴嗔,春花秋月不知轮换多少回,转头来,万般荣华盛誉,终不过因着“人心”二字。 待到一曲阑干敲遍时,留着那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这江湖依然还是江湖。 采花贼步月的倒霉从被大侠追杀开始,很俗套地掉入了山崖,更俗套地偷到了一本秘籍! 此秘籍通俗易懂,简单速成,不久后他已内力大增,人都变俊了,真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哈哈哈……直到、某天、早上,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女子,肩上一朵艳丽芙蓉活色生香…… 从此,他在倒霉的路上就越走越远,越走越弯…… 此文耽美武侠套路,大侠与魔教主的那些恩恩怨怨,基基情情。 然,此魔头不是一般的魔头,此乃会随时变化性别的魔头! 没错,你没看错! 于是,他可以变成女人和大侠XO*&%&……*%& 也可以变成男人把大侠XXOO*&%……*&%¥#@ 还可以生猴子——咳咳,你多想啦! 属性趋向:毒舌腹黑攻VS妖邪魅惑受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月,夏云峰 ┃ 配角:南浦,应长天,杜宇,罗七 ┃ 其它:轻松搞笑,悲喜交加 第1章 追逐   这江湖之事,正正邪邪,善善恶恶,由来风云已久,波诡云谲,参杂着红尘荏苒爱恨痴嗔,春花秋月不知轮换多少回,转头来,善恶沉浮,恩怨不灭,终不过因着“人心”二字。   待到一曲阑干敲遍时,留着那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这江湖依然还是江湖。   十七年前的步月正是十七的年岁,却早已是名满江湖的大恶人,他是魔教教主,采花贼,杀人不眨眼,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那时的夏云峰只是刚出江湖的弱冠少年,凭着三尺青峰行侠仗义赢得些许薄名。   也是那一年,步月被夏云峰追杀着跑遍了整个江湖,从中原到江南、南疆、蜀中,步步紧逼,只恨不得能插翅逃到天涯海角去。   蝤蛴山位于蜀中边界,山峰高耸而圆润,犹如美人之蝤蛴颈项,绿树成荫环绕,更添风韵清润之绝色。   更绝的是,它有百丈悬崖不见底,回头一看敌人追!   提剑而来的夏云峰身姿挺拔,杀气凛凛,好似从天而降的天神,身后隐隐有雾气缭绕,更衬这人正气浩然。   步月正是他要杀的魔头。   步月惆怅地看了看脚边雾气缭绕的悬崖又看向身后正气凛然的大侠,在拼死一战和跳崖成仙之间犹豫了一小会,毅然决定……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他气势恢宏地大喊。   山风夹了丝丝雾气,轻轻撩起他额边卷翘乌发,这人面如皎月,琉璃般的眼珠透彻无暇,桃花眼,眼角微微飞扬,妖孽不可方物,可又翩翩望来,幽幽含情,仿若一弯迷梦纷呈,画中绝世佳公子也不若他艳丽妖冶,斜斜的眼角一瞥,不知迷惑多少真心。   夏云峰嘴角一勾,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倒是跳一个给我看看,也免得脏了我的剑。”   步月眉梢一动,笑起来更是妖孽又勾人:“我早已飞鸽传了消息,我若一死,魔教定灭你临江山庄为我报仇!”   夏云峰想了想,淡然笑道:“据我所知,魔教因为出了一个败坏教中名声的教主而头疼不已,或许我帮他们解决了一件棘手之事,谢我还来不及。”   “……”   步月心道如此绝密消息,你如何得知?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我这里有本上古的武林秘籍,只要练了,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只要你放了我,它就是你的。”   就算胡说八道,他那般艳丽容颜带着妖孽的勾魂模样,月白长袍广袖迎着身后白雾山风,淡淡的金丝卷云舒花纹路泛出点点明光,华贵清幽,仿佛真是这山中妖物,专门出来迷惑人心的。   然而夏云峰不为所动,那张脸,非常正义。   “是么,你拿来给我看看。”他笑了笑,眼中的揶揄,好似逗弄老鼠的猫。   他往前走了一步,步月习惯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退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阵阵冷风往上吹来,好不舒爽好不刺激!   步月从怀里掏了本书,照着夏云峰的脸扔过去。   也在那一瞬间,拔腿就跑!   他还没来得及欢呼,脚下已是一空……   偌大一块山石竟“哗”的一声齐齐断掉了!   步月慌乱中靠着那并不如何的轻功将脚下石子一踩,险险飞上去,也只来得及一手抓住悬崖边,身子悬在半空荡呀荡。   那边夏云峰慢吞吞地收回剑,这才翻看他扔过去的书。   “《春宫三十六记》,这就是步教主说的上古武林秘籍?”   步月惊魂还未定,看着夏云峰如同见了鬼般,偌大的山石,他竟凭剑气就可齐齐削断,这人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难道他堂堂“金枪不倒十三郎”就要交代在这断崖下了?   他的手往上爬了一下,一粒石子就打了过来,他娘的,差点又掉下去!   步月皮笑肉不笑:“这不是一紧张拿错了么,大侠你先拉我上去,我拿真正的秘籍给你。”   “好啊。”   步月眼睛一亮。   “你自己上来。”大侠道。   然后他靠着悬崖边一棵树,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个饼来吃。   幽幽山崖,风清,草淡,花无,突然冒出的浓浓肉饼香味显得无比勾魂夺魄,更何况对于一日夜未进水米的步月来说……   他吞吞口水,早将临江山庄所有的祖坟都问候了个遍,可只要他的手往上爬到哪里,夏云峰脚边的石子就打到哪里,分明是要将他往死里逼。   “步教主,你怎么还不上来?肚子饿不饿?”大侠关心道。   “……”   步月磨了磨牙,大而深情的桃花眼望向大侠,秋水盈盈,妖孽媚人:“夏庄主,我死之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   夏云峰微笑:“我不会满足你。”   “……”   步月默了一刻,咆哮:“你敢不敢按常理出张牌!一路追杀到此,你就变态到没有正常过一次!否则本座也不会被你逼到如此地步,你究竟是不是大侠,知不知道江湖套路?”   大侠依旧微笑,人畜无害:“套路太多不够诚意,对待步教主,在下可是用了十足的真诚。”他那张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真的很有诚意啊!   步月忽然一喜:“既然你不按套路走,那杀我就太没意思了,要不……”   “对,我不杀你,”大侠接道,“我就在这好好看你荡秋千。”说完,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竹笛呜呜呜吹了起来,时而破音,时而走调,混合山风呼啸,好一个魔音灌耳,百鬼齐哭。   步月想哭的心都有,一只手早已吊得麻木,要不是脚下垫着一根枯枝……咦,枯枝?   他顺着枯枝望向夏云峰倚着的松树,心中猛然惊涛骇浪。   “夏云峰!你别……”   夏云峰又往松树上靠了一分,伴随“卡擦”脆响,断了的树枝连同整个大侠都往下落去。   步月心下一松,忽觉自己脚踝被人握住……   低头一看,传说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个天煞夏云峰!自己作死就算了!为何还要拉着本座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绝对不坑,一填到底,后面更有精彩剧情,甜虐结合,喜欢这口的大大请轻轻点击一下收藏按钮,待日后慢慢品尝!【求包养脸】 第2章 深谷   险峰薄云之围,碧湖潋滟之侧,只听声声呼啸音,剑气恢弘,所经之处飞花断叶,风啸如龙,原是有二人比试,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来回缠斗。   看那身姿一个飘逸洒脱,大气恢弘中游刃有余,一个步步紧逼,手法招式变化奇多,却显得后劲不足。   朝霞流云燕,清风碧湖涟。   步月一招“火云吞日”糅合着烟杆的钝力直扑夏云峰三处要害,那夏云峰使出的招式依然是《临江七剑》的第四式“澄江如练”,步月心中暗喜,一柄烟杆所到之处剑气已不能压制,可谁知真正的交锋后夏云峰的剑锋一转又变了个走势,顿时被压制的剑气陡然暴涨,一旋一收再一推,已将步月推出丈外远。   转眼,一柄青峰游龙般飞来,颤音微微,寒意扑面,胜负已定。   步月用烟杆挡开指在脖子上的剑,愤愤道:“我魔教的功夫在江湖都是上上乘,千变万化,克敌无数,怎会连你一个招式都破解不了?”   夏云峰“锵”地一声收剑入鞘,只道:“你输了,干活去。”   “你……”步月气得瞪目,方才比试早已扑得红红的脸衬着一双清澈的眼,美玉般的容颜,一头黑发俏皮地卷曲在脸颊,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竟有些令人移不开目光。   这魔头,为何生着如此干净俊俏的容颜却尽做伤天害理之事?   夏云峰愣了一瞬,默默收回目光。   步月缓了缓气,道:“就算你武功厉害又如何,出不了这山谷,江湖纷争,红尘荏苒,几年后,可还有谁记得你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不过空有虚名罢了。”   夏云峰忍不住目光又落在那如玉纯澈的容颜上,默了片刻,淡淡道:“就算你调情手段再高明又如何,出不了这山谷,江湖纷争,红尘荏苒,几年后,可还有谁记得你辣手摧花为害江湖,不过空有声色罢了,那些情深如许的红颜早已嫁作他人妇,你步月又算是何人?”   步月顿了顿,忽然商量着道:“不挖苦人你会死吗,夏云峰?”   夏云峰淡然道:“我不挖苦死人。”   “等你死了,必下拔舌地狱。”   “若是有空,我会去十八层地狱看看你如何上刀山下油锅,当然,还有割掉你亲爱的小兄弟。”   “你……你这死鬼!”   “你这死烟鬼。”   “死毒舌!”   “死不要脸。”   “丑八怪!”   “你是死不要脸卑鄙无耻放荡不羁猥琐下流人人喊打的恶徒小人死烟鬼。”夏云峰淡淡道。   “……”   那人又道:“死烟鬼,去给少爷我洗衣做饭。”   “……”   步月一口气憋在心中,却气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两腮鼓鼓的,真像一只小动物。   夏云峰想着,目光又落在那头乌黑的卷发上。   这般对峙,几乎每日都有发生,斗嘴比武,比武斗嘴,不过是为驱逐那点远离尘嚣的寂寞罢了,山谷岁月,过得太是缓慢。   两个月前,步月被夏云峰拖下山谷,其中之悲愤心酸简直无法用眼泪形容。   更心酸的是,夏云峰没事,而自己却被摔了一身的伤……而且,夏云峰还厚着脸皮当了他的救命恩人,去他娘的救命恩人!   不得不承认,那男人有一双坚毅而温和的眼,坦坦荡荡,似乎整个尘世都可被他的正气所化,可被他的正直所染,国字脸,剑眉深目,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是与常人不一样的神彩气度,正是一张正道大侠的标准面孔。   步月一睁眼便撞入那样一双漆黑双眸中,如剑眉峰下,那眼如此坦荡温和,竟让他一时忘了这是要置他于死地的仇人。   “为何救我?”更想问的却是拉了本座下来又救人,你是几个意思?   夏云峰却道:“这悬崖挺高,所以先拉你来垫个背,没死还真算你命大。”   步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当时怎就没把他摔死!   他抬眼打量周身环境,是在一个山洞内,放眼望去,只见洞口碧蓝澄澈的天空,阳光和煦,白云丝丝缕缕,安详得极不真切。   “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们掉落在一个山谷里。”   那人端来了药,见他犹豫,似看出他心思:“我若毒你,又何必救你?”   步月心道也是,便仰头喝下一碗苦药,他连忍了几次才将之喝完,好看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那药真是苦,流过身体,仿佛五脏六腑都跟着成了黑乎乎的苦药。   夏云峰收了碗,又替他接上小腿的断骨,包扎左臂的割伤,以及大大小小一众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喘气之余不禁冷笑:“夏公子好手段!”昏迷时不接骨,偏生要等他醒来好受罪。   那人一本正经:“区区手段,步教主过奖了。”   整理好了伤口,步月看他忙进忙出,还烤了一只肥兔子,又用干草和树枝铺了个还算软和的鸟窝作了床,便连这地上的石块也被清理干净。   他抬眉冷眼,还是不屑道:“大侠不计前嫌,为我这个恶人忙前忙后,唱的又是哪出?”   夏云峰回头看他,剑眉之下,一双黑瞳微微染了笑意,坦坦荡荡:“我们困在此处出不去了。”   “这又是何意?”   “也就是说,我杀你也无用,不如留着相互做个伴,我也少了一桩杀生罪孽。”   步月侧眸看他,懒懒道:“若我有幸离开此处,岂不又要为祸江湖?”   那人慢慢走过来,微微笑着,低低沉沉的,漆黑双眸中满是笃定:“到那时我再杀你也不迟。”   步月心下微微一惊,低垂了眼眸,浓密卷翘的睫毛下一泓清泉幽深,只显得那容貌越发精致,那头卷曲着恰到好处的黑发,毛茸茸的,不知触摸的手感会如何。   这想法一闪而过,夏云峰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深深沉沉的,似能看破一切,又似捕捉不到的黑暗。   夏云峰,临江山庄的少庄主,据说十五岁时已将独门剑法“临江七剑”练至第六剑,三招内斩杀江湖大盗何九杀,从此年少成名,这样的功力,要杀步月自是轻而易举的事,若非他逃命法子多,都不知在阎王老子那报道几回了。   步月收了神思,浓密的睫毛微抬,露出那清澈又惑人的一双眼,眼角含笑,瞬如明月初开:“如此,可要多谢大侠的不杀之恩。”   “那本公子就笑纳了。”夏云峰微微含笑,毫不客气,接着低眸,继续捣弄手中草药,再不去看那如梦似幻的魔头。   步月在山洞养了近一个月的伤,夏云峰虽然嘴上不饶人,对他照料却是颇为仔细。他见他时常去洞外不知忙着什么,夜晚更是不宿在洞内,想来是怕打扰他养伤,心中不免生了几分内疚。   当他一瘸一拐走出山洞时,洞外天地已是满眼春|色,这闲花舒草碧满眼,绿水浮云卷仙风,真真是绝好的景致,景致当中一湾绿湖碧玉般躺在浅草中,木屋靠湖而立,那屋子是上了年头的,却见扶手精细,木门雕花,门帘微摇,飞檐生动,在这深谷荒野中竟是别样的风趣得神。   那令魔教主生出为数不多内疚心的大侠,此刻正在屋檐的竹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于是步月那点子内疚顿时被心中小火苗烧得丁点不剩!   他这一动,夏云峰已睁开了眼,黑沉沉的,有如墨玉般,湖边清风微摇,带了点点绿意。   他看着他,对面那人一头卷发胡乱散着,身后青山碧水,日光正是和煦,蓝天白云,浅浅的草,浓浓的花,满眼锦绣春光。   却不及那气呼呼一张脸来得打眼。   他道:“步教主气色不错。”   步月道:“夏公子的房子不错,以后我就住这里了。”   夏云峰道:“只要教主不嫌弃。”   步月道:“那本座不客气了。”   他右脚往门里一抬,眼前忽然一闪,夏云峰已拦在了面前,如剑的眉峰微微一挑,含了不明意味的笑:“只要你赢过我,这房子便是步教主的。”   敢情是挖了坑在这里等他!   步月收了那怒意,懒懒着道:“等本座养好了伤再与夏公子切磋。”   “那便等步教主的伤好了再来住这房子。”   步月哼道:“夏云峰,你在这里风花雪月地住着,偏偏让我住那等鸟窝,本座才不住!”   夏云峰道:“鸟窝住不住是步教主的事,这里却是我的地盘。”   “夏公子宅心仁厚,侠义心肠,就忍心让我一个重伤者住鸟窝?”   夏云峰微笑:“对步教主,在下是十万个忍心的。”   步月实在口干舌燥,也不愿多说,便往那屋里去,偏生夏云峰就是挡着,两厢较量了起来,那一个熟悉的“穿花拂柳”擒拿手使得真是漂亮之极,三两下已将步月推到丈外远。   步月纵然再不服气,也只得道:“等本座伤好了再来!”   夏云峰道:“既然步教主这般有精力,不若挑水做饭洒扫这类活也一并做了,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步月气呼呼地回头,春风暖阳里,那人宽厚的面容带着懒懒的笑意,笃定非常。   于是他也笑了,眉眼弯弯,皎洁若月。   “好啊,我们比武定输赢,输的那个任由差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开坑,连续二更,【撒花撒花】以后每日更新一次,唔。。。时间大概是中午,也有可能是晚上,看文的亲们多谢捧场,千万不要吝惜你们宝贵的评论哦,玲珑我会努力努力写文的!【星星眼】 第3章 玉月   步月提了几桶水到夏云峰的屋子里,这屋子连着一个小院,里面绿油油的也不知种的什么花草,有的盘根错节,郁郁葱葱;有的叶大枝肥,层层叠叠,满眼春|色浓,不知何人意?   想来,这屋子原来的主人是个挺有闲趣的风雅人,穷山僻谷中幽居,不知为的是哪般缘由。   步月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遍,打扫地板,擦洗桌椅,再去湖边提了两桶水蓄满瓦缸,他才躺下歇息片刻,那夏云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里屋传来。   “教主,屋顶也该修葺了。”   步月懒洋洋翻了个身:“死鬼,就不能让我喘口气!”   “不能。”   “今日太累了,明日再做罢。”   “下雨前不把事情做完,今日休想抽烟。”   步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隔着灰色帘子,看不见夏云峰的脸,他却能想象他此时得意的嘴脸。   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咬牙切齿地翻上了屋顶。   当时提议比武时,他不过想摸透临江山庄的独门剑法“临江七剑”,将来也好从夏云峰手下逃命,不料每每都被夏云峰夺走它心爱的烟杆,然后被指使得像个打杂的小长工,若是传出去,他这魔教主哪还有脸面在江湖混下去!   夏云峰烤好几条鱼时,步月已经从屋顶下来,放眼一看,那茅屋顶是厚了不少,却是毛毛躁躁的,像被什么啃过千百遍,便连那人也毛毛躁躁地浑身粘满了茅草,一头卷曲长发松松蓬蓬,像只狮子狗,只露出灵动的大眼和及其不满的面容。   “辛苦了。”   夏云峰扔了条烤鱼给他。   步月抬手接过,依然满面不快,边走边啃,走到湖边时那鱼已剩下骨头,被他随手一扔,身上的衣物转瞬已脱了个精光。   “你……”夏云峰的鱼从手里掉下。   乌云灰灰之下,他深黑色瞳仁猛然一暗,倒映出绿山幽湖中光洁若月的身体,那身体修长莹润,是少年人的青涩,背脊的曲线完美而刺目,偏偏顶了一头毛毛的卷发,粘满了细碎茅草。   听到他惊呼,步月回头,眼角斜挑,是他魅惑又慵懒的模样,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太痒了,我洗洗。”声音也是懒懒的,痒到了人心里。   深黑的瞳仁一荡,荡出一朵飞溅的水花,打破了碧玉的湖面,涟漪荡荡,湖岸明花翠柳,幽谷中暖阳正盛,晃得人心惊。   或许一瞬的心惊,或许一生,谁又知道?   不知心惊几许,夏云峰才微微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去看他,又不敢去看他,看了他,不知自己害怕着什么,不看他却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就像那句懒懒的痒。   憋了半天,他瞥过脸不去看他,沉声道:“步月,你这人好没羞耻!”   那没羞没耻的人却一派自在,抹一把脸上水,露出皎月般面容,勾起嘴角笑的得意又慵懒,像一只湿漉漉的猫:“忘了告诉夏公子,你每日喝的其实都是本座的洗澡水。”   夏云峰顿了片刻,脸上不见任何神情,只是慢慢走到湖边,弯腰,捡起散落的衣裳。   步月傻眼了。   那人笑道:“既然步教主喜欢没羞耻的生活,不若在下帮你一把,不用谢。”   转身,走了。   “喂!夏云峰!把衣服还我!”   夏云峰脚步未停,只听得身后水声哗啦,一股疾风从后袭来。   他头未回,身已动,看似缓慢的一个侧身,后仰,转步,化解带着水汽的一招一式,眼睛却不曾落在步月身上。   步月忽然停了手,似乎发现了什么,只拿眼瞧着夏云峰,眼角弯弯,不怀好意:“夏公子为何不敢看我?”   “无耻魔头,不想污了夏某的眼。”   他不看,步月却偏生要在他面前晃悠,湿漉漉的黑发卷成一缕一缕的圈粘在肌肤上,再加他仿若天生的慵懒,神情妖邪,真像水里上来的妖精。   夏云峰不得不看他,平静的面容,一双眸子深黑坦荡,无波无澜。   他对上他的眼,那双像猫一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从未有过的认真。   忽然就愣住了,不知为何心跳便不由自己控制了,然而面上还是他的从容不迫,坦坦荡荡。   步月认真道“你虽长得丑,但看见我也不必如此自卑,毕竟世间之人并非个个都像我这般容貌无双,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夏公子。”   夏云峰道:“长得好看还这般无耻便是你的错了,步教主。”   “你心里自卑,我知道。”他轻声低笑。   “你盲目的自信,我也知道”   他眼眸含笑,手中衣裳极速换了方向。   步月偷袭未果,倾身去抢,夏云峰又是一个侧身,一掌印在他赤|裸的背上,“扑通”一声步月又入了水。   “既然步教主喜欢赤身裸跑,那就继续裸着。”   步月扑腾着水起来,乱糟糟的卷发覆了满脸:“丑八怪!你不把衣服还我我就在水里撒尿,让你天天喝我的尿!”   那藏青色的袍子果然停了下来,夏云峰回头看他,面容依然温和,眼神坦荡:“忘了告诉你,我喝的一直都是清晨的露水,每日让你提两桶水不过是为了让你多干些活罢了,当然,就算你知道了真相,那两桶水还是要提的,除非你打败我。”   他微微笑着,目光温和,仿佛从未做过亏心事的模样,离去的背影挺直如峰,坚毅似刃。   然而,他缓缓闭眼,眼中却是那莹白肌肤上乍然初见的一滴水,湿润的手中还留一抹温润的光滑触感。   他甩了甩头,身后发生的一切竟似梦里一场,有人在梦中咬牙切齿大叫他的名字。   哦,他差点忘了,那人不仅仅是嗜杀成性的魔头,还是夺取无数女子芳心的采花贼。   这蜀地风雨说来就来,阴沉沉的天罩在数不清的峻岭高峰之上,山水花木失了色,薄雾轻游染了墨。   步月围着一条胡乱编起来的草裙在木屋外跺脚,他这一跺,草裙险些就掉下来了,忙用两手提着,继续朝屋里人谄媚。   “夏公子,江湖英雄辈出,却不及你三尺青峰万丈狭义!”   “夏庄主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武功高强更是在无数人之上,在下心中早就敬佩不已。”   “若我为女子,定会为少侠的风采所迷,非君不嫁!”   “……夏庄主可否将在下的衣服还来?”   ……   屋内久久无语。   步月用尽了一生所知道的所有好话,听得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草裙早就蔫了,他几乎光着个屁股蛋子在门外求饶说好话,将所有的脸面丢尽了,那扇门才缓缓打开。   夏云峰看见他此刻的样子。   他长长的卷发散落在几乎赤|裸的身上,似乎更显得撩人了,既是咬牙切齿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将衣物扔给他,转身,关门,再没有多看那魔头一眼。   步月才刚回到山洞,恰是狂风大作雨如瓢泼,谷中湖水绿意全无,淡淡的灰色荡出圈圈涟漪,倒映着头顶横跨苍穹的一道险峰如桥。   他静静坐在洞口看这风雨之景,看那远峰山云近碧水,雨雾朦胧下的木屋在风雨飘摇中坚稳不动,一点暖黄灯光散发着,是风雨中唯一的颜色。   明明是极好的景致,他看了一会,忽觉好生无趣,被困于此,山明水秀又如何,朝朝暮暮心生倦,不知何时是尽头。   生了火,这才想起从木屋中偷了几本“好书”来,此时正是消遣的好时光。   步月风流成性,在山谷中清心寡欲了两个多月,此时几本黄书在手,早已两眼发光,口舌生津,仿若看见绝世美人衣裳半露。   一本书细细品味下来由不过瘾,伸手再取时,那书比前一本老旧了许多,封皮残了大半,隐约可见“十八式”三个字,步月心头一喜,都老成了这样,定是好书!   然后,他翻了一页。   再翻一页。   又一页。   果断将书扔了出去……   什么鬼!   春宫图是没错,可书中所画,竟是两个男子行欢交合,其画工之精细,神态之传神,体位之奇特,简直……   简直令他这行走江湖采花无数风流遍地的采花贼无地自容!   步月也就无地自容了一小会儿,然后又捡起小黄书津津有味地“研读”起来。   再取下一本,封面四个瘦金体——《欲|仙|欲|死》,又是本好书!   一场雨不知下了多久,电闪雷鸣,狂风又起,骤雨滂沱而下,伴随着书中的春|色融融,缠绵悱恻。   步月随手又取一本,一样是残破的封面,已认不出字迹,隐约有个淡而缺损的“月”字,翻开首页,是一朵工笔芙蓉,画工依然细腻传神,与之前几本都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下一页却是一排工整瘦金体。   回舟不见玉月,神功独步乾坤。 第4章 秋月寒江   “夏云峰,这次本座一定能赢你!”   清晨朝露中,步月头顶大太阳,手持金烟杆,脸被晒得通红,琥珀色的双瞳仿若透着光亮,墨发松散卷曲,神态微怒,仿若一只嚣张的猫。   “夏云峰,你快点起床!”   “死鬼!”   “猪头!”   ……   奈何他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木屋中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若不是顾虑夏云峰布下的什么鬼阵法,他早就破门而入了!   “大清早又来夏某门前吵闹,步教主好生雅兴,便是我家奶娘也不曾有教主这般勤快。”   这声音清润,却是从身后传来。   步月一回头,恰见夏云峰头戴青草帽,一手举着片芭蕉叶,青衣散发,从露水茂林中缓步行来,草帽遮住他半面容颜,只见那步履优雅,踽踽如风。   “死鬼!大清早去了哪里?”   步月大步跨过去推了推他,随即“扑哧”笑了起来:“你这身行头倒真真像极了山里来的野人。”   夏云峰挑眉:“哦,那敢问步教主,早饭可做好了?”   他这一问,步月才想起来此的目的,春日笑颜立马变得咬牙切齿:“我来找你试剑,这次一定赢过你,休想再让本座给你做饭!”   “此话已让夏某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步教主也不嫌腻味?”   “少废话!快拿起你的剑!”   “也好让你早些做饭,今日我要喝鱼汤。”   “休想!”   话音未落,金光已至。   夏云峰腾身后退,双臂舒展如雁,一片芭蕉叶迎着步月而去,瞬间碎成千万片纷纷而下,转眼他已扔了草帽把剑相迎,依然是那一招“澄江如练”,剑气恢弘连绵不绝,有如江水奔涌净似白练。   步月早已捏了个剑诀以一招“烽火四起”迎他千变万化中唯一的不变,原来这招“澄江如练”的关键在于,每一次剑招的变化都是从左迎右,于右手中变化招式,突破点便是剑势在左侧时。   传闻临江山庄的《临江七剑》只有七剑,每一剑有七七四十九种变化,每一个变化又可生出二十一生路四十九死路,千变万化,绵延不绝无穷无尽。是以临江山庄之人只凭一套《临江七剑》就能在江湖中稳坐一隅,尽管他们低调行事,却是无论任何门派都不敢小觑这个以铸剑闻名的山庄。   果然,步月的“烽火四起”不断攻击夏云峰左侧剑路时,他的剑招就少了许多变化,二人对峙了六十余招依然不分上下,步月便在左手使了一路《破山河》的掌法封住他后路。夏云峰果然不支,剑招换了又换,一会儿是“翻江倒海”一会儿“长江天堑”,却始终未能突破步月的重重封锁。   步月心中暗喜,眼看胜利在望,左手掌法越加迅疾如风步步紧逼,不料夏云峰周身剑气猛然暴涨,一柄雪亮长剑瞬间挽了无数剑花,剑气凌厉,割面生疼,步月惊道不好,连忙后退,可那剑气如影随形,任他如何躲避都似在眼前乱飞,忽觉面上一疼,胸口一凉,那逼人剑气如风疾过,只留一柄亮堂堂青峰抵上自己心口。   步月目瞪口呆。   夏云峰如剑的眉目还未褪去锐意,寒光点点射在他面上,声音也带了几分凛冽剑意:“我这招‘秋月寒江’如何?”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步月呆呆地用手一摸,血痕艳丽,而胸襟的衣物也被划开了好大一道口子,他随即瞪圆了双目,大怒:“死鬼!你要死了!竟敢破本座的相!我靠这张脸行走江湖,多少美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夏云峰道:“我还不知道,原来步教主是靠脸吃饭的。”   步月一窒,又道:“我就这一件外衣,你赔我!”   夏云峰道:“天气炎热,我看步教主热得紧,帮你划开衣物凉快凉快。”   “你怎不将自己的衣物划开?”   “我就这一件外衣。”   “……”   夏云峰毒舌,步月永远说不过他,他干脆坐在一旁石头上撒泼打诨。   “我不管,今日就不给你做饭!”   “你若不吃,大可不做。”   “我被你伤了身体,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今后你一个人在此孤独终老罢。”他头一瞥,腰一软,顺势躺在那石头上挺尸装死。   江湖无赖混混常用的手段夏云峰见得也不少,他本不欲理他,转身而去,奈何转得太迟,迟了一刻,眼角不经意瞥见那人脸颊一抹艳色,鲜红的血,沿着白皙的脸庞流得缓慢。   于是,脚步也迟了。   心也跟着慢下来。   他看着他,那无赖的样子,嘴角叼了根草,左脚搭在右脚膝盖上,山风徐来,任由脸颊鲜血流淌。   哪里还有半分魔头教主的样子。   轻叹了口气,他转回身。   “夏某便为你做上一顿饭,步教主吃饱了好上路。”   “你死后肯定下拔舌地狱。”步月闭着双眼,嘴里的青草一动一动的,慵懒得像只猫。   阳光铺陈洒下,衬着他脸颊的鲜血更艳了。   夏云峰提剑捕鱼,临湖照影,碧透水面上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面容,棱角锋利,五官平淡,唯有如剑一双浓眉,却染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他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莫名的情绪渐渐收回,又是熟悉平淡的眉眼,不及身后风景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低迷的新坑啊,没有人留言,人家不开森,怎么办~~~~(>_<)~~~~ 第5章 花开   临江第五剑,秋月寒江。   此招一出,步月大喜又大惊,第五剑的威力尚能如此,那第七剑又该如何了得!   他一时半会无法参透第五剑的招式,那样的剑气,那样的锐意,扑面而来的寒江秋意真真令人无法下手。   他每日缠着夏云峰试剑比武,常常在清晨看那人草帽绿叶地从山中露水中行来,并不出众的容貌却是翩然的姿态,腰脊挺拔如峰,身后苍翠幽幽,繁花锦绣不断。   那些时日是步月功力增长最快的日子,即便在少时被父亲与长老们轮流逼着练武也不曾像这般精进,那临江第五剑在他眼中从开始绚烂密集的剑气变得逐渐清晰可辨,循着剑意,迎上锋刃的背后,一一化解每剑的变化,盾破死门,逃逸生门,一柄金烟杆在他手中可为刀为剑为枪,千变万化,只为那第五剑的最终破解。   青峰薄雾,绿潭美景,那光阴在剑意刀锋中倏然而逝,初来的蝤蛴美人颈春意盎然,转眼已是繁华落尽秋意沉。这千峰之围的深谷中忽然一夜又绽开了繁花万千,姹紫嫣红好不贵气,朵朵迎着朝霞明色,似牡丹富贵,赛海棠艳雅,胭脂尽染,笔画难描。   步月为这忽然盛开的繁花所惊,他并非俗不可耐之人,放眼观之,认得其中几株是芙蓉花,其余的却是见所未见,尤其那大片大片的洁白花朵,铺满整片山脚,临湖照影,花影相照,犹似白玉雕成般,十月霜雪来。   “这是什么花?”他指着那半红半白的一朵问夏云峰,料想他也不知。   夏云峰却道:“那也是芙蓉。”   “你休骗我,我也曾见过不少芙蓉,红芙蓉花色粉嫩可人,白芙蓉欺霜盖雪,黄芙蓉如黄玉剔透,此花却是半面胭脂红艳半面冰清雪白,倒像那妖艳舞姬与出尘仙女半人半面,怎会是芙蓉?”   “这叫五色芙蓉,生来便是半红半白,又叫做鸳鸯芙蓉。”   “鸳鸯?”步月琢磨着两字,一手摸着下巴笑容□□,“这般说来,竟是那舞姬与仙子磨镜交合,才得此‘鸳鸯’二字,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一双贼亮的眼乜斜着望向夏云峰,姿态放荡淫邪。   夏云峰瞥了他一眼,别开了目光去:“淫邪之人眼中之物自然淫邪,步教主不愧是闻名江湖的大魔头。”   步月淫淫一笑,知他是讽刺,便指了另一种花道:“这叫什么?”   “紫芙蓉。”   “这个呢?”   “步教主如此聪慧,不若自己猜猜,或可取个别致的名称让夏某大开眼界,也好不负那魔头与淫邪的名号。”那语气也是凉凉的,嘴角带一抹讥讽。   步月那笑容瞬时僵硬,指着他大怒道:“夏云峰!你是君子,我是小人!那又如何,用不着你对着本座冷嘲热讽!本座是淫邪放荡又如何,又没对你那死木头脸放荡!死都不会对你这伪君子放荡!”   夏云峰冷笑:“莫非夏某还巴不得步教主对我放荡不成?”   “你……”   步月拔烟杆而起,直扑那张冷笑的脸,气势如虹,提起了十成功力,恨不得一烟杆把那人戳成烟灰渣子!   他寻日里作恶惯了,遇着别人的冷嘲热骂也能笑脸相逢,实在不痛快当即取人性命便是,如今在这山谷与夏云峰朝夕相对小半年,平日里被挖苦却也留着几分情面,如今这般遭他冷言相讥,火气竟直烧脑袋,怒不可遏。   他这奋力一击,夏云峰眉头微皱,反手拔剑取招争锋相迎。   碧湖如镜,倒映了蓝天薄雾,千峰齐耸,险峻如虹,百花照影破叶来,剑气狂狷把命争。   二人竟是从未有过的搏命相斗,步月一口气憋在胸中只想着如何胜过他,招式心法几乎是凭着本能地使出,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七经八脉都充沛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夏云峰的剑气走势变化忽然就看得清清楚楚,用烟杆一挑一拨已卸去他所有变化,再是一扫一点,凌厉非常,只听“铛”的一声,青峰落地,夏云峰连退数步,一柄金烟杆已停在他咽喉半寸远的地方。   夏云峰惊愕地看着指向自己的金烟杆,那步月一身锐气未退,容颜清越俊朗,衬了绿湖波光繁花锦绣,更似一块美玉光芒初绽,耀眼非常。   步月慢慢将烟杆放下,目光依然凌厉,渐渐地,又转为迷茫,他不知自己因何发怒,说他淫邪放荡十恶不赦的人多了去,为何从夏云峰口中说来竟会如此愤怒?   他再看了眼夏云峰,看见那人眼中的惊愕。这样其貌不扬的男子,却总会令人有种峻拔如峰的坚韧之感,此刻,那坚韧却颓然化作风中尘埃,他败了,败在魔教教主的手上。   “你败了。”   他丢下这句话,随即离去,背影清淡,那修长的白衣早已发黄,散落的卷发垂腰扶风乱舞,偏偏衣袖两侧轻摆,说不出的意态悠然,那一刻,夏云峰惊觉他美得太不像话,身后的万千芙蓉缤纷绝色瞬间枯燥得再不能入眼。   然而,那只是个背影罢了。   经过湖边时,步月突然往那水面看去,顿住步子,只见那湖中之人容色焕发,宛如胭脂新染画笔重描,越发显得俊俏风流,英姿飒爽。   于是他牵起嘴角笑了起来,水中那绝色男子也对着他露出一个邪气的笑,眉眼慵懒,风流入骨。   这段山谷岁月,他不仅功力大涨,便连容颜也越发俊俏风流,如此下去,一旦重出江湖,那便是……步月又渐渐露出笑意,仿佛看见无数的美人争先涌来。   继而踏开步子缓缓离去,留了一地的惊艳绝叹。 第6章 色变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山野草丛茂密,阳光充足,恰是打猎的好时机。   夏云峰已在草丛里藏了两个多时辰,兔子到了眼前他不看,野鸡飞到脚下他不理,一只浑身斑点的小鹿慢慢踱步而来,他也只当没看见。   耐心的潜伏和接近于无地掩藏气息,他的猎物才缓缓从洞中露出个毛茸茸的头,左右瞧瞧,又踢飞几颗石子在草丛中,确认周遭安全后,猎物才小心翼翼地从洞中走出,在常去的地方找了找,没见到食物,又前顾后盼,打算去更远的地方寻找东西果腹。   无声无息的,草丛中却突然冒出个人影,那猎物一惊,转身便逃。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猎物顿了顿,也不逃了,却仍背着他,一袭白衣下显得身子比往常单薄,长长的卷发日益毛躁,毛茸茸的,真像一只被逮着的猫。   夏云峰见他不说话,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怎的,他觉得猎物的脊背发紧,慌乱地咳了两声,怪声怪气道:“夏云峰,你别过来!”   夏云峰止了步子,轻笑:“你倒给我一个不过去的理由。”   “我……我脸上长东西,难看死了!”慌乱中,他也只能说出这样的破理由。   夏云峰的语气透露着愉悦:“这可真是报应,我倒更想见识见识难看的步教主。”   他也不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下是松软的青草地,色彩斑斓的四脚蛇从脚边窜过,粉色的蝴蝶翩翩然起舞,落叶几片,阳光洒满,一切都很惬意。   他不急,在这里,他有的是时间消磨,像梦一样悠闲。   步月却飞也似地跑了。   夏云峰不紧不慢地跟着,渐渐地,似觉出他内力又比之前深厚了许多,却不知为何,轻功依旧没有进步,气息也是紊乱无序。   “步月!”   他猛一提气,跃到他面前:“你……”   步月哪里会听他废话,袖子一甩,遮住脸,转身还是跑。   一招“穿花拂柳”擒拿手随后而至,夏云峰本欲抓他,不料他白色衣袂轻拂,露出一截藕白手臂,一个翻转,一瞬穿梭,弹指间已卸去他八成力道。   不料这“穿花拂柳”却还有下一手,始料未及,夏云峰左手被挡,右手已握住他手臂。   “步月,你……”   他接下他挥来的另一掌,却被眼前的景致所惊,忘了动作。   惊鸿一刹那,或许用尽他毕生所学的一切,也无法形容这样的瞬间。   继而胸口猛地剧痛,却是被步月一招《破山河》掌法所击。   夏云峰忍着痛,抬头,见步月面无表情,然而那面容太过璀璨耀眼,眼尾的桃花,眉间的风华,朱唇若花,犹如朝霞的晨露,午夜昙花。   “你……是女子?”那眉眼还有步月的影子,却是惊叹的颜色,柔媚的风华。   步月垂眸看他,眼中有什么闪烁不定,最终化为一潭秋水横波,盈盈看来,令这秋色芙蓉,满眼山翠都失了颜色。   他却不出声,咬牙切齿的样子,转身又走了。   夏云峰连忙追上去。   “步……步姑娘,之前在下多有冒犯,姑娘勿怪。”   “不准叫我步姑娘!”步月停下脚步。   “月姑娘。”   “……”步月蹙眉。   夏云峰却当没看见,自顾自道:“月姑娘扮男人实在太像了,还是个采花贼,在下实在没想到你是个女子,可你究竟是如何让那些女子对你又爱又恨,若她们知道你是个女子不知会……”   “你闭嘴!”   步月回头瞪他,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然而那一头卷发蓬松杂乱,容颜犹如宝石夺目,夏云峰觉得他更像一只炸毛的猫。   他微笑着:“月姑娘?”   那月姑娘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一根树枝,抬头看他。   夏云峰心头一跳,猛然见他挥臂而下,顿时剑气如风扑来,直指眉心而去。   步月容色俱怒,雪白衣袂合着乌黑卷发无风自动,犹更显得那容颜惊艳无双,也是怒意无双,他本已很烦躁了,这夏云峰还在一旁罗里吧嗦火上浇油,此刻,他只想杀人!   夏云峰慌乱避过步月一剑,还未站定,那剑气的后力又接踵而至,任他功力再深,一时间也是应接不暇。   深山翠谷里,群鸟惊飞,风云变色。   碧水湖光,倒映满池芙蓉争艳,百花丛中那人白衣翻飞间却是身形变化极快,一招一式凌厉非常,万般夺目,是芙蓉从中最傲的盛开,那样一抹白,竟似月光般令人无从追逐。   待到平静时,步月手中的树枝顶在夏云峰左胸之处,也不知那是什么树的枝桠,长了小小的侧枝,生生开出一朵白色小花来。   看夏云峰惊诧的神情,步月眼中荡出一丝笑意,也是那嘲弄的,居高临下。   “你又输了。”   夏云峰道:“你的功力精进得很快。”   “敢问夏公子,手下败将的感觉如何?”他勾起嘴角笑了,眼尾微翘,双眸漾漾,秋阳勾勒出他的轮廓,真是如画的容颜。   夏云峰的目光落在步月脸上,神情有些恍惚,继而那目光下移,白色的长裳有道长长的口子,恰是之前比武被他所划,露出里面丰满的曲线,□□无边……   步月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随即大怒:“死鬼!信不信本座挖了你的狗眼!”   夏云峰收回目光,平淡无奇的面容是惯见的从容,深黑的眸子坦坦荡荡:“步月,你容色无双,武功盖世,本可以做这天下无双第一人,为何却做那等伤天害理偷鸡摸狗之事?”   步月不懂他为何突发此言,却只冷笑:“可本座只喜欢做伤天害理偷鸡摸狗之事,夏公子又待如何?”   “不如何。”夏云峰退了三步,如剑的眉峰微微挑高,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奉劝步教主一句,功力精进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步月双眉一皱:“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何意思。”   夏云峰笑意不变,目光在那艳绝的容颜上停留片刻,一步一步渐渐远去。   他的步调如他的追逐般,不惊动任何花草鸟兽,闲庭信步,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偶尔路过的小动物还会驻足望来,空中飘了几片落叶,火红的,像花,又像血,是一夜红遍了山谷的秋叶红枫。   步月看他远去,渐渐隐没在一树如火枫叶后,可心中的恐惧并未因此消失。   他茫然望向手中树枝,那顶端正有一朵盛开的小花,恍如初绽。 第7章 惊梦   山中不知岁月,一晃梦一年。   有时夏云峰真不知自己是否在做梦,怎的一夜之间,那恶贯满盈的采花贼忽然就成了女子,就像这满山谷盛开的芙蓉,红了遍地的枫叶,美得太不真实。   他经常会在湖边练剑,秋高气爽,满池琼花,偶尔回眸,乍见一地红枫落叶,绚烂如火。   他的剑路如常,“临江七剑”的每一剑早在心中熟记,然而每一剑都无法突破极限。他内力如常,却不知心境是否如常。   他也会在无聊之时戴一顶草帽,拄根树枝走入山谷深处,茂密的丛林荆棘藤蔓缠绕,虫蛇共生,山石崎岖,却始终找不到出山的道路。   偶尔也会在藤椅上躺下,晒晒这秋日的阳光,喝一杯芙蓉花泡出的茶,看那火红的枫叶慢悠悠从天而降,时间仿若悠闲无比,过得很快,又慢得没有尽头。   有时目光落在另一侧的山洞口,也不会太久,继续看这里山云重叠,浮花落叶,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得有点孤独,夏云峰这般想着。   自从他发现步月的女子身份后,步月便鲜少离开山洞,偶尔出来也不过寻着他比武。   步月的内力越来越强,功夫路子也越发的奇特,性格却是越发的乖戾嚣张,他每胜过夏云峰一次,态度便更轻蔑恶劣,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气得跳脚又不得不从,此时,他才是强者。   耀武扬威,嚣张跋扈的恶人本性毕露无遗!   这个时候,夏云峰真想把他塞进那洞中顺便堵上两块大石头,可他真正进去后,四五天不露脸,夏云峰又开始怀念那露出原形的恶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随即摇摇头,他怎会想念这个恶人,即便那人有一张完美到令人惊叹的容颜……   懒洋洋地提壶泡茶,晒干的芙蓉花在热水之下慢慢舒张绽开,轻轻荡在水面,染出淡淡的色泽,芳香扑鼻。   忽地身后一阵风动,他侧眸,恰见那红枫落叶中一抹白影乘风而来,几个起伏,手中金光乍现,已逼到了眼前。   即便他内力剧增,轻功依旧没有任何长进。   夏云峰连退七步,沿着一棵枫树疾步而上,继而旋身绕过飞来一烟杆,轻飘飘落在了树梢之顶,脚下枫红似火,绚烂无边。   过了片刻,步月才晃悠悠地跃上树梢,眉目艳绝,却染了怒意,眉尾微挑,是三月的桃夭,四月海棠。   偏偏白衣凌乱,之前被划破的衣裳也不知用什么胡乱缝了几下,勉强没露春光,这般模样,是如何也潇洒不起来的滑稽。   步月稳了稳步子,哼道:“轻功好有什么了不起!”   夏云峰道:“不巧月姑娘偏偏追不上。”   他的毒舌依旧,惹怒步月实在轻松不过。   只见那美目一瞪,双臂大张,周围的落叶忽然都顿在半空,团团将夏云峰的退路堵死。   夏云峰环视一圈,双手一摆,叹道:“好罢,比武就比武。”那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倒像是步月求他的。   周遭的树叶猛然一升,齐刷刷如箭般朝他飞去。   夏云峰没有武器,只得将长袖一拂一裹,旋身而上,再将那满袖落叶兜头一洒,漫天红叶翩然而下,却是每个旋转的方向都如出一辙,带着剑的锐意,风的凌冽。   这剑意如火中,忽地一阵龙啸之音破风而来,银光一闪,直指夏云峰,夏云峰旋身而起,长袖翻转间,侧身接过,恰是他的佩剑。   落叶已定,满地红火,夏云峰持剑望来,只道一声:“多谢步教主。”   步月眉眼冷冽,却又如冰雪般的精致美艳,寒冬傲梅的风姿。   他道:“好好使出你的《临江七剑》!”   话未落,那一抹白影又带着浑厚的内力扑来,夏云峰挽剑提气,用的却是《临江七剑》的第一剑——“江河行地”。   一剑相迎,变化无端,扑面而来的锐意在那看似朴实简单的剑招中慢慢化解,然而,步步相逼,那柄金烟杆上所带的内力有如重山压来,又似大浪席卷,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取人性命。   然夏云峰依旧使的是“江河行地”,一招一剑,踏实钝重,银光与金光叠叠重重,化险为夷,直到最后长剑落地。   步月那尖俏的下巴微抬,倨傲地看夏云峰手无寸铁地在他烟杆之下。   他道:“你还是输了。”   夏云峰无所谓地笑笑:“输了便输了,步教主可开心?”   这般语气,步月便是开心也被他气得不开心了,烟杆重重往他腹上一击,笑道:“本座次次能胜过夏公子,开心得紧!”   这一打,非同小可,夏云峰弯腰捂着肚子猛咳了一阵,已是气息不匀,却继续讨打道:“月姑娘既然开心,怎地还生气了?”   步月再举烟杆。   夏云峰连忙滚到一边,口中叫道:“打伤我就无人给你做饭了!”   “不吃也罢!”   手起烟杆落。   夏云峰又滚了几滚,捡起剑勉强挡了几下,还是被他打了好几下,步月这才稍稍解气。   “夏云峰,为何不用你的临江第六剑?”他问他。   夏云峰半躺在落叶堆上喘气,脸上带着淤青,那双眼却依然明亮深沉,深邃的,看不到底。   他瞧着步月,看他越发艳丽的容貌,倨傲的神情,卷曲的长发贴在脸颊,白衣微浮,身后红枫似火,恍惚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他的目光晃了晃,也有些恍惚的迷茫,嘴角微扬,轻下了语气。   “不舍得。”   步月道:“就你临江山庄那几招破剑法,变来变去也不过尔尔,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莫非藏着掖着害怕我偷学不成?”   “这倒也不是。”夏云峰从落叶中爬起,拍拍身上尘土,微微眯了双眼,“就是威力太过,怕伤了月姑娘。”   “说了不准这般叫我!”步月双眉一拧,浅褐色的双瞳又隐了怒火,“本座如今功力大增,临江第六剑又如何,只要你肯使出来,何妨一试!”   夏云峰笑了笑,微微垂下身,与步月面对面直视着对方,他看他容貌惊绝秾艳,神情微怒,当真是绝世无双。   而他眼底一点深意微微荡漾,便连他的声音也低沉而神秘了起来。   “这就是你变成女人的原因?” 第8章 魅惑   步月瞬间失色:“你胡说什么!”   “步教主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夏云峰的语调依然低沉而缓慢,“起初在下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奇妙之事,然而我确信自己没记错,之前你在湖中沐浴时,明明是男子的身体,然后你忽然内力大增,变成了女子。”   他顿了顿,目光从那张绝丽的容颜下移到步月胸前,那里有高高耸立的两座山峰,真材实料。   步月大窘,双手捂胸,怒道:“你……你何时知道的?”   “就在你变成女人的第一天。”   “什么!”   敢情夏云峰这些日子一直装作不不知,还步姑娘前月姑娘后地言语调戏他!害他窝得心里发火却什么都不能说!想到这里,步月真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牙齿都磨得咯吱响:“夏云峰,你就不怕本座杀人灭口?”   那人胸有成竹:“你不会,我若死了,你永远走不出这里。”   “你!”   然而这话确实点中了要处,自从练了那不知名字的武功后,他的身体竟慢慢变成了女人,在那功法练成之前,不知自己会还会有何变化,夏云峰是万万杀不得的,就算找不到出山的道路,至少还能给他做做饭……   步月压下怒火,恶狠狠道:“你若敢再调戏本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当然,若是你就此罢手,那本座在此多谢了,他日,必有重谢。”   夏云峰微微躬身:“多谢步姑娘不杀之恩。”   步月头上青筋一跳,怒瞪夏云峰,手中已暗暗蓄力,这一掌只需一成功力,定可让他痛个十天半月。   他手还未抬,夏云峰继续道:“若我受了伤,步教主可要饿肚子了。”   步月眉毛一抬,蓄在手中的力慢慢散去,咬牙道:“滚!”   夏云峰却不滚,反而正色道:“早先听说你们魔教之人妖邪非常,能生吸人骨髓,会采阴补阳之术,以处子鲜血来驻颜青春,不曾想步教主的妖邪更上一层,竟然还能随意变换性别,夏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步月怒目:“……”   “步月,邪功之所以被称为邪功,定有它违背天理之处,你虽功力大增,却颠倒性别,更不知日后身体还有何危害,夏某奉劝教主早早收手,回头是岸。”   步月冷笑:“依夏公子的意思,本座该如何回头?”   “废去武功。”   “滚!”   夏云峰道:“我在认真地劝你。”   步月道:“再不滚,本座认真地杀了你!”   夏云峰如愿地滚了。   临走前却还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深黑的眸子从容温和,带着别有意味的无奈,一步步踩着红枫落叶,依旧闲庭信步,看那脊背如峰,身姿如树。   身后步月冷笑一声,眼中的愤怒几欲将整个山谷燃烧殆尽!   若能回头,他至于变成一个娘们儿!世间那么多的美人难道以后只能看不能吃?!   猛一挥手,身后火红枫树“轰”地炸开,落叶纷纷,翩然若蝶。   这天地广袤,也可一叶遮天,满目只有纷乱的红,看不见回头路。   ********************   秋日风高气爽,虽有艳阳高照,却也有微风徐徐,伴那芙蓉花开,红枫似火,恰是闲看风景淡饮茶的好天气。   夏云峰却没了那闲工夫,手中的木板被修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光亮平滑后才用铆钉与其它木板敲打结实,这工艺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他却做得颇为熟练,待到一整扇木门成形,还可见一两处的修饰,卷曲的祥云半浮在新亮的木纹上,整齐规整,刀刻的痕迹却见凌厉洒脱,如同持刀之人。   步月从屋内走出时,恰见他的邻居将门装在新搭的小木屋上,不由得走上前围观,啧啧两声:“夏师傅这手艺,不当木匠着实可惜了。”   夏云峰正敲着一颗铆钉,也不看他:“饭做好了,自己去吃。”   步月走到桌边,桌面上粗瓷碗装了油绿的青菜汤,浮着几朵浅色蛋花,另两个盘上分别是烤得焦黄浓香的鱼和整只黄焖山鸡,缀了红红的野果,煞是好看,旁边还有两只蓝釉勾花的粗瓷小碗,淡黄的水面静静绽开两朵浅色芙蓉花。   步月边吃边看夏云峰如何修理那新做的门,问道:“我说,你一个铸剑的庄主,怎地做起木匠活也毫不含糊?”   夏云峰试着将门关上,却卡在了中途,正拿刀削磨,他抬头一笑,深黑双目中是熠熠的神彩:“夏某会的可不止这些。”   步月正啃着鸡腿,那鸡肉香软滑腻,汤汁美味,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佳肴。   不由得点了点头。   自从他变成娘们这事情说开后,步月彻底享受着作为强者的待遇——与夏云峰地位互换,终于出了一口多日来被压榨的恶气。   不曾想夏云峰不但没有住那冷硬的山洞,反而在他旁边建起了屋子,而且洗衣洒扫修整等事物坐起来一丝不苟,最重要的是,做出来的食物竟让他差点没将舌头咬掉!   留这么个人在身边也不见得是坏事。   待到夏云峰忙完时,他从木门雕花中抬头,早已是夕阳西下,秋日晚霞布满天际,如同醉酒的美人挥舞霓裳,染漫天醉意,流云金辉,绚烂灼灼。   环视一圈,不知那魔头去了哪里,他放下工具,慢慢地踱到湖边洗手。   这湖水透彻,倒映出漫天晚霞璀璨,如同泼了染料般,偶尔几片枫叶飘落,火红火红的,随着涟漪荡漾。   夏云峰看着水中的自己,平平无奇的面貌,粗糙的棱角,只有一双眼一对眉还算英气俊朗,可他的鼻子偏大,嘴唇略薄,组合在一起,顶多担得起“英气”二字。   骤然,水中人影“哗”地一声炸开!   夏云峰疾步后退,还是被溅了些许水,待看清湖中作祟“妖物”时,脑中轰地一声响,心下如同被那水花狠狠击中,又痛又酥,竟是平生头一遭。   那水中“妖物”除了步月还能作谁?   而他此刻竟□□地浮在水中,墨发微卷地半掩玉白身躯,可那玲珑曲线,诱人双峰,便连小巧的肚脐,滑落肌肤的水珠都如此诱人,更别提那张惊天动地的容颜,微眯的双眼,红艳的双唇,除了“妖精”,再找不出其余字来形容。   步月见岸上之人双目大睁,嘴巴微开,一副痴傻呆愣的表情,不禁推了一掌水花过去,笑道:“死色鬼!再看,眼珠子可要瞪出来了!”   夏云峰猛然回神,眼中惊艳还未褪去,已闭眼转身。   只听得步月在身后哈哈大笑他呆子傻子。   “堂堂临江山庄的庄主,莫非连女子的胴体都未见过?好笑,真好笑!”   夏云峰只背着他,脊背依然挺直如峰,隐有傲骨之气。   待他笑完,方缓缓道:“步月,你这又是何意?”   步月娇笑着:“沐浴罢了,夏公子可有胆量与本座共浴?”那尾音还婉转地饶了好几个弯,像羽毛般挠着人心,他不做妖精实在太可惜!   默了片刻,那背影似轻笑一声,慢慢转了过来:“有何不可?”   他睁开眼,深黑双眸依旧从容正直,不见半分波动。   碧水之中,有女子盈盈独立,乌黑湿发凌乱贴在脸颊,卷卷曲曲裹着妖娆的身子,水面晚霞纷彩,漫天迷乱,却看那人容貌绝丽,明艳非常,带着几分惑人的笑意。   他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变作女子的步月,这容貌与原来的步月确有几分相像,只是过于艳丽,明明是妖邪妩媚的,奈何又有几分无意的清纯,酥胸半露,肌肤细腻,就连声音也清脆生动,这的的确确是个女人,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无法达到的效果。   步月被他如此瞧着,哪里会不好意思,只不过顺着那目光下移,碧水涟漪中倒映的女子雪肤花貌,娇媚惑人,海藻般的黑发勾勒出姣好身段和半露酥胸,当真是妖娆酥媚到了骨子里,这般绝色尤物,连他自己看了都浑身发热……   方抬头,那夏云峰已入了水中,还是脱了衣服的那种。   这人一靠近,高大的身躯就衬出了步月的娇小,这倒是他首次见到夏云峰的身体,宽肩窄臀的,肌肉分布得结实匀称,倒是个好身板,而此时此刻,更突出他的男人气概。   步月原本想戏弄这位大侠正人君子,现见他一步步走近,却心里莫名有些没底气。   夏云峰双目深沉,含着浅淡笑意,沉沉道:“月姑娘可需要夏某帮你沐浴?”   他倾身而来,步月也不躲闪,脸上笑意如花:“夏公子这就忍不住了?”   “美人相邀,若还客套,那便不是男人了。”他特意强调“男人”二字,听得步月咬牙切齿。   然而,他面上笑得更妖娆了,声音轻软粘腻,绕在人耳边久久不散:“可惜了,我却是个男人。”   夏云峰轻笑,剑眉舒展,眼中几寸风流。   “可你现在是女人,就该做女人能做的事。”他靠得那么近,几乎贴在步月耳边,灼热的呼吸顿时烫得步月心中一跳,那故作的娇媚瞬间变作怒目圆瞪,横眉冷对。   “喂,夏云峰!你就不觉恶心!”他又退了一大步。   “美人绝色,夏某怎会觉恶心?”   “你……你不是正人君子武林正道大侠么?难道不该假惺惺地非礼勿视非礼勿看?”这不符合他的计划!明明想调戏这人,好像,他反而被调戏了!   “你都说了那是假惺惺,我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像你遵从自己的内心一般,不是么,月姑娘?”他轻声说着,一手抚上了步月肩膀。   步月浑身抖得那叫一个激灵,满湖水都飘了他的鸡皮疙瘩,挥手就是一掌,将夏云峰打飞上岸。   “淫贼!色狼!伪君子!”   他也不想想,曾有多少人又这样骂过自己,当然,除了最后一个,他是真小人。   夏云峰他打趴在地上,只觉胸痛难忍,回头时,见步月飞身上了岸,湿漉漉的卷发滴着水,粘在肌肤上,衣服如何也穿不好,只能胡乱裹着,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死鬼!再看挖掉你眼睛!”   然后狼狈离去。   朝霞流云里,落日明辉,只勾勒出他凌乱一个剪影,匆匆忙忙的,唯有左肩后的一片肌肤,盛开着艳色芙蓉,活色生香……   夏云峰忽觉胸口闷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在地,也是艳丽的鲜红,像极了那芙蓉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啦,昨天病得死去活来的,今天才能爬起来发一炮,让各位大人久等了! 第9章 落花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芙蓉荼靡开一时,木色翠茵转眼枯。   蜀地秋高,艳阳之下奇峰翠林一片葱郁,满目芙蓉花极尽绚烂地开了足月,终究是凋零错落,秋风渐劲,已然夹了北风的肃冷之意。   缺衣少食的,若是在此过冬,不知能否挨到明年春天。   步月近一月来,练功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甚至有时接连几日都不出房间,饭菜都让夏云峰送到门口便罢。   有时饭菜接连几餐都未动,夏云峰便想进去看看步月是否还活着,往往都是被一股强劲的内力逼出,他连那人的面都未见着,却能听见里面一声“死鬼,滚出”之类的声音。   夏云峰摸摸鼻子,就当自己多管闲事。   可如今,步月房门前的饭菜已有四日未动,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夏云峰站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屋内却不见丝毫动静。   他再敲了一阵后,终究是撞开了门,没有迎面扑来的浑厚内力,倒是一屋子阳光洒满,垂帘暗动,桌椅器物都摆放整齐,不见一丝不妥。   除了倒在蒲团上的人。   “步月。”   夏云峰叫了几声不见答应,走过去将他翻过来,一阵滚烫的热意入手,低眸一看,步月早已烧得双颊酡红,鬓发湿润,却是嘴唇发紫,也不知病了多久。   他静静看了他许久,思绪纷乱万千,却始终不知想着什么。如这般恶人,又练了邪功,救他有何用?容色艳丽而心狠手辣,存于世间又有何用?   却不过须臾,他终究是叹了口气,将步月抱了出去。意外的,这身体竟是格外的轻,柔软的身体,纤细的腰肢,还有那丝滑卷曲的秀发,竟真真如少女一般。   他闭目,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不过是被皮相所惑罢了。   这人明明生得是一副蛇蝎心肠,狠毒至极,人们都说相由心生,偏偏不能用在他身上。   ********************   步月醒来时只觉浑身温软似水,厚实柔和的被子,温暖的空气,还有淡淡的芙蓉花香味,很久没有这般舒服地睡过一次觉,他似乎睡了许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被夏云峰追杀,落入谷中,变成女人被调戏,练功走火入魔……   猛然心惊,睁开眼时恰见崭新的木质屋顶,身上盖着厚实的整块兽皮,右面一侧窗户洞开,秋风落叶的景致伴随芙蓉错落映入眼帘,床旁一张雕花茶几,两只大小不一的葫芦上插两束鲜花,翠绿的藤蔓如帘子般隔断了一面墙壁,屋中再是一桌一椅,一个松软的蒲团,木质的柜子雕花错落,可见布置这房子之人定是精巧细致,玲珑心思。   正打量间,翠绿的帘子微微一荡,有人进了屋中,藏青色的袍子已经微微发旧,却是洁净修整,正如那人的脊背如峰,眉目刚正。   “你醒了,那就自己喝药。”   步月愣愣接过药碗喝了,苦涩的味道让他一个激灵,打量了一圈,夏云峰还是那个夏云峰,再看看自己胸前两座傲然高峰,方才清醒,原来一切都不是梦,他已经倒霉得差点没去阎王爷那报道!   “你……”   “先把药喝完再说。”   步月一捏鼻子把整碗药咕咚灌下去,喘了口气,方要说话,夏云峰已在他身旁坐下,慢悠悠道:“步月,我已劝过你,那邪功太过邪门,最好早先废去,如今你练岔了功,走火入魔,若不是我发现,你早去见了魔教各路祖宗。”   步月看了他一眼,虚弱笑着:“如此,夏公子两次救命之恩,可要本座以身相许?”   夏云峰淡然道:“以身相许便罢了,只不过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丫环,洗衣做饭洒扫捶背,一样不能少。”   步月像是听见极好笑的事情,呵呵笑了几声,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容颜初绽,羞花闭月,他轻声问道:“夏云峰,你以为你是谁?”   “自然是你的主人。”   “哦,你可莫忘了,我随手就能杀了你。”   “是么?”夏云峰语调未变,双目深沉,却带着丝丝的嘲讽。   步月心中一颤,猛地朝他挥出一掌!   那一掌,他用了十成的功力,毕生所学,杀意浓浓,带着所有的惊恐和怒意,汹涌而出。   夏云峰没有躲,也没有以内力护体,他甚至一派轻松地看着他。   因为那一掌,没有丝毫威力,打在他身上,犹如小儿击掌,蚍蜉撼树。   步月惊惧地看着自己双手,又对他连续挥出几套掌力,那人丝毫不伤。   他连忙闭目打坐,方觉丹田之内空空荡荡,提不起一丝一毫内力。   “夏……云峰,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睁开眼时,仿佛换了个人般,颤抖的双眸里,甚至带着绝望的无助,朱颜玉骨,可那卷发依然毛茸茸的,真像只可怜的猫。   夏云峰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你血行逆流,练功走火入魔,我发现你时尚存一丝气息,内力全无。步月,你修炼邪功,连性别都能改变,这本违背天性伦理,如今内力全无也是咎由自取。”   “啪!”   步月一把将碗摔得粉碎:“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练什么功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定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他激动地揪着夏云峰的衣领,却更清楚地看见那人眼中的嘲笑和怜悯,微微用力就掰开了他的手,冷笑道:“你既敢修炼邪功,就该当承受付出的代价,不要像只疯狗乱咬人。”   步月微微一愣,那人已甩手离去,微微晃动的绿藤帘后是孤高的背影,挺拔如峰,透着淡淡的冷漠。   他颓然看着自己的双手一阵失神,继而渐渐绝望,这种感觉,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在他孩提时,一个人在森冷黑暗的墓穴中慢慢等死。 第10章 美人如画   那绝望的日子却没维持三天。   步月虽不是女子,不会伤春悲秋对月垂泪什么的,但好歹也是没了一身武功,总该能借酒消愁掩门自伤自我落魄消沉以抒发内心悲痛……   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刚点了口烟以助悲伤气氛,就被夏云峰连拖带打逼着做苦力……   待到一切脏活累活都被他解决,早已累成了狗,躺在床上便睡死过去,哪有时间伤春悲秋自我消沉。   夏云峰翻身又做回地主,以前受的气定要加倍让他还。   然而,这是步月个人的看法。   在夏云峰眼中,步月内力一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饭难吃要死,洗衣弄破他衣物,洗碗能碎一地,除了端茶倒水扫地勉强之外,简直百无一用!   还天天给他脸色看!   当然,那张脸确实很好看……   他看他即便一身素衣兽皮,墨发只用粗布在身后松松一绑,依然不掩妖娆绝艳之容,夏云峰时常觉得自己是收服了一只山野妖姬来做丫环,否则,那人容貌倾城却怎会是恁般粗野性子!   在步月将仅剩的五只碗又摔碎两只后,他又被扔在寒风中冻了一个时辰,此时已入冬,蜀地多湿气,偏偏下起了小雨,他在那风雨中一冻便冻出了病来。   夏云峰先是不管,可见他病情日益加重,终究是采药熬汤,前前后后照料,步月冷着脸受他照顾,也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喝完碗中汤药,他端详手中粗瓷碗:“新碗?”   夏云峰道:“找了些陶泥烧制的。”   步月一手举着那碗细巧,双眸幽幽,忽地一笑,容光灼灼,如花绽放。   “夏云峰,似乎你什么都会。”   建屋,雕刻,烧瓷,打猎,编织,治病,甚至还会缝制衣裳……步月瞧着屋中桌椅茶几摆设一样不少,哪里像是落难山谷的,俨然就是一副过日子的景象。   夏云峰道:“临江山庄是铸剑世家。”   “铸剑世家又如何?”步月侧眸,这些日子他消瘦了许多,一张脸只有巴掌大,更突显了他的白皙艳丽,带着些许傲气与不屑。   “临江山庄的铸剑师必须心灵手巧,熟悉世间各种工艺,以全铸剑之技,方能铸就世间好剑,这些都是我从小必学的功课。”   “那你铸剑便好,为何还要那么高的武功?”   “江湖武林都是以强者为尊,只会铸剑不会武艺只会是无名匠人,而我临江山庄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那你铸剑练武便好,何须千里迢迢追杀于我?”   夏云峰默了片刻,倏然笑道:“你想知道?”   那笑悠悠然,温柔异常,却让步月一惊,冷哼道:“不想知道。”   “真不想知道?”还是那低低的语气,竟还别样好听,如同低醇的好酒幽幽荡入一滴春水,满心的涟漪荡漾,回味无边。   步月忽而笑了,明媚的花颜,将琥珀色的双眸弯成月牙,琼鼻朱唇,倾城绝代。   他道:“我只想知道,既然你会治病,可有将我变回男人的法子?”   夏云峰神色一顿,继而笑了起来,含着淡淡的嘲意与无奈,低低道:“你觉得这有可能?步月,你既能种下苦因,就得吞下这颗苦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他看着步月的脸色慢慢僵硬,那朵如花笑颜一点点剥落,变成空白的失望。   这红尘大浪中,朱颜月貌又如何,终究掩饰不了一颗丑陋贪婪的心。   夏云峰竟再不愿多看他一眼,起身出了门去。   薄薄的木门后,一声脆响,是他新烧的碗又被砸碎了,他顿了顿,摇头离去。   冬日渐深,一日冷过一日,草木繁花早已凋零,萧索枯木呈现一片死气,山中生禽野兽大多冬眠,食物的来源只有那碧湖中的鱼儿,可也是越吃越少,偏偏这连绵的冬雨飘落不止,湿冷之中,即便有房屋遮挡,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和粮食,怎能好过。   步月自从那次生病便一直不曾好转,反倒愈发严重,原本好看的容颜已苍白单薄,仿佛只剩了一层皮,渐渐染上死亡的阴影。   按理来说,他的生死与夏云峰并无多大关系,步月却能觉察他的焦躁,即便那如峰的眉眼在他面前还是一副稳重沉着的模样。   他喝的药也越发的清淡了,山中草木皆枯,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吧。   步月忍不住想,若自己就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死掉会不会太窝囊了,死后还不知有人能否为他烧支香送个美人……   他的咳嗽越发严重,有时整夜整夜地咳着睡不着,忽然某一日就咳出了血,他起初不敢相信,继而一个人呵呵笑了起来,他步月落到如此地步,竟然是因为贪功而误练了一本邪功心法,还妄想独步武林,天下第一!   夏云峰说得没错,他种下苦因,就得吞下这颗苦果,为自己的妄想付出代价。   夏云峰进来时恰好见到这般景象,如剑的眉峰皱了一皱,随即舒展开来,他走到步月身边坐下,似思索许久,才道:“我找到了出山的路,等你病一好,便可带上足够的食物上路。”   步月斜睥他,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是讥讽的味道:“夏云峰,我是不是快死了,你才这般安慰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夏云峰道:“你不过是伤寒咳嗽罢,这样的病人熬个几年再死还嫌早,你若想死我也不拦着你,我一人离开此处也少些负担。”   步月犹疑着:“你……你真找到了出谷的路?”   “就在东边的一个石洞后,我清除了堵路的大石,沿着小径便可离开此处。”   步月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他拉过了手腕,随即一股暖流从手掌源源不断地散布全身,温和而沉稳,似要抚平浑身每一个毛孔。   步月震惊过后,急忙抽回那只手,不料被他牢牢抓住:“别动。”   于是他真的不再动,任由自己与他掌心相贴,看他双眸微垂,黝黑的眸子深得不见底,明明有时候他能看懂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有时却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就像,此时此刻。   步月的功力已经散去,就算输入再多的内力也不过是回暖一时,可对输送内力那人来说却是消耗极大。   一炷香后,掌力撤去,夏云峰的脸色微微苍白。   “夏云峰,你不是说在出谷前要杀我么,为何还要浪费自己的内力救我?”步月这般问他。   夏云峰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我改变主意了。”   “你待如何?”   夏云峰道:“步月,我数次救你,助你,包容你,只希望能感化你,不求你做个好人,只愿你从此不再为恶,你可答应?”   步月笑了:“夏庄主,你可真是个好人呀,菩萨也没你心肠好!”   夏云峰依然正色:“步月,你可答应?”   “我自然答应。”他答得轻松愉快,“我若不应,你是否就要杀了我?”   “我可以不杀你。”   他微笑着,出了房间,不久后又端来一碗药放在步月手中,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话的下半句。   步月对着那碗药,发起了呆来。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步月的病竟迅速好转,半月不到已经可以下地帮衬着夏云峰打理出山的事物,路途不知多远,需带上足够的粮食和御寒衣服,可是再如何收拾整理,也不过寥寥几块兽皮几斤风干的鱼肉罢了,不知能否支撑两人走出这个山谷。   下了两个月的冬雨已歇了几日,那一日的清晨,竟还有太阳从东方升起,暖暖金色的光芒照耀长久阴湿的山谷,带来一点希望的味道。   步月奇迹般地起了大早熬了浓浓一锅鱼汤,夏云峰起来时恰见那厮吃得起劲,锅中剩下只不到一半,连忙推开打嗝那人,自己抢来喝了个精光,擦了擦嘴巴道:“你是丫环,怎可不容主人允许就自先吃喝起来?”   步月翻了个白眼:“哪有这般懒的主人,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活该只能喝汤底!”   “我罚你再煮一锅。”   “那也得主人去抓了鱼回来才有,冬日水寒,小女子身体娇弱,不堪冷意。”那人言笑晏晏,话语柔柔,堪真一副女子的柔弱模样,偏偏面容是那般精致,大病初愈后恰似寒梅初绽,冰肌玉骨,眼波含了水,化了冰,三分妩媚,七分柔情地看着他,嘴角是调皮的笑意。   夏云峰失了一瞬的神,不觉嘴角也染了笑意,正要说话,忽觉胸口疼痛难当,那痛瞬间已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喉头猛然一甜,竟吐出一口黑血来,身体已无力地趴伏在桌上,双目不敢置信地瞪着步月。   那巧笑柔弱的面容渐渐变得邪魅,笑意越发地深了,声音甜腻而放肆,如同一朵盛开而妖娆的毒花:“鱼汤可好喝?”   “你……”一开口又有黑色的血从口中喷出,他愤怒地瞪着那妖娆又柔媚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任由身体渐渐酥软无力。   步月的笑容不散,美艳的面容看不出丝毫的歉意愧疚,杀人夺命对他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心狠手辣之人,又怎会懂得感恩戴德?   “我知夏大侠极是喜欢这里,那便永远留在此处罢了,逢年过节,我会为你打点些纸钱,至于坟的话,我就没法给你堆了,你莫要怨恨我才是。”   夏云峰挣了一挣,身下的椅子倒了,身体从桌面滑到地上,他双目死死盯着步月,带血的手一下下爬向他,奈何身体一直抖得厉害,爬了几下再没力气,只有那双眼,恨恨地,带着所有的怨恨与不甘,仿若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瞪着他,渐渐的,染满了绝望。   步月连忙退了两步,他杀过无数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怨恨的眼神,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令人心颤。   他道:“夏云峰,怪就怪你太天真了,像我这样的恶人,怎可能说变好就变好?等你到了地府,下辈子可莫要再当烂好人了。”   瞪着他的那双眼越发的愤怒,布满血红的色泽,几欲吃人。   步月退了两步,毅然转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朝东方离去。   那时恰是太阳初升,朝阳灿烂,萧瑟的寒冬里,仿若春日早来,万物一片生机,阳光勾勒出他玲珑的身段,身姿秀丽,美人惊华,奈何是蛇蝎的心肠,炼狱的手段。   那是夏云峰陷入死亡前看到的最后一眼。   美人如画。 第11章 雪遇   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   昨夜恰逢一场大雪,千树万树梨花开满了苍穹原野,树林耸立外,羊肠小道上一人踽踽独行,灰色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单薄衣裳下隐隐可见那人身姿颀长秀丽,偶尔被大风卷起一缕墨发,竟是绸缎般的色泽,泄露了几分艳丽。   迎面三匹马上骑着三个年轻男子,狐裘锦袍,怒马玉冠,端的是富贵的人家,风流的姿态,一路说说笑笑,不知去往何方。   可再仔细看时,却见他们都带着随身武器,泄露了他们江湖人的身份。   那三人本来说笑着,却在见到兜帽之人时不约而同禁了声,见那人迎风而来,步履轻缓,头低得极低,在这白雪皑皑之地如此显眼,即便兜帽遮住了他的容貌,寒风却吹出了他的风姿。   那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雪地独行,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痕迹,除了一排浅浅的脚印。   待得那人远去,锦袍华服的年轻公子们才将扭酸的脖子转过来,深深吸了口气。   “好一个绝色之人!”着杏色长裳的男子悠悠长叹,只见他外罩紫色斗篷,头戴白玉冠,面容凌厉,长眉细眼,颇有几分英俊潇洒的姿态。   另外穿了墨色狐裘的男子则是长脸宽鼻,脸色蜡黄,双目却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淡笑道:“仅仅一个背影,二弟怎就判定那是个美人?”   杏裳男子再次回眸看那背影,喃喃道:“柳摇春风过,百鸟随香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凭小弟经历过无数女人的眼光来看,这般姿容背影,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一旁不曾开口的青衣男子有着一张娃娃脸,声音也略显稚嫩:“既然二哥如此断定,我们何不去探个究竟,我看这人身量颇高,若他是个男人,二哥可就走眼了哈哈。”   “我赌一根黄瓜,那定是个女人!”   “赌两朵菊花,他是个男的,如何?”   青衣男子还未笑完,其它两人早已策马回转,不过须臾已拦在了那兜帽人身前。   “姑娘请留步,我等兄弟在这山野中迷了路,敢问姑娘,出云山是往那个方向?”杏裳男子在马上开口,一双如炬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兜帽下的脸。   不料那兜帽人并不抬头,摇摇首便夺路前行。   “姑娘,你还未回答我们的问题,怎可一走了之?”   那黑衣男子又拦在他面前,蜡黄的脸上浮出笑意,言语略见轻佻。   兜帽人无路可走,被围在三匹骏马中间,不抬头,也不出声。   “姑娘为何不说话?只要你开了口,我们便放你离去。”   “……”   “莫非你是个哑巴,那便抬头让我等看看你的容貌。”   “……”   “大哥,莫非这人是既聋又哑?”青衣男子问道。   “那又有何关系,只要能看见她的容貌便是。”杏裳男子嘴角含了坏坏笑意,已用刀尖去挑那人的兜帽,那人本欲躲闪,奈何速度不够,恰恰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吹落了遮挡脸颊的墨发,吹开了灰色的兜帽,时间就此凝固,是寒冬雪地里的惊鸿飞霜。   那人露出原本的容颜来,欺霜盖雪般,冷冷抬眸看了一圈来人,只闻抽气声融化在风雪之中,碎了一地风华,那三人早已成了呆鸟般。   于是他拾步,弯腰,捡回兜帽,继续行路。   那杏裳男子首先惊觉过来,哪里肯让他走,明晃晃的大刀拦在面前:“姑娘生得这般国色天香,为何在这冬日里独行于此?不若跟了我兄弟三人,定不会亏待于你。”   那兜帽人并无反映,仿佛面前三个锦衣男子树木般,只是低头行路。   “美人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兄弟仨有的是手段让你屈服!”那青衣男子大声喝道。   杏裳男子阻了他,笑道:“三弟你莫要吓坏了美人,既然美人嫌我们诚意不够,那我们便拿出点诚意来。”   他慢慢收起大刀,下了马,那兜帽人见他靠近,忽然后退一步拔出一把长剑,剑音颤颤,似有龙啸知音,定非凡品。   “哦,美人还会功夫,那就更有意思了。”   说着,上前就是一个小擒拿手,那兜帽人灵巧躲过已是提剑而来,杏裳男子有些惊讶,随即更是兴奋得意,而那马上两位男子相互递了个眼色,看好戏般看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兜帽女子剑法了得,却未使出一丝内力,再好的剑法便也成了花拳绣腿,几番下来已被杏裳男子擒住双手,从身后抱住了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言语轻浮:“看看,哥哥抓住你了哟。”   那女子猛然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放了我,否则你会后悔!”   “呀,竟然不是哑巴,像你这般美人儿,哥哥怎舍得放……啊——”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已松了手,捂着□□躺在地上疼得打滚,“你……你竟敢……”   兜帽女子右手握着三支带血银针,艳丽的容颜绽开一抹嗜血的笑:“哼,断子绝孙算什么,没要你性命已是格外开恩!”   马上两个男子一听,脸色大变,那青衣男子“锵”地拔出一把大刀飞来:“你竟敢伤我二哥!”   兜帽女子将手中银针一甩,侧身取剑,两厢厮杀起来。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滚在地上的杏裳男子剧痛之余大声喊着。   那青衣男子不遗余力,招招毙命,不多时那女子身上已多处伤口,却不曾哼过一声,只是体力渐渐不支,剑招越发地慢了。   却听她忽然开了口:“哼,你要杀便杀,这副皮囊你休想得到!”   青衣男子怒道:“你要死,我偏就不那么容易让你死!”   接着就是一个暴起,双手抡起大刀便朝她右臂砍去,眼见要血溅白雪,忽觉那刀背上一股大力袭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却听“锵”的一声,那把钢刀已断做两截。   “想不到梦里三浪在冰天雪地里也能恁般欺负一个弱小女子,果真是畜生行径!”声音传来之处,是个做异族打扮的中年妇人,一身黑色衣物绣了许多奇异的花草图案,裹一件暗红披风,腰缠赤色软鞭,脚踏软皮靴子,容颜不算好看,却是一双眼犀利非常,一看便知是内功精湛之人。   “你是何人?竟敢管我梦里三浪的闲事!”   “怎么,连我七娘子都不认识了,三年前你们不是被我收拾得很惨么,竟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三人听到“七娘子”三字皆是一颤,那黑衣男子也顾不得杏裳男子,起身道:“竟不知是七娘子,晚辈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便就走。”   言罢,扶着那杏裳男子,三人逃也似地跑了。   七娘子扶起雪地上受伤的女子,将披风解下替她穿上:“姑娘,你可还好?这荒山野岭的,怎会独自……”   她的话语便顿在那女子抬头的瞬间,惊了片刻,仍掩不住惊艳之色,叹了口气:“你竟是这般的容貌倾城,难怪会招来那三个登徒子。”   那女子盈盈抬眸,衬了那一身伤痕,单薄身姿,更显楚楚可怜,美丽动人,再是缓缓开口,又是珠玉般好听的声音:“多谢女侠相救。”   七娘子扶了她起来:“你我都是女子,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只是这荒山野岭的,你这般美貌女子怎会独自一人在此?”   那女子面有难色,犹豫一阵,方道:“实不相瞒,我自小父母双亡,被舅舅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妾,那家老爷既老又丑,夫人总是欺凌于我,整日劳苦不断,短衣缩食,我……我实在不忍这般折磨才从家里逃了出来,怕有人来追,所以才不敢走大路,不料遇到那三个禽兽,若无女侠相救,方才我便自行了断也绝不肯受他们欺凌!”话落,一震恶寒窜过全身,为自己胡说八道的本事佩服起来。   而在七娘子看来,她只是打了个冷颤,连忙将她披风裹得更紧些,心中更是怜悯有加。 第12章 七娘子   “想不到你容貌绝艳,竟有这般凄楚身世,当真令人心怜,如今你可有地方去?”   那女子摇摇头,眼中泪花滚动,娇音柔柔,动人肝肠:“小女子命薄,才逃出两日,举目无亲,不知何时又要被抓回去,定是性命难保。”   七娘子更是怜惜,抚她双手,安慰道:“你若不弃便跟着我罢,江湖虽凶险,但有我七娘一日,便无人敢欺负于你!”   那女子喜道:“如此便多谢女侠,你的救命恩情,阿月我终身不忘!”   “你叫阿月?”   “是。”   “江湖人称我七娘子,你唤我七娘便是,以后有人欺负你大可搬出我七娘的名号来。”   “是,七娘。”那女子盈盈有理,楚楚可怜,一张精致容颜更衬得此人面若芙蓉艳比桃花,七娘子握着她的手满心怜爱,可若她知道此人便是名满江湖的大恶人采花贼魔教教主步月,不知会是何样的表情?   可如今他已换了女子身躯,内力全失,容貌绝丽,会有谁能想到他便是步月?   再有了七娘子这个靠山,总算没有性命之忧,将来如何,可细做打算。   七娘子又怜爱道:“我会为你找个好夫家,再也不会受人欺凌。”   “……”步月心里大喊一声不要。   “可好?”七娘子继续问。   “……”什么鬼!   “你不愿意?”   “……”愿意个屁!   “阿月?”七娘子看他神色恍惚,要要切齿。   “我……阿月多谢七娘美意,只是我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实在……”他又做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七娘子豪迈道:“江湖中人不会在意那些小事,女儿家,嫁个好男人才是一辈子的靠山,更何况你这般容貌,不怕那些男人不要,就怕他们守不住被别的男人给抢了,哈哈,就这般说定了,一切包在七娘身上!”   “不……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怕,那些男人谁敢欺负你,七娘来帮你收拾,不过你这般好样貌的女子,定要小心一些江湖贼人。尤其是那魔教教主步月!”说到此处,她露出厌恶的表情,“此乃当今最恨的采花贼,偏偏生了一副好相貌,被他碰过的女子还要死要活地想跟了他,当真可恨!还有便是你刚刚遇到的那三个禽兽,自称甚么梦里三浪,不过是些下三流的毛贼,除了偷盗之外还玷污良家女子,若不是我今日有事在身,定把他们都阉了了事!”   “多谢七娘美意,阿月自会小心。”步月心中一个泪人儿哭得死去活来……   “再往前方走有家小店,我们去那里歇一会,顺便添置几件御寒衣物,你穿得这般单薄小心身子着凉,将来不好生孩子。”   “……”步月又是一阵惊寒,只能默默跟着七娘子,心中的泪人儿以头抢地……   三日后,七娘子摸着自己瘪了了钱袋再哀怨地看着步月,而那人却毫无所察,着了华丽的裙裳,慵懒地半躺在客栈上房的贵妃椅上,一脸享受地抽着烟,身边早已烟雾缭绕,伴着那张艳绝容颜,没有飘飘若仙之感,竟像极了那吸人精血的狐狸精模样。   七娘子道:“阿月,你说你身世凄苦,受到百般欺凌,怎会有抽烟的喜好?”   步月幽幽吐出一口烟,半眯着眼,拖长了声线:“都怪那老头子喜欢抽,每日也逼着我同他一起抽,因此染上了这毛病,烟瘾已经入了骨髓,便是想戒也难啊。”   “你花钱那般大手大脚又是怎么回事?”   “大户人家买的什么都是上品,所以我只认识那些贵的。”   “连吃的也非鲍鱼人参不可?”   “是,他们那般奢华,珍馐锦缎地过着朱门生活,完全不知穷苦人家的饥寒交迫,简直可恨!”   “……”七娘子被他的话一堵,心道这话说的不就是你自己么!可是再看那张绝美容颜,雍容华贵之裙裳,轻烟袅袅之绝伦,只觉这人就该如此供养着,竟生不起半分怒气来。顿了顿,干脆将那瘪了的钱袋也扔给了他,“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不能带你去,你且在此处等我回来,好生照顾自己。”   步月捏着那钱袋,问道:“何时回来?”   “我也不知,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七娘子又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事物,上面附了些许细小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张□□。   “这面具是我专门为你做的,若要出门便带上,免得再招惹麻烦。”   步月瞪大双目,连烟也忘抽了,大喜道:“莫非这便是江湖传说的易容术?”   “正是。”   “七娘你教我可好?”   “此易容术不同于你们中原惯用之术,并非一朝一夕可学会,你且用着便是,况你一个寻常女子,学来也无甚用。”   这般大好机会,步月哪肯罢休,连忙蹭到七娘子身旁摇着她胳膊,撒娇道:“话虽如此,七娘你救我护我,阿月心里感激不尽,可七娘也不可能护我一生,阿月只想学一门自保的手艺罢了。”   七娘子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不是我不愿教你,而是此易容术乃我教派独有,决不可外传他人,否则便要受教规处置。”   “七娘所在哪个教派?”   “金凤教。”   步月一惊,继而是一喜,金凤教乃是苗疆一带的教派,近几年在中原多有活跃,据说此教派只收女弟子,且都是貌美女子,如此说来,岂不是……   他一把握住七娘子的手,诚恳道:“七娘,阿月可否入你们教派?”   七娘子摇了摇头。   “为何?”   七娘子面带遗憾道:“我教虽然只收女弟子,可入教昂贵,光是入教费便是白银五百两,还有三百两的拜师费,一百两的学艺费,易容术的材料费二百两,服饰妆奁的置办费,食宿费以及武器等等费用皆是昂贵,阿月你身无分文,而我也并无许多钱财,便是给你做这张□□也花费了五十两,你还是找个夫家好好嫁了罢。”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她说得缓慢,听得步月一愣一愣地,许久才道:“你那金凤教是否只你一个教众?”   七娘子却道:“金凤教有一种驻颜术,修习可令女子容颜靓丽,青春永葆;又有一蛊术,可令心仪男子永生永世只钟情自己。便因如此,不知多少女子想入我教,若非高昂的入教费,怕是全天下所有女子都入我金凤教了。”   步月见她平平无奇的脸上颇有得色,不禁问道:“既然你们的女子都姿容靓丽,那七娘你……为何如此平凡?”   七娘子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颇深,似有光彩流动,隐现一股傲然之气,步月却是两眼渐渐发亮,果然见她一手在下颚处摸索一阵,猛然一掀,竟露出一张秀丽容颜,凤眼含波,琼鼻樱唇,面若幽兰,三分的静雅七分绝尘却是十足的惊艳。   步月在山谷中日日对着夏云峰那张刚正不阿的臭脸,方一出来也未见过几个生人,如今一见这般姿容秀丽,犹似仙子下凡,看得是目瞪口呆,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竟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就差呵呵傻笑了。   “我这般容貌比之你如何?”柔和的声音不似先前的低沉,合着那秀丽容颜竟说不出的雅致动人,仿若真真换了个人似的。   步月只呆呆点头:“好看,真好看。”   七娘子缓缓一笑,兰花指点在脸庞抚摸,忽地又是一掀,眨眼间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站在面前:“真的那般好看?”她咯咯笑着,声音嘶哑,面上褶皱如同爬了满脸的蚯蚓蜈蚣。   从惊艳到恶心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步月已从适才痴迷的变成了痴呆,彻底僵硬在那里。   七娘子见他这般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是一笑,右手一掀,又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继而又是一掀,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女。   如此换了七张面容,她已换做一位中年美妇,明眸皓齿,雪白肌肤上布了几条淡淡细纹,任谁人看去,都瞧不出这是一张假脸。   步月看了一出如同变戏法般的变脸,喃喃道:“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真如此!”   七娘子笑道:“阿月,你不也是女人?女人就当翻脸比翻书快,那些个臭男人才会天天哄着你供着你!”   步月看了看自己胸前两座傲然高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凑过去问道:“七娘,你这变来变去的,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七娘子瞋了他一眼:“若我是男子,岂肯放过你这般花容月貌?”   那一眼看来,秋水含波,隐隐带了一个“色”字,看得步月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挑开话题:“想不到易容术竟能一次变这么多张脸,七娘你最多能变几张?”   七娘子道:“我最多能变七张脸,故江湖人称我七娘子。” 第13章 当剑   七娘子一走,步月便琢磨着如何学来金凤教的易容术,想来想去,最直接的方法是入教,而入教费的话……他如今内力全失,身无分文,却有一张艳冠天下的容颜,那最容易赚钱的法子便是——卖身!   继而他被自己的无耻吓了一跳,狠抽自己两小巴掌,虽然以前身无分文时也骗过几个女子为他卖身,可他还没无耻到把自己给卖了。   既然卖身不行,那就只有靠他行走江湖的另一手段——偷!   他曾经与一江湖女贼双双燕走得极近,甜言蜜语花前月下春宫三十六式一一用尽,方学得那一手神偷之技,尔后偷了双双燕一块价值连城的玲珑玉连带一颗芳心远走高飞,据说,那双双燕如今还在满江湖地找他,若她知道自己苦苦爱恋的负心汉变成了女子,不知会不会大笑三声骂道活该。   一跃从贵妃椅上起来,他便着手准备出门,换了衣裳,变了面容,半个时辰后从客栈里走出的是个皮肤蜡黄相貌平平的高个子少女,一走入往来的人群便是再也找不到,只不知那些富商纨绔子弟以及大家闺秀有多少人要丢了钱囊少了银子珠宝。   如此过了十几日,步月却只凑得不到五百两银子,毕竟没有人会随身带上大笔银两出门,若换做以前,他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再不济也可飞檐走壁偷鸡摸狗,得个千百两银子再是轻松不过,如今却是全凭自己的灵巧手艺。   他不知七娘子何时能回来,时间已经变得紧凑,思来想去,便将一把宝剑给送到了当铺去,那当铺头朝奉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浑浊的眼中隐藏精光,步月送来的剑一拔出,那浑浊中立马闪出一道亮光,赞道:“好剑!”   步月心道我就算偷鸡摸狗的事干多了也容不得你当面骂老子“好贱!”,面上却道:“既是好剑,你看能当多少钱?”   朝奉道:“剑虽好剑,可剑乃凶器,含凶煞血腥之意,是为不祥,一般当铺都不收此等凶器,我看姑娘你实在有困难,今日我发发善心,十两银子收了它。”   “才十两?”这与他事先的估价相差太远。   朝奉浑浊的双目眯了眯,点头:“没错,就是十两。”   “你要看清楚了,这可是临江山庄铸的剑,怎就值十两银子?最低五十两!”   那朝奉的眼又眯了眯,几乎都成了一条缝:“若是临江山庄的剑,自然不止这个价,可临江山庄的剑在剑柄顶端刻有临江山庄的标志,这把剑却是没有的,老夫在当铺做了三十年朝奉,绝对不会认错。”   步月取过剑来一看,那剑柄处果然没有临江山庄的标志,心中愤愤,夏云峰那死鬼用剑竟然不用自己家的!   朝奉笑眯眯道:“姑娘,如何?”   步月笑眯眯道:“不如何,这剑我不当了。”   “为何?”   “银子太少了,老子留着切菜也不给你!”   “哎哎……姑娘你留步、留步!”   步月却不留步,三两步就走出了当铺,一下子涌入人流中,又进了另一家当铺,不过一炷香时间又愤愤出来,再进了另一家。   如此下来,一个小镇的当铺都被他走了个遍,那把剑的价格却是越问越低,最后还是回到了第一家当铺,那朝奉豆子般的两只眼溜溜见了他,笑得十分开怀:“姑娘,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九出十三归,二进九成回。”   步月皱眉道:“这九出十三归我是听过,后一句却不知是何意。”   那朝奉便笑得越发灿烂了:“大家都知,值十两银子的东西我只出九两的价,你却要十三两赎回,而二进九成回便是一个东西你第二次进门来当,我只能给你九两的价了。”   “你……这个奸商!”步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奸商却笑得和蔼可亲:“姑娘若是不愿,还请便。”   步月用力把剑砸在高高的柜台上:“九两就九两!”   “姑娘真是爽快人!”   接着朝奉大声唱道:“当宝剑一把,九两纹银!限期两月!”   那边有票台闻声写了下来,不多时就有伙计将当票和银子给了步月。   步月看那朝奉一脸笑眯眯,两只豆大眼睛精光闪烁,明知自己被宰了却无可奈何,只愤愤道:“好贱!”   朝奉道:“这确实是把好剑,姑娘可要赎回?”   步月道:“我是说你好贱!”   “过奖,过奖了。”   “……”   他竟觉有气无处使,那贼眼溜溜的奸商跟某人竟有几分相似。   方一出门便被一阵香风袭来,定睛一看恰是一位华衣妇人刚刚走过,瞧那衣着头饰,身后还有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夫人。   那妇人身姿摇曳,富态尽显,是个十分好得手的人物,却是那四个家丁身材魁梧,两眼精光,一瞧便知是练家子,不可不小心。   步月暗中跟了一路也没找到机会下手,心有不甘,忽见那妇人进了一家胭脂铺,两个家丁守在门外,两个家丁跟了进去,他心中一喜,装模作样地在那胭脂水粉中挑挑拣拣,靠近那妇人,趁着两个家丁不注意,瞬间已得了手,掂量着,分量还挺沉,喜滋滋地便要出门。   他才跨出门槛便听一妇人叫道:“我的钱袋被偷了!”   闻声回头,恰见那妇人正愤愤指着他:“就是那臭丫头,给老娘拦住!”   两个家丁已经拦在了面前,步月眼看逃窜无门,忙做无辜状:“你说什么?我何时偷了你的……你做什么!”   一个家丁竟从容自若地将手伸入了他衣领,步月连连大叫,那家丁却对他露出一个淫、笑,还、还捏了一把!抽出手时顺带也抓出了一个锦缎刺绣的钱囊,此时他才看清那刺绣竟是一男一女鸳鸯交、合的春宫图,只见那绣工细致,人物动作活灵活现,且那钱囊上竟是好几副这样的图案。   步月久经风月,流连花丛,什么没见过,比之更是淫邪之物比比皆是,却不知为何,被这般一调戏看了那图,竟是老脸一红,尖叫一声,如那真正的寻常女子般。   这边厢,那妇人已走了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道:“好你个丫头,竟敢偷到老娘头上来!把她给我带回去,让她见识见识我针三娘的厉害!”   “是!”四个家丁齐齐应声。   步月大叫:“光天化日之下你怎可抓我!我没偷你银子!是我在路上捡的!”   “还敢狡辩,给老娘掌嘴!”   “啪!”   “你……老女人!你不得好死!告诉你,我可是七娘子的亲妹妹!等她找到我就是你的死期!”   “七娘子是谁?没听过,给老娘继续打!”   “啪啪!”   “老不死的,你这……”   “啪啪啪!”   “……”   步月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彻底没了声音。 第14章 玉楼春   采莲镇里的玉楼春最近张灯结彩,大大放出风声,楼中来了一位姿容绝代的花魁,就要在三日后挂牌接客,依照惯例,这梳拢之权应当由各位客人竞价,价高者得。   那些个青楼常客听了,却都笑道:“甚么花魁,甚么姿容绝代的,针三娘每次选上来的女子也不过是比其它姑娘多了一两分姿色,有一次据说是个知书达理吹箫抚琴样样好的花魁,结果一看,那姿容竟还不如寻常女子家,浓妆艳抹的,反倒俗气。   于是,众位嫖|客一笑了之。   不料针三娘让那花魁烟月姑娘出来露了个面,竟是满堂寂静,过了许久,不知是被谁打翻的一只茶碗所惊醒,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揉了揉眼,仍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绝妙人物,抽气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针三娘非常满意众人的反应,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是她旁边的丫环替她说道:“烟月姑娘心灵手巧,知书达理,且有一副绝妙的好嗓子,三日后烟月将与谁共度良宵,就全看各位官人是否大方了!”   “好!太好了!”   众人欢呼一片,却都是一双色眯眯的眼瞧着那柳眉倒竖眼露凶光的美人吞口水,眨也不眨一下。   如此姿容绝代的美人如何能被针三娘得到,此人不是步月还能是谁?   话说三日前步月被针三娘抓走,街道行人竟无人敢插手,待得抓去了玉楼春方知那针三娘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竟是青楼老鸨,抓他的壮汉也非家丁,而是这青楼龟公。   他当即破口大骂,又被龟公搧了几巴掌,搧得狠了,那□□竟松了下来,一旁的针三娘何等眼尖,一把撕了那面具,竟也被那等容貌惊得不轻,围着的几个龟公更是吞了口水,眼睛发光。   有那胆大的直接道:“三娘,这丫头送我调|教如何?”   针三娘是个生意人,自是懂得拿捏,只笑道:“若你出得起价钱,她的初夜便是你的。放出消息去,三日后我玉楼春的花魁挂牌接客,小丫头,你叫什么?”   若是以前,打死步月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落得如此倒霉且倒霉得这般长长久久彻彻底底,他恨恨盯着那老鸨,使自己的眼神尽量恶毒:“你若敢对我做出什么,日后我定烧光你这破青楼,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针三娘似听到极好笑的笑话般,捏了捏那白玉般的面容:“你若有几分武功,这话我倒能信上几分,我针三娘活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你最好是别耍什么花样,三日后给我乖乖接客,否则老娘现在就让他们几个轮流调|教你!”   “你……”   “怎样,你可是想通了!”   “想通个屁!老妖婆!我告诉,我乃金凤教的弟子,你若敢动我,我让你死无葬生之地!”   “金凤教?”那针三娘总算有了些许反应,“你说你是金凤教的人?”   “正是!”步月总算面露得色,看来七娘子的名号并不响亮,难怪他以前没听过,“识相的就赶紧将我放了,否则金凤教不会放过你!”   不料针三娘冷笑道:“既然是金凤教的人,那老娘更不能放过了,丫头,你不知我与那金凤教却是有莫大的仇恨!”   “什么!”忽如一声惊雷灌耳,步月的心又凉了半截。   “既然你是金凤教的,哼,让人出价买你初夜竟是高抬了你,你们几个,这几日便给我轮流收拾她!”   “啊?”步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几个龟公却已一脸□□地冲他伸出了魔手来。   “刺啦”一声,衣服被撕掉了一个袖子。   步月忙叫道:“等等!三日后老子去接客!”   三日后,玉楼春的花魁烟月初|夜竞价,这小小的一个镇子,竟如同举办甚大节庆似的,便连那买菜的老农也知道青楼里忽然来了一位绝世的妙人儿,可怜了这般的好人儿竟是沦落风尘的下场。   而镇中几个财大气粗之人早已是一口咬定要帮那烟月赎身,更有镇北的孟员外扬言要休了现在的夫人让烟月做他正房,又有镇长的小舅子说便是散尽千金也要竞得烟月的初夜……   真到了竞价之夜,玉楼春果然满座宾客,步月坐在高高的楼台之上,穿了艳红的裙裳,抹上脂粉,戴了珠玉,指如削葱丹蔻点点,面若芙蓉羞愤欲死。   他乃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竟会倒霉到在青楼被竞价买初夜!   盈盈秋水淡淡扫了一眼楼下众人,那些人便都愣了一愣,心中都道她看见了我,他看了我一眼!殊不知,那般淡淡的一眼,究竟含了怎样的算计阴谋,他乃步月,岂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他看着这些被贪念蒙住双眼的凡夫俗子,慢慢绽开一抹冷冷的笑意,眼波流转,倾城绝代。   这些人,用金钱竞买自己的贪欲,价高者,死!   “我出八百两!”   “八百二十两!”   “八百八十两!”   “九百两!”   竞价增长得已经缓慢,然而那些被□□蒙住双眼的愚人仍不知放弃,一夜的风流,当真值得撒尽千金?   想他步月风流之时,不费一分一厘,想睡怎样的美人都睡得到,由此还得了一个“千里采花贼”的名号,哼,他睡怎样的美人,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管什么狗屁闲事!特别是那个夏云峰!   “五百两。”   步月忽然被这声音一惊,抬眸望去,恰直直对上从门外进来那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带了风,轻盈如燕,那般悄无声息地站在烟花红尘处,那眉眼如峰,面容刚正,脊背挺得傲然,如同一把出鞘的剑。而此刻,那人的目光也如剑一般射过来,直入步月心脏,他却还淡淡含着笑意,如同地狱走来的鬼刹,直直看着高台上红妆艳裹的倾城女子。   步月只觉心脏猛然一跳,真真好似中了一剑般,那目光,那笑意,都含着森森冷意,于是,他拔腿便跑。   不料腿还未拔,身子已被按住,身后的龟公趁机在他身上摸了两把,色眯眯道:“三娘吩咐过,你若不听话便可全由我来照顾。”   步月心中一冷,再看看被镣铐锁住的双脚,此刻他便是想逃也逃不了,不由得暗暗握紧手中之物,再向楼下看去。   却不知为何,适才沸腾的场面在见到夏云峰时瞬间静了下来,个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竟似乎比步月本人还要来得惊讶。   “我出五百两,黄金。”夏云峰道。   四面鸦雀无声,不多时才听见微微的抽气声,高台上的步月更是僵硬了身子,心道完了完了,那死鬼来找我报仇了,那死鬼竟没死透!   那看价的老鸨高声道:“夏公子出黄金五百两,可还有更高价者?”   周围一片沉静,众人的目光恋恋看向高台上倾世的美人,一夜的风流,原来真值得黄金百两!   针三娘带着喜色的声音再度响起:“今夜与烟月共度良宵之人是夏公子!”   周围一片哀叹可惜之声,在这千百的惋惜声中,夏云峰又抬了头,冲着高台红妆的美人淡淡一笑,如剑的眉峰舒展开来,彬彬而有礼,如同真正来红尘买笑的纨绔公子,只是那眼中还有淡淡的冰冷之意尚未完全隐去。   该来则来,该去则去,因果善恶皆有报应。   步月莫名想到这样一句话,心中竟是一阵轻松,冷冷望向楼下的青年公子,两厢对视,缓缓而笑,绽放了芙蓉之艳,月色倾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请继续关注步教主的倒霉记事哈哈哈! 第15章 活见鬼   玉楼春。   寻欢买笑的红尘之地。   夜近子时,那玉楼春依然张灯结彩,靡艳非常,挂在屋檐的灯笼都格外的红格外的亮,雕花的窗格内透出片片暖红光彩,大红的轻纱结成各式花样就那般轻飘飘、沉甸甸地悬在飞檐挂在翘角,富丽又旖旎,喜气又洋洋,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户人家喜迎新人,喜事临门。   而那“喜事”之人此刻却一筹莫展,被买去初夜的烟月姑娘,不,是步月姑娘,被锁在一间不大的闺房中,但见明烛高照,红纱暗流,四面墙壁贴了大大的“喜”字,轻纱软帐内也是大红的龙凤绣被,竟真跟成亲的洞房一般布置。   步月此刻只低低裹了一条黑色缎子,轻披一条红纱半掩,更显那半露的酥胸诱人,修长双臂玉藕般惹人碰触,明亮烛火中,本就艳丽的容颜施了粉黛束了高发,再无半分天然纯真之态,尽显妖娆魅惑,不知是哪个花丛中滋生现世的倾城妖姬。   只是那双白玉般的脚踝上却系着两根细细的金属链子,是谁,捕获了这只迷人的妖精?   数九寒天,步月冷得直哆嗦……   他又恨不得把这身羞耻衣物尽数撕毁烧尽,奈何屋中无一可遮羞的东西,他本抱着赴死的心情等那夏云峰,从入黑到此半夜,却不见一个人影,惶惶等死之心好不煎熬,却也寻思出了诸多活命的法子。   又过一个时辰,紧锁的门才从外面打开,映着身后亮堂堂的旖旎光彩纸醉金迷,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那影子停了停,走近几步,屋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才显出那人真正的模样,一身大红喜服倒真像来到洞房的新郎官儿,只那一双眼睛却死气沉沉,分外阴戾。   步月将一个杯子狠砸了过去,那人微微侧首躲过,脸上似笑非笑,十足的阴森。   步月不由得心里一寒,大声道:“喂!你是人是鬼?”   那人又走近几步,没有丝毫的声音,似笑非笑的神情逐渐变得诡异,直直地站在他面前,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如峰似剑,只看着他,却不出声。   步月浑身汗毛又倒立了几分,只觉这人分外苍白,深陷在眼窝的双眸更是黑沉沉,透不出一丝光亮,凑得近了,也感觉不到一丝呼吸,不由得手中磨得锐利的银钗握得更紧。   他虽杀人如麻,却也没见过鬼,十七的年岁,再是狠毒残酷,也依然带着少年的天真和怯弱,不过是个大孩子罢了。   那夏云峰一步一步逼近,他不由得退了几步,忽地猛将银钗刺过去,一把扑了空,手腕被紧紧箍住,一只苍白的手,却是冰凉的触感。   步月浑身一颤,惊疑地望着夏云峰,心中不知是喜是怕:“死鬼!你没死?”   夏云峰冷冷一笑,修长的体量微微抖动,眼神轻蔑:“步教主好手段,至毒至阴的冰心丸都舍得用给在下,我若不死,岂不愧对你一片苦心?只是地府孤单,特来邀步教主一同前往!”   他阴森一笑,另一只苍白的手已缓缓伸向步月,那只手当真是白,如石膏般的,泛着森森死气,步月不知他要作何,方要开口,脖子上一紧,冰冷的触感和窒息感同时袭来,那力道大得惊人,竟是心中慌乱了一片,连退数步,撞到了床沿,一把跌在床上。   脖子上那只手如铁爪般紧捏,他只觉大脑混乱一片,双手如何用力也掰不开那苍白冰冷的手,渐渐觉得胸口憋闷欲死,喉咙剧痛,身体再没了力气,朦胧中看着夏云峰,熟悉的脸,苍白又瘦削,神情漠然,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目却有了丝光亮,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又似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   任谁人百般好心却遭□□相报还能不记恨于心?   步月这般想着,倒是平静些许,或许他早该死在那山谷中了,托着这人之手,多活了些时日……   他目光开始模糊,大脑一片空白,忽地脖子上力道一松,空气如潮水般涌向他干瘪的胸腹,猛然一阵狠咳,却听得夏云峰冷冷的声音:“这般让你死去,岂不太便宜,步月,你作恶多端,今日我便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步月一怔,倒是第一次听这正道大侠撂下如此狠话,不禁冷笑:“令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许多种,可夏大侠你行侠仗义心怀仁义,又怎会用这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哼,还不是拜你所赐。”那人冷冷哼了一声,满眼轻蔑。   “哦?”   “对于这般绝色美人,杀了实在可惜,不若你就留在这里做一辈子女人,伺候好了那些肥肠满脑或者满身臭汗的男人,一辈子都被他们压在身下如何?”   他低低说着,眼神明灭,苍白冰凉的手已经抚上步月身体,既是撩情,又不带一丝欲、望,竟真似一个鬼魂般,不带丝毫人气。   步月只觉那凉气入了体,竟是森森的鬼气,身子竟无法动弹,心中难免惊惧,声音忍不住发颤:“夏云峰,别、别人也就算了!你你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就不觉得恶心?”   夏云峰一手掀开那层薄纱,继续流连玉骨般的身子:“这身体还有哪个地方是男人?是这里?还是这里?明明是酥媚入了骨的女子。”   步月心中呸了一声,却见夏云峰已拉开了束裙的腰带,心中一跳,已惊坐而起:“死鬼!要杀就杀!我、我堂堂男子,容不得你这般侮辱!”   却见夏云峰面色蓦然一寒,只觉冷气扑面,竟是有些凄然之色:“步月,你也配说这话?”   步月一窒,想想那些死在他手中之人,被侮辱的还在少数?此般自己受来,竟是这般滋味,但他哪肯悔过,哪肯服软,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不料夏云峰面色森森,眸中一点火焰闪过,竟向他压了下来,他这下心中是彻底乱了,连忙挣扎,手足并用。   “夏云峰,你别乱来!老子是男人!是男人……”   “刺啦”一声,裹胸的布料撕破了。   步月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这家伙是要来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倒霉ing 第16章 换毒   任他百般挣扎,毕竟是个女子之躯,又没了内力,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三两下已经撕得不剩几块布,可夏云峰一碰到他大腿,竟是疯了般地挣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夏云峰!你趁火打劫,禽兽不如!”   “格老子的!你奶奶个熊!放开本教主!我定让你碎尸万段!”   那夏云峰似乎没料到他会这般挣扎,平生闻所未闻的脏话统统入了耳,真恨不得塞住自己耳朵或者直接堵住那张嘴!一念而起,目光落在那不断开合的红唇,心中猛然一跳,竟是意兴阑珊。   步月见他忽然没了动作,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小心翼翼望过去,只见那苍白至极的脸似乎更白了一层,一贯的锋利刚硬隐在烛光之下,深陷的眼窝处不见丝毫情绪,更是森森如鬼魅。   他不禁一愣,胡乱将身子裹了裹,不敢再出声,仿佛再一动作,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夏云峰便会张开长长的獠牙咬上自己。   夏云峰看了他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求我。”   步月想也不想:“求你!”   夏云峰道:“没诚意。”   步月道:“求夏大侠你放过小的,小的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还会不会滥杀无辜?”   “不会!。”   “敢不敢玷污无辜女子?”   “不敢了!”   “纵容手下作恶横行?”   “不纵容!”   “那你从今日起,洗心革面从头做女人。”   “不……啊,好好,一切听你的……什么!我再也不要做女人了!”   夏云峰冷冷看了他一眼,伸了一只手在他面前:“解药。”   “什么解药?”方一出口他已了悟,愕然地打量夏云峰上下,“你的毒还没解?”   夏云峰沉默地看着他,苍白中带着些铁青色。   “不可能啊,冰心丸服用后可令人浑身冰凉,一炷香后毙命,若没解药,你怎会活到现在还不死?可这手脚冰寒肌肤苍白之状又是冰心丸毙命后的尸首才有的模样,夏云峰,你到底是人是鬼!”   说着,步月已将手伸到他鼻翼下,奈何被一把挥开,脖子再次被那冰寒的手扼住,夏云峰脸色更是铁青了几分:“解药!”   “解、解药在我住的客……”   “哐当”,门又从外打开,进来的是个粗壮龟公,手里捧了一个托盘,步月看了一眼,竟觉上面各式瓶瓶罐罐怎的有几分眼熟。   那龟公递来一个凶狠的眼神,粗声粗气道:“客栈的东西都在这里,哪个是解药?”   步月一愣,敢情夏云峰是早有准备!   他挑了一个墨绿瓶子倒出拇指大小的粉绿药丸给夏云峰,转而看向那龟公,龟公又瞪了他几眼才出了门去。   夏云峰合水吃下药丸,当即打坐了运行一个小周天,苍白的脸色微微好转,深邃的眼眸再次看向步月,步月心里“噔”地一声,只觉不好,失声道:“你不会吃了解药就杀我罢?”   夏云峰缓缓一笑,如剑的眉目渐渐化开,带了几分山谷中的柔和:“这不正是你一贯的作风?”   步月呸了一声:“我是小人,你是君子!夏大侠你怎可与我相比?”   “那你想让我如何处置小人?”   “我这等小人你看着必然碍眼,不若放我离开!”   “再去害人么?”   “我已答应过你,定不会再去害人。”   夏云峰微微靠近,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冷冷道:“你的话,你觉得我还会再信?”   “我……”   他方一张口,夏云峰手一抬,已扔了颗药丸入他口中,步月脸色一变,惊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你放心,这叫‘噬心丹’,不会要人性命,只不过每到月圆之夜,若没有解药便会产生噬心般的痛苦,专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黑心病,当然,就算不到月圆夜,你每滥杀一人,就会被‘噬心’折磨一次,乃为步教主这样的恶人量身打造,童叟无欺。”   “你……”步月只觉头上一把火熊熊燃烧,本要发作,却忽然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巧了,我给你的解药是解火教特有的‘万灵丹’,可解百毒,却只有一个月的功效。哈哈,我赠你‘冰心丸’,你回我‘噬心丹’,礼尚往来,当真有趣!”   不料夏云峰微微怔了一下,不怒反笑,微微苍白的面容,眸色幽幽:“如此说来,我们当真要不离不弃了,离了彼此都不可独活,步月你说是也不是?”   步月不禁一个哆嗦,撇开捏在下巴上的手,沉声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若夏大侠不答应,那我宁可自尽也不会让你好过。”   “什么条件?”   “帮我变回男人。”   话音刚落,屋中一片寂静,幽幽明烛燃烧,轻纱曼丽,红光相照,步月愣愣地被夏云峰看了许久,忽然低头,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是酥胸大露,意态诱人,不禁怒瞪了一眼,连忙将衣料拉上裹紧。   “看什么看!”   夏云峰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窝下看不清他情绪,低低音调带了调笑:“你当女人挺好的。”   “好个屁!本座天天被你们这些臭男人垂涎!换做你来试试看!想想都恶心!”   “那你就可垂涎别的女子?”   “那当……当然,呵呵,男欢女爱,多么正常的事,谁让我是个男人!”   夏云峰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步月急道:“你别走!我……我答应你,变回男人后再也不当采花贼就是了。”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回了头,明烛之下,剑眉肃然,看了他许久,方道:“你自己练了邪功,做男人或女人是你自己的事,怎的要我帮忙?”   步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真想看看那正气凛然的面容布满鲜血的模样,他正要说,却忽然想到决不能提起自己捡到秘籍之事,可解火教也无此般武功,想来想去,竟是无一字可说,只得道:“我不管!无论你用任何法子,我都要变回男人!”   夏云峰道:“这是你解火教的武功,该回解火教去找法子。”   步月又是一堵,解火教有法子便是活见鬼!想了想道:“我练功走火入魔,解火教也没有法子!”   “我听说解火教有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或许你该去问问他们。”   “你……”步月只觉胸腔瘪了一口气无处发泄,思维混乱,便胡乱道,“我不回去!我就要你给我想法子!不然我死给你看!”   话一出口,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般扭捏的话是自己说的吗?绝对不是!   得赶紧变回男人!   那夏云峰果真笑了起来,步月真想挖个地洞埋了自己,瞥过脸去不看他,却听那人笑道:“好,我帮你想法子,可你要如何谢我?今夜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娘子,我们还是早些歇息罢。”   步月一个寒颤袭遍全身,连忙跳开:“你、你这登徒子,老子是个男人!才不会以身相许!”   那人忽然顿了顿,眼眸的笑意慢慢凝结成冰寒之霜,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倒是步月莫名其妙,这人变脸比女人还快,他不屑地瞥了眼那背影,是惯见的如峰似剑,凌厉非常,只是那孤高之意带了抹萧瑟,无人能懂。 第17章 临行   镂金错彩的宝殿之上,九根巨大白玉柱顶天而立,两侧有仙鹤紫金铜炉袅袅升烟,红珊瑚静静独立鲜艳欲滴,红木雕花的漆盒内装了各式珠宝,水晶错镂盘中是时新果蔬,整个殿堂之内只见画梁雕栋,金碧辉煌,放眼处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靡艳奢华,富贵风流。   步月半躺在镶金雕玉的首座上,一群美人正围着他,一个捏肩,一个捶腿,更有一个万种风情只倚靠在他怀中,温香软玉,柔情尽收,而他却是半眯着眼,意尽阑珊的模样。   这一切都很好,可似乎总缺了些什么。   是什么?   绝色的美人,无上的功法?   他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   耳畔的丝竹忽止,钟磬之音悦耳,殿中的舞蹈似乎到了绝妙之处,他放眼望去,恰见碧衣的舞姬中央缓缓绽开一朵雪白之花,待那雪色落尽,方见一女子缓缓睁眼,兰花指曼妙,雪剪的纱裙如仙似妖,更有冰肌玉骨,曼妙天成,一抬手,一悬身,一个回眸一抹浅笑,都是绝世的风采,美艳无双。   步月看得呆了,缓缓站起了身,恰与那舞姬对视,又是一阵神魂颠倒,只见她赤、裸的玉足踏上铺满鲜花的地面,一步一勾魂,慢慢朝着自己走来。   步月更是心潮澎湃,紧紧盯着那绝美的容颜,竟觉在何处见过般,慢慢近了,那舞姬一只玉手兰花已抚上自己胸膛,冰清玉骨,柔媚生香,他顺手握住那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一拉,已是美人在怀,呵气如兰。   那美人珠玉般的声音柔柔道:“教主可喜欢我?”   步月本想说是,不料到了嘴边竟是:“我看着你眼熟,可是在哪儿见过?”   “啪!”   一个沉重的巴掌落在他脸上,步月又惊又怒:“你为何打我?”   不料那美人却是一脸怒容,玉手一挥又是一巴掌。   “你……”   话未完,再是一巴掌,步月想躲,却是如何也躲不开,生生受了好几个巴掌,双颊生痛,大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美人终于开口:“我不就是你么?你这个淫贼!”   他心猛的一沉,连忙低头,恰见雪剪的纱裙如仙似妖,冰肌玉峰,曼妙天成,竟与那舞姬一般打扮。   豁然抬头,那舞姬依然满面怒容,他却豁然开朗,这不就是自己的女人模样!那舞姬恰是抬手,又一巴掌落下:“看我不打死你这狼心狗肺!”   步月浑身一惊,猛然睁开眼,蓦然一片黑影落下,声音响亮,脸颊再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惊愕地捂住双颊,连忙坐起,恰见满面怒容的针三娘。   那徐娘半老之人着了一身枣红色黑绒滚边褂子,内衬暗色宽袖长裳,黑色百褶裙上系了同心蝴蝶结,松松的堕马髻上斜插一只簪子,轻施粉黛,淡扫蛾眉,确有几分姿色。可此时冬季,却见她双袖高高挽起,细白面上密布汗珠,想来是那巴掌搧得费劲,连着梦里那十几下,能不出汗?   “你为何打我?”他问出了同梦里一样的话。   针三娘双手叉腰,喘了口气道:“打的就是你这狼心狗肺的,夏公子宅心仁厚放你一命,我却是咽不下这口气,替他教训教训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   步月奇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你这半老的徐娘来插什么手?他是你儿子还是你情人?”   他懒懒看了她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猛地僵硬在半路,忽然清醒自己说了什么,眼前一黑,巴掌响亮,远远比之前的要痛上许多!   他连滚带爬到了床的最内侧,捂着脸赔笑:“好姐姐,我说错话了,这就给你赔不是!”   针三娘怒意未退,指着他道:“若不是夏公子吩咐,看我不剥下你的皮!枉费你长了这般绝世模样,却是毒蝎心肠,就该留在此处被所有男人糟蹋!”   步月连忙道:“好姐姐,这是我跟他之间的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了,大家也就相安无事,否则我哪里还有脸呆在这里。”   针三娘犹疑道:“当真?”   “这自然是当真的!”   针三娘想那夏公子只说了这人下药毒他,却轻轻松松便得了解药,还吩咐不得伤害她,想来这其中真有误会,脸色总算缓了下来,却忽见步月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看,绝美的脸上是露骨的痴迷和……猥琐,不禁厉声道:“你在看什么?”   步月连忙笑道:“好姐姐,你一旦不发怒,我竟觉你容色美丽,自有一股牡丹雍容之色,真真是好看。”   想他步月流连花丛乃是风月高手,如何不知讨女人欢心,三言两语,果见针三娘神色稍缓,确有几分姿色,沉声道:“算你有眼色。”   继而扔了一套衣物给他,粗略一看,是蓝色的粗布料子,步月正要发问,针三娘已道:“换上衣物,稍后跟随公子上路。”   “去哪里?”   “临江山庄,夏公子是我恩人,一路上你得好生照料他,否则就回玉楼春来接客。”   步月连连点头:“在下一定好好照顾那死……夏公子。”   针三娘柳眉一皱,望向他:“从今日起,你该自称奴婢。”   步月猛地抬头:“什么?”   针三娘道:“你不是与夏公子商量好了么,为了弥补毒害他一事,你甘愿为奴为婢伺候他一辈子,哼,丫头,夏公子虽是侠义心肠,却也不是那般好糊弄,你且小心了伺候。”   步月苦了脸点头,想来自己这般恩将仇报,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暂且只能委屈委屈。   思索间,针三娘朝他伸手过来,他不禁往后躲去,怯怯地看她,他这般绝色之姿做出这般模样,当真楚楚可怜,针三娘心中颇为内疚,收了手回去:“我待会送些药过来给你,可若夏公子若问起,”顿了顿,柔柔笑道,“你该知道如何说了?”   这般威胁手段,他自己用得多了,立马会意,只是心中难免觉得窝囊,面上却是笑道:“是我不小心在梦里磕伤的。”   针三娘满意起身:“你真聪明。”   言罢,抚平了衣裳裙摆,熠熠然出门去。   步月暗自纳闷,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用“聪明”来骂他笨。   夏云峰收拾行囊带着丫环步月上路,到了小镇口,却见是人山人海,步月起先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庆典,不料那些人一见夏云峰个个涌了上来,一口一个恩公,顿时将步月看傻了眼。   有那巍巍老者握着夏云峰的手老泪纵横:“若不是恩公相救,我祖孙二人早就没命了。”身后那女子穿了一身桃红水袖的裙裳,双目盈盈地望向那恩公。   又有那粗犷大汉从后拍了一下肩膀,豪爽道:“夏兄弟!怎么才来一日便走了,我欠你的恩情真不知何时才能还!”   夏云峰大方笑道:“来日方长,他日相见,必当与你痛饮三百回!”   “哈哈哈,夏兄弟好气魄!”   更有那大胆的姑娘直接走上前来,双目含怨带春,双手将绣有鸳鸯戏水的荷包往他怀里一塞,似有不接受不罢休之意:“奴家薄柳之姿,不敢入恩公之眼,聊聊心意,还望不辞。”言罢,双目隐有泪珠,浓浓情意化不开吹不散,就那般看着夏云峰。   夏云峰只得收下:“柳如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这般争先送行,摩肩接踵,步月三两下已被挤出了人群外,再看不到里面一堆拉扯,好在他本对此不敢兴趣,只是心中感觉不是滋味。   “恩公请留步!”一声嘹亮之音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却见是个华服锦缎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走得近了,正了正衣冠,才向夏云峰行了一礼:“恩公此次路过,我等来不及表达谢意,这里有些薄资盘缠,还望恩公不要推辞。”   夏云峰义正言辞,浩气凛然:“我等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为了钱财,贾员外的心意我领了,可若我收了,便是辱没了行侠仗义四字,望员外收回。”   “这……”那贾员外面有难色,终是收了回去,“恩公如此仁义,倒是老夫辱没了恩公,既然恩公不肯,那老夫敬你一杯,切莫再推辞。”   “好!贾员外的酒定然是好酒!”   二人碰杯,一仰而尽,尔后相视大笑。   步月看在眼里,对此等假惺惺的场面更是不屑,将眼望向了别处。   如此一番送别,真正起程却是一个时辰后,二人骑马上了官道,一路寂静无语,步月不时向夏云峰望去,似乎总见他嘴角隐含了笑意,终于忍不住道:“死鬼!你笑什么?”方一开口,双颊的肿痛又让他“嘶”了几声。   夏云峰侧过脸看他,只见隐隐秋水瞳,妙目无双,却是双颊红肿得如馒头般,将一张红唇挤成了奇怪的樱桃小嘴,模样甚是滑稽。   他故作严肃道:“你真是在梦中将自己摔成了这样?”   步月面色一滞,冷冷瞥过脸,语音不清:“是又如何?”言罢,已策马奔向了前方。   深冬的第一场雪装点过整片蜀中之地,银白秀丽,素裹袅袅,那匹在雪中奔跑的枣红骏马显得分外耀眼,马蹄声声,骄阳恣意,恰如那骑马之人,风流踏尽,山河便游,自由快活无拘无束,若是心肠能好些便是完美。   夏云峰想着,忽觉有东西轻柔落在脸上,淡淡的冰凉,抬头仰望,又是一场冬季的大雪纷飞啊。 第18章 旧账   出了采莲镇,步月要换回男装,夏云峰断然拒绝,只道她是粗使丫环,只能穿粗布衣裳吃粗茶淡饭。   步月对此只是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便走到了主子前面去。   第二日,夏云峰的粗使丫环便穿上了他的锦袍华服,披了他的墨色斗篷,乌发上插着他的白银嵌墨玉发簪,脚踏鹿皮靴,手持风流扇,大冬日的早上已在客栈吞云吐雾,招摇显摆,乱抛媚眼。   路过的女子见了,忍不住掩面窃笑,暗地里指指点点,却无一人回应他的春波明眸。   他那样的容色太过明媚妖娆,便是再男性的装扮也无法掩盖他的闭月之姿,女子之身。   夏云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坐到他对面。   “把衣服脱了。”   步月神情不变,倒是隔壁桌的人往这边望了过来。   于是,他从容道:“夏兄起得好晚,在下已为你点了些许早点,切莫客气。”眼睛却没放在夏兄身上。   夏云峰看那满满意桌的包子油条饺子面条,足够十个大汉的早餐,这魔头分明是在浪费他的钱!   他垂了目光不去看他,依然道:“把衣服脱了,立刻,否则我吃不下饭。”   步月一手捏着烟杆,慢悠悠吞吐着烟雾,双眼微眯,真是媚眼如丝,又朝对面的一个姑娘送去一记秋波:“夏云峰,你看那美人,一瞬不瞬盯着我,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夏云峰凝眉不动,只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知道知道,美人不能勾搭,多看两眼总可以罢。”   “看也不准看。”   “这我可没答应你。”步月依旧吐着烟雾,眼珠子没从那姑娘身上挪开过。   夏云峰正准备拿茶水泼他个淋漓尽致,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夏庄主。”   抬头恰见一男子迎面走来,紫袍缓带,面若春风,端得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恰是当今武林盟主之子,屠景清。   夏云峰只能起身相迎:“屠公子,别来无恙?”   屠景清微微笑道:“阔别一岁光阴,夏庄主越发风采逼人了,不知这位姑……哦,这位公子又是何人,公子俊逸非凡,形态潇洒,令在下神往不已。”   夏云峰当下了然,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屠景清不过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能让他主动过来打招呼的,只有面前这卖弄风骚,不男不女的魔头了。   于是,夏云峰道:“这是我的一个粗使丫环,上不得什么台面。”   “粗使丫环?”屠景清见面前着了男装的女子,那容貌堪称精致完美,闭月羞花,偏偏又透着丝妖娆妩媚,瞧她肌肤细腻若凝脂,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更是粘着一柄暗红烟杆双目微眯,整一副被人伺候惯了的大爷模样,哪里像是粗使丫环。   “呃……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步月早在一旁斜眼看来,他对夏云峰的回答很不满意,对那句“芳名”更是怒火中烧,当即站了起来,猛喷一口烟雾:“芳你大爷的!没看见老子是男人?变态!”   说完还白了人家一眼,威风雄雄地走了,走的还是八字步!   夏云峰不给他面子,休想他步月给他留面子!   那屠景清一个搭讪没想到换来这么一个局面,愣是僵硬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夏云峰,脸上实在挂不住。   夏云峰倒没事人般:“真是失礼了,我这粗使丫环脑子有些问题,一大早便偷了我的衣物穿上,死活说自己是个男人,说话更是粗俗不堪,屠兄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屠景清讪讪笑了两声,眼睛又往步月离去的方向望去,见他在一个女子的桌前坐下,不知说着什么,笑得一脸灿烂勾魂,妖娆至极。   随着夏云峰叫了几声,他才收回心神,问道:“不知夏兄这丫环是何来历,竟生得如此……与众不同?”   夏云峰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屠景清兀自坐了下来听他说话。   夏云峰又顿了顿,才道:“他其实是我母亲的舅舅的大姨妈的侄女的外甥女……”   屠景清倒了杯茶水喝下,又开始吃起桌上的包子,一副等他后话的样子。   夏云峰也夹了两个饺子,眉峰以微不可闻的姿态皱了一下,又润了润喉:“这里的饺子味道真不错,皮薄馅大,鲜嫩多汁,屠兄也尝尝,不知屠兄千里迢迢来到蜀中,可是有何大事?”   屠景清摇了摇头:“不过是中原呆腻了,出来透透气,你还没告诉我这位姑娘的芳名,她如何又成了你的粗使丫环?”   夏云峰又细细嚼了两个韭菜味非常浓的饺子,面容平静深沉,桌下的拳头紧握,恨不得将步月捏死碾碎包进这饺子里吃了!   “她呀……从小就很坏。”   “然后?”   “……”编不下去了。   正在他伤脑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怒骂,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为何打我?”   夏云峰连忙回头,恰见步月捂着脸颊哀怨地望着一个绿衣女子。   他扶额长叹,以眼示意屠景清,那意思便是,看吧,我说得没错。   原是步月朝那女子搭讪,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那女子却不为所动,反倒将一双美目冷冷盯着他,步月于是越发放肆挑逗,不曾想那美目由冷冷变成了恨恨,终于被一巴掌搧得他好不舒爽。   那绿衣女子道:“你说!步月那死鬼死哪儿去了?”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得步月浑身一个激灵,五脏六腑都凉透了,差点没将下巴掉地上。   接着,他又摸着脸,哀怨道:“姑娘,你无故打人便罢了,这步月与在下素未相识,在下如何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女子花容盛怒,也不顾场合,只大声道:“你这狐狸精,骚得十里外都能闻到你的骚味!你若不是与步月那死鬼厮混在一起,怎会将他魅惑女子这一套学得十成十的像?”   步月心下一抖,寻思着这是哪位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佳人,竟不曾有丝毫印象。   “你若交代那人去了哪里,本姑娘便不与你计较,否则看我不画花你这狐狸精的骚脸,看你还如何勾人!”   这……这姑娘说话如此劲爆,他难道真的如此重口味过?   逸闻趣事,风流桃花债,谁人不敢兴趣?   客栈众人早已看了过来,一看是两个女子争风吃醋,而这争的对象竟然……   “又是那魔头欠下的风流债!”   “好好的姑娘,怎就这般想不开?”   “那步月作恶多端,江湖上人人喊杀,这种人怎么值得?”   绿衣女子美目横对,朝着周围喝道:“不准你们这般说他!他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怎么了解他!他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步月:“……”这说得真是他么,连他自己都怀疑……   那女子见他久久不语,竟真的拔剑,柳眉倒竖,直直放在他面前:“你说是不说?”   步月心中叫苦,只得哼哼:“女侠饶命,我真不认识步月那魔头。”   “你骗人!否则你勾搭女子的手段怎会与他如此相似?你还学他抽烟!臭不要脸的狐狸精!”   “这这……这真是巧合,”他看了看手中烟杆,连忙收起,“我只是看姑娘生得俊俏,想与姑娘结识做个姐妹,我是真不认识那什么步月,只听江湖传闻那是个心狠手辣变态嗜血又偷得芳心无数的魔头负心汉风流俏公子……”他这样说自己真的不会遭天打雷劈?   绿衣女子的目光有一瞬恍惚,似乎盈了一波春水又有刀光剑影翻来覆去。   步月心道,作孽啊,步月你长这般风流俊俏作甚呢?惹下如此风流旧账!   那边厢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二丫,你又惹祸了。”   步月望去,恰是夏云峰俨然一副主子模样走来。   他心道滚你的二丫!你才叫二丫!你全家叫二丫!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更新了TT 第19章 造孽   这时,那紫衣的屠景清从夏云峰身后出来,叫了一声:“表妹!”   步月又白了他一眼:“少扯淡,谁跟你是亲戚!”   谁料那绿衣女子忽然把剑一扔,朝那屠景清哭道:“表哥,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去找那负心汉!即便他抛我弃我负我,我仍旧非他不嫁!”   “你……”屠景清看了一遭周围,面色有些尴尬,还是过去扶那女子:“婉仪,我们回去再说。”   “我不要!”   谁知那叫婉仪的女子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大哭:“我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他当初说过要娶我为妻的,这话还算不算数!你们都说他风流债无数,说他作恶多端,可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这个人!就算他三妻四妾,就算他不男不女,我苏婉仪认定要嫁的人就只有他步月一人!”   步月:“……”   他到底作甚么孽,人家都这样为他要死要活的,为何他还是对这姑娘没一点印象?   周围众人啧啧摇头,指指点点。   就算江湖女子不拘小节,可苏婉仪这也闹得实在太过分,全然不顾自己的名节不说,便连家人的颜面也不留一分。   屠景清叹了一声,柔声哄道:“就算你为他肝肠寸断,他可知道?说不定他此时便在某个女子的怀中寻欢作乐,早已忘了你这个人,你这般钻牛角尖,苦的还不是自己,听表哥的话,跟我回中原。”   “就算如此,我也要找他问个清楚!”苏婉仪又瞪向了步月,“这个狐狸精定知道步月的下落,只要抓住她,我就不信找不到那死鬼!”   步月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绝对没见过那个魔教教主,姑娘你饶了我罢!”   屠景清道:“表妹,莫要胡来,她是临江山庄的远房亲戚。”   “临江山庄又如何!我怕了他不成!”   “唉,表妹,你这般任性,让姨父知道了怕是又要挨骂。”   苏婉仪顿了顿,忽然又大哭起来:“你就知道拿我爹来吓我!就算他来了我也不回去,我才不要嫁给什么江南富商臭土豪!找不到步月那死人,我宁愿终身不嫁!表哥你要么放我离开,要么带婉仪的尸身回去交给我爹!我不要活了啊呜呜呜!”   她这一哭,又是一番惊天动地,引得围观看热闹之人越来越多。到底是谁家痴情女子,又为那负心薄幸的魔教主白白付出一颗芳心?   屠景清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安抚道:“既然表妹铁了心不回去,那我也不强求你,只是姨父让我带话,你若不肯回头,那他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往后山高水长,你们再无任何瓜葛。”   苏婉仪听了,停下哭泣,愣愣望向他:“表哥?”   “表妹,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一个步月,你不值得。”   “就算不值得,我也认了,这一生,我苏婉仪非他不嫁!”   “唉……”   屠景清又叹了一声:“表妹,你多保重。”   “表哥……”   “我倒真愿那步月变成不男不女的妖怪,也好断了你这心思,表哥真心替你难过。”   苏婉仪一听,又哇哇大哭起来:“就算……就算他是个女人我也要他!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步月,你这死鬼究竟在哪里啊?”   步月在一旁看得冷汗涔涔,任他如何杀人如麻,此时那颗心肝也连着颤了两颤,心道姑娘我就在你面前啊,这造孽的老天,什么都被你们说中了……   屠景清好不容易安抚好那既泼辣又爱哭的表妹,才不好意思地跟夏云峰和步月打招呼。   “小妹任性胡闹,被步月那魔头迷了心智,让两位见笑了。”   夏云峰惋惜道:“苏姑娘赤子之心,可惜浪费在了步月那魔头身上,她这般一闹,是铁了心地要传遍整个江湖,还有哪个男子愿意娶她,她也是铁了心要让步月知道她的真心,可惜呀真可惜。”   屠景清愤然道:“都是那魔头的错,若让我碰到,必将他抽骨剥皮,杀之而后快!”   步月瞬间觉得一阵冷意袭遍全身,小小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说,那步月魔头当真可恨,不知这般毁了多少姑娘的一生,便是将之抽骨剥皮,食肉寝皮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二丫,你说是也不是?”   步月讪讪笑着,狗腿而悲戚地回了一声:“是……”   “二丫你说说,这步月该是如何的下场才能消除他所造的孽?”   “这……”步月恨恨瞪那夏云峰,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咬牙切齿道,“便如屠公子所说,变成……女人,如何?”   夏云峰笑而不语。   屠景清趁机拍马:“二丫姑娘真是有趣,若那魔头真能变成女人,倒还真能消我心头之恨,想想都觉好笑啊,哈哈哈。”   好笑你奶奶个熊!   步月暗暗骂道,又拿眼睛怒瞪夏云峰,见那人一脸正经,道貌岸然,仿佛他真没有逼着步月自己骂自己。   再次起程时,屠景清打着同路的由头,死皮赖脸与他们一同上路。   为何说是死皮赖脸?   因为步月从始至终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任谁每天被一个对着自己两眼放桃花的男人左一句二丫右一句二丫地叫,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可步月脸再臭,他的主子夏云峰却与之相谈甚欢,时不时地要将那罪大恶极的魔头步月提出来骂上几遍,还要问身边的粗使丫环骂得好不好。   步月一路上的火气只升不降,他对夏云峰没办法,只能对屠景清甩脸色,奈何那位少侠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人品不是一般的犯贱。步月越是对之恶言恶语,那厮却越发上瘾了,对他殷勤得简直恨不能五体投地膜拜在他面前大喊一声“女王请尽情□□小奴罢!”   步月无数次以头抢地欲哭无泪,他真是造孽太多,遭的报应没完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造孽呀,这是我修文补上来的一个插曲,希望大家喜欢! 第20章 临江山庄   从蜀地到达洞庭已是大半月之后,那冬日的蜀地多阴寒,可这洞庭之畔却是雨水连绵,从入得楚地,便连下了好几日细雨,湿寒交加,没有一丝冬日的肃杀之意,处处都是江南旖旎之情。   临江山庄位于洞庭之畔,半壁环水半壁为林,当真是山清水秀,怡雅动人。   自从步月逞强在风雪中骑了几日马感了风寒后,夏云峰便雇了一辆马车,行程自然又慢了些,他还未到家,山庄弟子早已飞报了消息,消失快一年的庄主突然要回家了,自然是大事,庄内众人都在大小姐夏初临的带领下候在门口,等了两柱香时间才见一辆马车嘚嘚停在门口。   车夫穿着蓑衣看不清模样,只是车还未停稳,已被这门口众多人所惊了一跳,然后车里的帘子动了动,伸出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修长的手将之打开,那伞面画了两株秀丽兰花,遇着缠绵细雨,立时沾染了点点珍珠,秀气又娇贵。   尔后那帘内才露出一袭藏青的袍子,修长的身形,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微抬伞面,半露了刚毅的侧颜,眉目还是原来的眉目,只是那剑眉沾染了缠绵的雨水,也变得温柔起来。   夏初临方一见他便跑了过去,喜道:“哥!你总算回来了!”   夏云峰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道:“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些。”   夏初临柳眉一蹙,拉着他的手道:“你都快一年没有音讯,庄里上下都被你急死了,若不是秦叔和甄伯伯主持大局,庄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哥,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儿?”   “这些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说,先进屋。”   夏初临不依道:“此次出去这般久,有没有……”   她的声音在看见从马车出来的女子时渐渐弱下,只愣愣看着那雪白的雨伞下如冰晶绽放的光彩,惊艳无双。粗布的蓝衣,黑色的马车,朦胧的天色,一切都失了光彩,恰恰只一面雨伞,一张容颜,在这寒冬绵雨中出尘绝代。   夏云峰回首望去,恰见那清丽容颜在绵雨中微微浅笑,弯弯的眉眼,柔媚的红唇,融了这细雨清润,盈盈的水波荡漾,那鼻是俏的,唇是媚的,脸是柔的,丝丝雨雾中,犹如白莲绽放,明月初升。   那一眼,竟不知为何,心中忽地一跳,满目芙蓉绽放。   步月眉毛一挑,细细打量那俏生生的女子,想不到夏云峰容貌平平,却有一个相貌如此出众的妹子,但见那鹅黄浅裳勾勒身段曼妙,外罩了豆绿色兔毛滚边斗篷,粉嫩之色,裹着娇俏的人儿,细细茸毛衬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恰是如花的年纪,如花的容颜。   两个女子相互打量着,二人眼中皆有惊艳之色,可步月那眼神却是不一样的,慢慢的竟变得火辣深邃起来,好似那眼中有钩子般,勾得人心荡漾,看着看着,夏初临竟觉些许脸红,慢慢收回目光,细声问道夏云峰:“这位姐姐是……”   步月提步下车,那马车却是有些高度,夏云峰极是自然地伸手搭了一把,才道:“这是我买的丫环。”   那语气极是平和寻常,说得像真的般,步月暗暗瞪了他一眼,再敢叫本座二丫,本座跟你没完!   夏云峰似没看到般,继续道:“阿月是个可怜的姑娘,自小家贫,母亲早逝,我遇见她时,恰在那冰天雪地里卖身葬父,当地的恶霸却要强抢了她去,我见她衣不蔽体,身子都冻得发抖,实在不忍,便买了回来。”   这已是步月听到的第九个自己的身世版本,早已淡然处之。   夏云峰依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满脸正义怜悯,迎着他的目光竟还微微一笑,仿佛安慰一般。   夏初临一听此话,眼中的惊艳已成了怜悯,握着步月的手柔柔道:“那真是可怜了,阿月你放心,以后在临江山庄,你再不用受那般苦楚了。”   步月配合地面露凄苦之色,一下一下摸着夏初临的嫩滑小手,一路上受那夏云峰的鸟气总算纾解些许。   一众人等随着夏云峰入了山庄,虽是寒冬,临江山庄之内却也不曾见萧瑟之意,只见假山流水树木葱郁。庄内地势广袤,过了一座小桥后才见正前方一处颇大建筑,想来便是正厅了,两侧并排耸立着不少院落,那房屋是江南人家的房屋,白墙黑瓦,不见得多么富丽巍峨,却是江南流水的味道,黑黑白白,翘角飞檐映着阴沉沉的天,缠绵绵的雨,说不出的水墨之韵。   临江山庄在武林中并非小派,特别是近几十年来在老庄主夏与和的经营下更是名动江湖,不曾想偌大一个武林铸剑世家内,竟不曾有一点的锋锐戾气,如此浓郁的江南水韵,倒像是哪个书香世家坐落流水,淡看烟雨。   夏云峰停步在正厅门口,吩咐道:“庄内男子一并入正厅议事,其余人等各行其是。”他的目光落在步月身上,转而面向夏初临,“临儿,你安排一下阿月的住处。”   夏初临道:“哥,我第一眼看见阿月便觉投缘,不若将她安排在我身边伺候?”   步月心下一喜,如此甚好,甚好!   夏云峰看了他一眼,哪里不知这魔头心里想着什么,淡淡道:“送到湖光居伺候。”已转身入了屋中,留了一片细密雨丝无声润了整片天地。   待得众人散去,步月问道:“那湖光居是何处?”   夏初临微一侧眸,青碧的伞面下,娇嫩的容颜下是柔和的目光,连同那雨丝,润润地打在心上,格外舒服。   “山庄之内的居所都是分劈成一个个院落,各有名字,有湖光居,山色居,碧波居,洪湖居等等,其中,湖光居可临湖观景,夏有芙蕖似火,秋有红枫落叶,景致最好;山色居却是临山而建,满院湘妃竹,清雅怡人;碧波居……”   步月打断道:“那湖光居是何人所住?”   “那处本是我的居所,自从我十岁那年不慎落水后,便换到了山色居,现在那里是哥哥的居所。”   步月倒也不怪,夏云峰既然防着他,自然不敢放得太远,外加他内力尽失,放在身边日夜看着倒是最好不过。   估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那湖光居,还未入门已听得潺潺流水之音,方一踏入,见是院内偌大一片粼粼湖水,几支残荷浮在水面,细密小雨如线般落下,荡出满目的涟漪微光,盈盈生辉。院中只有一处拱桥连着院门口到对面居所,临湖处一排红木美人靠的抄手游廊,之后才是真正的居所。   瞧这番格局布置,步月倒也有几分理解夏云峰能在山谷中做出那等精致的阁楼来。   夏初临对院中介绍一番,带他进了东侧厢房,道那便是他的房间了。   步月被这满目的江南水韵涤洗一遍,被夏云峰要挟的闷气也去了个七八分,不禁赞叹这等景致,倒真像几分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夏初临自是得意,想起她可怜的“身世”,再次安慰:“哥哥对下人都很好,你莫要紧张,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步月看着那双明亮可爱的双眼,粉嫩嫩的衣着托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色心大起,自然是顺藤而上,故作委屈道:“我一个姑娘家伺候他一个男人,难免无聊,若是得空,我可否去小姐处走走?”   夏初临笑道:“自然可以的,我从未见过像阿月这般好看的姐姐,欢喜还来不及,就算你不去找我,我也要来找你玩。”   步月大是欢喜,立马握住美人的手趁机摸上两把,忽然眼尖地见了夏初临头上一只玉簪,温润翠色,似有隐隐波光氤氲,着实好看,不禁叹道:“小姐这只簪子好漂亮!”   夏初临玉手摸上发髻,柔柔一笑,碧水波光,只觉这满院的流水细雨都在那一双明眸之中,万分的动人。   “这是翡翠雕琢的玉簪,倒是有一对,我今儿只戴了一只。”言罢,她却将那簪子取下,放在步月手中,“你若喜欢,我便将它送予你,当是见面礼罢。”   步月接下,双目却是深深看着夏初临,眼波微荡,更是深了几分,连着声音也是低低沉沉的,勾人心弦:“小姐,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夏初临先是微讶,再是理解过来他话中之意,脸上蓦地一红,嗔道:“阿月尽会说笑,我还有其它事便先走了。”   转身匆匆出了门去。   片刻功夫,整个湖光居一片宁静,惟余潺潺的流水之音,叮咚流泉,似乎还能听见细雨打入湖面,涟漪荡开的春声。   步月看那粉嫩身影渐渐消失在拱桥一侧,翠绿的雨伞着了烟云般,慢慢融入这细雨之中。   他低眸打量手中碧绿发簪,神态慵懒,妩媚的双眼渐渐荡开,双唇染了笑意,嘴角微微上翘。   这遍布烟雨的临江山庄啊,倒是有趣!   他转身,打开了另一侧的窗户,一瞬间,合着细润雨丝的风猛地灌入屋中,扑了他满面清凉,定睛望去时,那是波光浩淼湖,烟水连绵的云梦泽,一望无际的碧水微雨,连接着遥不可及的天和地,水波荡漾,万里无边。   那是真正的洞庭之水,烟雨江南! 第21章 冬雨   夏云峰回来时,步月正临水靠在美人靠上吞云吐雾,朦胧的雨雾之后,看不清他具体容颜,只觉那形态慵懒,无端端的便是一股子媚意尽现。   听得脚步声靠近,他在烟雾中回头,慵懒的目光忽然明亮起来,深深吐出一口烟,懒懒笑道:“死鬼,这里景色真不错。”   夏云峰收了伞,弹弹身上雨珠,额前的黑发落下几缕,沾了冬日的雨水,少了几分凌厉,这才望向步月,嘴角淡淡含笑。   “你若喜欢,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此住上一辈子。”   长长的烟杆在廊柱上敲了敲,步月自然不敢用那骚包的金烟杆,这柄烟杆是用七娘子的银子买的,光润的竹子一共七个结,每个竹节都暗得发黑,衬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这阴沉烟雨中,显出几分寥落来。   他再慢悠悠地吸了口烟,才轻笑道:“我倒是想,就怕到时候你不愿意。”那眼神斜斜看过来,又是那不怀好意的戏谑。   夏云峰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沉,沉声道:“哦?想不到步教主竟甘心一辈子当临江山庄的丫环,倒真是我临江山庄莫大的荣幸。”   步月倒也不生气,徐徐吐了口烟出来,那烟雾渐渐散入连绵细雨中,染了湿气,消失不见。   他这才抬眸真正看了夏云峰一眼,正色道:“我自然是要恢复男儿身的,死鬼,究竟有何法子能让我变回男人?”   夏云峰道:“可以转变性别的武功,江湖上闻所未闻,你让我如何去找法子?”   步月容色一肃,哼道:“你且莫忘了我们的交易,若我只能作个女子,那你便一辈子是个活死人!”   夏云峰默了一阵,但见他眸色深深,不知想的是什么,片刻后才道:“我会让人暗中查访此事。”   “何时才是个头?”步月站了起来,秋水般的双瞳冷若冰霜,“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你若无法兑现承诺,那我宁愿忍受噬心之痛也定不会让你逍遥快活!”   目光相对,他只见夏云峰眸中深黑一片,也不待回答,已沿着游廊走去,耳边只有细密的烟雨落檐,沙沙作响。   “你消失了近一年,难道不想知道关于魔教的消息?”   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终是留住了步月的步子,他重新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才道:“不想知道。”   “那我就更好奇了,”夏云峰自顾自说道,“身为一教之主却故意败坏教中名声,你消失将近一年,出来后也不向外传递一点消息,如今魔教内部分为两派争斗,一派忠心护主,一派却主张另立教主,以正教规。如今魔教弟子满江湖地寻你,你却一点都不关心,敢问步教主身上究竟藏了何等秘密,可是与你变成女子有关?”   “你闭嘴!”步月终于回了头,盈盈双眸已是怒火微涨,忽而他又笑了起来,“曾经与教众玩笑,他们问我有朝一日变成了女子会如何,我于是大方道,当然是让兄弟们先爽一爽啊!如今我真成了女人,夏大侠认为我还敢再回去?”   不待夏云峰再说,他已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远去,长长的游廊上,美人靠深黑如墨,一旁的水塘碧绿如洗,荡出涟漪生生不息。   夏云峰远看那身影进了游廊一侧的厢房,双目深深,若有所思。   他自然不信步月一番胡说八道,那这其中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冬天日短,再加上淫雨不歇,天色晚得极快,步月正吃晚饭时夏云峰身边的随从翟朗来报说他今夜去了郁甄世家,恐怕是赶不回来了。   步月面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待翟朗出门远去,他立马扒拉几下扔了筷子便往山色居去,这些日子他没少往那边走,与夏初临相处得极是融洽,却是没有机会再进一步,夏云峰好不容易离家一次,他自是要好好利用。   方出了院门,他又踌躇不定,此番过去似乎太早,倘若夏云峰回来就更不好说,想了想,他又回去,直坐到戌时还不见夏云峰回来,这才收拾了出去。   到了山色居时,夏初临已散了发半靠在床头看书,一豆灯火燃在旁边,恰照得少女容颜瑰丽,精致的五官有着平日没有的柔和,三千乌发垂在脸侧,透着一股成熟女子才有的风韵。   她抬眸冲着步月微笑,极是欢喜道:“这般晚了,阿月怎么来我这里?”   步月微阖了双眸望她,烛光之下更是容貌绝艳,他凑近了夏初临,先是一个深情注视,再是微微一笑,将声线压得低沉而冗长:“忽然想你,于是就来了。”   养在深闺的少女,哪里听过这等露骨又深情的话,再投以火热的目光,烛光微照之下,气氛恰好,可撩拨得春心微荡,心扉初开,恰是良辰美景之时刻,步月自是信心满满。   不料夏初临睁大了纯澈的双眼笑道:“大晚上的你想我作何?”   不解风情的人步月也见过不少,却真未见过像她这般不解风情的女子,步月成天约她花前月下,甜言蜜语说得自己都要腻死了,夏初临却还是不懂他一点点的意思,真是眉眼抛给了瞎子看。   步月犹不死心,上去握住了夏初临的手,柔声道:“想你便是想你了,临儿可有想我?”   美人柔荑方一入手,夏初临忽的惊道:“阿月,你的手怎的这般冷,大晚上地过来,定是冻坏了罢!”言罢,温热的双手已捧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步月方从寒风中进来,确实冷得厉害,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客气道:“外面着实冷得很,但只要被临儿握住便不冷了。”   “可不要着了风寒,快脱了衣服来我床上暖暖。”   步月原本被霜打的心头忽然一跳,鲜花怒放,忙道:“好呀好呀,我这就脱!”   脱了外裳,夏初临早已为他腾出位置,温暖的被窝,还有少女淡淡的体香,当真是久违多时,步月一时激动难掩,奈何身边美人只能看不能吃,真真熬苦了他一代风流采花贼。   二人再说了一会子话,已是到歇息时分,步月如今美人在侧,就算过把干瘾也好,哪里肯去,不料夏初临道:“夜已深了,外面又冷,阿月不若与我睡在一处罢,免得着了风寒。”   这下他真是喜出望外,连声道好,更觉身边之人温柔可爱,幽幽烛光之下只见她目光似水,面若春花,不禁叹道:“临儿,你真好看。”   夏初临也是直直看着他,唇边笑意不减,声音糯软甜腻,低低道:“阿月才最好看。”   话音未落,那人已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夏初临瞪圆了双眼望着他,步月微微一笑,眼神深邃:“睡吧。”   转身灭了灯,黑暗的夜晚,屋外细雨之声连绵不绝,夏初临却还是满心的疑问,明明都是女子,为何阿月总对她做奇怪的事情?   继而她又被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相拥而睡。   “阿月……”黑暗中这糯软的声音带着软软的疑问。   “嘘,睡觉。” 第22章 黄书   湖光居,游廊外。   清晨雨雾尤显朦胧,这淫雨霏霏的天气中,那点晨光似乎总伴着雨雾不散,带着湿冷的寒意,衬着白墙黑瓦,墨色房屋高低错落也融入了这样的晨雨朦胧中,氤氲成了一幅别致水墨画。   画中朦胧,渐渐生出一朵雪白的伞面来,那撑伞之人也着了一身雪色裙裳,在雨雾中缓缓行来,入了乌色门,上了白玉桥,渐渐可见窈窕身形,是绝妙的姿态,又透着几分慵懒和随性。   待那人过了桥,脚下一池碧水倒映了他的身形,雪白伞面微微一抬,乍然见到游廊正中孑然而立的男子,面色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庄主回来得好早。”   夏云峰面若冰霜,冷冷看着他,并不说话。   步月没事人般笑笑,弹弹身上水珠:“既然庄主无甚吩咐,奴婢告退了。”   “听说你昨晚与临儿睡作一处。”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步月转身对他笑了笑,美目流转,秋水盈盈,明明极是艳丽的容貌,又透着些许的不羁,嘴角上翘的弧度恰到好处,隐着一抹讥讽之意。   他柔了声音慢慢道:“回庄主,奴家与临儿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昨夜相谈甚欢,忘了时辰,便歇在了她那儿,想来同是女儿家,也无甚好忌讳的。”   夏云峰冷冷一笑:“你倒真把自己当成女人了,不若就当一辈子女人罢。”   步月依然盈盈答道:“庄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来是不会食言的。奴如今身为女子,自当有女子的权利,他日变回男儿身,定会遵守诺言,不再招惹良家女子。”   “变作女人就可招惹良家女子了?”   步月做作地伸兰花指捂嘴一笑:“女子的闺中姐妹情,哪里是庄主这般大男人能明白的,奴这般身子,难道庄主还担心我与她能发生点什么,嗯哼?”   冷冷看他那妩媚之态,夏云峰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忽然走近几步,深黑目光直直盯着他,透出几分暴怒的气息。   那距离靠得实在太近,步月不由得退了几步,不料夏云峰越发逼近,直将他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彼此的呼吸交换着呼吸。   步月那盈盈的笑意终于笑不下去,露出了本来面目,凶道:“死鬼,你想做什么?”   夏云峰额头的青筋终于不再跳动,狠盯了他一眼,沉声道:“临儿是我妹妹,你若再敢靠近她,我会让你当一辈子女人。”   狠话都撂下了,步月总得捧个场,连忙赔笑:“知道了知道了。”   “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步月笑了笑,轻声道:“那你说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夏云峰愣了愣,额头的青筋又跳了一下。   步月道:“我在想庄主是否看上了这具皮囊,否则怎会靠得如此之近。”   夏云峰眸色一暗,缓缓放下靠在墙上的手,退了几步,面上的神情却更是难看,步月左看右看,终究没看出他究竟还在气些什么。   “就算世间再无一女子,我也不会看上一个不男不女的魔头。”   “庄主明白便好。”   正要走时,却听他道:“从今日起,一个月内不得离开湖光居。”   步月朝他行了娉婷一礼,柔媚了腔调,恶心得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奴但凭庄主吩咐。”   果不其然,夏云峰额头的青筋又是一跳,剑眉冷肃,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   禁足期间,步月爱上了看书,日日埋头苦读,乖得不能再乖巧。   《春花艳想》、《空欢幻》、《玉体横香》、《玉楼春》……据说有一些是当今已经绝版的小黄|书,如今都满满地堆在书桌上,若是一本正经的夏庄主见了,不知是何等的脸色。   步月正歪在一把花梨木太师椅上翻看那《玉楼春》,说来也怪,这书名竟跟他当“花魁”那家青楼一模一样,想来应是取自这书名,况且里面书写勾栏鲜艳之事,代入感非常强烈。   房门被叩响了三下,一下轻,两下重。   步月连忙起身开门,门口正站了一个粗布短打的男子,头发粗粗盘在头顶,身材些许矮胖,第一眼看过去绝对敦厚老实的面孔,然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总是闪着精光。   他是湖光居的杂役弟子,勉强算夏云峰的小厮,大名叫马大仁,大家都唤他马大头。   步月见到他便像苍蝇见到了……不,就像饿了许久的人见到肉,两眼泛光,眉眼都要开出花来了。   “大头大头,又拿来了甚么好书?”   马大仁憨厚笑了两声,拿出一把烟杆来抽了一口,眼中尽是得意:“你猜猜。”   “我才不猜。”步月又躺回太师椅上抽了口烟,“你何时也学我抽烟了。”   马大仁又抽了一口,笑道:“我看你抽得挺有滋味,也学着抽抽。”   “滋味如何?”   “很有意思。”马大仁说完,从怀里取出一本深黄色封面的书放在步月面前,微微压低了声音,“前朝□□,尽是一些偷香窃玉,红杏出墙的浪荡风流事,其故事之细腻入微,扭曲变态,鲜艳浮浪,绝非前面几本所能比。”   步月从烟雾中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倏然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深黄色的封面上是用草书写的四个大字:《夜夜春梦》。   一看书名便知是好书!   步月大致翻看了一遍,果如马大仁所说,鲜艳浮浪无比,于是,他邪笑着望向马大仁:“大头,此绝版好书,你可事先看过了?”   马大仁厚脸上微微一红,点头:“我看完后立马给阿月送来了。”   步月哈哈拍了一下他肩膀:“好兄弟!大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马大仁看着他笑颜如花,那容色绝代,光辉万丈,不禁便痴了,久久收不回自己目光。   步月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这是他所能利用的武器,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只当不在意,又问道:“庄主今日去了哪里?”   马大仁道:“庄主一大早出了远门,还吩咐不要留他的晚饭了。”   步月点了点头,绝艳的面容慢慢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待他打发了马大仁,便立马收拾一番,大摇大摆往湖光居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宋河山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去路:“阿月,你还不能出去。”   步月道:“马大头说那死鬼出门了,不回来吃晚饭。”   宋河山靠近他小声道:“那是庄主故意说给大头听的,他不过是应了尉迟公子的约,不久便回来,明天才出远门。”   步月了悟,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露出赞赏的笑:“河山哥,还是你厉害!”   宋河山双手抱胸:“庄主对你防范得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是小心为妙。”   步月对他抱拳行了一礼:“河山哥说得是!”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步月便回房歪着身子继续做他的夜夜春梦,果不其然,两个时辰后夏云峰出现在湖光居,并且一个下午都在练剑。   步月心道夏庄主你这般真真假假地来考验本座,累不累?   然他道高一尺,步月魔高一丈,殊不知他身边之人早已被步月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差没当面喊他主人了。   第二日夏云峰果然出了远门,步月收拾得整整齐齐去撩拨他的亲妹妹夏初临。   话说这夏初临也算是极品中的极品,何止是一个不懂风情,简直是未开化的小孩!枉他步月多么露骨暧昧的事情都暗示过了,偏偏她还瞪着一双迷茫无辜的大眼问他这是为什么?   步月好几次险些吐血,然而,越难搞定的女人他越有兴趣。   于是,他这次故意带了一本《空欢幻》过去,还不小心落在了夏初临的床边。   既然她不懂风月,那他便教她如何风月情浓夜夜春梦! 第23章 风波   洞庭浩淼湖光居,细雨绵润不绝,烟雨氤氲中,白墙黑瓦也是模糊而湿润的色泽,染了墨的韵味,水的柔媚。   水墨之韵中,一室书香。   步月正津津有味地看那“锦帐鸳鸯,绣衾鸾凤。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香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屏掩犹斜香冷,回娇眼,盼檀郎。道千金一刻须怜惜,早漏催银箭,星沉网户,月转回廊。”   读完一回,抽一口烟,再是回味一遍,想不到世间竟还有这等极品文字,当真是妙趣横生,妙哉!   步月正对着书中文字浮想联翩,乌沉色的房门忽从外打开,湿冷寒气一时吹散屋中暖意,满室浓浓烟味被另外一股味道取代。   有杀气!   他从书中抬头,吐了浓浓一口烟,恰见夏云峰冷着面容,眼中似隐了愤恨与鄙夷,直冷冷地看着他。   步月心中一寒,心道莫非他偷偷去找夏初临之事被发现了?   此时做贼心虚岂不是自己认了,他便将书合上,理直气壮道:“死鬼,你看着我做甚么?”   夏云峰并不言语,眼中却更冷了几分,只将他来上下打量。   步月被他冷眼看了许久,不由得也瞧了瞧自己,没看出任何不妥,再问道:“夏庄主,可是我又哪里得罪了你?”   夏云峰冷冷一笑,一字一句都透着深重的寒意:“步月,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   步月心下疑惑了,面上却道:“庄主为何突然对我的心感兴趣了?”   “想看它究竟是用甚么做的,竟能毒辣至此!”   步月一怔,脸上僵硬了片刻,小心道:“你发现了?”   夏云峰眼中冷意更甚。   步月站了起来,释然道:“不就是吃了你最喜爱的那绿尾金鱼,等我恢复身份,再还你几条便是,你要绿的红的紫的随便选!”   夏云峰面色一变,惊道:“你吃了我的绿绮?!”   “啊?难道不是这件事?这……好罢,我承认你鞋里的绣花针是我放的。”   夏云峰面色又是一变,步月这才低头看去,面上讪讪的:“原……原来你没穿那双鞋,哈哈,我刚刚逗你玩儿的,你看你整日绷着张脸,多严肃呀。”   夏云峰的脸却是绷得更严肃了,跟那凶神附体似的,缓缓地逼了近去,冷声道:“你还做过什么?”   步月默默退了几步,心道我使过的小手段多了去,偏就不告诉你!   那夏云峰却是越发地逼近了,步月靠在身后书架上,只能对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容,仔细看去,这张脸棱角分明,隐隐有威仪散发,却是如剑的凌厉,似霜的冰寒。   “你说是不说?”   步月皱了皱眉头,突然提高了声量:“我就做过这两样小事!你待如何?”   夏云峰道:“可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两样。”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怎的,他似感到夏云峰面色稍微和缓些,转瞬却更隐了愤怒,沉声道:“比如你偷穿我的衣物,在书房看那□□之书,暗地里扎了一个在下的小人,诸多这般,你可还记得?”   这下轮到步月吃了一惊,这些事他自认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且不说夏云峰如何知道的,这死鬼竟还能当做不知道,任由他胡作非为,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忽然冷笑道:“既然庄主都知道了,还问我这个跳梁小丑做甚么?”   “可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没交代。”   步月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道:“我却忘了还有什么最重要的事没有坦白。”   夏云峰看在眼里,忽然伸手扼住他喉咙,下手凶狠,步月不曾想他会动如此大的肝火,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   “夏云峰,我承认是往你茶水里放了其它东西,可你也用不着痛下杀手!”   夏云峰手下劲道松了松,冷声道:“你放了什么?”   步月正犹疑着,那手下力道又是一紧,连忙道:“就是……就是吐了口口水……”他见夏云峰面色立马大变,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连忙道,“就是一次,而且,只是一点点,这世上多少女子想要我的口水还得不到,我这般还算便宜你了!”   他不过成心恶心夏云峰,果然,夏云峰的脸更是黑得不能再黑,一手将他甩到地上,沉声道:“紫星堡七百二十一条人命,其中一百多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步月,你怎狠心将他们屠戮殆尽!”   步月揉着屁股的手顿时僵了,他慢慢看向满面怒容的夏云峰,却是笑了起来:“死鬼,你可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我成日困在你的湖光居,门口守了两个大汉不说,我已武功尽失,如何杀人?”   夏云峰却不以为然:“七鬼夺命,黑白双煞,毒郎中公孙少,玉面阎罗云德水,还有与你臭味相投的采花贼梦里三浪,哪个不是被你收入麾下的江湖亡命徒?”   步月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疑道:“你是说他们灭了紫星堡?”   “哼,除了你还有谁能命令他们!”   “说得也是。”步月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掉落的烟杆抽了一口,方道:“紫星堡与我无怨无仇,我为何要屠他满门?”   夏云峰眉峰一抬,似要爆发什么,最终又平了下来,缓缓道:“紫星堡的大小姐紫玉容貌出绝,紫星鞭法使得精妙,是紫星堡主的掌上明珠。据说因为魔教教主的出现,紫玉为与之私奔,不惜与父母决裂,自废武功,不料那魔头却在紫玉放弃一切后另寻了新欢,那紫玉心死如灰,三尺白绫自挂东南枝,险些丧了性命,紫星堡也因此与那魔教教主结了仇,满江湖追杀于他,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步月凝眉想了想,道:“这般说来,似乎确有一个叫紫玉的人。”   夏云峰如剑眉峰皱了一皱:“你究竟与多少女人有过牵扯?”   步月认真想了想,许久后道:“这个还真记不得了。”   言罢,又是吐了一口烟,袅袅白雾缓缓翻滚,舒展,上升,变作一个女子曼妙的身段,凹凸有致,再是慢慢地淡了,散了,薄烟之后,渐渐看清他的容颜,是真正的倾国之貌,妩媚无双。   蓦然地,满室寂静。   许久后,夏云峰的声音沉沉道:“紫星堡是不是你下令屠戮的?”   步月在烟雾中答:“不是。”   “还有谁能命令得了那些亡命之徒?”   “不知道。”声音懒懒的。   夏云峰猛然看了他一眼,狠狠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步月,别忘了你答应我不可滥杀无辜,否则我让你做一辈子临江山庄的丫环!”   步月懒懒坐在椅子上,抽了口烟,看也不看他:“庄主不信便不信,我也无甚可说的。”   “你……”   看他这态度,夏云峰是将怒未怒,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拂袖而去。步月懒洋洋看着那背影离去,又是抽了一口烟,袅袅白烟中,翻开了书,依然是那行文字。   “锦帐鸳鸯,绣衾鸾凤。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香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屏掩犹斜香冷,回娇眼,盼檀郎。道千金一刻须怜惜,早漏催银箭,星沉网户,月转回廊。” 第24章 春水   二月初八,夏初临约了步月泡温泉。   春寒料峭,江南的湿冷中总算有了些许绿意吐芽,只是绵雨不断,朦胧若梦。   步月的禁足被解后依然老老实实地在书房看书,那夏云峰看似颇为繁忙,自是不曾多加留心,更不可能知道他心中那点算盘。   一大早夏云峰便走没了影,步月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在院外练了拳脚,喂了金鱼,赏了雨,扫了地,来回在游廊处走了几个圈,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终是按捺不住一颗蠢蠢而动的心,提前了半个时辰往氤氲居去。   候在那里的丫环见是步月,没说几句便将他带往内室,方一入门,只觉室内温暖如春,偌大一间屋子内,有白纱轻荡,沉香暗散,木质的地板,白玉的池沿,那一池子温泉占去了大半的面积,水面雾气氤氲,稀疏漂浮着几片大红花瓣,衬着浮动的轻纱,柔白雾气,飘渺之中透着几分艳色旖旎。   步月看了一圈,不禁赞道:“此处甚好,甚好!”   那丫环笑道:“自然是好的,小姐可是让我们一大早就来此准备了,我还从没见过她对谁这般好。”   “小姐可有说过何时来此?”   那丫环道:“小姐吩咐过,若是阿月你先来了可先入池子泡着,她随后便到。”   步月点头,忽然侧眸看着她,倾城之颜微微一笑,瞬如晨花初绽,绝美无双,电光四射:“偌大一个池子泡着好生无聊,不若姐姐你陪我一起?”   那丫环却丝毫不被他所迷惑,神态从容道:“阿月姑娘自己泡便是,我在上面伺候。”   步月并不言语,只将一双眼来直直望着她,看得那丫环终于有些不自在,他才伸出一手捏住她下巴,凑近低声道:“姐姐长得真好看。”   丫环面上微微一红,一双眼春水似地看了他一眼,又溜溜地低了下来,几分疑惑地看着那只手:“阿月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小柔。”   “柔情似水,真是水一般的女子,不若一起与我在这水中泡一泡?”   那腔调更是柔到了骨子里去,女子的声音,被他说来也是低低沉沉的,充满了诱惑,让人听了无不心醉神迷。   那小柔的眼神更柔了几分,汪汪流转,好一潭春水荡漾,随即脸蛋微微一撇,摆脱了他的手:“你我皆是女子,阿月姑娘这是作何?”   步月一愣,志得意满的一颗心顿时被冷水浇了一遍,低头看看自己这副身躯,两座高峰耸立……   “咳……咳咳……”   假咳了两声,忽然觉得尴尬,他再看小柔那春水似的一双眼,晶亮剔透,淡淡看着他,好似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步月越发地尴尬了,左右看看,大声道:“那我就先入这汤池子泡一泡了。”   他作势脱衣,小柔既不帮忙也不出去,只在一旁看着,步月看了她一眼,也不在意,继续脱。   冬天的衣物既厚又多,两人皆不做声,满室只有衣物脱落的窸窣声,待步月脱得差不多时,方听小柔的声音轻飘飘道:“若非看见了阿月的身体,我还差点以为你是男人扮作的女子。”   步月默默看她:“……”姑娘你好眼力呀。   小柔这才拿了一条薄薄的绸缎让他裹了身体入汤池,步月冒着冷风冷雨过来,身上确实冷得紧,裹着那薄薄绸缎更是哆嗦,方一入水,只觉温暖柔润,舒服地叹了一声,便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池水中,享受地闭上了双眼。   身边几片花瓣缓缓飘荡,衬着那肤白如玉,容色倾城,氤氲雾气中,竟让人不敢直视这般美景如画,宛若仙境仙子鲜艳无边……   池边轻纱之后一个静默的翠影独立,透过薄薄的纱雾,那春水般的双眸沉静中似有万千波澜翻卷,惊艳绝伦也不过如此罢,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她看着看着,终是移开了目光,低头注视自己一双墨绿鞋尖,鞋面上绣了简单的柳枝,蝴蝶□□,耳中飘来温泉池中水流叮咚,声声动人心。   步月在水中泡了许久,忽然睁眼,湿润的睫毛带着氤氲雾气,一股慵懒魅惑的风情暗自散发,问道:“临儿怎的还未到?”   小柔低垂着双眸,并不看他,从容道:“已经让人去唤了,想必很快会到。”   步月瞧她如此,露出一抹妖娆笑意,忽的从水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臂,带着淋漓水流,薄雾飘渺,点了点池沿上她墨绿的鞋尖,道:“她若再不来,我可要拖你下来陪我了。”   那只鞋往后退了一步,顿了顿,再退一步,又恭恭敬敬地站着,从上方飘来淡淡的声音:“阿月姑娘说笑了。”   步月抬头看上去,正对上一双盈盈春水般的眼,那眼与他对视片刻,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步月颇觉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他再看去时,小柔已恭恭敬敬站得离他三丈远,眉眼低得快到地面去了,一副我不想被你引诱的模样。   步月叹了口气,转身往池子的另一边去,墨发被水漂浮着散开了去,露出□□的肩头,左侧肩头之上,一株芙蓉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步月觉察身后被人注视,猛一回头,却只见小柔眉眼低得深深,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他愣了愣,随即会意,嘴角暗暗含了一丝笑意。   他又在水中泡了一会儿,忽听得身后有脚步渐近,极是轻柔的样子,连忙回头喜道:“临儿,你……”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看着来人,嘴巴张合几次,讪讪而道:“庄、庄主,好巧呀,你也来泡温泉。”   夏云峰面若寒霜,身上还带着从外而来的寒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仿若要从那张艳绝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眸色更是深了几分,却是幽幽的看不透彻。   “阿月,你上来。”   步月心中一怔,这倒是夏云峰第一次这般叫他,且语调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游到池边,踩着白玉石阶一步步上去,如玉的身子慢慢从水中露出,先是圆润的肩膀,雪白丝绸下挺傲的双峰,细痩的腰肢,修长的大腿,干净而精巧的脚踝……夏云峰的目光随着他的身体慢慢下移,眼神愈发深邃黝黑。   离开了水面的身子瞬间变得轻盈,可是步月一转眼,一个轻盈,已被轻轻放倒在地上,步月还未醒过神来,夏云峰已覆在他身子上方,幽幽双眸漆黑如墨,似有什么火焰隐隐而动。   这眼神,步月自是再熟悉不过,猛然想起在凤楼春被他“梳拢”的一夜,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去推他,道:“死鬼,你这是要作甚?”   夏云峰不为所动,也不说话,只伸手去揭那湿透的绸缎,更是在他身上揉捏挑逗。   步月面色大变,大喝道:“住手!夏云峰你住手!”   夏云峰恍若未闻,抓住绸缎的手还在往下撕扯,步月却是翻了个身死命压紧,双手奋力挣扎,可他如今身躯,哪里能敌得过,他两边髋骨再是用力压住地面,始终留不住一块薄薄的绸布。   “刺啦!”   那绸布在身下断做两截,他的背面早已毫无遮掩,却是如何也不肯翻过身来,只是不断叫喊道:“你住手!你住手!夏云峰,我是个男人!你恶不恶心!”   夏云峰却似聋了般,翻了几下也没翻动他身子,忽然叹了一声,放弃似的松了力道,步月心下一喜,正要回头,恰见夏云峰并指如飞,迅速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他穴道,身子僵硬在木纹错乱的地面,再用不上力道。   忽然静下来的脊背犹如上好的绸缎,洁白,无暇,中间深深的沟壑由蝴蝶骨一直延伸到尾椎,形成一条曼妙的曲线,而这块上好的绸缎左上方赫然是一朵艳丽瑰红的芙蓉徐徐绽放,活色生香。   夏云峰缓缓抚摸过那样光洁如玉的背脊,漆黑目光中流连赞叹,一手放在他腰间,势要翻转这曼妙的身躯。   “夏云峰。”   闷闷的声音低低传来,他不由得住了手,手下的身躯颤抖得厉害。   步月的头始终埋在双臂间,声音带着卑微的请求:“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这样。”   身后始终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静,放在后腰的手停了片刻,缓缓地拿了开去,接着几下重击,解开了他穴道。   轻飘飘的绸布落了下来遮盖住他的身体,步月抬头望去,对上夏云峰锋利的双眸,含了一点的冷意和讥讽。   “我说过,再敢招惹我妹妹,我会让你当一辈子女人。”   他还欲再说什么,却对上那双泛红的双目,深黑一双眸子盈盈含了水雾,呼之欲出,有点绝望地望着他。   他忽然觉得愤怒,再不看一眼那般楚楚动人的姿容,拂袖而去。   轻纱浮动,薄雾飘渺,温泉水上的大红花瓣还在徐徐浮动,艳丽若血。   那愤怒的身影转瞬而去,满室空寂,只有流水潺潺音,沉香暗暗绕。   步月看着那身影消失,惨然凄楚的面容渐渐消散,换成一副冷漠神情,他低头在水中打量自己的身躯,白玉肌肤,曼妙身段,美不胜收,无一个地方不令男人着迷,如此绝世尤物。   眼中的漠然慢慢变作愤怒,他忽的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卷起散落的绸布裹住身体,看着水中倒影,那女子杏目琉璃,琼鼻朱唇,半边脸颊红肿,却是一副冷漠模样。   他一手抚上那面容,慢慢调整自己的神情姿态,不多时,那水中女子已是一副凄然模样,双目含冤带屈,委实惹人怜爱。   他这才冷笑一声,换上自己来时的衣物。   出了内室时,门外静静候着一人,翠色的衣裙,墨色乌发,低垂的眉眼只能看见半张洁白面容,步月看了她一眼,小柔却并未抬头,她那双墨绿的鞋面似乎有什么精彩的内容让她出神。 第25章 艳妆   步月从氤氲居出来的第二天,整个临江山庄都知道庄主带回来的美貌婢女阿月泡温泉的时候庄主也跟着进去了,许久之后,庄主怒气冲冲地出来,之后再是阿月半边脸颊红肿,神态委屈地出了来。   后来又有人说是庄主红肿着半边脸颊出来,那步月却没事人似的;再后来又有人说步月衣裳不整地出来,半边身子都染了血,又是跳湖又是撞墙地寻死觅活,还好被路过的一位厨娘拉住;更有甚者,还有人说庄主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捂着胯下,走路都快不稳了……   无论众人如何说,最后终归还是一个总结,唉,庄主年轻气盛,而那阿月又是这般绝色姿容,难怪会把持不住。   禁足中的步月听马大仁说完后,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一双眼只看着书中那“弄晴莺舌于中巧,着雨花枝分外妍。”   马大仁抽了口烟,见他毫不在意,不禁道:“昨日究竟是如何?”   步月头也不抬:“不如何。”   马大仁便有些急了,额头上忽然冒出的红疮越发地红艳油亮,他犹豫着片刻,结结巴巴地开了口:“阿、阿月,庄主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步月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目光依然落在书本上。   马大仁却是大大地“啊”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和愤怒:“庄主他、他怎么能这样!阿月,你有没有受伤?庄主他以后还会不会为难你?”   “嗯。”依然是懒洋洋的一声。   马大仁却更是愤怒,脚一跺就要出门:“我找庄主去!”   “你找他有何用。”   步月总算从书中抬起眼眸,盈盈秋水那般望过去,柔弱似水,清冷如霜,马大仁被这双眼一望,脚下便已迈不开步,脸上却是一副要哭的神情。   “可是庄主他,他那样对你,我心里难受!”   步月冷冷道:“那是他与我之间的事,我不想让将你牵扯进来。”   马大仁面色稍稍柔和,不多时又是一副伤心模样:“阿月,我……我不忍心见庄主这般对你,我……我……”   三大五粗的汉子,却是急得脸红脖子粗,始终说不出那几个字。   步月冷眼看他,目光又是落在书本之上,艳丽红唇微微一弯,笑中含霜。   马大仁还在抓耳挠腮,这时有人敲响了门,过去打开一看,却是满面的疑惑。   “甄嫂子?”   站在门外的正是临江山庄管家甄剑的夫人甄丑氏,主管山庄中女眷的日常事务,之前即便阿月在此,也从未见她来过湖光居。   甄丑氏见了他,笑道:“大仁,你也在这里呀,庄主让老身给阿月姑娘送些东西过来。”   马大仁侧身将她让进屋子,却见得身后还有几个丫环各自捧着一个漆盒,鱼贯入了屋中。   漆盒一一摆放桌面,但见其中金钗银饰胭脂水粉绫罗衣裳皆是上好之色,寻常家女子见都见不到之物。   步月懒懒看了一眼:“这是作甚?”   甄丑氏福了一福,道:“老身甄丑氏,奉了庄主之命来为阿月姑娘办事。”   步月还没问要办何事,那甄丑氏已对马大仁道:“大仁,你一个男人家的,在这女子闺房实在是……”   马大仁心有不甘,看了看步月,还是出了门去。   步月懒洋洋坐着,看她们究竟要做什么,不料甄丑氏手一挥,几个丫环已围着步月将他外衣脱了,换上那艳丽华服,继而又散了他头发,重新梳起了繁复的样式插满各种金银头饰,再是面上涂脂抹粉。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才算将他收拾完毕,甄丑氏以及那丫环几人对着步月正是赞不绝口,直呼妙人。   待步月往那镜中看去,只见那镜中女子乌发绾作流云倭堕髻,青丝垂肩,玉簪斜插,披帛缠臂,粉面如玉隐了淡淡红,双瞳剪水流了万种风情,峨眉淡扫,朱唇轻点,眉间一点桃花艳,双唇点做莲花红,耳垂明月珰,颈做蝤蛴玉,腰似弱柳扶风去,指染丹蔻艳胜花,身披彩罗绣,脚踏绸金鞋。如此烟行媚视,艳妆浓抹……   步月呆呆看着那镜中女子,他眨了眨眼,那女子也跟着眨了眨眼,这才肯定那模样便是自己了,可是恁地陌生,这陌生让他突如其来的恐惧。   他猛地闭上眼,袖子往脸上擦去,甄丑氏连忙阻止,道:“阿月姑娘,这是庄主吩咐的,他说作为女子,你以后每日都要如此收拾打扮。”   步月惊疑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镜中艳丽的女子,沉声道:“夏云峰人呢?我要见他。”   “庄主出去了。”   “让他回来了来见我。”   甄丑氏犹疑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从未有哪个丫环刚这般吩咐主子的,可又想想庄主对她的与众不同,才缓缓答道:“是。”   “你们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他继而又拿着那本恋恋不舍的书看了起来,点了烟,深深吸一口。   看了一会子书,再抬起头来,却见一屋子的丫环还整整齐齐站着,一个个都默不作声。   步月换了个坐姿,道:“你们还有何事?”   丫环们没有吭声,却是甄丑氏走了过来,将他搭在桌沿上的腿放了下来:“阿月姑娘,坐有坐相,女子应当动静得体,娴雅大方。”   说着,又将他手里的书取了过去,换做另外一本蓝皮线装书,步月定睛看去,赫然两个大字:《女则》。   “我不看这种书。”   甄丑氏道:“既然阿月姑娘不看《女则》,那老身便教你礼仪规矩。”   步月猛然站起来,将那书一把挥开,大声道:“不学不学!你们到底要做甚么?我要见夏云峰,不见到他之前,我啥都不学!”   那甄丑氏也不发怒,依然是张温和面容,舒展的眉头,语调和缓:“既然阿月甚么都不做,那老身只好在此陪着你了。”   步月看了她一眼,“哼”地一声便要往门外去。   “阿月你还在禁足期间,庄主说你若擅自出去一次,禁足便延长半个月。”   步月抬腿的步子顿住,猛然回头,冷声道:“我要见夏云峰。”   甄丑氏还是那句话:“庄主出去了,还未回来。”   如此这般,步月却是连着好几日都未见到夏云峰,问谁都说是出去了,而这几日,甄丑氏每日都领着几个丫环給他梳妆打扮教导礼仪,步月是越发的不耐烦,他一个男子,即便喜欢女子作那浓妆打扮,可换做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只觉别扭媚俗。   奈何那甄丑氏颇有几分武功,任他如何撒泼打闹,几下便将他穴道点了,搓扁揉圆还不是任由她说了算。   为此,步月憋了一肚子火,每日说得最多的便是要见夏云峰,心中更是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了去!   这日,步月被强行上了一个清淡脱俗的玉兰妆,乌发绾坐飞仙髻,着了一身月白裙裳,被强制着听了几页《女则》,终于熬到了吃晚饭,那甄丑氏早已敛眉低首站在一边教导指正,步月并不理她,拿着筷子便吃,只当甄丑氏温和的劝说是蚊子嗡嗡声。   她越是说,步月便越要吃相难看,却始终不见得甄丑氏有过半分不悦和动怒的迹象,心道这大娘也真是个能人。   “阿月,举箸应轻缓优雅,不可乱舞筷子。”   “呼哧呼哧……”   “进食无声,闭嘴咀嚼,细嚼慢咽。”   “吧唧吧唧……”   “阿月……”   “啪!”   却是饭碗摔碎的声音,步月起身正要发怒,却忽然双手捂住心口,面露痛苦之色,再是慢慢委顿下来,身子扶着桌沿滑落,撞倒了凳子,开始剧烈颤抖。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唯独甄丑氏面不改色,将他扶住,问道:“阿月,可是中毒了?来人,快去请伍大夫。”   那语调清淡得好似在说可是衣服脏了,快去换一件。   步月脸色早已惨白一片,额上沁出豆大汗珠来,他捂着心口,身子越发抖得厉害,声音也是断断续续。   “夏……夏云峰……噬心……噬、心……丸……”   猛然毒发才想起今日是十五,噬心丸毒发之夜,可这几日被这群女人弄得他忘了此事,夏云峰更不知死去了何处!   “夏云峰……夏云峰……”   噬心发作之痛,他是头一次体会,犹如万千虫蚁在啃噬心脏的痛苦,连着四肢百骸都在抽筋发痛,这般痛楚,岂是人能所忍?   剧痛之中,他脑中只想着夏云峰,断断续续喊着那个名字,好似叫出来的是噬心的解药,可以缓解他的痛楚。   甄丑氏仔细听他来回叫了几次,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淡淡道:“原来是吃了噬心丸,快叫人去通知庄主。” 第26章 噬心   夏云峰赶回临江山庄时,还没到湖光居,便远远地听见步月的嚎叫,声音凄惨至极,穿过层层雨雾,带着凄冷的寒意入了他耳中。   如剑的眉峰皱了起来,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旁边尉迟杯忙叫了几声小心伤口,他却似没听到般。   雨夜漆黑,只有如豆的几星灯火在湿冷黑暗中静静燃着,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夏、云、蜂!”   翻来覆去,始终只有那三个字。   越是接近,夏云峰的神色越发沉重,过了白玉桥,上了抄手游廊,那声音更是在耳际,尉迟杯在旁看着,却觉得夏云峰的神色古怪至极。   本以为他会直接冲进屋中,不料到了那门边,夏云峰却停住了脚步,听着屋中一声声哀嚎,神色竟渐渐平和下来,好似他所听到的,不过和风细雨,风吹落叶。   尉迟杯疑道:“峰哥,你不进去?”   夏云峰望向那屋门,透过昏黄的烛光,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人疼得在地上翻滚,屋中微弱的光芒反照在他面上,尉迟杯竟错觉那一刻夏云峰是微笑的,可一转眼,又是那古怪的神情了。   他在那门外站着并不着急,尉迟杯却是急着催了好几回。   “峰哥,刚才急成那样,怎的又听起了墙角?”   夏云峰道:“看他嚎得中气十足,定无大碍。”   那是人家疼得中气十足啊,肯定不会死人的!尉迟杯默默道。   待屋中凄厉的哀嚎渐渐弱下,变成有气无力的哀求,夏云峰才慢慢地推开那扇门,放眼望去,屋中一片狼狈,打翻的碗碟桌椅到处都是,几个丫环无措地站在一旁,围着一个面容苍白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们,痛苦地在地上扭动,一身月白裙裳早已沾染了灰尘,卷曲乌发早已散落开来,湿了涔涔汗水。   那人听见声动就,猛然一回头望来,尉迟杯却是被吓着了,那一刻,脑中只有惊鸿一瞥的颜色,明明是苍白至极的面容,却见一双眼含了秋水春光,黑润润的,流连了万千的色泽,可令红尘无光,只那一眼,有如一记雷鸣正中他心脏,再不记得其它。   那双眼只是掠过了他,落在夏云峰身上,黑润润的色泽顿时焕发了明亮的光泽,苍白的嘴一声声呼喊着那个名字,带着虔诚和祈求,无助与希望。   夏云峰并未注意尉迟杯的神色,那双眼对上他时,他缓缓俯下身将那人扶起,送了颗药入他嘴中,然而步月一双眼始终死死盯着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夏云峰抱了他一会儿,见那身躯还在不停地颤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他抱到了床上。   过了许久,步月的颤抖才渐渐停止,夏云峰起身时,忽然发现衣角被人牵着,那只手不知是用力还是疼痛的原因,也是惨白的,步月瞪圆的双目始终紧盯着他。   夏云峰道:“你先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那只手却始终抓着他的衣角不放,双目更是倔强地不肯移开,仿佛要在他脸上戳个大洞出来。   尉迟杯看不懂这二人之间僵持着什么,只见夏云峰沉默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拿了一颗黑色药丸放在步月手中。   “这是下个月的解药。”   秋水般的双瞳动了一动,那苍白的面容中,越发显得他五官精致,每一处眼角,鼻翼,唇线都恰到好处的线条,漂亮又倔强。   抓着衣角的手却还是不肯放开。   夏云峰顿了顿 ,将整个盒子都放他手中:“一共两颗,目前只有这两颗解药。”   步月的目光从夏云峰身上转到盒子,这才松了手,沙哑着声音道:“死鬼,我们的帐还未算完。”   “我明日再来看你。”   出了门,尉迟杯一路跟着夏云峰到了书房,门方一关上,他便问:“她是谁?”   夏云峰道:“一个粗使丫环而已。”   尉迟杯极是干脆道:“我不娶你妹妹了,我要娶她!”   夏云峰在柜子中的手顿了顿,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来,他对尉迟杯笑了笑,道:“他不会嫁给任何人。”   尉迟杯楞了一下,烛光撒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可以看出几分倨傲不羁,他转而问道:“为何?”   夏云峰却问道:“你为何不问我为何给他吃下噬心丸?”   “对呀,噬心蛊毒虽不会要人性命,却是霸道刚烈,她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适才那般痛苦挣扎,当真令人不忍!”   夏云峰冷笑一声,手中已取出一把剪刀,道:“你道这世间最毒的是哪门子武功还是哪门子□□?最毒的也毒不过人心。”   尉迟杯俊挺的眉峰皱了皱,疑惑道:“你是说她?”   夏云峰道:“我救他许多次,他却以冰心毒回报,而他寄居在临江山庄也无一天安分过,整日想着如何从中作梗,凭着一副好皮囊,无论男女都使尽了手段勾引,种种行径,令人齿寒。”   尉迟杯面色果然一变:“她、她果真如此?”   夏云峰又从书架取了几本书出来放他面前:“这是他常看的书。”   尉迟杯定睛一看,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玉体横香》?”   再往下看,依次是《玉楼春》,《空欢幻》……   接着他激动地拿着一本书:“《夜夜春梦》,连这本书她都有?这真是她看的书?不会是你私藏的罢。”   夏云峰又拿了柄烟杆出来:“这是他常用的烟杆。”   “她还抽烟?”   继而又指着书桌上一处烧焦的痕迹,道:“那是他看书时放脚的地方。”   “这……”   “他还在这里私藏了一个夜壶。”   “……”   “哦,对了,你很喜欢的绿绮被她吃了。”   尉迟杯目瞪口呆。   夏云峰道:“我与他相互有牵制,才不得不留他在此,否则是决计不会让她在此兴风作浪。”   尉迟杯长长叹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不到那般容貌无双的女子,竟然是这般粗野狠毒。”   夏云峰道:“便是他不粗野狠毒,也是断断不会嫁于你的。”   “为何?”   “你忘了你当初缠着黄莺儿的那个热乎劲,可一看到我妹妹便立马说要娶她,如今才看了眼阿月,又不要我妹妹了,这般三心二意,哪个女子愿意嫁你,便是初临能答应,我也不会将她嫁给你。”   尉迟杯摸了摸脑袋,呵呵笑道:“子曰:‘食色,性也。’君子爱美人,人之常情,再说了,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夏云峰上下看了他一通,道:“我记得你们孔元书院作为书本网,门规极严,似乎是不能纳妾的。”   “这……”尉迟杯又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这些先不说,且先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夏云峰已在说话间把金疮药,绷带,小刀等取出,沉声道:“一点小伤,你帮我处理便是。”   言罢,慢慢褪去上衣背对尉迟杯,他外穿的黑衣还看不出痕迹,里面亵衣却被染红了一大片,烛光之下,但见一条极细的伤痕从左边肩胛骨延伸到右侧后腰,伤口极细,却是相当之深,可见下手之人速度之快,内功之深厚。   尉迟杯不禁倒抽口气,问道:“可有看清那人的面目?”   “并没有。”   “若非遇上我,你怕是就要交代了,到时候我可娶了临儿妹妹,替你来当这个庄主。”   夏云峰立马低喝道:“你敢!”   “不敢不敢,你这不还活着么,对了,待会那些书借我看一阵子,特别是那本《夜夜春梦》,绝版□□啊,竟然还是文字与图画结合的,我找了好久都不曾找到,竟在你这里看见了,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救命之恩你也算是还了。”   夏云峰:“……”   作者有话要说:   蹬蹬蹬……我回来了,实在是抱歉,因为有事回家了一趟,忘了带电脑,所以。。。以后继续更新!吼吼吼!!! 第27章 风流   夏云峰再见到步月时,那人正着了一身湖蓝色男装在窗前练剑,没有了内力,他的剑法流畅飘逸,少了杀气,多了几分随意,修长的身形,淡淡的蓝色 ,墨发束在身后随着身子飞舞,远远看着,确实是风流的男儿,俊逸的剑法。   只是靠得近了,却是无法忽视那般细弱的腰肢,单薄的肩膀,微微凸显的胸部,还有极其艳丽的容貌,无论如何乔装,这般绝色的姿容是无法掩藏的光芒,他让所有人为之注目。   夏云峰静静看着,蓝色身影忽的一变,银练似水,转眼间已向他面门疾驰而来,   那剑锋看似极快,实则只是障眼之法,夏云峰伸出一手,双指轻轻一夹已阻了去势,步月用力再刺,那剑竟是纹丝不动。   步月试了几次,干脆放弃了,夏云峰这才松手,不料那剑锋一转,还是架到了他肩上,夏云峰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他。   步月道:“夏云峰,我真想杀了你。”   夏云峰挑高了那如剑眉峰,微微笑道:“你若舍得,大可下手,我保证临江山庄的人不会找你追究。”   步月神色一肃,冷声道:“死鬼,我现在无法杀你,可也不会就此罢休!”   夏云峰将他的剑移开一寸,道:“昨晚是我的大意,可你知发生了何事?”   步月冷笑一声:“发生何事,与我何干?”   “这却是与你有大大的干系。”   “哦?”   “继紫星堡之后,昨夜晚风楼被人灭门,凶手依然是你手下那批恶人,如今江湖上到处传言步月消失一年后重出江湖,手段血腥狠毒,令人发指。”   步月那不屑的神态终于变得奇怪,他静静看了夏云峰一会,又撇开脸道:“不是我做的!”   “可这晚风楼也与你有些过节。”   步月疑道:“莫非他家的女儿也与我有一腿?”   “这倒不是。”   “那是为何?我不曾记得与那晚风楼早风楼的有过甚么往来。”   夏云峰似思索一阵,才犹豫道:“晚风楼少楼主的未婚妻却是被你拐走的,为此晚风楼捣毁了两个魔教分舵,当然,这事你应该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被魔教到处通缉了。”   步月思索道:“你是说风雪儿?”   “正是。”   他点了点头,道:“那确实是个不错的美人,一身肌肤洁白胜雪,容貌娇俏,就是喜欢使小性子了些。”   夏云峰道:“那风雪儿如今何在?”   步月想了想道:“这我便是不知了,那次在苏州城她生气离开后我便再未见过她,你说这女人也真是奇怪,心里明明喜欢本座,偏偏还要这般那般地使小性子招人烦……等等,夏云峰,你别想把话支开,这与你让我被噬心毒折磨了半夜有何干系?”   夏云峰的神色幽幽深邃,神态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他似讥笑一声,道:“我接到密信,江湖中秘传有一本武功秘籍可令男子改变性别……”   “什么?”步月浑身一颤,失声惊问,“什,什么武功?”   夏云峰看他这般神色,语气淡淡道:“什么武功我不知道,只知那秘籍与晚风楼有关,我欲赶过去询问一番,不料正遇他满门被诛,我本救下几人,不料他们已身中剧毒,无力回天。我在回山庄的途中被人暗杀,而提前吩咐一个送解药回来的弟子早已在途中丧命。”   此时步月哪里还关心他没有及时送解药一事,只急急问道:“除了晚风楼,那秘籍还有何线索?”   “并无其他线索。”   步月顿时唉声叹气,继而又大骂道:“究竟是哪个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命令本座的手下!若让我抓到,定将他碎尸万段!”   猛一挥剑砍在桌角上,剑势霸道凌厉,虎虎生风,杀气侧漏!   然后,他的剑砍在桌沿上拔不出来……   步月本想立个威,以显他一教之主的雄雄威势,不料当着夏云风的面出了丑……暗暗用力再拔,那把剑却似长在桌子上了。   他偷眼看了看夏云峰,那死鬼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脸憋笑的模样。   “你笑什么笑?”   夏云峰的脸板得更紧了:“我没笑。”   “你在心里笑话我!”   夏云峰的眸色微微一暗,敛去了笑意,沉声道:“你看不见我的心。”   “谁要看见你的心!”我拔,再拔!   忽然一只大手覆在他手上,轻轻一用力,剑锋松松地离开了桌面,上好的黄花梨木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步月丢了一回面子,立马便要挽回来,咕哝道:“我本来就要□□的。”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瞪圆了双目,苦大仇深的模样,问道,“死鬼,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让那丑死了的大娘天天给我涂脂抹粉指手画脚的又是何意?还真把我当成了女人!”   “咳……咳咳……”   那夏云峰猛然干咳了两声,步月更是好气,挽了一个剑花便向他飞去,夏云峰侧身一让,让他扑了个空,他旋身再刺,不料用力过猛,只觉腰侧一阵剧痛,“哎哟”一声,身子已摔在地上,竟是……闪到了腰……   这这……这脸算是丢大了……   夏云峰脸色一怔,也不上前,站在一侧看他扶着腰慢慢爬起,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   步月揉了揉腰,强撑着脸面,冷声道:“死鬼,你若再敢让她们来整那些个幺蛾子,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夏云峰道:“做女人的感觉如何?”   步月怒视之。   夏云峰再道:“步月,我说话算话,你若敢再招惹临江山庄任何一个女子,我便让你当一辈子女人。”   他语调缓缓,声音和润绵长,细细听来还是极好听的嗓子,低沉又有磁性,只是这话语却让不由得令步月一个激灵,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   夏云峰往他靠近几步,忽然捏住他下巴,低声道:“你可记住了?”   步月忽然一愣,也不知怎么,乖乖点了头,心中竟有几分惧怕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夏云峰笑了笑,仔细看了看手中精致面容:“其实你当女人也不错,想必会有许多男人为之神魂颠倒。”   步月低低一吼:“滚!”   “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   “滚滚滚!”   夏云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忘了告诉你,青阎山下有个聚风谷,隐居着一位武林前辈,名叫鬼三台。”   步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死鬼,怎么还不走!”   夏云峰道:“那鬼三台以前是晚风楼的人,据说是因为犯下门规,被逐出晚风楼而隐居山中。”   步月一怔,随即怒道:“死鬼,为何不早说!”   夏云峰道:“我滚了。”   “你先别滚,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第28章 传言   夏云峰从步月房中出来时,候在他门外的马大仁与宋河山皆是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他看了一眼,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那马大仁脸色苍白,似在想着什么,宋河山却是贼笑了两声,神色暧昧地看着他,回道:“回庄主,一切都准备妥当。”   夏云峰点了点头,道:“你们幸苦了,回去休息罢,之后再听我命令。”   “是,庄主。”这一句,宋河山却是拖长了腔调,嘴角的笑意越发放肆,朝他眨了眨眼,道,“庄主也要好生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更莫累坏了别人。”   夏云峰剑眉微蹙,似不懂他话中意思,却也不甚在意,只笑道:“你再贫嘴,本庄主便先让你这猴样身子先行累坏!”   宋河山那瘦小的身躯故意一颤,尖尖的猴脸做了个害怕的表情,怪声怪气道:“庄主饶命!小的这般身子可受不了庄主的生猛,小的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言罢,嘻嘻两声,拉着马大仁便飞快地跑了。   待到午饭时分,关于夏云峰对阿月而用了噬心丸蛊毒,且一大早在阿月房内呆了一个多时辰后阿月便卧床不起直呼腰疼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临江山庄,已有不下十个版本的凄美爱情故事已在众人中流传,无非便是霸道庄主爱上了美貌丫环,谁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庄主就算得不到丫环的心也要得到丫环的身……   送饭的甄子说到此处,夏云峰吃饭的筷子顿了顿,既而挑眉笑道:“真有此事?”   甄子露出一副与宋河山一样的嘴脸,贼笑道:“有无此事,庄主本人才最清楚,其余人等也就是胡乱猜测罢了,毕竟庄主早已过了立冠之龄,而庄内也还缺一位夫人,阿月姑娘国色天香,大家也难免不会这般想呀,您说是不是?。”   夏云峰莞尔,用膝盖也能想到定是宋河山那大嘴巴到处说了什么,他默了片刻,继而道:“都传了哪些版本,一一说来与我听听,你也别站着,坐下来一起吃,边吃边说。”   甄子道了一声好,便装了饭坐在一旁,将那些版本一个接一个说了出来,夏云峰始终神色从容,偶尔听到有趣地方便挑高了剑眉,微微一笑;甄子却是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几乎连饭都忘了吃,毕竟他们这庄主平日里难得让人抓住把柄,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庄子事儿来,便是绿的,众人也要将之说成红的。   “第七个版本是从厨房那传来的,据厨房何大嫂说,光看阿月吃饭的挑嘴劲儿,绝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女儿,说不定是庄主对人家一见钟情,强行将姑娘抢……不,是请了回来。”   夏云峰微微笑道:“原来在何大嫂心中我是这种……”   “夏云峰!死鬼!”   伴随着咆哮,房门被人踢开,步月已怒冲冲地冲了进来,一手扶腰,一手指着夏云峰道:“死鬼!山庄内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夏云峰面上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淡淡道:“既然是传言,便不可轻信,有无此事,你自己明白得很。”   步月扶着腰走了过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声道:“就算是传言也不行!我要你让他们马上闭嘴,否则都割了舌头喂狗去!”   “砰!”   却是筷子猛摔在桌上的声音,夏云峰站起来,沉沉盯住步月:“你敢再说一次?”   步月也是微微一怔,才知自己在这侠肝义胆的大侠面前说错了话,可嘴上哪里肯认错,依然理直气壮道:“说就说!他们若是再敢乱说,我就割了他们舌头!”   “你……”夏云峰脸色沉黑,顿了一会后,怒极反笑,对一旁的甄子道:“甄子,半个月后去聚风谷的行程取消。”   “是。”   步月面色一变,急道:“不准取消!我……我收回刚才的话还不成么!”   夏云峰却当没听见般,兀自在饭桌旁坐了下来。   步月不懂他这是何意思,继续道:“夏云峰……咦,甄子,你眼睛怎么抽风了?”   甄子被他的话一堵,正使着眼色的眼睛差点没真抽风,他瞄了夏云峰一眼,瞧着主子云淡风轻,正目不斜视地坐着,于是,他又朝步月使了个眼色,做了一个喝茶的动作。   步月顿时明了,适才凶神恶煞的模样转瞬笑颜如花,踩着莲花步挪过去,递上一杯热茶,甜媚着声音道:“庄主请用茶。”   夏云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并不去接。   步月那笑颜一收,就要摔茶杯,却忽而又生生忍住,两手依然拖着茶碗,面上神情已是风云变化,时而笑容恭敬,时而目露凶光,几曾何时,他步月受过这等鸟气!   就在他再次想摔碗时,夏云峰才慢悠悠地接下那茶碗,喝了一口。   步月就那般站在一旁,眼角余光却看见甄子又做了个捶肩的动作,他随即便瞪了那人一眼,见夏云峰一派的从容淡定,似乎还是不想理他,他又站了站,才不情不愿地挪到夏云峰身后,学着女人模样给这大侠捶起了肩膀。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豁出去了!   “奴适才说错了话,庄主大人大量,还望不要计较。”   夏云峰板着脸,依然不动声色。   步月又让自己的声音柔了几分:“奴一时冲动说的都是气话,奴一介弱女子,怎会那般残忍血腥,毫无人道?”   言罢,他自己先深深地抖了一个,这夏云峰怎的还能坚持板脸?   他转眼去瞧甄子,甄子微笑着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继而做了个娇羞投怀送抱的动作。   步月眉头一拧,再看了看夏云峰,他又看一眼甄子,甄子又重复了一遍那动作,步月再看夏云峰那板着的死鬼脸,一咬牙,干脆地坐在了夏云峰怀里,一展笑颜,婉转明媚,满室生辉。   “死鬼,你怎不看一眼人家?”   夏云峰的身体微微一怔,可抬头看去,却依然板着那标准的死鬼脸。   步月顿感有趣,只觉自己狐狸精附体,极尽魅惑之能,于是他眨了眨眼,娇嗔道:“你不看人家,怎知奴的悔意;不看人家,又怎知奴的心意?”他说着,心里却是来回恶心了好几轮。   那夏云峰这次却是不动如山了。   “咳咳……咳咳咳……”   甄子在旁咳了几声,步月抬眼望去,这回甄子那眼色使得真跟抽风似的,步月一惊,难道是叫自己更热烈点?   都这般了,还能如何热烈?   他再看了看自己,一狠心,把那领口往下拉了些,再往夏云峰怀里一蹭,玉手往那刚毅的脸上一摸,娇滴滴,媚柔柔的声音绕梁而出:“死鬼,还要如何你才肯原谅奴?”   这夏云峰当真是坐怀不乱啊,步月内心狠狠佩服,不过再一想到怀中坐的是个不男不女的妖人,他自己也会恶心。   “咳咳!咳咳咳!”   甄子咳得更猛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低着头,可那双眼却抽风得更厉害了,中间还有快速地眨眼以及拧眉痛心疾首等一切表情。   步月心道难道自己还不够热烈,还是做得太过了?   他忽然一阵心惊,僵硬地从夏云峰怀中起来,这一起,可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夏初临穿了一袭翠绿裙袄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口,乌黑头发上沾了雨丝,湿漉漉地滴着水,正惊愕地看着他跟夏云峰。   步月心下大叫一声糟了!   果然,夏初临往前走了两步,水汪汪的大眼在他跟夏云峰之间来回溜了几遍,才生涩道:“原来,传言是真的……”   “不是真的!”步月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不料腰上一疼,又“哎哟”了一声,夏初临的神色又是一暗。   “你听我解释,传言不是真的!”   “传言是真的。”夏云峰在旁忽然淡淡添了一句。   “死鬼!你胡说什么!”步月的眼睛都瞪得铜铃般大了,怒向夏云峰,“我何时与你有一腿了?”   夏初临不敢置信地望着夏云峰,那水汪汪的大眼又转向步月:“你……”   步月连忙道:“临儿,你别听这死鬼胡说八道!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夏初临捂着耳朵摇头后退。 第29章 离人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我不听我不听!”   “既然你不听,那就算了……”步月放开了他的手,欲擒故纵,他对付女人最拿手了!   果真,夏初临一把拉着他道:“你说呀你说呀,难道你真是那样的人?”   步月道:“我只不过是扭到了腰……”   “阿月,”夏云峰低低叫了声,道,“你昨晚说过的话都忘了么?”   “这……”步月迟疑了一下,虽答应过不再招惹女人,可、可真是舍不得美人啊!   “你说从今以后只对我一人好,与我白首同心,你我虽无父母,却已许了终身,你怎可转眼就跟临儿卿卿我我,你们……你们可都是女子啊。”夏云峰说得沉痛,如剑的眉峰染了哀伤却是平添几分男儿气概。   步月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怒吼道:“夏、云、峰!你再敢胡说八道!”   夏云峰却更是一副受伤神情:“前一刻你还在我怀中温言软语,如今立马翻脸不认账,阿月,我待你真心一片,你怎可如此待我?”言罢,那眼圈一红,又悲伤地撇过头去。   步月目瞪口呆,这夏云峰怎说得比真的还真?   夏初临花容一皱,已哭了出来:“阿月,我真心待你,不曾想你竟暗地里勾引哥哥,他们没有说错,你就是狐狸精!”转身便奔了出去。   “唉……不是,临儿你听我解释,这死鬼都是胡说八道!”步月连忙拉住她,对一旁看戏的甄子道,“你倒是说句话呀,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甄子走了过来,看了看夏初临梨花带雨的面容,又看看步月惊人容貌,为难道:“阿月,庄主是真心待你,你怎可翻脸不认账?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无需害羞。”   “你……”   步月瞪着他,胸腔内一口血翻滚沸腾,差点吐出来给他个开门红。   这……这夏云峰和身边之人怎都能如此睁眼说瞎话!   “哇!”   夏初临一声大哭,挣脱了他的手,哭道:“阿月!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哎,唉……临儿……”   还欲去追,却被夏云峰拉住,他猛然怒道:“死鬼!你究竟要如何?”   夏云峰道:“你说过会做我的夫人,为何还要招惹我的妹妹?”   步月更是大怒,一把挥开他的手:“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装!夏云峰,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老子何曾与你说过那样的话!”   夏云峰神情一痛,一手捂着自己眼睛,语调沙哑:“我恨不得将心都挖出来给你,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步月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大声道:“那就赶紧把心挖出来给本座,然后滚蛋!”   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门边一个绿影一闪,已经远去了,步月正疑惑,却见夏云峰突然冷了脸道:“我劝你断了对初临的念头,你若再敢招惹她,那就好好留在临江山庄做个女人,不过……”他缓缓一笑,“我会将她远嫁给别的男人。”   “你……”步月心中一口怒气,竟是不得发泄,只能恨恨瞪着夏云峰,“算你狠!本座这次是载在你手上了!”   夏云峰道:“你若再敢胡作非为,我让你吃暗亏的法子还多着,要不要试试?”   步月愤愤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多谢,不用!”大步出了门去。   门外,墨色的抄手游廊下碧波荡漾,丝丝细雨落在碧玉般湖面,涟漪如花,白玉的拱桥倒映入水,恰恰是一轮满月如虹,美景如画。   他停步,细细看了这样的景色许久,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院门上,那背后不久前伫立过一个女子偷听真相……   这临江山庄之人都不简单啊,连那看似不谙世事的单纯大小姐也是如此……   如此这般一闹,夏云峰与步月的关系“证实”了,夏云峰承认,有贴身随从甄子为证,更有那大嘴巴的宋河山到处宣言,便是步月百般辩解,竟是无人相信,大家都拿他当未来庄主夫人伺候着。   步月起先还是万般气愤,可最终不得不接受自己跳入了陷阱的事实,便每天摆着万分大的架子横行霸道,惹是生非,就盼着所有人都厌恶这个未来的“庄主夫人”。   说来也怪,无论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整个临江山庄上下竟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半分脸色,无不都是和和气气地收拾烂摊子,仿佛他做这些事都是天经地义,和气得太过了,这看似寻常的一个武林大山庄内,竟透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唯独步月一直没见到过夏初临,他曾故意在山色居门口走过好几次,一次都没遇上。而一旦他的目光在其他女子身上稍微多停留一会儿,那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柔便会站在他面前挡住视线。   小柔便是那次在氤氲居伺候步月泡温泉的侍女,自从夏云峰睁眼说瞎话强行确定了他与步月的关系后便让这女子跟在他身边,美其名曰伺候,实则这监视意味之浓烈,大家心知肚明。   步月不能调戏别的女子,便时常将小柔仔仔细细地来欣赏,但见她面容婉约清秀,肌肤不似其它女子的洁白,而是稍微有点小麦色,圆润饱满的唇,精致的鼻子,一双眼睛最是令人惊艳,乌黑的双眸大而黑亮,眼白纯净,一眼望去,湿润润的色泽,犹如春水含情,透彻清亮。   纵观整个临江山庄,其姿色只在夏初临之下,可她却是寡言少语,神色淡淡,眉眼总是低得深沉,仿若那双墨绿的鞋尖有看不完的精彩趣事。步月数次调戏引诱之,都被那淡淡的言语目光一堵,竟是碰了软钉子。   四月之后,桃花芳菲,柳絮飞涨,气温虽是回暖,只是洞庭之畔的雨似乎永远下不完,即便落了芳菲,迟了红叶,这里的水墨之色永远是润泽的,是缠绵的温柔,是缱绻的低语呢喃。   步月离开临江山庄那一日,山庄内外的桃花正是开得鲜艳,细雨缠绵,许多人都将他和夏云峰送到门口便不再相送,细细的雨水打在伞面沙沙地响,与来时,并无异样。   夏云峰的脸色异样的苍白,眼窝深陷在眼眶内,显出几分森森鬼气来,他转身对众人微微一笑,更是阴森可怖,当真是活见了鬼般。   这自然是冰心丸毒发后的症状,步月为了报复上次的噬心丸之痛,推迟了两日给夏云峰解药,夏云峰便对外人说是生了怪病,需要出门寻找名医医治。   只是夏云峰如此阴森诡异,对面竟无一人面露异色,为首的管家甄剑嘱咐道:“庄主放心去,庄内一切事物有老奴打理,找到那神医治好了病便早些回来。”   夏云峰回礼:“如此,便有劳甄伯伯了。”   这时,从人群后走来一个男子,穿过人群,默默地站在夏云峰身侧。   步月之前却是从未见过此人,只见他一身玄青色劲装,黑布蒙面,背后交叉捆了两把黑色长剑,玄青色衣服之下肌肉虬伏,身形极高,单看这身段便知此人定是武功不俗,黑色面巾下隐约可见面部线条刚硬,一双眼眸精光内敛,水波不惊。   夏云峰见了他,语气中透出一丝喜色:“葛渊,你来了。”   “是。”那叫葛渊的男子淡淡应了一声。   “那我们走罢。”   夏云峰身体僵硬,扶着葛渊走得缓慢,到了马车前,葛渊竟是跪下身子,让夏云峰踩着背上了马车。   步月一旁看着,嘴边冷冷笑意一闪而逝,随即也跟着上了马车。   “驾!”   车夫一声长喝,马车便缓缓而去,踏着一路青草泥泞,春花初绽,柳絮新发,蒙蒙细雨依然将一切洗得清亮,又蒙上了细细雾气,漫漫长路,沿途风景不可远观。   步月从车窗往外看去时,只看到这般景象,临江山庄巍峨的白墙黑瓦在雾气中氤氲朦胧,细雨斜飞,春光满眼,他看见人群最中央那鹅黄色裙裳的少女。   远远的,隔着朦胧雨雾,他也可以看清少女此刻的眼神。   他向那方看了一眼,随即放下帘子,敛去嘴角冰冷笑意,顿时眉目静雅,是画笔难描的娇媚,是诗词难赋的艳丽,微微一笑,百花齐放,远胜过车外绵雨春光留人看。 第30章 惊雷   南方春早,夏云峰一行人缓缓而行,一路北上,看遍了沿途风景,春光迷人眼,草长莺飞,正是烟花三月下杨州的好时节,只是他们却是往山东而行。   去年此时,步月正因为勾搭上了一个员外家的美貌小妾同时又采了另一户人家的两朵姐妹花而被夏云峰追得满江湖跑,那时你追我赶,真恨不得对方立马横死刀下或者被雷劈死了也好,谁能想到如今却会同坐一辆马车共看这满眼春光,陌上花开。   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事。   步月一旦重入这江湖,竟被这江湖事惊得目瞪口呆,风云变幻,风起云涌,风雨无阻地不断变化,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在一个小镇歇脚时,步月在客栈门口看见几人正在布粥行善,他对这种事向来是嗤之以鼻,可他那一看,却收不回了目光,彻底傻了眼,那几个面带和善微笑行善积德之人怎穿的是解火教的服饰,他往前走两步,竟然还看见解火教的旗子正高高插在一边,布粥的桌子垂下一块黑布,左右两边是副红色对联,写着“行一日之善,积百世洪福。”   步月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觉脑中轰隆一响,随即怒火烧了上来,堂堂一个江湖魔教,怎可做这种假惺惺的好事,简直太掉面子!   想着,他正大步过去,不料肩膀被一股大力按住,顿时动弹不得,步月转头,那人正是夏云峰,刚毅的眉眼似带着两分不悦。   “放开我。”步月道。   “你要去做什么?”夏云峰道。   步月气急道:“你没看见,解火教竟然在行善积德!这哪里还是魔教!没有我,它已经走向堕落,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夏云峰眉峰微皱:“这不是很好么,魔教由邪归正,此乃江湖一大喜事。”   步月讶道:“这么说你是早知道此事了?”   夏云峰道:“司空见惯。”   步月面色一顿,低声自语道:“那帮老头到底想做什么?”   夏云峰早已将他神情看在眼中,沉声道:“阿月,据我所知,解火教以前虽然行事低调诡异,却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自从五年前你当上解火教主后,便开始招揽江湖恶人,无恶不作,这才给解火教赢了一个魔教头衔,如今看来,你这教主当得很是不尽人心,自从你失踪之后,解火教可是没少做好事,就是为了挽回自己臭掉的名声,你看那些接受布施的百姓,他们满面感激之色,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恩德。”   步月静静看着他,神色竟是有些漠然,还有迷茫和疑惑,仿佛有些听不懂他话中意思。   夏云峰的语调轻柔和缓,唇角含笑,却似嘲讽般,他道:“阿月,你不惜一切将解火教带向邪途,犯了杀戮无数,为的是什么?”   那双漂亮的双眼,秋水含波,明眸动人,映照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无数,红尘落寞,他看着夏云峰,眼眸漆黑,只是那漆黑深处,渐染了寒霜。   夏云峰道:“你是解火教前任教主步风的亲儿子,行事作风却与之没有丝毫相似,枉杀忠良,收拢恶人,甚至练邪功导致变换性别,行事轻浮,心狠手辣,步月,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放在步月肩膀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步月却似没注意般,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慢慢退了一步,再一步,对他微微一笑,落寞红尘纷纷远去,只有他的容光明艳动人。   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关你屁事!”   夏云峰微微一怔,却见他已转身入了客栈中,眼尖的店小二立马上来招呼,话还未说,那漂亮的女子便道:“上房一间,后面那人付账。”言罢遍冷漠地走上楼去。   那小二何等精明,立马向夏云峰看来,夏云峰又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的葛渊,道:“上房三间,你来付账。”便也信步上了楼。   当日,步月一直对夏云峰冷嘲热讽,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小情人吵了架,却不知中间那位高大而沉默的男子扮演的是何等身份。   次日上路,夏云峰在马车上与步月说了说魔教如今形势,步月脸色越发的难看。   自从步月浪荡江湖后,解火教内部遍隐约分成两派,一派是以拥护现任教主的忠心派,一派是主张废除现任教主另立新教主的激进派,两派在教中明争暗斗,各自暗中派出人手寻找教主下落,至于目的是什么,明白人都能猜到。   然而,他们如何也想不到,步月好好的一个风发少年竟会因为练了邪功而变做女子,只是,步月一日没找到,解火教中的形势便会越发不利于他。   对于解火教长老想要挽回名声做一些善行的决定,教中上下却近乎没人反对。   步月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沉,不过多久又抬起来问:“我拉拢的那般恶人势力现今如何?”   夏云峰道:“自从晚风楼灭门惨案后,我便令人追查他们下落。”   步月追问:“如何?”   “他们已经不在解火教,如同以往般在江湖上行事,却有一点很奇怪,到底是谁让他们灭了两个江湖门派?”   步月思索了片刻,沉黑的眼眸点点星光明灭闪烁不定,柳眉如画,若是就这般看去,当真是岁月静好,红颜相伴。   夏云峰静静看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步月抬眸看向他,静雅的眉目,又是不刻意地惊诧了繁华。   他无声地微笑,道:“我这些年来结的仇怨太多了,也不愿去记那些事,谁要害我,我不知道。可那又有何关系,我早不在乎名节声望,只要我还活着,红尘广袤,江湖深远,我步月依然能活得快活自在,潇洒由心!”   夏云峰如剑眉峰蓦然一挑,望着他的双眸深邃浓黑,就像那洞庭之畔的水墨之色,慢慢晕染开,染成耐人寻味的润泽之色。   马车内安静极了,只有车轮碾过地面泥泞与石头的声音,春雨如酒,醉了一天一地的莺飞草长,桃花碧水。   许久后,夏云峰道:“阿月,你做那许多恶事又是为何?”   步月似听到什么极蠢笨的问题般,他挑眉微笑,眼角微微斜挑,三分的邪魅七分冷艳。   “我本是恶人,如何不做恶事?”   夏云峰微微一愣,竟不再言语,似乎也惊觉到自己问了多么蠢笨的问题。   相顾无言,二人都不再说话。   他侧眸望向窗外的景致,恰是一株桃花灿烂盛开,夭夭灼灼,绚烂似火,有白蝶翩跹,飞舞而去。   忽然耳边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眸看去,相对的那人依然容颜娇媚,眼波流转,似三月里的烟火,四月的桃花,却是冷冷而轻蔑的笑意。   猛然心惊,天边又是一声惊雷,落花不知多少。 第31章 牡丹   洛阳之城,向来是繁华之地,又因盛产牡丹花而有牡丹花城之称,春意正浓时,正是牡丹花开之际,那般硕大的花朵争先绽放,争奇斗艳,红的贵妃醉酒,紫的冠世墨玉,绿的香球,黄的姚黄,粉的蓝田玉,白的金星雪浪,还有那绚丽多彩的花蝴蝶,一朵朵极尽了娇媚地盛开,富丽堂皇,是真正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春意无边留人醉。   步月对花花草草本无兴趣,他只急着赶去聚风谷变回男人,奈何夏云峰一路上走走停停,赏风赏月赏牡丹,当作是游山玩水,增长见识,只道是,陌上花开,缓缓行矣。   于是在洛阳一停就是数日,步月跟着夏云峰赏了这家的红牡丹又去赏另一家的绿牡丹,还有那赏花大会对个诗词歌赋猜个谜,夏云峰玩得不亦乐乎,步月虽觉有些意思,却心中还记挂着那聚风谷,整日催促起程,只有那葛渊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似影子般,不离不弃,不声不响。   这一日,夏云峰终于答应吃了早饭后启程出发,不料早饭才吃了一半便被人砸了,原因是不远处三个浪荡子弟调戏一个美貌女子,那女子武艺颇高,一支白玉箫使得如白练游空,且那洞箫舞动间有箫声隐隐而作,婉约飘渺,配合她身姿曼妙,一袭白衣时而旋身时而后仰,如在这洛阳城中盛开的白牡丹。   步月这些日子看的牡丹多了,咋一看这般容貌清美的女子,一时直了眼,手里拿着半根油条硬是忘了咬下。   忽的一个人影飞来,不偏不倚,恰好砸中步月这一桌,好好的早餐全没了,步月正要发作,不料看清杯盘狼藉中那人时,不禁失声道:“是你!”   那人闻声,定睛看来,立马眼睛都闪闪发亮了,继而露出轻浮浪荡的笑意:“是你!”   那人站了起来,笑道:“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美人,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若一同去赏这洛阳牡丹花?”   步月心中冷哼一声,这些勾搭女子的手段还不是本座教你的,却怎的被你用起来便如此猥琐不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步月刚出山谷后雪中调戏他的杏裳公子,江湖采花贼“梦里三浪”的老二黄堵笃。   要说这“梦里三浪”,不过是三个会些武功的好色之徒臭味相投组成的一个江湖名号,他们原本自称“梦里三郎”,专门以玷污美貌女子为乐,渐渐地作恶越多,被江湖正道所不齿,经常被人追杀,在江湖无立足之地。   就在三人走投无路之时遇上了步月,步月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教他们更好的武功,更教他们如何成为顶级的采花高手。真正的采花贼,不仅要得到女子的身体,还要让她们对你爱得死心塌地!   因此,三人对步月死心塌地,重出江湖时名声更加响亮,并且改名“梦里三浪”。   此时,黄堵笃见到步月这等美色,如何能放过,早已将那边的白牡丹忘得一干二净,两只眼睛只盯着步月闪闪发光。   步月被这等露骨目光垂涎,心中之气更甚,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拿着手里的半截油条便往那脸上砸去,黄堵笃正是色心大起,竟然没躲过,被打了个正着,他正欲扑过去,谁料步月已拔出夏云峰腰上长剑破风而来。   “淫贼!看我不刺瞎你狗眼!”   那黄堵笃还算有些本事,剑势凌厉而来,也不见他惊慌,顺势往后一仰躲了过去顺带旋身推出一掌,脚下一个“横扫千军”,一气呵成。   步月自然一眼看穿他的招式,奈何内力全无,招架起来颇为费劲,他不能硬接,只能巧躲,一个“长沙落雁”避过去,却已是气息不稳,知道只能速战速决。   不料黄堵笃在先前那次交锋中已知道他无内力,虚有武功架势,心中暗笑,越发拖延起来,二人你来我往,不过十几个回合,步月越发不济,黄堵笃瞅准了机会,猛然腾空而起,一双肉掌忽然似有千斤力气铺天而来,步月竟无从闪避,每个退路都似封死般,他也不知为何,偏偏不愿去看一眼旁边的夏云峰,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反而迎身而上,一双纤细手掌摆了个和黄堵笃一样手势相碰而去。   破山河!   以万顷之力于双掌,虽无武器,可破山河,有斩牛鬼蛇神之威势!   若以一双没有内力的手掌对峙一双充盈全部内力的掌法,不知会死得有多难看?   即便步月嘴角的笑意那般浅淡,在旁看戏的夏云峰面色乎地一变,来不及多想,已将手边筷子猛然一挥,竟是直接穿透而过。   “啊!”   随着一声惨叫,黄堵笃一手握着另外一只被筷子穿透的手倒在地上,双目怨毒地瞪着夏云峰:“你……竟敢下黑手!”   夏云峰道:“他不过是个没有内力的弱女子,你也至于下这般狠手?”   “哼!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   那边正与白牡丹纠缠的二人已闻声赶来,黑衣男子是“梦里三浪”的老大黑涡典,穿青衣的则是老三青沧。   黑涡典见黄堵笃一只手掌大概是废了,怒对步月道:“你竟敢伤我二弟至此,臭娘们!”   话未落大刀已经砍了下来,步月也不辩解,此时满腔怒火,更被一句“臭娘们”火上浇油,也是提剑而上,一旁的老三青沧也加入战局,以二敌一。   步月适才对付黄赌毒一人已是吃力,如何还能招架此二人的奋力攻击,不过几下已被伤了几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但他却没有看相夏云峰一眼,只当这里没有那人一般。   葛渊上前两步,在夏云峰耳边低语问道:“庄主,是否需要出手?”   夏云峰摇头:“既然他不求助我,我为何要……”   话语一顿,他猛然站起,葛渊跟着看去,只见步月正被青沧一脚踢飞,而身后黑涡典的两把大刀正迎着他背后而去。   那飞落的方向,血花撒落,点点如花瓣,不知落在谁的心头?   那一瞬,又不知谁停止了心跳?   这时出手是不是太迟?   夏云峰愣怔的那一瞬,却见半空忽地盛开一朵雪白之花,如同烟火绽放,暗夜昙花,一下子点亮了所有人的眼,伴着箫声飘渺,那是贵气而繁复的花朵,雍容富贵,国色天香。   那朵烟花抱住了步月,身后的大刀落空,忽的听见两声惨叫,不知葛渊何时出的手,黑涡典与青沧已倒身在地。   箫声缈缈,满眼繁华。   那一刻,这满城的国色天香牡丹之花,可比得上这个在半空旋转的身影,飘飞的裙裾,她轻如飞烟的一片衣袖?   落地那一刻,四目相对,不知望进对方眼中的是如何的惊艳。   二人不知互望了多久,听得远处一声轻咳,步月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姑娘相救。”   这白牡丹急忙收回目光,道:“若非姑娘出手,在下还不知会被这几个狂徒纠缠到何时,是我要谢谢你。”   她将步月放下,不料步月身体一软又软到了她身上,她微微一愣,手再次接住了佳人。   “阿月。”一旁走来的夏云峰却沉沉叫了一声。   步月似没听见般,他想往那女子怀里去,不料眼前一黑,随即晕了过去。   醒来时却见是夏云峰坐在一旁喝茶,步月动了动嘴唇,道:“我要喝水。”   那坐在窗边之人从青花瓷碗中抬头看他,浓墨晕染的眸子,如剑的眉峰,不透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端了茶碗过来,步月接过一口喝下,继而又连喝了两杯才满足,夏云峰在旁默默看着,许久才道:“你本可以向我求助的。”   步月乜斜了双眼看他,渐露出一抹邪肆笑意:“你想让我求你,我偏不求!”   “就算你会为此丢了性命?”夏云峰双眉一皱,语调竟是从未有过的冷肃。   步月哈哈笑了几声,再斟了一杯茶,慢慢饮尽,这才挑眉,缓缓笑道:“你不会让我死,我知道的。”   夏云峰一窒,漠然望着他,却忽然像想到极愤怒的事情,转身拂袖而去。   步月看那身影消失在门外,眉眼一低,幽光闪过,嘴角隐含了淡淡笑意。   不多时,进来了一个白色身影,只见那雪白裙裳寸着墨色乌发如墨,神情颇有几分冷漠,不染胭脂的容貌,是清淡若水的美丽。   正是在客栈接住了步月的白牡丹。   “是你?”步月讶道。   白牡丹对着步月抱拳行了一礼:“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步月看了看她,微微调整了一下靠在床头的身体,才道:“我叫阿月。”   “我姓玉,你叫我小玉即可。”   “哦。”既然不愿透露真名,他也不好问。   这一句之后,两人竟是相顾无言,步月看着她面容,心道这小玉容貌不凡,若是能一路相伴的话,倒也不会无聊,不知夏云峰那死鬼肯不肯。   小玉看着他,乌黑的一双眼里深沉如墨,也不知她此刻想的是什么。   屋内的寂静有点尴尬。   步月身上伤口不舒服,便干咳了一声,道:“我有点累了,小玉姑娘若无事的话,那我就休息了。”   小玉乌黑黑的双眼冷冷看了眼门外,忽然道:“我见阿月姑娘与临江山庄的夏庄主一起,而你与人恶斗他却在旁观看,不知姑娘与他是何关系,可有什么难处?”   她这不问还好,步月仔细想来,他与夏云峰的关系还真是千丝万缕,仇人?救命恩人?各怀鬼胎的同伴?还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些关系却是没一个能说出口的。   小玉见他为难,那略带冷漠的声音淡淡道:“姑娘莫怪,在下并非有意打听,只是你此番对我有恩,在下怕姑娘有什么难处,不愿袖手旁观。”   步月犹疑了片刻,道:“我与他是有那么些关系不得不同行,客栈打斗时,只是我不愿向他示弱罢了。”   小玉默了一会儿,道:“玉某此番要前往山东,若阿月同路的话,或许我可护得你片刻周全;若不同路,我们就此别过,姑娘的恩情,玉某来日再报。”   步月眼睛一亮,喜道:“我们正好也是去山东,小玉若是肯同行,那真是太好了!”   她蓦然展颜,眉目清亮,犹如春花初绽,繁华万丈,这绝代的风华,一时让万物失了光泽,唯独那双漂亮的眼,明亮而惊喜,胜过世间所有的珠宝璀璨。   小玉微微一愣,望着步月痴了片刻,猛然回神时,却是低头苦笑。   这红颜绿袖,儿女情浓,与自己有何干系? 第32章 江湖   再次赶路时,夏云峰的马车里已多了一个淡若冷月的女子,气氛颇为诡异。   夏云峰看一眼小玉,剑光四射;小玉看一眼夏云峰,寒气森森。四目相对,电闪雷鸣刀光剑影……   “咳咳……”   步月咳了两声,那二人从“深情对望”中回过神来。   小玉道:“阿月。”   夏云峰道:“二丫。”   步月道:“庄主,小玉你们已经看了对方半个时辰了,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若就此定下终身,我给二位做个媒?”   小玉嗔道:“阿月,莫要胡说。”   夏云峰道:“闭嘴。”   于是步月闭嘴,安静地对着窗外抽烟。   他纳闷着,夏云峰在江湖上名气极好,行侠仗义,年少成名,宅心仁厚,什么好名声都给他占了,怎的这看似正派的女侠对他这般忌惮,便连让小玉同行,也是他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才得夏云峰同意。   可夏云峰端着架子,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竟又叫他“二丫”!去他奶奶的二丫!   这一日,他们在客栈吃饭时,听得周围之人大都悄悄谈论着什么,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满脸愤恨,也有的摇头惋惜。   步月许久不入江湖,此番看来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正好奇着,忽然两个大汉进了门来,往周围环视一周后,两把大刀往步月旁边的桌面一放,坐了下来。   那个稍微高瘦的大汉道:“已经是第三次了,不知下次又会是哪个门派。”   他对面略胖的大汉生得满脸络腮胡,却是一头黄色的头发,只见他啐了一口,粗声粗气道:“这帮江湖败类!简直惨无人道!若让爷爷我遇到,定将他们碎尸万段,撬他祖坟都不足以抵消他们的罪过!”   步月慢悠悠抽着烟,心道究竟何等人物做了怎样的事,竟会让这些自诩武林正道之人如此痛恨。   他忽然抬眼,却见夏云峰正定定看着他,神态琢磨不透;一旁的葛渊直愣愣站着,一双眼黑乌乌的;只有坐在他身侧的小玉似乎双目无神,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想着什么。   那高瘦大汉继续道:“胡兄弟,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满,那紫星堡,晚风楼,哪个不是有实力的门派,一夜之间不也是说灭就灭了,七阳阁虽不算大派,却是百年门派,灭门不也是弹指间的事,如今江湖上人心惶惶,不知下一个要灭的会是哪个门派。”   步月心下一惊,总算明白他们说的是何事,那倒霉催的七阳阁怎的也被灭门了!   金发大汉浓眉一皱,愤愤拍上桌面,粗声道:“奶奶的!七阳阁在江湖上向来低调,与人为好,他们老阁主还曾指点过我武艺,如今竟是说灭就灭了,魔教这般恶人迟早要遭报应!”   这时店小二过来,那高瘦大汉点了几盘菜,两坛酒,才继续道:“你却是不知道,魔教早将此事推得干净,说那帮恶人自从步月失踪后便被驱逐出门,到如今已有一年,而今他们新立教主,励精图治,改邪归正,绝对不会做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呸!”金发大汉冷笑一声,“他们说不是难道就真不是!还有,步月那魔头当真失踪了?”   “此话却是属实,一年前魔教曾大肆派人寻找步月踪迹,还有他那些仇人也在寻找,却是一无所获,自从他失踪后,魔教竟没有任何恶行,反而经常布施个粮食衣物给百姓,试图挽回名声。”   金发大汉恨恨道:“还用猜,这些恶人只听从步月,定是这魔头搞的鬼!”   高瘦大汉道:“如今武林盟主屠天易已经下了江湖令,呼吁所有武林正道惩奸除恶,为惨遭屠戮的门派报仇,若能一举剿灭步月等恶人,他老人家宁愿退位让贤,推举此人为新的武林盟主!”   金发大汉“啧啧”两声,怪声怪气道:“屠天易这老家伙在那个位置坐得够久,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嘘!”那高瘦大汉连忙阻止,环视周围,低声道,“胡兄弟,此话不可乱说,屠天易虽虚坐了那个位置十几年,可眼线却是遍布整个江湖。”   金发大汉大笑三声,高声道:“徐老弟怕了?我老胡却是不怕!若不是当年屠天易那老狐狸使了奸计,这盟主之位怎轮得到他来坐!便不是梅若雪那也是夏与合!你怕那老家伙,我却是不怕的!你们都不敢说真话,我敢!”   他这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气势磅礴,整个厅堂的客人纷纷向他望来,年纪大的知道些江湖旧事的,暗暗赞叹或者微微摇头。那些年纪轻的游侠义士却有些迷茫,当今武林盟主屠天易武功高深莫测,为人谦和,行事作风乃为整个武林正道的榜样,不知这金发络腮胡大汉为何出此言。   一时间,厅堂内一片寂静。   就连平时吆喝不断的跑堂也轻了步伐,默不作声地端来饭菜,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时,那高瘦大汉拍了拍金发大汉的肩膀,笑道:“几年不见,胡老弟还是这般豪爽性子,来,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那金发大汉这才柔和了面容,端起酒杯一口饮下,赞道:“好酒!”   厅堂的气氛这才恢复起来,吆喝的吆喝,碰杯的碰杯,点菜的点菜……   步月听得差不多了,转过眼来时,却见其余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步月低眸也看了看自己,没发现异样,这才想起刚刚那谈话内容来,随口道:“看我做甚么?那事儿又不是我做的!”   夏云峰眉目深深,低头喝了一口酒,步月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小玉不知内情,连忙看去,却见她脸色又是白了几分,双目失神地看着自己。   步月叫了她一声,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小玉身体微微一怔,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他的脸,低低道:“无事。”   步月手下一空,只见她侧过去的面容洁白中透着点点粉红,清雅秀丽,还稍微带着些许冰霜之意,如此美人,是他以前从未遇见过的,心中更是欢喜得很。   他顺势轻轻靠上那略显宽阔的香肩,在她耳边低语道:“小玉,你为何脸红了?”   那肩膀又是一怔,美人却是低下了眉眼,腮上红晕更浓,浅浅淡淡,娇似春花柔若柳,冰肌玉骨惹人怜。   步月正欲再次进攻美人芳心,不料对面夏云峰一阵咳嗽,一对冷眼直直抛过来,步月便缩了几分,却是怒目相对,心道老子勾搭的又不是你家的女人,你还管什么?   那夏云峰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对身旁的葛渊看了一眼,又对步月笑了笑,继而低头喝酒,一副悠闲模样。   步月看了后却是心中怒起,然后——彻底蔫了下去,那夏云峰的举动分明是在说,你若不听话,我和葛渊可打道回府,你就是端茶倒水捶肩膀也无用。   步月不甘地瞪了眼夏云峰,猛然抽上好几口烟,一时间周围烟雾弥漫,云里雾里,一双眼却不断对夏云峰投去怨念恶毒的眼神,夏云峰却似乎很享受般,默默喝着小酒,神态从容。   身旁的小玉低眉顺目,冷淡的眉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就连步月暗中握住她的手,也当是什么都未发生,那清若白牡丹的容颜之下,谁能看见汹涌起伏的情绪?   柔肠百转,愁绪万千,只需要一张冷漠的面具即可隐藏。   饭至最后,她终是淡淡地,对步月露出了一个微笑,洁白清放的笑颜,波光隐隐。   她双眸下隐了的万千愁肠,血雨腥风,对面这人可能看懂?   步月望着那个清丽的笑颜,却是痴痴地笑了,他知道,自己又捕获了一颗芳心。   然而,芳心何处放? 第33章 芳心   这一路行来,步月半是欢喜半是忧。喜的是,他捕获了一颗美人心;忧的是,这美人心若即若离,隐隐有些看不透,再者,他们已经到达山东境内,一旦分道扬镳,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还有一个隐在步月最深处的顾虑便是,他如今这身子,就算获得了小玉的心却是不能跟她发生点什么,而从小玉的表现来看,喜欢他是没错,那么问题就是,她既然能接受女人,若他变回男人后……   步月猛地摇了摇头,所谓美人,他不过是一时情起,情起之时,柔肠百转,赤诚耿耿,情落之后,心如铁石。   如今情起,又何需去想他情落风寒。   远处传来低低的箫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似有诉不尽的愁肠思绪,道不清的人生如梦。   寂寂黑夜,这箫声忽地一起,勾人心绪,一曲毕,不肯止息,却又重复同样的曲调,同样的惆怅,如梦似幻,似暗夜中低枕呢喃。   步月随着那曲调,开门而去,清风徐来,已有茉莉花的清香,是夏天来临的味道。   低矮的假山,几棵柳树垂钓,夜风清幽,明月高照,幽幽湖水倒映一轮玉盘高悬夜空 ,疏星几点,花香数缕,湖边一人月白衣裳,半坐奇石,婉转低沉的箫声自她手中白玉箫上幽幽低诉。   听得脚步声,小玉放下玉箫,回头道:“你来了。”   她清丽容颜回首,目中是淡淡悲伤,双眸转动,有波光流动,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染了月色幽凉。   步月痴了片刻,方笑道:“你叫我来,怎会不来?”   言罢,他便去握她的手,却是小玉头一次避开他的亲近,步月诧异地望着她。   小玉忽然道:“阿月,你可知我刚才吹奏的曲子?”   步月一怔,目光渐渐暗淡,他摇头,却知离别即将到来。   小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淡淡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步月的目光有瞬间的迷惑,随即便是失落,轻问道:“你要走了么?”   小玉道:“阿月,人生短促,有如蜉蝣,朝生而暮死,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可这短促的人生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明日我们就此别过罢。”   步月忽然有些不舍,急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小玉的目光一黯,竟是沉默了,寂寂黑夜,幽风送香,远方几声蛙鸣,虫鸟啾啾,这夜原本不静,却觉得如此寂静。   似过了许久,小玉忽然抬眸,寂静的眸中似有火花闪烁,明灭不定,映出疏星几点,明月幽幽。   她问:“阿月,你、你可喜欢我?”声音的尾端,竟带着丝丝的颤音,犹如她的目光。   步月心中微微一颤,只怪那夜景色太好,月光太美,他望着她清丽而压抑着激动的面容,情不自禁便道:“自然是喜欢的。”   “可我们都是女子。”   “……”步月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老子就是男人啊。   “男女相爱,才是天经地义。”   “……”是啊是啊,可为何老子变成了女人!我能喜欢男人么?   小玉沉默了一会,似下定决心似的:“若我还能活着,我便回来找你。”   步月的心又微微颤了一下,似哪里有不妥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我姓玉,我叫玉连环。”那声音微微低沉,如她的箫声,婉转冗长。   步月心中再颤了一下,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   “阿月,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竟是庄严肃穆的意味,带着些许的绝望。   步月疑惑地看向她,然后,双眼渐渐瞪大。   玉连环慢慢解开自己的衣带,褪去外裳,继而是中衣,再是里衣……   步月胸腔内的扑通声越发快速而强烈,双目紧紧看着她动作,既是期望又是害怕,这……就算美人以身相许,可是……可是他不能啊!   于是,步月在她敞开里衣露出里面的胸膛时双目更是瞪得铜铃般大,忽的猛然后退了一步。   玉连环似微微苦笑一声,朝他走来,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个什么东西,她看着步月,开口道:“这才是真正的我。”   步月双目睁得更大,猛然后退了几步,忽然撞在一颗树上,惊慌失措地看着玉连环。   那声音,竟是男子清润的声音!   那衣裳包裹下的,也是男子平实精瘦的身躯。   玉连环,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在洛阳城中绽放的璀璨烟花,雍容华贵也无法比拟的白牡丹。   竟然是个男子!   步月看着他,忽然想哭,又忽然想笑,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玉连环看着他的目光隐隐含了浓郁的墨色,似绝望,又似浓浓的悲伤,他道:“我非女子,你可还喜欢我?”   步月想摇头,却已无力摇头,这自己才担心的事情,转眼已发生在了对方身上,兜兜转转,别人以为的两个女子相恋,结果却是两个男人相互欺骗!   真是太他娘的荒唐!   太荒唐!   玉连环见他不答,幽幽深眸渐渐染了失落,苦笑道:“你果然是,只喜欢女子。”   他默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就算红颜绿袖,儿女情浓,与自己有何干系?”   言罢,失落而去,虚浮的步子,伴随着淡淡轻蔑嘲弄的笑意。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回眸望向步月,月色如水,不知哪里吹来的花香,清淡悠远,伴随着远处的虫鸣蛙叫,声声寂寥。   “阿月,若我还能活着见你,我娶你可好?”   步月身体猛然一怔,玉连环最后看了他一眼,淡淡苦笑后,也不等回答,快步消失在假山垂柳后。   夜风渐渐弱了,便连远处的蛙虫也似叫得疲惫,步月靠在那树干上站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迷茫的目光渐渐清亮,他低垂的眉眼静静看着自己的身躯,女子的娇弱,那高耸的双峰,真是一个令男人着迷的身体,还有那绝艳的容貌……   花瓣般的双唇微微一翘,似自嘲般,唇角苦涩。   回去的路途似走了许久,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杨柳青青,暗夜幽香,转过小径,月光下一片黑影拦在路的中央。   他抬头看去,回廊上红亮的灯笼下,那人负手独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角长发,却吹不动那如峰的身躯,剑一般的脊柱。   步月抬头看他,那人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道:“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很好笑罢。”   “不好笑。”   步月忽然似不认识般地打量着那人,许久后才淡淡道:“夏云峰,你是傻了么,这么好笑的事你竟不觉得好笑,我遭到了报应你竟不觉得开心?”   夏云峰面色平静,红亮的灯光下,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入了绵长的回廊,那里灯火明亮。   步月只听他最后的话语散在夜风中,合着暗香蛙鸣,久久不散。   人的真心怎可用来玩弄,阿月,你懂不懂?   懂不懂?   夏夜的荷塘深处,蛙叫虫鸣又起,高高低低,错错落落,一声一声,似都问着他懂不懂,懂不懂? 第34章 鬼三台   聚风谷地处山东南部的一个峡谷之内,虽名曰聚风,实则山清水秀,微风轻缓,乃绝佳的隐居休闲所在。   步月这般想着,跟着葛渊再走了许久,周围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路边坟墓渐多,且越往前走,那坟墓便越发密集,有的坟墓杂草丛生,有的连墓碑都断了一截,更有甚者,一些坟墓似乎被什么东西刨出来过,腐烂的棺木板和白骨零星散落。   忽的一阵风来,竟像是带起了其它的风一起呼啸,在这遍地坟墓的山谷中阴森诡秘,如同恶鬼呼啸。   步月缩了缩脖子,不禁问道:“葛渊,你确定没带错路,这是聚风谷?”   葛渊似没听到般继续前进,倒是旁边的夏云峰开口道:“聚风谷之所以叫聚风,聚的不是清风,而是阴风。”   这炎热的夏日里,步月不禁打了个冷颤,忙抽了一口烟,低声道:“什么人竟然挑这样一个鬼地方隐居。”   夏云峰道:“那人自称鬼三台,既然是鬼,自然要生活在阴曹地府的。”   步月吐出口浓浓烟雾,给这荒野阴谷顿增了几分烟火味,随即笑道:“所以说,这世间哪有鬼,不过是有些人装神弄鬼罢了。”   夏云峰默了片刻,头一次赞同道:“你说得极是。”   “……”步月看了看他,这倒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穿过阴风阵阵的坟地后,那山谷中竟有丝丝薄雾,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小院落处于谷底,耳边除了呼啸风声,似乎还有流水叮咚之音。   待得三人站在这小屋面前,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小院是寻常的院落,青瓦白墙,门前还种了几棵杨树,一道活水潺潺流淌入了院内不知去向,确有几分隐居山林的悠闲之感。   只是那小院的墙壁上除了石灰外,竟还镶嵌了无数的白骨,从头颅到肋骨到手骨脚骨不一而足,一眼看去,森森然,鬼气十足,一瞬间,那山林隐居的闲逸顿时变作了山野鬼怪的洞府,让人望而却步。   步月看了这满眼白骨的院落,眼露赞叹之色,不禁道:“此院落的主人品味独到,非同凡人也!”   夏云峰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而往前走了三步,朗声道:“晚辈临江山庄夏云峰求见鬼前辈。”   声音方落,徐徐阴风吹过,竟觉得周围格外寂静,深山谷地,连一声鸟鸣也不曾听到。   须臾,院落略显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明明无甚表情,一双眼看过来时像含了无数情义,眼角微微泛着粉红之色,分明一双桃花眼,未语先有情。   那少年一双桃花眼在三人中梭巡一回,目光先是停在葛渊脸上,最后才落在夏云峰身上,微微行了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夏公子了。”   夏云峰抱拳回了一礼,道:“正是在下,还请公子传个话,晚辈有重要之事想面见鬼前辈。”   那红衣少年略微低了低头,道:“很抱歉,家师退隐江湖许多年,是从不轻易见外人的,除非来人说出一个非见不可的理由。”   隐居高人大都如此,架子摆得大,想见一面真不容易。   夏云峰道:“不知晚风楼被一夜灭门的消息够不够面见一次鬼前辈。”   红衣少年略微想了想,才道:“三位请随我来。”   入得那院内,步月双目一亮,已是满眼惊艳赞叹之色,只见那院落四四方方,不大不小,只是在那空旷地面错落摆放了无数的骷髅头,放眼望去,这些骷髅头黑洞洞的双目似乎都望着进门之人,若是晚上来此,还不得将人的胆儿给吓破了。   步月惊艳的是,那些骷髅头上竟被画上了瑰丽华美的图案,每个图案都繁复细密,色彩鲜艳,有的牡丹花开,有的秋菊孤高,有的青花覆面,更有的是红颜倾城,洞房花烛……   而他赞叹的是,那些骷髅头看似摆放凌乱,实则暗藏了乾坤八卦阵法,其中机关陷阱,自不用说。   果然,红衣少年回头道:“三位请随着我的步子,切不可乱走。”   言罢,先从最左侧的牡丹富贵骷髅头右边的地面走去,每三步转个小弯,每十步再退三步,然后继续前行。   步月默默跟着,心中暗记步伐,隐约觉得此阵法有些熟悉,只不过八卦阵法本就变化多端,若再融入其它阵法,便又成新的阵法了。   穿过小院后,是一处精致竹舍,房檐挂着两个风铃发出清脆声响,红衣少年带他们穿过竹舍来到后院,却见是一潭清泉如碧玉般躺在后院,池边错落摆放了密密麻麻的骨头,有人骨,也有动物骨,有的还是森森白骨,有的已经绘制了繁复鲜艳的图画,也有的竟被雕镂成栩栩如生的骨雕,有那仙境宫宇楼台,也有帆船乘风破浪,更有那恶鬼狰狞的地府,也有花前月下的人间。   这用骨头堆积起来的艺术,竟是如此令人惊艳震撼不止。   蓝天之下,碧湖对面正有一人背对着湖面而坐,不知在做什么,只见得红衣艳丽,墨发如丝缎般洒了一地,隔着一面湖,辨不清男女,只觉那背影是极美的。   “痕儿,来客人了?”这声音清润柔和,想必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   红衣少年恭敬道:“是,师父,这位临江山庄的夏公子说要见您。”   “哦,理由是什么?”   “他说,晚风楼被一夜灭门了。”   那背影沉默了片刻,柔声道:“带他们过来。”   步月一行人穿过密密麻麻的骨头艺术,停在了红衣人身后,这才看清楚那人是在一块乳白色的骨头上雕刻着一尊观世音菩萨,那菩萨面目慈悲,裙裾带水,已是栩栩如生,唯有一只拈着柳条的手还是初露大型。   夏云峰行了一礼,道:“晚辈夏云峰见过前辈。”   红衣人放下手中刻刀,这才徐徐转过身来。   是花瓣轻落的静雅,是晨露微摇的剔透。   步月在看清他面容那一刻,不禁微微“啊”了一声。   鬼三台双目扫过步月,虽未表现明显,可眼中惊艳之色也不掩饰,随即微微笑道:“怎么,我的长相吓到你了?”   那并不是一张衰老的面容,反而,很是清秀俊俏,一个男子,看不出年龄的清秀,柔和的轮廓之下,含有一种玉的淡淡柔光。   这容貌,非常眼熟。   步月面色微微苍白,忍不住再多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没有,只不过夏云峰对你一直前辈前辈地叫,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不曾想你竟是这般年轻。”   鬼三台笑了笑,眼睛却一直落在步月身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阿月。”   那人竟似愣了一愣,道:“你的全名呢?”   步月犹豫了,他的江湖仇家实在太多,就算是这隐居多年的不老妖人也不可对之大意。   于是,他笑道:“称呼只是一个记号罢了,人的名字是世间最大的欺骗。”   鬼三台不再看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夏云峰身上:“你就是夏与合的儿子?”   “正是晚辈,前辈认识家父?”   鬼三台点头:“何止是认识。”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摇了摇头,继续道,“他现在如何了?”   夏云峰道:“多谢前辈挂念,家父已在两年前过世了。”   鬼三台并未如何反应,只是目光望向了远方,低声道:“时间过得真快。”   顿了片刻,他忽然站了起来,艳红的衣裳垂落在身侧,披散的墨发直垂到了脚踝处,柔顺亮泽,真是美丽。   他望向夏云峰道:“你说晚风楼被一夜灭门?” 第35章 疑云   夏云峰道:“两个月前,晚风楼确实被人一夜屠戮,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鬼三台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细长双目在步月与葛渊之间瞥了一眼,又落在夏云峰身上:“你带来这个消息的目的是什么?”   夏云峰笑道:“前辈慧眼,晚辈一行人来此确实另有目的。”   鬼三台等他说下去,夏云峰却是停顿了许久,始终没有开口。   四周忽然陷入寂静,潺潺流水音,微风拂过满地骨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那双盯着他的细长双目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周围散发,夏云峰双眸微微一黯,才缓缓道:“听说晚风楼有一种可以改变性别的武功秘笈,如今它与紫星堡、七阳阁前后被灭门,或许都与这秘笈有关系。”   鬼三台细长双眸微微一睁,继而笑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你是如何知道的?”   “晚辈不才,是前些日子整理了一些家父遗物再结合他以前说过的一些话猜到的。”   鬼三台细细看了看夏云峰,道:“不愧是夏与合的儿子,你们都很聪明,这事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晚风楼代代相传的那本秘笈,确实能改变修炼者的性别,但那只是个残本。”   步月只听得自己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双眼紧紧盯着鬼三台,却在听见那“残本”二字时瞬间掉入谷底,失声道:“为何是残本?完整的秘笈在哪里?”   鬼三台看了他一眼,明明平淡,步月却觉好似有精光外露,看得他心头一跳,似整个人都被看透般。   “晚风楼剩余那部分秘笈怕是要问七阳阁了,如今七阳阁也被灭,恐怕这秘笈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他顿了顿,看着步月的双眸更是精光锐利,深沉似海,缓缓接道,“这种秘笈之所以被江湖人知之甚少,实乃它试图改变人类身体构造,逆天而行,为天下所不容,所以才会分成上下两卷,由两个门派分别保管,却不知这两个门派为何不将之毁去。这般邪功,便是他们两个门派也是禁止修炼的,你,为何如此紧张?”   步月心中一跳,只觉这人一双眼如有魔力般,将什么都看了个透,又如同鬼魅般来撩拨他心中最后一点秘密。   “前辈有所不知。”夏云峰在旁不急不缓道,“阿月他其实是晚风楼的最后一点血脉,如今他族人皆亡,自然对此事十分关心,前辈曾是晚风楼的人,还请告知一些秘笈的下落以及其它消息。”   步月早对夏云峰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见怪不怪,他本也是脸皮极厚之人,遂立马附和道:“我晚风楼因这秘笈而惨遭灭门,晚辈不才,想顺着秘笈的下落寻找凶手,为晚风楼几百条人命报仇雪恨!”   说到最后,他已声音哽咽,眼角一红,硬给挤出了几滴金豆子。   鬼三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当年我犯下门规,晚风楼欲将我处之而后快,后来我虽留下一命逃出楼中,却是吃尽了苦头,晚风楼如今被灭,于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我为何要帮你?”   步月道:“落叶知归根,草木都有情义,人更不可无情,前辈即便恨着晚风楼,但总该不会连一点血脉温情都不挂念?”   “哼!”鬼三台眸中一冷,竟似有血光闪过,沉沉道:“当年他们要至我于死地时可曾挂念过一点血脉温情!”   “就算他们不念血脉之情,难道前辈对那里就真无一点留恋,无人让你真心牵挂?”   “真心牵挂倒是有……”   那声音慢慢地柔了下来,带着点淡淡的怀念。   步月心下一喜,再要继续劝说,不料那人又道:“不过她早已死了,我还牵挂什么?”   步月愣了一愣,沉默片刻后,才小声问道:“前辈可想念她?”   鬼三台神情平淡,似回想着什么,竟慢慢笑了起来,越笑越是诡异,这种诡异,好似没有神智之人,癫狂而又轻柔,陷在往事旧梦中无法自拔。   他指着身边那堆形态各异的白骨道:“她每日陪在我身边,我怎会思念她。”   话落,微风又起,吹拂在无数的白骨繁花之上,竟是森森的冷意,鬼气弥漫。   步月被他这鬼话一堵,竟不知如何接下去,只能对身旁的夏云峰使了个眼色,夏云峰点了点头,却是将眼望向鬼三台,也不说话。   待那癫狂的笑意渐渐平静,夏云峰才抱拳行了一礼,道:“既然前辈无可奉告,是晚辈多有打扰了,告辞。”   什么!步月立马瞪向夏云峰,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怎可这般轻易放弃!   那夏云峰却又装了瞎子,只当没看见。   他正要出声阻止,不料那鬼三台将目光望了过来,直直盯着他看,他连忙道:“前辈,请您一定要告知我有关那秘笈的一切!晚风楼几百条人命不能白白枉死啊!”   “你不是晚风楼的人。”鬼三台突然道。   步月心下一跳,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还有,这语气为何如此阴森?这乱葬岗白骨堆,红衣不老颜,他究竟是人是鬼?   不由得,脊背忽然冒出许多冷汗。   鬼三台又道:“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我便告诉你关于那秘笈的一切秘密。”   步月犹豫了,不知他为何这般执着于自己的姓名,如今江湖到处传言那三个门派都是步月派人去灭的,若让他知道,别说是秘笈,便是自己能否有命离开此处还不能确定。   他不由地看向夏云峰,夏云峰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便更是疑惑了,莫非这死鬼想至他于死地不成!   他再看向鬼三台,只见那清秀俊俏的面容微微苍白,一双眼却是锐利无比,如有魔力般渗透人心。   他继续犹豫着,却听身旁的夏云峰道:“回前辈的话,阿月其实姓步,全名步月,小字舒窈。”   步月心下大震,只道完了完了!本座作恶多端不被世人所容,死鬼你想害死本座不是!等等,本座何时有个这般娘们的小名!   他惊得只顾瞪着夏云峰,不料那鬼三台竟无太大反应,继续道:“步月,你与这姓夏的小子是何关系?”   “晚辈与阿月是未……”   鬼三台一个眼神打断了夏云峰的话,直直盯着步月:“我要你来回答。”   步月看了看阴气森森的鬼三台,眼角再望向夏云峰,只能硬着头皮接道:“我……我们是未……婚夫妻。”他已经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把整张脸给撕下来埋进土里。   那鬼三台笑了笑,朗声道:“这便对了。”   步月不知道他话中意思,再看向夏云峰,却也没从那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什么。   鬼三台不知想着什么,目光在步月与夏云峰之间来回几遍,道:“罢了,我便告诉你们。”   步月心中却并未多少欢喜,反而疑惑更多,不知这鬼三台与夏云峰之间究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耳边已听鬼三台道:“那秘笈名叫《千心》” 第36章 白骨   “《千心》?”   步月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他不确定地问道:“真叫《千心》?你没记错?”   他在山洞捡到的秘笈明明有个“月”字,莫非世上还有两种不同的武功可改变性别?   这江湖怎的如此变态!   鬼三台看了他一眼,道:“我既然决定告诉你们,自然不会说假话,你若不信,那请回罢。”   步月有些愣愣地望着他,如若不是同一本秘笈,于他何用?一时间心中如被冷水洗过一遍,一片心灰意懒,茫茫然不知所措。   夏云峰已连忙道歉:“阿月孩子心性,来的路上与我打赌那秘笈名字定然是四个字,是以才有此一问。”   鬼三台这才继续道:“自从晚风楼与七阳阁立足江湖以来,便世代保守这本秘笈,既不让门中之人修炼,也不可流传于江湖,门中每一个新的主人都要在祖宗面前发下毒誓,甚至,门中其它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当年我便是不小心碰触了这个秘密,触犯门规当以处死,后来侥幸逃生,隐姓埋名于此。”   “如今晚风楼与七阳阁都被灭,这秘笈可还能保全?”   “那晚风楼的秘笈藏在只有楼主才知的密室里,若没有钥匙而强行打开,密室中的硫磺会被引燃,秘笈也就不复存在了。”   “既然如此,这两个门派为何还要这么费力地保存这本秘笈?”   鬼三台冷笑两声,道:“这便要问在江湖插手最深的紫星堡了。”   “紫星堡?”夏云峰一怔,随即道:“凶手先灭了紫星堡就是要打草惊蛇,晚风楼与七阳阁一定会越加小心那本秘笈,一旦他们接触秘笈,凶手就有可能得手,如此一来,他怕是已经得到了完整的秘笈!”   鬼三台点头:“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不知是谁有这般胆识和野心。”   “可这秘笈如此危险诡秘,他要来又是何用?”   鬼三台笑道:“世间人心多诡异,谁知道有人又生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野心,就像我们不明白当初创造此秘笈之人怀揣的是怎样的心思。”   夏云峰微微点头,步月脸色微微苍白,只在一旁听他们对话,心中疑云无数,越想越心惊。   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以命令得了他手下的恶人帮,还将名声嫁祸给他,晚风楼,七阳阁并不算大派,可紫星堡却是江湖大门派,出过数任武林盟主,单凭他手下一群恶人决不可能一夜将之灭门,而那个神秘之人要这秘笈究竟有何用?   就在他疑惑时,夏云峰又道:“晚风楼与七阳阁分别保存秘笈一半,若凶手只得到了一半的秘笈修炼,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哦,难道他只得了一半?”   “很不巧,晚辈因为有事要去拜访晚风楼楼主,不料恰遇上灭门之灾,晚辈无能,只救出其中几人,而且已经身中剧毒,晚风楼楼主临死前一直说的话便是‘毁了,还好都毁了’,所以晚辈怀疑晚风楼的秘笈可能被毁。”   鬼三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继续坐在刚才的小凳上,看着那尊还未雕刻完全的白骨观音,片刻后才道:“他总算死了。”   夏云峰与步月默默站在他身后。   许久后他才道:“只练一半的《千心》,”顿了顿,轻笑道,“我也不知。”   夏云峰正要开口,却被步月抢道:“我还有问题要问!”   鬼三台回眸看他:“你还有何问题?”   步月的目光在他红衣长发间流连,只见那红衣如火般艳丽,乌发却似水般柔顺亮泽,从头顶倾泻而下,一片柔静。   步月觉得眼睛有点发痛,目光再落在鬼三台皎洁若明月清净的面容,道:“你在此隐居多久了?”   鬼三台似不懂他这话何意,还是答道:“从我在此居住到如今 ,算算也有十多年了。”   “你从未离开过此地?”   “从未离开过,怎么,你在别处见过我?”鬼三台淡淡笑着。   步月一怔,随即摇头:“或许是我记错了,总觉得你看着有几分眼熟,我天性喜爱美人,或许像你这般姿容独特的美人,我在梦里见到过,所以才会如此恋恋不忘。”   鬼三台面色忽的一变,似有怒火陡然而生,眼中杀意闪过,夏云峰剑眉一皱,已向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档在步月面前。   气氛突变,步月这才后觉自己又说错了话,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便是他一个大姑娘家口出狂言调戏了一个年龄比自己大上一倍的老男人……   夏云峰已行了一礼,赔笑道:“阿月年纪小,常常口无遮拦,他也是仰慕前辈的风采才会说出这般不敬之话,请前辈勿要与他计较,”他看向身后乖乖闭嘴的步月,斥道,“阿月,还不快向前辈道歉。”   “罢了。”   鬼三台看了看步月,神态已恢复从容:“这小姑娘性子爽快直接,我倒是有几分喜欢,你看我眼熟,那也是缘分,这个东西就送你当是见面礼。”   他伸手一勾,从一旁架子上勾来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石,吊着黑色的流苏坠子,红衣墨发,同他本人一样的美玉。   步月上前接过,拿在手中把玩,见那玉石是极其罕见的鸡血石,整体椭圆,表面镂刻了一个骷髅,那骷髅倒不像这里随处可见的骷髅般阴森可怖,反而圆滚滚的有几分可爱。   步月看了心下喜欢,顺带系在腰侧,躬身行礼:“多谢前辈。”   鬼三台目光幽幽,他似笑了一下,却是神态茫然,挥了挥手:“痕儿,送他们出去。”   “是,师父。”   一直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应了一声,桃花眼流连一圈,又是遍地的风流,含情脉脉。他的目光在默不作声的葛渊身上停留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微微低下眉眼,步态轻缓地在前面带路。   这一幕落在步月眼中,似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流过,待要再去捕捉时,早已了无踪迹。   小院内的骷髅阵法已经变了方位,走的也是不同的路线,满地的斑斓艳丽却是不变,与这鬼气森森之地格格不入,真不懂那鬼三台为何会喜欢在骨头上作画。   步月最后一眼回头望去时,天空明晃晃一轮太阳当空,却是隔着浓重的白雾照不进来似的,背景是蒙蒙的灰,深黑的屋顶与苍白的墙体都晕染在那样的雾气中,阴风阵阵,只有院落前满地的骷髅五彩斑斓,繁华锦绣,红颜白骨。   这世间金迷纸醉的奢华红尘,到头来也不过一地白骨。 第37章 路人   出了聚风谷,步月心情很是低落。   忽觉前面之人停下了步子,抬头一看,傻了眼。   他们留守在此的马车和车夫都不见了……   步月看向葛渊。   夏云峰也看向葛渊。   葛渊上前一步,看了看停放马车的草地和四周,回到夏云峰身前道:“山庄内的车夫都是训练过的好手,而周围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事情有些蹊跷。”   “这有何蹊跷。”步月靠在一棵大树旁吞云吐雾,笑道,“定是卷着车内财物和马车一并逃走了。”   “临江山庄的车夫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步月冷笑一声:“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贪念之心。”   “那是你,却不是所有人。”   “哦,那车夫难道……”   夏云峰打断步月的话:“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先行上路,看看能否找到地方住上一夜,等到了城镇再做打算。”   “去哪里?”   “晚风楼。”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步月便也不再说什么。   烈日当空,长途漫漫,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并不算辛苦,可对于步月来说却是莫大的煎熬。   偏偏那两个男人无一个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当后面一辆马车徐徐行来时,步月毫不犹豫地拦在了路中央,只盼那车的主人是个怜香惜玉的,可他在看清那辆马车后竟是满肚子怒火,恨不得将车中之人拖出来大卸八块。   这正是他们丢失的马车!   显然,一旁的夏云峰与葛渊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当那辆马车无视步月而过时,葛渊身子忽然一飘,一个起跳已落在了车夫身旁,双手拉住了缰绳,长喝一声,那马车便徐徐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赶车的车夫是个生面孔,长得尖嘴猴腮,还有一对大龅牙,他目瞪口呆看完这戏剧性的一幕,哆哆嗦嗦道:“你是何人?竟……竟敢乱拦我家老爷的……”突然被黑巾上一双冷厉的眼睛一看,瞬间心生寒意,生生住了嘴。   “此车从何而来?”葛渊问。   “哪来的贱民,竟敢拦本……”车门内忽然伸出一个油乎乎的脸,本来穷凶极恶的语气在看见赶过来的步月时瞬间变了一个腔调。   “姑娘可是想让老夫载你同行?”   步月看见那双贼光精现的眼瞬间便知此人打的是何主意,心中越发恼怒,脸上却是带了十足的娇媚。   “老爷真是好眼力,小女子一行三人已步行了一日,早已疲累不堪,不知老爷可否行个方便?”   那油脸立刻笑开了花,眼睛更是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步月,连连点头:“自然是方便的,车内宽敞,姑娘请上车。”   步月福了一福,娇笑着向那油脸抛了个媚眼,油脸一个愣怔,眼都直了,满目只有痴迷之色。   步月正要上车,忽然一只手拦在他面前,挺直如剑,刚毅如铁,一张脸冷如冰霜。   夏云峰道:“不准上车。”   步月有些难以置信,他看了眼那色眯眯瞧他的油脸,对夏云峰小声道:“死鬼,这不就是咱们的马车么,你难道不想要回来?”   夏云峰直接站在他身前挡住那股贪婪的视线,沉声道:“此人心术不正,对你图谋不轨,难道你是瞎子?”   步月嘴角一撇,魅惑的双眼顿露狡黠之色,笑道:“他抢了我们的马车已是图谋不轨,哼哼,看本座如何收拾这头蠢猪!”   不料他迈出一步,夏云峰依然如山般挡在他面前。   步月不耐地看了眼那张如临大敌的脸,叹道:“我答应你不取他性命便是。”   不料夏云峰还是不肯让步,他不由得疑惑道:“死鬼,你意欲如何?”   夏云峰道:“我不喜欢那人,不准你上车。”   步月指了指自己的脚,道:“就算我答应,我的脚也不会答应,夏大侠,天色已晚,小女子可不想夜宿荒野。”   言罢,他已推开夏云峰,冲那车上的油脸魅惑一笑,聘婷走了过去。   夏云峰嘴角动了动,双目黑沉。   他默然站在原地,竟不肯移动分毫。   葛渊蒙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走了过来,低声道:“庄主,上车罢。”   车内已传来步月与一个男人的调笑声,他们似乎说得极为开心。   烈日已歇,暖风过后的天空是一片橙黄灿烂,孤雁斜飞,芳草萋萋,一切都染了柔和的金光,落霞满天,是极美的夕阳景象,可看在夏云峰眼中,却觉有几分凄凉。   他深吸口气,转身踏上了马车。   车内早已烟雾缭绕,步月半倚在常坐的位置上,媚眼如丝地吐着烟雾,隔着袅袅白烟,那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痴迷地看着他。   夏云峰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步月见他进来,懒懒指着他对那油脸道:“赖老爷,这是家兄……”   “阿月,”夏云峰坐到步月身边握住他的手,步月心中一吓,挣了一挣,没有挣脱开去,只听夏云峰对那赖老爷道,“阿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赖老爷的面色一僵,随即才慢慢挤出一个笑容:“公子好福气好运气,竟得了阿月如此美若天仙的未婚妻。”意思便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一朵鲜花插了牛粪上。   步月暗暗瞪了夏云峰一眼,撇过脸去抽烟。   葛渊随后上了车,却是正襟危坐在靠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马车缓缓而行,车内忽然沉默下来,夏云峰的神色并未好转,一手还握着步月的手,眼睛却在车厢四周看了一圈,窗沿一侧常用来被步月敲烟灰而微微烧焦的痕迹还在。   “赖老爷的马车看似简洁,实则大方稳妥,用的材质也是上好的木材,真是不错。”   那赖老爷油脸呵呵笑道:“公子好眼力,此乃老夫花了重金买下的马车,也是看中它的朴实大方。”   “哦,赖老爷在何处买的,在下也想买一辆。”   赖老爷迟疑了片刻,方道:“便是上一个小镇遇上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在叫卖,说是急着用钱,我便用了一百两银子买下来。”   夏云峰顿了片刻,遗憾道:“原来如此。”   步月侧眸看向正襟危坐的葛渊,那眼神在说我说得没错吧。   葛渊干脆闭上眼睛,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那赖老爷干咳了两声,转向步月道:“不知月姑娘此行是要去往何方?”   夏云峰道:“我们只是出来随意走走。”   步月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死鬼平日里圆滑得很,怎的今日净说些傻子都不信的话。   那赖老爷哈哈笑了两声,眼睛又直直落在步月脸上:“年轻就是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只是天色已晚,这路途又无客栈,寒舍就在不远处,老夫想邀请三位做客寒舍,不知三位可愿赏脸?”   步月连忙抢道:“我们正为此事发愁,赖老爷肯相邀,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小女子多谢了!”   握着他的那只大手猛然用力,再是夏云峰阴测测地看着他,步月却当没看见,手下也暗暗用力回捏住那只手,看是否能将之捏碎。   于是,夏云峰的脸更黑了。   那赖老爷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们紧紧相握的手,胖胖的脸上一抹阴霾闪过,再是开怀地笑道:“你们年轻人,感情真好啊。”   步月无奈地看了看被夏云峰握住的手,又对那赖老爷抛去一个媚笑,故作羞涩道:“赖老爷就会拿人家说笑,讨厌。”   他那美目一嗔,眼波流动,是万千的风情不尽的妩媚,怎叫人不心动,看得那赖老爷又是一阵痴傻,魂儿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碧波无限,春水荡漾。   夏云峰的脸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第38章 酒宴   华灯初上夜,丝竹歌舞场。   富贵朱门家的夜都要比寻常人家来得明亮热闹些,更不用说刻意的奢华铺张,大摆筵席。万千的珍馐金玉盘,数不尽的灯火未央楼,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歌舞美人醉。   明明是一场谁都能看出来的鸿门宴。   步月一见如此排场铺张,俏脸真真是笑开了花,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女子模样,一个赖老爷长一个赖老爷短地连连道谢,待到那赖老爷叫人送上一壶名曰“翠玉盏”的美酒,步月尝了一口后满嘴惊叹,直道“好酒”,再称呼那赖老爷时,已将那“赖”字都省了,一口一个“老爷”,叫得那赖老爷油脸上不知笑开了多少花,□□中一双小眼被酒熏得通红,看着步月的目光已是越发掩不住的猥亵之意。   夏云峰面色黑沉,面前的食物一点也未动,只直直地坐在步月身边看他与那赖老爷眉来眼去,那亲热劲儿简直就像妓馆的嫖客与花娘,就差没动手动脚了,那些个撩拨人心的手段不用说也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   步月一口又将一大杯酒饮尽,面色陶醉地望向赖老爷:“此酒香甜润口,浓而不烈,真是好酒,老爷风流人物,阿月心中更是心生仰慕,敬佩不已。”   赖老爷又举杯,目光一直黏在步月身上,呵呵笑道:“美人配美酒,既然阿月喜欢,不妨多饮几杯,才不枉老夫尽了一番地主之谊。”   步月再是一口饮尽,此时他面容酡红,醉眼惺忪,已有七分醉态,容色靡丽慵懒,更是憨态中透出不一样的娇媚艳色,绝代倾城。   赖老爷举杯的手微微一顿,荡出了些许酒水,已有几分醉意的眼中更露出七分痴迷,直到听一声重重的冷哼,他才将目光落在一动不动的夏云峰身上。   “夏公子怎的不动筷?莫非是府中酒水饭菜不合你胃口?”   夏云峰又是一声冷哼,完全无视步月制止的眼神,笑道:“不是赖老爷饭菜不合胃口,而是今日途中见一只□□对着飞过的天鹅流口水,至今有些恶心,所以吃不下。”   赖老爷的脸色一僵,瞬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胖胖的油脸想怒又想假笑再加上微微的抽搐,一时看去,好不精彩。   步月心中大叫痛快,脸上却是圆场道:“他,哈哈,夏大哥时常会注意一些常人不会注意的小细节,但今日那个□□我也是见到了,真是好大一只!盯着天上的天鹅一动不动,最后被咱们的马车从身上碾过去了,血肉模糊,想想确实有些恶心,老爷莫要在意,夏大哥绝非是针对老爷你的!”   他一脸清纯无辜地说着,那赖老爷的脸却渐渐地由青变成了黑再变成紫黑色,脸上肥肉微微颤动,他扯了扯嘴角,再扯不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来。   步月又举杯,笑容娇媚:“阿月再敬老爷一杯,愿老爷洪福齐天!”   赖老爷脸上的肌肉再颤了颤,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正要举杯,却听步月“咦”了一声。   步月看向夏云峰身侧同样正襟危坐的葛渊,问道:“葛大哥,老爷盛情款待我们,你怎么也不动筷呢,这岂不是很不给老爷面子?”   葛渊黑布上的一双眼在面前佳肴上扫过,望向步月时弯了弯眼睛,道:“很不巧,我也看见了那只□□,浑身肥肉油光锃亮,偏偏还是一只癞□□,一路恶心到现在,怎可吃得下饭菜。”他说这话时双目还一只盯着那主位上的赖老爷,双目含笑,语调恶心。   步月大大的痛快,心道这葛渊平时不苟言笑,不料挖苦起人来竟跟夏云峰是一样的毒舌!   赖老爷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丝笑意瞬间扭曲,肥胖脸上青紫黑交错,都似被气得胖了一圈,握着酒杯的手不断颤抖,忽然他浑身一松,面色狰狞正要发怒时,身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肩上。   “老爷,您喝醉了,老奴陪您去休息。”身后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缓缓道。   赖老爷的神态很快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跟着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去。   步月早已憋笑憋了许久,待那二人一出门,与夏云峰和葛渊对视一眼,眼中笑意更深,若不是有那满屋的仆人看着,他定要滚倒在地上捧腹大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那陪赖老爷出去的管家才熠熠然回到筵席上,那是个头发灰白神采矍铄的老人,他站在主位一侧道:“老爷不胜酒力,先去休息了,便由老奴代替老爷陪三位贵客喝上几杯,不醉不归。”   步月小出了口恶气,心情颇好,又实在贪恋那“翠玉盏”的美味,也不推迟,一连与那管家喝了好几杯,完全不去看夏云峰黑沉沉的脸色。   他喝得兴起,还不禁唱起了歌来,都是些眠花宿柳玉箫柳腰的淫词艳调,夏云峰的脸色更黑了一层,却不阻止他,只静静看他醉眼桃花口吐艳词,偶尔慵懒地靠着桌子吞吐烟雾,媚眼如丝,这般的风情体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步月。   屋内随侍的几个婢女头一次见一个女子喝得如此醉态,有那年纪大懂事点的被那些淫词艳调听得微微红了脸,再到最后步月随手拖了几个美貌婢女或躺或坐在自己身侧,那些个婢女竟是各个眉目含春,眼神如波,粉脸桃花万分的娇媚,任由那貌美女子一双纤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   夏云峰闭目养神,可他不是葛渊,耳边尽是调笑淫靡之声怎能心若止水?终究是忍无可忍,走上去一把将步月拖了起来,一张冷脸对那些婢女道:“都出去罢。”   那些婢女互看几眼,似乎都知他们的关系,一并退了出去,连着那沉默寡言的葛渊。   一时间,屋中只余他们二人,阑珊灯火下,杯盘狼藉中,夏云峰静静抱着怀中这个人。他的身体柔软无力,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和一种扰人心绪的味道,光影忽然迷乱,怀中娇软的身躯,那酡红而媚态无双的容颜让他像抱着一块炭火似的,手足无措起来。   夏云峰呼吸一紧,慢慢将他放在坐榻上。   只是,为何双眼会离不开那张娇媚的容颜,可是被蛊惑住了心魂?   明明手下这个艳丽娇媚的尤物是个男人,是蛇蝎的心肠,就连他的血都是冷的,为何还会为之留恋?为之妒火横生!   他的手离开了这个身体,却还在留恋他的体温,渐渐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张醉态慵懒的容颜所吸引,这个时候,四壁无声,烛影摇曳,他是容色无双的女子风情无限;他是憨态可掬的女子动人心弦,他就这般静静地躺在他身畔。   光阴无声,不知从静默的灯火下燃去多少温柔注视。   夏云峰的手不知不觉靠近那张欺瞒世人的绝丽容颜,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感受他的体温,那柔滑的触感,令人痴迷的心跳……   他的指尖碰触到步月的那一瞬,剪水般的眼眸蓦然睁开,没有一丝的醉态和迷茫,清醒而透彻,好似等待猎物许久的妖姬。   夏云峰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下,却没来由的一阵悲伤掠过。   步月道:“夏云峰,不要被这张皮囊所迷惑。”他的神情冷静,语气淡漠。   “啪!”   似有什么从心中断了,或是碎了,夏云峰也说不清,他只觉得苦涩。   他将手指在那张脸上轻轻划了几下,冷笑道:“我在想,若在这张脸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口子来,你会怎样?”   “会变成丑八怪。”步月答道,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带着淡淡的嘲讽与冰凉。   “和我的心一样丑陋。”他说。   夏云峰窒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心中苦涩越发浓郁,没由来的,一股悲凉袭来。   窗外淡月,流云疏懒,大风刮起了树影婆娑摇摆,依然可见满天繁星,璀璨浩瀚。   月本皎皎洁白,为何会如此肮脏残忍? 第39章 焚身   夜深之时,步月醉醺醺地被几个美貌丫环送入一间华丽非常的厢房,他已神智不清,犹自拉着一个丫环的手唱着淫词艳调。   那丫环未轻笑两声,轻轻挣脱他的手,起身点了床边一炉百合香,与其它几人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床上那人睁开漆黑双目,竟是清明透彻,不见一丝方才的醉态迷离。   步月立马用水浇灭那百合香,从枕头下找到两个硫黄圈,床底下搜出两条鹿皮绳子,其它地方陆续翻出不少好东西,什么银托子、相思套、硫黄圈、药煮的白绫带子、悬玉环、封脐膏、勉铃,一应儿都被他扔马桶里,当然,还不忘将东墙上花开富贵图后那个小洞也给堵上。   这些低级小把戏敢在他面前摆弄,也不看看他步月爷爷是什么人!   步月将那富丽堂皇的房间弄得一团糟后,才满意地跳窗出去,这种时刻,躲在屋顶见那赖老爷出丑才最精彩。   于是,步月开始爬墙。   没错,他只能毫无风度地爬墙。   ……   一炷香后,他还在原地爬墙。   最终,他放弃这一不明智的举动,伏在夜色里悄悄去借夏云峰的独门轻功。   此处院子四四方方,四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厢房,檐廊上挂着昏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朦胧中可见院落四周种了许多花草,在夏夜里散发出馥郁香气,有些似百合,又恍惚如桂香。   步月是贴着屋后的墙壁而去,自然到不了门口,只能在窗下敲了敲。   屋内烛光明亮,却不见回应,步月再敲了敲,压低了声音:“夏公子,今夜月光如洗,繁星似斗,何不出来与奴夜游谈心?”   屋内没有回应。   步月又道:“死鬼!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他正要踢窗,忽听得身后一声冷笑:“阿月长夜空虚,不若让我陪你消遣寂寞?”   步月猛然回头,正是赖老爷那张油乎乎的圆脸,□□里挤出一对豆大的小眼猥琐笑着。   他正欲开口,却觉浑身无力,心中暗道不好,千般小心,竟还是着了这癞□□的道!   赖老爷接住他软下的身子,正暗自得意,忽觉腹部剧痛,低头一看,竟是步月指缝间三支银针插了进去。   “你这贱人!”   赖老爷大怒,抬手掴了他一掌,好在那银针插得不深,伤不及要害,□□后他犹不解恨,对着步月又踢了两脚,骂道:“小贱人,看我不玩死你!”   步月虽身子无力,头脑却清醒,那赖老爷骂骂咧咧一阵后便叫了两个家奴将他扛走。   他被蒙了眼,只觉自己拐了好几个弯,不知是他们故意这般走还是这院内另有乾坤,后来身子在往下方去,不多时他就被扔到一个软和的地方。   他本以为那赖老爷会立马过来,不料周围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飘过鼻端,那味道有着淡淡的清凉感,似花香,又似清风,让人忍不住迷恋。   步月心知这香味有诡异,然呼吸不由他控制,反而越发贪念那味道,他眼睛被蒙,五官异常敏感,于是那清清凉凉的香味入了心扉,成了心魔。   继而是身体的燥热,由丹田蔓延全身,他极力忍耐,却忍不住发出丝丝缕缕的声音,甜腻而妖媚,便如月下散发的花香。   身体的饥渴让心魔放大,急于寻求解脱,意志力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然而,还是无人出现,或者有人,只是躲在一旁观赏他的模样。   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步月只觉度日如年,身体每一处都如万千蚂蚁爬过,瘙痒而饥渴,汗水已湿透了薄裳,他的忍耐早已透支,余下无力的喘息。   不知何时,一只手轻放在他身上,来回抚摸,经过的地方燃起一层烈火,烧得他颤栗而兴奋,却始终不予解脱。   这是一种刑罚,束缚灵魂的刑罚,精神与肉体同时败落的陷阱。   那只手又不知折磨了他多久,久到他觉得这具肉体已不是自己,而他只是在火焰中挣扎的游魂。   终于,蒙住他的黑布掀开了,赖老爷油腻的脸放大在眼前,明明贪婪地盯着他,嘴里说着:“小贱人,这只是个开始,爷有的是花招令你□□!”   步月早已无法思考,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恶心竟无端生出一丝力气,猛地朝赖老爷撞去,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他浑身失力,咬牙拼了所有力气,也不过四五步便被那赖老爷拖住,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甚么粗俗不堪的话都出了口,又见手下之人实在容貌绝丽,双颊酡红,手下一转,已拉开他衣服,果真是□□无端好,明月照人心。   步月已绝望到了谷底,心底的恨意浓得他双目发红,还是不甘心地往外爬,仿佛真能逃离这噩梦一般的地方。   他的声音极弱,喃喃地自己也不知念着什么,持续他的无力挣扎。   赖老爷忽然冷笑:“你倒真是情真意切,死到临头还叫着那未婚夫的名字,可惜,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步月在绝望中一惊,才发觉自己念着的便是夏云峰,那三个字喊在喉头,轻轻念叨在嘴里,仿佛救赎,那是他的希望,他的光明,就像噬心蛊毒发作的时候,叫着就不会觉得太痛……那个名字可以遮挡风雨,除恶避邪,护佑他平乐安康。   他忽然大叫起来,奋力挣扎:“姓赖的!我要杀了你!杀了……”   他又被一个巴掌搧倒,眼睛犹恨恨地瞪着赖老爷。   赖老爷彻底被他激怒,骂骂咧咧地撕他衣物:“贱货,狗娘养的!看我不将你收拾得哭爹求饶!”   步月大喊大叫,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不知是药力褪去还是自己太过害怕,身上渐渐有了力气,那赖老爷见他挣得厉害,又甩了几巴掌,便愤愤地解了裤子,露出那丑陋的东西来。   接下来发生了何事,步月记得不是很清楚,疯狂的绝望和极度的恶心占据了他所有的身心,待回过神来时,那赖老爷瞪大了双目,接着一条细细的血线自他额头一直到下巴,血珠一颗颗滑落,就像步月眼中的泪。   就在那尸体要倒向他时,猛地被人扔了出去,继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五官平平,眉峰如剑,永远都是端正凛然的,一本正经。   此时却是一脸凝重。   步月有一瞬间的空白。   接着,他被抱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那怀抱还在起伏不定,能听到剧烈的心跳之声。   他呆呆地抬头看向那人,如剑的眉峰,刚毅的面部轮廓,还有紧抿着的双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忽然一阵心安。   “夏云峰……”   夏云峰低头静静看他,目光幽幽深邃,似有什么东西明灭不定,熊熊燃烧,半晌后,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抹去那面上泪痕。   步月似烫着般低低□□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不妥,他连忙推开夏云峰,却是身子一软,连忙扶着墙壁,急促地喘息起来。   夏云峰眉头一皱,沉沉道:“你……怎么了?”   此刻步月早已是双颊酡红,媚眼含波,双唇红艳勾人,低低喘息着:“我……我中了药,这死□□太……阴险,我防不胜防……”   夏云峰深邃的瞳孔猛然一缩,他似迷惑般,慢慢靠了近去,深深看着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将之捧在脸上,珍若瑰宝。   四目相对,空气无声中被点燃了火焰。   低低的喘息声里,四片唇瓣慢慢靠近,就在相触的那一刻,步月的身子忽然滑落。   夏云峰惊疑。   却见他侧过目光,低低喘息着笑道:“死鬼,你别忘了,我是个男人……哈哈。”   “那你当如何解决?”夏云峰微微摩搓他脸颊,沙哑了声音,剑眉之下的双眸含着幽幽火焰,深邃无底。   “找……找个女人来……”步月苦笑。   夏云峰眉目一冷,却更靠近了步月,低低笑道:“你如今是女人,怎还会需要女人?你该需要一个,男人。”   他的语气近在咫尺,轻缓地喷在步月脸上,低低沉沉,似有不尽的魅惑,如同在焚身的烈火中再洒了一桶油,身上散发出一种男性浑厚霸道的气息。   步月只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力气和理智都要成了灰烬,却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继续软绵绵地推开夏云峰。   “女人……我要女人……”   夏云峰站着不动,看他软绵绵的身躯倚靠在自己身上,却还要强行站起,扶着墙慢慢向门口走去。   “我自己……找女人……”   他低低喘息,眼神迷离,一手想将被撕破的衣物遮掩,又觉灼热地拿开,殊不知这般动作有多能撩拨人心,半露的春光若隐若现。   夏云峰静静看着他扶墙走去,到了门口,哆哆嗦嗦地伸了一只手出去。   那只手伸到一半时忽然连着身子都落入一个灼热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夏云峰沙哑的声音摩搓着他的心脏般,一字一字道:“你只能找我!”   步月软绵绵的身子猛然一僵,已觉一个柔软的东西强行进入他口中肆意掠夺,极尽缠绵挑逗。   步月早已经人事不知多少回,个中销魂滋味自是明白,再加上被药物煎熬许久,哪里还能坚持住,一时理智全被烧成了灰烬,只一味地抱住那结实的身躯回应不休。   长长的一吻后,步月已双目含水,浑身绵软,他却淡淡笑了,带着些许的讥讽之意。   “夏云峰,你别后悔!”   “绝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第一次那啥那啥所以后面的内容就在哪里呢? 第40章 南浦   清晨蝉鸣阵阵,东方日头新生,洒下霞光万丈,迷离的光影遍布茂林修竹,微风轻摇,闪烁了晨露点点璀璨,竹香袅袅。   忽的一声锐响凭空而起,似利剑划破虚空,又似飓风穿过光阴,竟是绵延无尽,杀气四溢,顿时惊飞鸟雀无数,便连声声蝉鸣也止了喧嚣,微风也弱了,是出奇的寂静。   那一声锐响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鲜血洒在翠绿竹竿上,被杀之人犹自不敢相信般看着胸口致命的血窟窿,直到倒下,他的眼睛看着居高临下那张冷漠面容,惊疑的目光慢慢化作悲悯,致死仍不瞑目。   那冷漠之人只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步子,扫过围着他的数十个灰衣人,目光冰冷得有如实质般落在每个人身上,不禁令人胆寒。   “请南侍卫回相思楼!”灰衣人整齐划一地说着,其中有几人目露关切与不解之意。   被围住的青年冷漠的嘴角微微上翘,衬着眼角下一颗黑痣仿若无声的哭泣,几分俊逸的面容越发显得诡异而冷漠。   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似一杆青竹孤高独立,透着冷漠与孤独。   其中一个灰衣人上前走了几步,打量的目光几分熟悉又几分陌生:“南浦,是你么?”   那叫南浦的青年看了他一眼,却不出声。   灰衣人又道:“你向来心地善良,为人温和,怎会一夜间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小七虽与你不如何亲近,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同门,你竟能毫不手软地取他性命!你、你与楼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南浦却似没听到他话般,直往前走去,那些灰衣人立马提剑堵在他面前,先前那灰衣人又道:“回去罢,难道我们非得生死相斗?”   “要么让开,要么与他一样。”南浦简单几字,目光落在方才被他一箭穿心的那具尸身上。   灰衣人微微一愣,目光瞬间冷了下去:“既然你铁了心要走,那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话落,只见灰影交叠错落,剑光四起,都一起扑向了中间那黑衣独立的冷漠青年。   叶落千丈里,剑光几声寒。   只是那些灰衣人都是留了余地的,似乎想生擒了他,奈何那叫南浦的青年功力竟高出他们许多,且下手毫不留情,处处皆是杀机,招招取人性命。   血光乍起,不知洒落在多少翠竹身下,落叶翻飞,又是魂归离恨天!一时间刀剑声惨叫声声声不绝,一眨眼那些灰衣人已死伤过半。剩下的灰衣人互看一眼,都明了其中含义,再欺身而去时竟也是不留余地的剑法,招招皆往要害去。   黑衣青年以一敌众,稍微显出吃力,两方斗了半晌,忽的那青年剑光一闪,杀意暴涨,身子悬空而起带动翻飞的竹叶滚滚翩跹,再是一挥剑,那剑明明未遇到人,那些追过来的灰衣人却如受重创般飞倒再地,胸口已是鲜血淋淋。   原来,剑术的境界中,竟能单凭剑气便可伤人性命!   那灰衣人不知死伤多少,然而,青年却看都未看一眼便要离去,踏着满地的鲜血和枯败落叶。   “南浦!”   先前说话那灰衣人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对着那背影大喊了一声:“你当真冷心冷情,一点都不顾念先前情意?”   青年回头看了遍满地尸首,鲜血洒落在枯黄的落叶上似盛开了朵朵鲜花,浓烈的血腥味盈满整片竹林,这味道让他心中踏实。   他道:“情令人懦弱,意让人心伤,要那情意何用?”   如冰霜般的声音,划过清风,滴水石穿,穿过浓烈的血腥味,冷了人的心。   灰衣人眼中最后的希望渐渐暗淡,静静地出神,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大叫道:“难道你都不想要了!付出那么多最后什么都没有!这样值不值?真的不想要了!不想要了么?”   那声音带着些许的疯狂和浓浓的悲伤,歇斯底里。   然而那远去之人似没听到,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离去的步伐。   浓烈血腥味渐渐远去,周围翠绿的竹林散发淡淡幽香,修长的竹叶熠熠然翻滚而下,划过斑驳中透漏下来的金色阳光,身后的嘶吼微不可闻,像是绝望的喘息。   南浦停下脚步,冰霜似的目光不悦地落在挡路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一袭白衣似雪,面若皎月,俊逸非凡,好看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状,正对他微笑,天真不带半点杂质。   少年道:“你杀人的手法我很喜欢,我想跟你结伴而行。”   南浦皱了皱眉头,却不言语,换了方向夺路而去。   少年跟在他后面,自顾自道:“我看你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颇合我胃口,我叫步月,是被当今武林称为魔教的教主,我杀人无数,嘿嘿,采花也是无数,江湖上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之人一抓一大把,却没几个认识我,今日在竹林中见兄台杀人干脆利落,狠辣至极,上天能让我们相遇也算缘分,不若我们结交……哎哎,你别走那么快呀!”   此人自然就是步月了,是真正的步月,少年人的骨骼还未完全长成,眉目犹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俊逸洒脱之感,一颦一笑尽是怒放的光彩,说不尽的风流,当真是风流的身子,风流的骨子!   说来也怪,自从那一夜,向来一本正经地夏庄主被他恣意“疼爱”后,他竟莫名其妙变回了男儿身,这令他既是欢喜又是担忧,不知再抱一回女人后会不会又变回那不男不女的妖人。   然而,人生短短几十年,且将烦忧抛脑后,他只要意尽潇洒,风流江湖!   步月在南浦后面喋喋不休,那人既不赶他也不搭理他,他更是得寸进尺,便连说话也靠得近乎了,跟着南浦出了竹子林上了官道。   然后,都住了脚。   此处虽说是官道,然而密林丛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连那太阳光也被遮得严实,透射下来的并无多少,树影婆娑,阴风阵阵,整个官道阴森得太掩人耳目,正是杀人放火打劫拦路的好去处。   比如,眼前便有一桩。   一辆豪华的马车旁横尸无数,一群黑衣人正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从尸身上翻找东西,有的拖走尸身,有的正在掩埋地上的血迹,分工合作,动作娴熟。   只是这忽地从竹林中冒出二人,一时仿若光阴停止流动,他们的动作僵在半空,面面相觑,周围一片寂静。   南浦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步,目不斜视,面容依然冷若冰霜,信步走过这条官道,好似闲庭看花,岁月静好,对脚下的尸身血迹视而不见。   步月继续他的喋喋不休,俊俏的脸蛋上溢满天真欢快的笑,说出的话却是淫靡狂狼,不堪入目,似乎没有看见周围发生的一切。   黑衣人随着他们的靠近,黑衣下的肌肉越发绷紧,整个身体都呈现攻击的姿势,等待时机。   然后那走过的两人一个面若冰霜目不斜视,另一个喋喋不休好似瞎子般,不屑于看上他们一眼。   黑衣人便保持这最高度的警惕状态,一动不动,静静看他们穿过这片血腥之地渐渐走远,天边忽然飞过一只乌鸦,哇哇叫着,好生寂静。   走过那群黑衣人后,步月突然凑近南浦,眨了眨眼睛,道:“南兄,路途艰辛,不若我们弄辆马车来坐坐?”   那南浦终于听进了步月一句话,他停下步子,顿了顿,缓缓说出一个字来。   “好。”   二人同时转身,一阵风吹过,卷起落叶几片。   才松了一口气的黑衣人猛然一僵,只见那二人本是俊俏的面容,风流的姿态,却是阴森的眼神,一个嘴角含笑,一个面无表情,犹如地府来勾魂的鬼魅,一黑一白无常鬼。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觉得上一个章节少了点什么咩?没错,省略了细节!发不出来啊啊啊! 第41章 白柠   腥风血雨不过是一瞬间,落叶飞花,撒血送命,对两个武功极高之人是如此轻而易举之事,因为他们的血是冷的,心是硬的。   满地尸血狼藉,步月却如站在花丛中般淡然,擦干净烟杆上的血迹,顺带长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浓郁的烟雾,带着血腥味的烟让他更加迷恋。   有的人天生慈悲善良,有的人天性残忍嗜血。人之初,并非性本善,否则这世间怎会有那么多大恶狠毒之人,他们从未善良过,那只是天性罢了。   隔着袅袅烟雾,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嗜血后的满足感,同类间的气息让他们靠近,感到安心和兴奋。   步月笑道:“现在,这马车是我们的了。”   他跨过尸体,踩着还温热的鲜血,嘴角噙着一抹邪肆笑意,跳上了那华丽的马车,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南浦兄快些上来。”   南浦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又笑不出的模样,眉头一僵,表情很是诡异,眼中的霜雪却更甚。   他上了车,步月指了指缰绳道:“你来赶车,我先休息一会啊。”   南浦看都没看一眼缰绳,冰冷着声音道:“我不赶车。”   步月含着的一口烟慢慢吐出来,懒洋洋道:“本座堂堂一教之主,怎可抛头露面去赶车,还得委屈南浦兄了。”他变回了原来模样,难免不会遇上几个熟人,以解火教如今形势,无论是敌是友都不妥,而他最怕的却是夏云峰那死鬼……   南浦冷冷看了他一眼,推开车门就要进去。   步月伸出金烟杆拦在他面前,依然笑道:“南浦兄若是进去,也就太不仗义了。”   南浦回头,二人目光相对,电闪雷鸣,属于同类间的杀气顿时侧漏,一时间风云变色,风吹叶落也成了飞沙走石,空气为之凝固。   二人都在暗暗凝聚内力,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可立马出杀招夺人性命。   “呜呜,呜呜呜……”   凝固了杀意的空气忽然被这惊慌之声打破,对峙的二人目光一闪,虽然杀意未退,南浦已经用剑柄推开了那描金绘彩的华丽车门。   却见宽敞的车厢内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五花大绑包了个粽子,嘴里塞了块布正惊慌又渴望地望着他们,圆溜溜的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布了一层薄薄水雾,可怜巴巴跟只小白兔似的。   步月一见那小白兔,顿时笑开了花,撤去挡在南浦面前的烟杆,哈哈笑道:“南浦兄,这不是正好有个赶车的人么?”   他的脸变得比那戏法的还快,神情欢快单纯,好似完全没有过适才的争锋相对。南浦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进去挑了一个地方抱剑而坐。   步月一脸和善地走到那小白兔面前,将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啧啧道:“看看这孩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被绑成这样多可怜。”   小白兔圆溜溜的眼看着他,疑惑又无辜,心道既然看见我可怜,你倒是给我松绑啊。   步月却当没看见那小眼神似的,围着小白兔转了两圈,前前后后都打量透了,又说道:“这绳子绑得也太没水平,结打得不够死,力道不够硬,若是让我来绑,定会紧得让你欲生欲死,销魂无尽……”一句平常的风凉话,硬是被他说得暧昧旖旎,便连那眼神都是惯常的勾人模样,步月很满意小白兔的眼神。   他这才大发慈悲地给小白兔松了绑,蹲下身道:“你就给我们赶车罢。”   那小白兔点了头,慢慢爬起来跪在他们面前,冲着二人磕了个头:“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   “白柠。”   步月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这名字倒与他极是相配,又问道:“那些黑衣人为何要绑你?”若是仇家太多,他可不想再惹麻烦。   白柠嘴巴一扁,圆溜溜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委委屈屈道:“他们觊觎我的财物,还想用我向我家交换更多的银子,大哥哥,我真的没有做坏事。”   步月在听见那“财物”二字时便是双目一亮,心道自己身上刚好无甚银两,看来是捡了个宝贝,这小白兔也算长得清秀可爱,等他赶完了车,顺便劫个财,再将之卖到哪个倌馆也不错……   “大哥哥。”   步月回过神来时,那小白兔正眼巴巴地举着一只繁复华丽的匣子望着他,语调糯软而乖巧:“我把所有的钱财都送给大哥哥以报答大哥哥对我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步月心下一窘,那点子坏心思竟生不起来,从来都是他坑蒙拐骗偷别人的,还从未被别人感激涕零地赠送过什么,好在他脸皮实在太厚,还道貌岸然道:“这些东西你且收着,等需要时再拿出来便是。”意思就是你先帮本座保管好了,本座懒得很。   白柠怔怔望着他,雪白面上渐露激动之色,眨巴了两只大眼睛崇拜道:“大哥哥你真是好人,我长大了也要当你这样的大侠,大英雄!”   步月抽烟的动作一僵,继而缓缓吐出白茫茫烟雾,袅袅轻烟中,他的眼中似有泪花闪烁,神情似笑非笑,拍着小白兔稚嫩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真有眼光……”   小白兔乖巧地点头:“那是当然,我一眼就看出大哥哥是好人!还有这位叔叔也是好人!”他转向了盘腿坐在一旁的南浦,南浦投来一个冷漠的眼神,继而与步月对视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和刚刚杀人后浓郁的血腥味。   步月眼中的泪花更甚,不知是否被烟呛着了,他又拍了拍白柠的肩膀,痛心道:“小白兔乖乖,快去赶车。”   “嗯!我会赶车的!交给我绝对放心!”   白柠重重一点头已窜了出去,步月叹了口气正要坐下,身子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南浦身上,接着就是不断的颠婆翻滚,只听得车外小白兔兴奋地驱车赶马的声音,步月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答应。   到达客栈时步月只能扶着腰长吁短叹地下车,脸色还有点煞白煞白的,身后南浦依然抱着剑,面色冰冷,只是那冷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深重的黑眼圈。   “咦,叔叔跟大哥哥在车里打架了?”   步月这回真被一口烟呛着了,连忙一阵咳嗽,那小白兔立马关心问道:“大哥哥,我娘说抽烟不好,容易被呛死,我家隔壁的公公就是抽烟被呛死的,死的时候舌头露在外面老长了,你刚刚是不是也快死了?”   这回步月是连咳嗽都忘了,只用哀怨至极的目光看他,难道是夏云峰的同胞兄弟不成?竟这般毒舌!   白柠极担忧地替他拍了拍后背,步月推开了他,语重心长道:“小白呀,以后多做事少说话。”   小白兔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你赶车的技术太差劲。”   小白兔眨巴着大眼疑惑道:“怎么会?我觉得很好呀,明明是大哥哥和叔叔打架了,大哥哥为何会和叔叔在车里打架?叔叔他是个好人,你不要欺负他好不好?”   步月无奈地闭上眼,默默吞下一把辛酸泪,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能用这般纯洁无辜的眼神与语气说出气死人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五一劳动节快乐!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第42章 白兔   去往开封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夏日的浅草浓花一路绽放,浓艳娇媚,引得蜂狂蝶浪,如此多姿斑斓的景色,不知迷醉谁人梦?   步月向来有几分闲情雅致,可一路上惊叹最多的却不是这漫烟浓花浅草茵,而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小白兔白柠,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之大,竟真是无奇不有,无事不奇。   客栈吃饭时,白柠夹了一口菜往嘴里去立马吐了出来,嘟着嘴巴嫌恶道:“这菜怎的恁般难吃,用来喂猪,猪都嫌弃!”   早已狼吞虎咽了好几大口的步月顿时停住筷子,看了看碗里的菜,再僵硬地望向他。   只有对面的南浦依然面无表情地吃着,目不斜视,仿若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白兔似没看见步月眼中的尴尬,反而握住了南浦的筷子,用那糯软的语气讨好道:“南叔叔先别吃了,等我一下,立马就有好吃的!”转身已跑到了后堂去,只留下冷若冰霜的南浦和彻底被无视的步月。   步月看着一桌子的“猪食”也没了胃口,不过两柱香时间,白柠还真端了两个盘子回来,极其简单的家常菜,一个韭菜鸡蛋,一个宫保鸡丁,模样和颜色与寻常看到的无甚区别,步月不屑地扫了几眼,赏脸吃了一口……   那一口,当真是颠覆了步月的所有感官,仿若他们一路走来的浅草浓花慢慢绽放了绝世的风采,那味道是彩色的,渐渐抚平躁动的内心,勾起味觉的幸福感,让灵魂都变得轻灵透彻。   步月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眼中色彩变幻无穷,慢慢的又归于宁静。   “好吃么?”   步月不得不赞道:“太他娘的好吃了!小白兔你……”   声音戛然而止,步月悲伤地发现那只神奇的小白兔双手捧着脸颊正问那冷若冰霜的南浦,连余光都没有恩惠他一眼。   想他步月向来都是魅力无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何时受过这等无视,所以步月很不开心。   他狠抽一口烟喷向了白柠,白柠在烟雾缭绕中双目泛着精光水润非常,嘴角还带着淡淡微笑,仿佛耳朵都竖起来了,活脱脱一只乖巧小白兔。   步月很不服,又喷了一口过去,这一口比先前的烟雾更浓更大,于是白柠用手挥了挥,继续无视他。   步月很受伤,于是他推了推白柠,不满道:“小白兔,南浦这家伙冷冰冰有甚好看的,你不如看哥哥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白柠总算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又紧紧盯着那冷冰冰的面瘫南浦,眼睛睁得溜溜的,都快冒出泡泡来了。   步月心头一堵,心道难道本座变回男人后魅力大减,还比不过一个南浦?   他连忙取出怀中镜子照了照,只见一个俊俏少年正盯着他看,风流的眉眼横波欲动,眉目精致,嘴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烟花三月的浓艳之色,春风十里的画笔难描。   明明还是夺取芳心无数的俊俏少年,步月疑惑地看向南浦,虽然那厮也长相善可,五官姣好,只是那眉目却似含了一把冷剑般,永远的波澜不惊,冰冷无情。   “啧啧,世风日下啊,断袖之风盛行,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敢眉目传情,两个男人,真恶心!”   “此言差矣,杨老板难道不觉得这明明就是三个男子分桃而食?”   “哈哈哈,说得正是,瞧那细嫩小脸蛋儿,竟还学娘们儿照镜子。”   “你还别说,那模样长得真是俊,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啧啧!”   步月猛地转头望去,一瞬间似有一对刀子飞出,闪着幽蓝冰冷寒光,那说话的二人一个愣怔都住了声,感觉一阵寒气袭遍了全身。   谁知那眉目秾丽的少年却在看清他们之后,忽然静静地,犹如昙花暗夜的绽放,绽开一朵清艳若水的笑,无声无息的,在这吵杂厅堂中慢慢荡开,绝世惊艳。   那清艳笑容又慢慢融化成一丝慵懒的神态,双目微微弥合,仿若有气无力般,慢慢冲他们吐出袅袅烟雾,朦胧中,秾丽眉眼越发惊艳,仿若一条媚人毒蛇。   那二人顿时心中一跳,只觉世间所有光都聚在那秾丽的眉眼上,一朵暗夜的昙花幽幽绽放,薄雾轻轻游动,飘渺如梦。   心中却是连打了无数个寒颤,二人相视一眼,竟都匆匆起身离去,还觉身后目光如刀子般森冷带毒。   步月收回目光时正与一双黝黑冰冷的眸子相对,虽是不一样的神彩,他却从那双眼中捕捉到了同样的东西,于是他低低一笑,敛去眼中神彩,继续享受面前美食,任由小白兔冲那冷冰冰的人继续痴迷凝望。   入夜时分,天上一轮明月皎如玉盘,幽风送暗香,正是花好月圆夜,杀人放火时。   月夜之下,只见一个黑影出现在一堵高墙内侧,明明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无半点掩藏行迹的意思,他看了看墙外,淡淡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透出淡淡光泽,石板下是细碎的流水之声,寂寂黑夜,并无一个人影。   于是,那个黑影索性坐在那堵高墙上,一只脚踩在墙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抽起了烟来。伴着月光,那烟雾也是轻薄的颜色,就像他的衣裳,风一来,就慢慢地飘动游离,散在了月光中。   半晌后,从幽深的巷尾慢慢走来另一个黑影,即便那只是个影子,却远远地就能感觉冰冷的气息,那人笔挺的身躯又透着一股萧索的寂寞。   高墙上抽烟那人轻轻一跃跳了下来,向那影子道:“怎的去了这般久?”   那人的半张脸从阴影中抬起,冰冷的目光,冷剑般的眉眼,正是南浦。   他看了眼步月,道:“那人用言语侮辱我。”   步月喷出一口烟,哼声道:“敢垂涎本座的美色,本座让他死得非常难看。”   南浦道:“还有那个瞧不起我的商人,一直盯着我看的胖子。”   步月另一口烟喷在半空,僵了片刻:“你……都把他们杀了?”   “嗯,尸体已经清理干净。”   “哦。”   然后两人一同往客栈方向回去,月亮正值当空,明亮皎洁,洒下一地的银光,万物染清辉,是宁静安详的月夜,却染了血腥的死亡味道,拖出两个极黑极长的人影。   步月却是思忖着一连杀三个人加上毁尸灭迹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那西域来的商人不过只露出过一丝不屑的表情就招来杀身之祸,更让步月伤心的是,他压根就没发现什么一直盯着南浦看的胖子。可那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小白兔又如何算?这南浦心狠手辣至此,想来以前也是杀惯了人的冷血之人。   一路上默然无语,回到客栈时却见南浦房间透着暖暖的光芒,而旁边步月和白柠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   步月饶有兴味地望向南浦,自然不会从那张冰霜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只是那冷剑般的眉眼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整个身体都呈现一种拔剑欲出的杀气。   他伸手,推开门。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骨骼应该是清秀好看的,却密布了可怖的伤疤,刀伤、烫伤、擦伤、折伤,大大小小,这些陈旧的伤疤不知记录了怎样的过去,冰冷又狰狞地遍布在那只修长的手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步月早已发觉他右手的异样,却不知为何突然对着那样一只手发起了呆来,或许是那明月太明,窗内透漏出来的烛光太暖的原因罢。   然后那门缓缓打开,一片暖黄中,白衣的少年正坐在灯下回眸望来,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惊诧和欢喜,而从他手中的事物来看,他竟然是在——缝衣服!   这场景,如何看都像是等待丈夫晚回的妻子……   步月瞬间有点尴尬……   那小白兔瞬间眉开眼笑地蹦过来:“南叔叔,这么晚你们去哪里了?”   南浦警惕的眼神如刀子般上下打量一遍,冷声道:“你为何会在我房间?”   白柠道:“我来帮你缝衣服,还给你们做了宵夜,你肯定饿了,我去端来给你吃。”   也不待人回答已一溜烟出去了,不过多时,三份热气腾腾的鸡丝鱼汤已端上了桌,南浦还没动作,步月早已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屁股坐下,连吃两碗,不断赞道:“小白兔,你是我见过厨艺最好的……咳咳咳!”   他猛地一呛,咳了许久,才用见了鬼的语气道:“你你你在做什么?”   白柠手上的动作未停,回头道:“铺床呀,铺好床南叔叔才能睡觉。”   可为何你的眼神那么撩人,嘴角那淡笑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像是要吃肉的兔子!那叫铺床么?那叫撩汉,还有,你那衣领为何开得那么大?   步月千言万语,只能在一片僵硬中无声消散……   然后南浦慢慢地坐在他对面,拿起勺子喝汤。   白柠铺好床后又端来了洗澡水,再把碗筷拿去清洗,接着又进进出出忙了许久,比那小蜜蜂还要勤快,纯情的目光却总围着南浦溜溜地转,带着无辜天真的笑意。   步月敢指天发誓,这绝对是只吃肉的小白兔!   他正坏笑着欲说什么,忽然身体一颤,倒在了地上,揪心的痛楚让他捧住了心脏,却仍然无法减轻一点点心脏被噬咬的痛楚。   噬心丸发作!   此夜并非月圆夜,上次他杀了黑衣人后并未毒发,这次却是……滥杀无辜!   “你每滥杀一人,就会被‘噬心’折磨一次,乃为步教主这样的恶人量身打造,童叟无欺。”   夏云峰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步月突然蜷在地上痛苦地扭曲,可把白柠吓了一大跳,双眼红彤彤的,跟着坐在地上哭道:“阿月哥哥,你别死,千万别死啊……”   步月真想白他一眼,小屁孩成天就会咒他死!   南浦却不慌不忙,一手按住步月脉门,不过片刻已松开,不知从哪里取来一粒药丸给他吞下,步月只觉那味道与夏云峰给他的稍有不同,但一样令痛楚消褪,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忙问道:“你怎会有解药?”   南浦道:“噬心丸是蛊毒,难解,我不过是用了另外的药帮你压制毒性。”   “什么药?”   “愁肠丹。”   “你是相思楼的人?”步月突然诧异。   南浦面无表情:“是。”   步月看着他的目光竟慢慢变得复杂,最后落在那只修长却布满了伤疤的右手上,暗暗心惊。   相思楼向来以通晓江湖情报著名,并不参与江湖厮杀争斗,怎会有这般残酷的杀手存在,而且江湖人并未知晓。   然而疑惑归疑惑,步月终究没有再问下去,他们这种人,过去都肮脏得见不得光。   噬心丸的毒虽被压制,步月却是元气大伤,便由白柠照顾了几日,他数着从夏云峰那偷来的几颗解药,神情悲伤,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白柠见他如此,更是以为他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毒,活不过几个月,整日哭得死去活来,可照顾病人做家务的本事却丝毫不见怠慢。   在见识过做饭洗衣绣花纳鞋哄小孩等一系列贤妻良母必会的技能后,步月已经能非常淡定地看待这只神奇的小白兔,就算哪天他说他能生下一窝猴子,步月发誓他绝对能够无比诚恳地说:我相信你!   当然,他偷窥过白柠洗澡,绝对是只雄兔子。 第43章 拾美   晚风楼虽说位于开封城内,可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却是低调行事,地址坐落在开封的东城边上,四周绿竹环绕,幽竹清风晚来月,极是清雅幽静的一处所在,就像晚风楼的武功风格一般,多数是阴柔好看的路子。   就着月光,步月只看见晚风竹林中精致的主屋错落有致,小桥流水依稀可辨,只是显出几分萧索败落,屋群中央应该是晚风楼的主楼,只剩爆炸与焚烧后的一点灰烬断壁,而在那群屋之后的竹林中,是新堆的土坟,按着辈分地位依次排开,晚风一来,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与散布了的怨气徘徊。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可让一个不小的江湖门派一夜间变成人间地狱,徒留一抹断壁残垣,尸骨累累。   步月已在此处徘徊了七八个白天或夜晚,每一片砖每一处地都翻了一遍却无找到一点可用的信息,晚风楼的尸骨都被埋了,从打斗的痕迹和遗留下的兵器来看,只有晚风楼的痕迹和步月手下那批恶人的蛛丝马迹,然而他最了解手下那批人,紧紧几十人是不可能灭了晚风楼这么个大门派,如果是第三方势力在暗中操作的话,那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忽然间,他便想到了绑架白柠的那批黑衣人,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处理起尸体痕迹来有条不紊……   远方忽然传来微弱的打斗声,隐隐风声呼啸,合着竹林的沙沙落叶,肃杀之意甚浓。   步月几个起落偷偷靠了过去,暗夜之中,只能模糊地认出是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白的用了一柄武器,一开一阖霸道非常,卷起满地落叶疯狂旋转在半空;那黑的以一双肉掌相博,对峙良久竟不曾讨得半点好处。   既然出现在此,必然与晚风楼有关,步月本想从这二人身上捞点有用消息,不料他们只顾着打,打了一个多时辰,从东打到西再从西打到东,硬是一声不吭,更别提说上一句话了,步月看了半晌,见那二人越打越远,他连打了两个哈欠后便回去睡觉了。   从南浦那里蹭完宵夜回来,步月才躺在床上没多久,忽听得屋顶一声巨响,接着再是一声闷哼。   他连忙一跃而起,手中的烟杆蓄势待发。   过了许久竟无动静,黑暗中,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奄奄欲灭。   他这才小心地燃了灯,只见乱瓦之中伏了一个人影,劲装暗红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血染红,看那体型应是个女子无疑。   步月冷笑一声,管他是男是女,敢打扰你步月爷爷睡觉的,不死也得送你见阎王。   金色的烟杆“卡擦”一声,已从一端露出三寸长的匕首,向着那人要害划去。   许是听到声音,那人在匕首落下之前忽然动了动,染血乌发遮住的面容露了出来,昏暗的烛光下,竟是如雪的肌肤,动人的眉目,好一个倾国倾城貌,生生让步月的匕首停在了半空。   略微湿润的睫毛颤颤地,像展翅欲飞的蝶,缓缓地张开了双目,是微弱的目光,垂死的无力,依然不掩惊世的风采,看得步月心头一颤,心道如此美貌竟不输于他变作女子的姿色,莫非是老天觉得亏欠了他,特意送来这么一个尤物慰问?   他默默收了匕首,尽量柔和了语气:“姑娘。”   那女子涣散的双目微微一动,又慢慢阖了下去,竟是昏了。   步月连唤了几声都无反应,叹了一口气,做个坏人怎地如此艰难,看来又要做救美的英雄了!   鉴于玉连环的前车之鉴,他特意解开那女子衣裳看了看,确定是个女子,才敢放心施救。   白柠一听说步月救了一个女子,立马热心地忙进忙出,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美人的责任,步月倒也乐得清闲,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巴望着美人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俊俏风流的模样。   天不遂人愿,美人醒来时看见的是圆溜溜大眼正给她换药的小白兔。   白柠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美人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周围环境:“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你落在阿月哥哥的房里,是阿月哥哥救了你。”   “阿月?”美人沉吟片刻,问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阿月哥哥说他姓步,叫步月,是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教主!”   美人疑惑着,又听白柠道:“他是个大大的好人,我被坏人绑架就是被阿月哥哥救下的,而且我送他的金银他竟分文不要,还带我闯荡江湖,给我买好吃的!”   美人的柳眉蹙了起来,目光渐渐看向门外,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只能看见一个轮廓,那轮廓染着斜晖的光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那人慢慢走近,靠近她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浅蓝的长裳上的眉目若星,灿灿生华,是一个俊俏的少年,带着欣喜的光彩。   “姑娘命悬一线,可算是醒来了。”   那美人警惕地打量他,半晌后冷笑道:“魔教教主步月,江湖传闻是个杀人不眨眼又好色成性的采花贼。”   “这怎么可能!”白柠瞪大了双目辩驳道,“那魔教到处布粥施衣,前段日子蜀中发生了地震,魔教还派了好多人去救人呢,光说这魔教便是顶好的教派了!而且一路上好多姐姐对阿月哥哥眉目传情,阿月哥哥理都不理她们,怎可能是个采花贼,姐姐你肯定是初入江湖不久才会听别人胡说八道,冤枉了阿月哥哥!”   那美人一双柳眉更是蹙得厉害,暗暗瞪了眼喋喋不休的兔子,心道老娘闯荡江湖数十载,还是第一次听小毛孩说我初入江湖不久!   然而她面上戒备已经褪去,柔声道:“是小女子对步教主多有误会,多谢步教主救命恩情。”   步月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不必多礼,你在此处安心养病便是。”   他言语动作皆不见轻浮,见到如此美人也是神态如常,实在不像传闻中的好色成性采花无数的模样。   那女子疑惑更深,趁着养伤之余向白柠多打听了些消息,不料一提到步月,那小白兔便露出一副极度崇拜的模样,双目泛光,直把步月称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简直令世间其他男子无颜苟活于世。   她无奈摇了摇头,究竟那步月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江湖传闻真的有假。然而步月犯下三大桩灭门惨案早已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她实在不可大意。   “玲珑姐姐,你在想什么?”白柠拧干帕子后见这自称玲珑的女子又在发呆,神情容貌都似精致的花朵般,比画上的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玲珑回过神来,笑道:“你把你的阿月哥哥说得这般好,难道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有呀。”小白兔忽然羞涩起来。   玲珑双目一沉,柔声道:“可否告诉姐姐那人是谁?”   “是我的南叔叔!”   “南叔叔是谁?”   “南叔叔就是南叔叔,他比阿月哥哥还要好!”   “哦,怎么个好法?”   白柠想了想,似乎没想出究竟如何好,便斩钉截铁道:“好便是好!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玲珑见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便改口道:“改天可否带南叔叔过来给姐姐看看?”   “不可以!”   “为何?”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那小白兔早已红着脸只低头拧帕子,娇羞得让三月春花都无颜开放。   玲珑阅尽千帆的一双眼怎还能看不出其中端倪,之前只觉这白兔子实在神奇,不料竟还是只断袖兔子,她最近怎么尽遇到些断袖,真是奇了怪了!   不料白柠越藏越是藏不住,第二日玲珑便见到了那令小白兔脸红心跳的南叔叔。   “南浦,竟不曾想是你。”   玲珑讶异地看着那冷漠之人。   南浦道:“是我。”   茫茫江湖,相遇竟是如此容易。 第44章 重逢   玲珑笑道:“你可知你们楼主正满江湖地找你,你倒是藏得清静自在。”   南浦道:“多日不见,七娘如此模样容光焕发得很。”   玲珑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消息透露给他。”   “多谢七娘。”   “你唤我玲珑便是。”玲珑顿了顿,又道,“南浦,我且问你,我是不是被步月所救?”   “是。”   “江湖传言他十恶不赦,怎会好心救人,莫非他转了性子吃斋念佛了?”   南浦想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这小白柠说他是被步月所救,那你又是如何与这魔头凑到一块的?”   南浦道:“我也是被他所救,否则早已被相思楼所杀。”   玲珑微微一怔,神色越发凝重,沉默了半晌,问道:“你与应天长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竟会如此不顾念你多年出生入死的情分?”   南浦那双眸子终于多了一丝除却冷漠的其它神彩,只是一瞬,令人无法捉摸,他已低眸,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你最好别多问。”   玲珑笑了笑,绝色的容颜忽然轻轻荡漾,真是好看至极,看得旁边的小白兔心里一揪一揪地疼,玲珑姐姐这么好看,南浦叔叔这么好,他们还认识,还认识,那他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南浦叔叔喜欢玲珑姐姐了呜呜呜……   “你们怎会来开封?”   “步月说他没有灭掉晚风楼,这其中有人作祟。”   “哦,难道那魔头真不似传闻中那般残忍?”   “咳咳咳……”伴随着一声咳嗽,步月已进了房来,温文有礼道:“原来玲珑姑娘与南兄是旧时,看来在下真是救对了人。”   玲珑与南浦互看一眼,转而笑道:“我也想不到,步教主的恩情,小女子真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在下总不能见死不救。”   “步教主侠肝义胆,小女子真不该听信那些江湖传闻,之前对教主多有不敬,还望步教主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怎会见怪……”   南浦冷眼看两只狐狸虚伪来虚伪去,面若冰霜。   唯有那白柠双目泛光地盯着步月,脸上写满了“英雄”二字,满眼都是崇拜的泡泡。   实在是二人虚与委蛇与厚脸皮的本事不相上下,从救命之恩聊到天气不错再到诗词歌赋,都将对方夸得不成了人样,终于没话说了,才含笑深情目送对方离去。   “魔头。”玲珑心中暗道。   “七娘子。”步月冷哼,适才他在门口将玲珑与南浦的话听了个全,如此容貌美丽的江湖女子他竟然不认识,那只能是易容术的效果!   一经确认,他已有了其它主意。   七娘子养了半个月的伤便急着要走,她把□□撕下来的那一刻,照顾了她许久的白柠便整个兔子都懵了,瞪圆的双目都溢出了泪花。   步月正要安慰这脆弱的兔子,却听他兴奋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易容术!老天!我竟然真见到易容术了!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   “自然是可以的。”七娘子含笑道,“这易容术极容易学,成本也不高,一日之内我便可教会你。”   此话一出,步月却是整个魔头都懵了,七娘啊,你当初可不是对一个弱女子的我这般说的啊!是谁骗我说此易容术乃你教派独有,决不可外传他人!什么入教费五百两,拜师费三百两,学艺费一百两等等!才会骗得本座做那行窃的行当,为此还被夏云峰抓去了临江山庄!   步月越想越是挠心挠肺地后悔,当初以为是他将这善良的女侠骗得团团转,没想到是自己被别人玩弄,江湖一山还比一山高,女狐狸果然道行高深,连他步月魔头都不能望其项背!   白柠一听此话立马双目泛光,喜道:“多谢玲珑姐姐!”   七娘子指着自己半老的容颜道:“你叫我七娘便是。”   “可是……”白柠疑惑道,“我爹没有娶第七个老婆,我没有七娘,难道你要做我爹的第七个小老婆吗?”   七娘子窒了一下,竟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旁边有人冷言冷语道:“你瞧她年纪那么大,叫七婆婆便是了。”   “婆婆……”   七娘子白了一眼步月,笑嘻嘻拉着白柠的手,道:“姐姐这便教你易容术。”说完已入了屋中,留下步月在落花中独立,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一日后,白柠的易容术大成,七娘子收拾行囊离开开封城,步月特意去送了她,七娘子便从包袱中扔来一块□□:“步教主救命之恩七娘无以为报,特将此物赠予教主,危难之时希望能用得上。”   步月摊开一看,是快皱巴巴的老者人皮,心中更是一怒,恨不得踩在脚下揉几脚,救命之恩你就用这么一块破皮来回报!   然而他面上却一派温文尔雅,珍之重之地将人皮收起来:“七娘美意,本座心领了,他日有缘相见,再向七娘讨教金凤教易容术的精妙之处。”   七娘笑意深深,抱拳回了一礼:“步教主,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七娘慢走。”   步月与白柠见她走远才慢慢回去,忽的眼前一花,生生横过来一节白玉箫,那萧是洁白的美玉,无一丝瑕疵,持萧的手也是白皙的,修长好看,就连那人也是挺拔俊俏的,细长又略带冷漠的眉眼,高挺如玉的鼻,薄薄的嘴唇似花瓣般好看,只是冷清了些,也比前些日子瘦了些。   是玉连环。   这个人,这个名字猛地撞入步月心中,竟有丝说不出的酸痛,这是一个得不到的美人还曾欺骗了自己。   于是他的目光变得陌生,疑惑道:“兄台有何事?”   玉连环的语气竟比之前更冷了几分:“和你们说话的女人去了哪里?”   步月一指路的尽头:“路只有一天,自然是去了远方。”   “前面便是分岔口,你休想蒙混过关。”   步月叹了口气,道:“你若与她有仇,我便告诉你她走的是右边;你若与她无仇,我便告诉你她走的——嗯,还是右边。”   玉连环双眉微微一蹙,凝神望他,那身形削瘦,却多了几分果敢和肃杀之意,步月行走江湖几个月,早已听说过七阳阁幸存的少阁主玉连环集合了一大批江湖侠士寻找步月以及他手下恶人,说是要为被血洗的三个门派报血仇,以正武林正道之狭义!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拦路的玉萧,抱拳一礼:“多谢!”   不知他追这七娘子为的又是什么,血海深仇要血报,将一个翩翩公子流离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奔走流浪,磨尽锋芒。   “阿月,他找七娘做什么?”   远远的,这微弱的问话被风带到了路的那端,那白玉般的公子身形猛然一怔,他回头望去,只见那浅蓝的背影有几分熟悉,便连那人的容貌也是几分的熟悉。   “阿月!”   那人狂奔过来拦在他们面前,冷清的神态有了几分激动的颤栗:“阿月,是你么?”   步月淡淡看着那人,神态从容:“我是叫阿月,公子认识我?”   “你……”那人看他的眼神又有了几分疑惑,眼前这人是真正的男子,却有几分相似,他看着看着,艰难道,“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那人的目光落在他突出的喉结上,眼神瞬间黯淡。   他退后几步,摇头苦笑:“对,你怎么可能是她,你不是她。”   言罢,他再看了一眼步月,脚尖几下轻点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杨柳依依,夏花繁盛,几乎是没有尽头的陌上花开,花团锦簇里不知迷失了谁人真心,还有那一朵消失的白牡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大家是否过了一个愉快的五一,如果有,那么我将在此说一个悲伤的鬼故事,如果没有,那请听我讲一个鬼故事——由于某玲珑的身体原因,这段时间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康复训练,所以,不能继续写文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会继续更新,当然,不会太久的,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玲珑的支持,我是坚决不坑文的作者!【握拳,远目】 第45章 花酒   步月本想着七娘子一走,他便能从白柠口中套出易容术的真正技法,谁料这看似温顺听话的小白兔却是紧闭双唇,一副誓死不说的模样,任凭步月软的硬的手段都用了个遍,就是没有撬开那张嘴。   步月很不开心。   于是,他要去开心一下。   “南兄,听说这开封城内繁华无限,艳丽无边,长夜无聊,不若我带你去个好去处快活快活?”   南浦冷冷的面容看过来。   步月嘴角斜牵,邪魅又放荡的笑,顺便挑了挑眉。   “好。”南浦倒是想也不想。   “你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   “烟花地。”   “……”   步月倒真是愣了愣,继而开怀大笑,果真是同道中人!   二人正要出门,白柠抱了一盆刚洗好的衣物问道:“你们要去青楼?”   步月挑了个眉,浪|笑连连,十足的风流十足的放|荡:“就算铺好了床,你南浦叔叔也不回来睡了。”   白柠双目瞬间红成了兔子,拖着南浦道:“不行不行,南浦叔叔不能去!”   步月依旧邪笑:“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插手,乖乖在家睡觉。”   白柠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你不就比我大三岁,你也是孩子,你不能去!”   “小白兔,哥哥我就是只比你大半岁,你也是孩子,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为何?阿月你偏心!你是坏人!你得了花柳病也活该!”说完,那兔子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流了一脸,看着好不可怜。   步月是什么人,向来铁石心肠,怎可被几滴眼泪动摇,别人就算抱着他大腿痛哭三天三夜,该狠心的时候绝不手软。   然而,他却犹豫了,犹豫的理由是,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不能就此幻灭,毕竟这不是寻常的小白兔,而是一只神奇的小白兔!   于是,他询问着:“要不,你跟我们一道去?”   白柠的眼泪戛然而止,急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步月瞬间有种被骗的感觉,目光却在白柠身上来回了两遍:“只不过,你穿成这样我可不带你去。”   白柠看了看自己的白褂子,沾了两处油渍不说,适才洗衣服时将它挤得皱巴巴的,确实不宜出门。   “我马上去换!”   待他一进门,步月拉着南浦一溜烟跑了……   貂裘公子迎春醉,铁马将军出猎频。   开封城向来是帝王古都,正气肃穆中,烟花柳绿甚少,可也会有那么几番梁园花月四季好的□□无边,就连烟花女子的妩媚风情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步月禁欲许久,此番花着白柠的银子被莺歌燕舞们团团围住,别提心里有多舒坦了,再看南浦身边寥寥几个女子,两番对比,他终于确认自己的魅力并未衰减,更是心花怒放。   “南兄,你怎的不喝酒?”   于是,端坐方正的南浦喝了一杯酒。   “南兄,烟儿姑娘与柳儿姑娘这般柔情似水,你可不能冷落了人家呀。”   于是,端坐方正的南浦被那烟儿柳儿各劝了一杯酒,麦色的肌肤慢慢渗出红晕,连带那双冷若冰霜的眼也成了迷离的色彩,氤氲了水雾,意态风流,看得那烟儿柳儿芳心荡漾,本是风月场中的女子,如何不解风情,几个来回,已将玉手深入那墨色衣襟内徘徊流连。   南浦的端坐终于松软,渐渐地靠在那温香软玉上,既不推却,也不迎合,任由两个女子在他身上肆意挑逗。   步月左拥右抱之际,始终对南浦留了个神,见那木头几杯酒便被放倒,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明明是第一次来这烟花地寻场虚妄的风流,为何要答得那般干脆。   那烟儿一双媚眼的春波不知荡了几个来回,早已衣裳半褪,大有可以在此上演活色生香的准备,步月便使了个眼色,道:“南公子醉了,你们扶他去房里歇息,好生伺候着。”   烟儿应得飞快,与那柳儿一并将南浦扶到了隔壁厢房。   步月含笑望着他出去,不知为何,眼底一点深意,如同化不去的冰。   接着便是柔若无骨的女子缠着他,这样风流俊俏的公子,况且能解浓浓的风情,能说绵绵的情话,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韵味,哪个女子不爱,哪个女子不迷?   这样的温柔乡他最是熟悉了,怎样的女子有着怎样的风韵,对他怀着如何的心情,一眼就能看破,不像那江湖的刀风剑雨,恩恩怨怨,任他如何聪慧如何狡诈,他永远都看不破。   于是,推杯换盏,情话绵绵,惹得个个女子春心荡漾,脸赛桃花。   就势揽住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入了怀中,嘴角含着邪肆笑意,眉目深深。   他看着那艳丽的女子,恍惚一瞬,竟不知看的这人是谁,她为何会在这里,脑中闪过一抹如剑的眉峰。   然而,红尘荏苒,数载光阴,他本应及时行乐,潇洒走江湖。   他的笑意更深了。   其它女子自然知趣,陆续出了房中,将那雕了喜上眉梢的木门轻轻扣上。   就在他的春光无限里,忽而听得一声女子惨叫,继而是杯盘碎裂的声音,外面嘈杂一片。   步月顿了顿,这样的嘈杂,如此靠近,就在他的隔壁。   他心下忽然一紧,扔了那女子便冲了出去。   厢房之外早没了人迹,步月走进去的时候入目是鲜红的血,被换做烟儿的女子瞪圆了双目躺在血泊中,汩汩鲜血正从她心口不断流出,仿佛还能感受那跳动的惊恐。   房内多了一个男人,灰色的长袍无风自动,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慑力,那气势压得步月心头一颤,再看向床上的南浦,依旧是那冷冰冰的模样,甚至都未看那人一眼。   “跟我回去。”灰衣的男人道。   “我不想看到你。”南浦的目光落在死去的女子脸上,却也是一个小小的瞬间,因他而死的红颜风月,换不来一个怜悯的目光,而他敞开的衣襟还露出胸膛上几处胭脂的艳红,点点夺目。   灰衣男人一阵沉默,步月只能从身后看见他宽阔的肩膀,高挺的身躯,高高竖起的发冠,光看这身躯,想来是个极健硕高大的男人。   南浦起身,恍若无人般朝外走去。   灰衣男人长臂一伸拦在他面前。   “你还想逃?”   南浦的目光第一次望向他,冷冰冰的面容上,现出厌恶的情绪,即便是淡淡的一闪,却像刀子划过心尖。   “看见你,我就想杀人。”   语调冰冷,他似乎从来没有感情,只有满身的杀气,还有冷漠的厌弃。   他的不屈,迎来灰衣人如鹰爪般的一击,南浦似乎早已准备,瞬间寒光拔地而起,长剑与肉掌相接,招架得无比熟练。   步月这才看见灰衣男人的容貌,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轮廓,深邃的眉骨下一双蓝色眼眸分外邪祟,高挺的鼻峰更突显那面部的英俊,只是这英俊的面容此刻隐含了一丝不快,死死纠缠着南浦。   从七娘子与南浦的对话来看,想必此人便是相思楼的楼主应长天。   相思楼在江湖向来神秘,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中都有它的人,其楼主更是神秘莫测,只存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   传说,那人有一双不同于世人的眼,可以看透所有的秘密。   只不知南浦与他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看那应长天一双浅蓝眸子中,除了愤怒,还有满满的心疼。   步月忽然觉得心下空落落的,在那屋中待着好生无趣,便默默退了出来。   “开封的花酒喝得可开心?”   话音一落,如雷贯耳,步月那空落落的伤感顿时被轰得渣都不剩了,抬头望去,果然是夏云峰,一手握酒壶一手端杯,恰是一派慵懒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外轰隆一声雷响落下,凄厉非常,步月如同见了鬼般,呵呵道了声:“好巧,你也来喝花酒呀!”   掉头,飞也似地跑了。 第46章 君子报仇   然后,他身子一轻,已被一个渔网网在了屋顶,秋千似的晃呀晃。   “死鬼!你敢暗算我!”   夏云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淡淡笑道:“暗算的就是你。”   “你这伪君子!有种就光明正大地与我打一场!”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伪君子,对付你这真小人就得来阴的,怎么阴损怎么来。”说完,挑眉一笑,那正气凌然的脸果然变得阴损十足。   步月一愣,彻底语塞了。   说来这夏云峰对自己也算仁至义尽,结果是被自己阴了一次又一次,莫非是因此而产生了心里阴影,导致性格扭曲,心理变态?否则怎会露出这般阴森的表情?   他正思量如何逃脱,不料屁股被重重一踢,整个身体都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眼看就要撞上夏云峰了,只见那人一撩袍角,旋身在半空,身姿飘然,俊逸非凡的长腿一踢,又是一脚,踢得步月呀呀惨叫,什么脏话都被踢了出来,倒让夏云峰越踢越有劲。   待夏云峰踢累了,步月再没有骂人的力气,只能在那网中哼哼几声。   “把他给我带走。”   “是。”   几个精壮的汉子拖着渔网便走。   夏云峰朝那候在一旁的老鸨扔了一锭银子,纸扇“刷”地一挥,语气无比诚恳:“今夜,你的醉花荫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是?”   那老鸨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然识趣,摸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大侠说得哪里话,我这里几个姑娘们争风吃醋闹了一闹,别的什么都未发生。”   夏云峰微微一笑,目不斜视地走了。   步月被套在麻布袋里颠婆了许久,然后在小黑屋里关了几天几夜,就在他饿得头昏眼花时,那夏云峰才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出现在他面前。   “滋味如何?”   “淡而无味。”步月吐了口唾沫,“夏大侠就这么点手段?”   “自然不是。”夏云峰用扇柄挑高他下巴,轻声道,“对付步教主,自然要非凡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步月微哂:“莫不是夏庄主要反过来强|暴在下?”   他的声音故意高扬,屋内几个大汉包括葛渊都将目光看了过来,葛渊那面巾上一双眼倒是看不出什么,其中两个大汉却是怒目圆瞪,简直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大洞出来。   夏云峰也不怒,甚至还笑了出来,温温和和的,如春日暖言,落花逢君。   “都进来罢。”   话落,门口一片五彩缤纷,花粉脂香环肥燕瘦地进来五六个娇媚女子,且不说那容貌如何艳丽,也不说那身段如何婀娜,单单是那暴露妖娆的衣装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媚气差点没让步月鼻血横流。   夏云峰从何处找来这么一群妖精!   一时只顾着直了眼,忽觉下巴一紧,才醒悟过来被强灌了一杯酒下肚。   步月心中一紧:“夏云峰,你要做什么?”   夏云峰低低笑着,竟还有点温柔,声音低沉:“这些女子,阿月你好好享受罢。”   言罢,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挥开扇子慢慢摇了起来。   第二日,步月是被人抬着上了马车的。   薄毯之上露出一张苍白小脸,双眼无神,只有出的气儿没了进的气儿。   不知过了多久,夏云峰摇着扇子笑吟吟地上了车。   “阿月,即便美人情热,也不能纵|欲到这般地步,身子都被掏空了。”   步月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模模糊糊听见那幸灾乐祸的声音,身子一个激灵,缓缓地睁开双目,明晃晃的光线照入眼,更是一阵头昏眼花,他在那泛白的光感中看见一张温和的笑脸,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声音又道:“如今贪欢过度,只怕以后不举,这可如何是好?”   “……”   步月用仅剩的一丝力气瞪他,呼吸愈发沉重。   “区区几个女子便能将你掏空成这般模样,‘金枪不倒十三郎’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还是说,阿月你宝刀已老?”   步月的嘴唇已由惨白变成了青紫色,奈何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脆便闭眼昏死了过去。   马车行动中,恍惚有在人说话,嗡嗡隆隆的不知说着什么,步月昏昏沉沉的,不知要被带往何方,江湖之大,何方才能容得下他。   后来停了车,有人将他抬了许久,放到硬邦邦的床上,不知谁给他喂了点汤药,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和孤寂,他觉得冷,又很饿,却发不出声音,棉被明明就在他手边,他却拿不起来,这种无力的寂寞渐渐盈满心头,仿佛在密闭的棺椁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次日他却有了些许精力,至少能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能够咬着后牙槽吐出一声:“你等着!”   夏云峰依旧笑容可掬,纸扇轻摇:“阿月,昨夜睡得可好?”   “此仇不报,非小人!”他依然恨恨的。   夏云峰咦了一声:“阿月你何时成了小人?”   步月冷笑一声:“小人恩将仇报,睚眦必报,你等着!”   夏云峰笑而不语,却听得另外一个声音:“阿月你都被掏空成这般模样,就不能少说两句。”   步月一愣,转头向后这才看见马车最里头眼睛红红的白柠兔子,旁边坐着一脸冷漠的南浦,更奇异的是,那南浦对面坐的是高鼻蓝眼的相思楼主应天长,只是他神情肃穆,并未往这边看上一眼。   “你们,为何也在?”   白柠红红的眼睛眨了眨,开始算起了旧账:“我们昨日便在车上,阿月你这死色鬼,负心汉,杀千刀的!你就知骗我!现在好了,被那青楼的小妖精掏空了身子!你活该!死鬼,没良心的!”   “……”步月愣愣看着他,这话貌似哪里不对劲?   夏云峰温和地劝道:“你放心,一年内他是再碰不得女人的。”   此话一出,步月大惊!   白柠疑惑:“难道他真不举了?”   夏云峰微笑,不语。   步月大慌,气得眼睛都红了:“夏云峰,你给我说清楚!”   “你大可一试。”   此话却不是对他说的,白柠得令,已向他伸出一双白白的魔爪,而且他当真是一只神奇的小白兔,在他身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竟是调情手段十分了得,只气得步月整张脸都成了酱紫色。   半个时辰后。   “咦,阿月,你真的不举了!”   步月猛地一动,生生喷出一口丈余长的鲜血来,一张脸彻底成了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恢复更新,大家懂得~前面内容章节改了挺多,之前看过的大大们有兴趣可以再看一遍,第18、19章节是新添加,仅供娱乐! 第47章 菩提本无树   待到步月能够生活自理已是十几天后的事情了,这十几天时间里,他遭受了夏云峰各种言语上的压迫和侮辱,还有白柠配合天衣无缝的雪上加霜,若不是他心里承受力强,都不知要羞愤得自杀多少回了!   南浦却一直是冷淡的神情,仿佛任何事在他眼中不过尘寰一粒,波澜不惊。   他身边那人,深凹在眼眶中的蓝眸总是含了一团火,又似蕴了一湾水,他能若无其事地与人把酒言欢,笑谈共饮,转瞬又变得冷若冰霜,看着南浦的眼睛里仿若有冰山在燃烧。   他总是这么矛盾,就像他能反手一掌将南浦打成重伤,却又要用十分的心疼和怜爱来照顾他,可无论他做什么,南浦的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于是他又愤怒,再将他打成重伤……   白柠泪眼汪汪地骂他是坏人,应长天却狂肆大笑,他说,就算是个坏人,也总比无心来得要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南浦,南浦迎着他的目光,越发的冷漠无情。   步月终于明白他的矛盾,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心情,世间种种,他最喜看那爱恨情仇,都是无中生有忧愁,人心,最是耐人寻味。   嘚嘚马蹄一路行得缓慢,走过烟花浪漫,草长莺飞,妍妍夏日里的水最是多情,柔柔的,绕了一路,带来无限风光明媚。   他问夏云峰要去往何处,夏云峰不再告诉他,只道天涯苍茫,总有佛陀净土。   于是,马车停在了一座寺庙前。   莫非夏云峰要送他来出家当和尚?   步月心中一凛,连忙大叫:“夏云峰!你你你要做甚么?”   夏云峰道:“你紧张甚么?”   “就……就算我不举了,你也不能让我来当和尚!”   夏云峰道:“你作恶太多,该在佛门净地洗刷你的罪孽,重新做人。”   步月嘻嘻笑道:“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不必剃发为僧了罢?”   白柠道:“阿月,当和尚挺好的,这样就无人知道你不举了。”   步月:“……”他觉得自己喉头又有一口血在翻涌!   在与白柠相视时,夏云峰已挑开帘子下了车。   车门之外,“安仁寺”三个大字在苍松翠竹之间遒劲而古拙,仿若凝固了般若禅意,几个小沙弥悠闲地扫着落叶,“沙沙”之音时而响起,倒更觉空旷寂寥。   夏云峰走到一个小沙弥跟前:“这位小师父,在下有事想拜访贵寺的不见大师,麻烦通个消息。”   小沙弥抬起头,圆圆的脸蛋,一副笑模样:“这位施主,很不巧,不见师叔在前日一早便出远门了。”   “劳烦小师父,可否告之大师去了何处?”   “这个……”那小沙弥犹豫,又看了看他身后几人,视线在步月脸上多停了片刻,才低头打了个佛号,“施主见谅,恕贫僧无法告之。”   夏云峰顿了片刻,又道:“广缘大师可在寺中?”   “广缘师叔昨日闭关了。”   “广发大师呢?”   “广发师叔今日去会了友人,也不在寺中。”   “那……”夏云峰顿了顿,颇为无奈,“智商大师可在?”   “唉……实在不巧,智商师父已在昨日圆寂。”   “噗……”白柠已经捂着嘴笑了出来,“你们偌大一个寺庙内,竟是叫哪个哪个不在,你倒说说还有谁在寺内,莫不就你们几个扫地的小师父?”   小沙弥又低头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小僧也纳闷,寺内三十多位师父师叔,怎的这位施主专挑不在寺内的来问?”   步月眉毛一挑,但笑不语。   “阿弥陀佛。”一个温厚的佛号自门内传出,接着便是一个穿了大红袈裟的僧人徐徐走来,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左右,身形瘦长高挑,面如新月,双眸清亮如雪,那双眼略一望来,竟有说不出的温润醇和,如同佛祖微阖的双目,淡看那芸芸众生。   那几个小沙弥见了,整齐唤了声“师父”,夏云峰面色稍缓,也行了一礼:“智源大师。”   步月眉毛又是挑了一挑,他便是没见过,却也听过当今少林寺的主持智源大师,都说他佛法如何如何的高深,武功如何如何的出神入化,为人如何如何的仁慈恩惠,不曾想,竟是这般年轻清秀的和尚。   安仁寺有修为又高深的老和尚一大把,怎会轮到他这年轻一辈来当主持?   觉察到步月探究的目光,智源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笑意温和,细眉清淡,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无端端令人觉着温和舒适,如同一只安静清幽的佛香。   智源这才望向夏云峰:“今日一早,贫僧窗头便有喜鹊鸣梢,定有贵客远来。夏小施主,别来无恙?”   “托大师的福,夏某一切安好,只是此次前来,本欲拜访不见大师,不料他却出了远门。”   “不见师弟确实已于前日出了门,夏施主既然来了,不妨在寺内喝杯清茶,稍坐休息?”   “有劳大师。”   智源又对步月等人道:“诸位施主若是不嫌寺内简陋,也请入内喝杯清茶?”   “多谢。”   应长天淡淡道了一声,深邃的眼眶内一双蓝眸也是淡淡的。   智源回了一礼便在前方引路。   不大不小的禅房内,一张曲足矮几上放了茶盏几尊,旁边蒲团几个,两侧墙壁各挂了一幅字,一幅是个偌大的“禅”字,另一幅却是一句偈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步月看了一眼,也没看出是何意思,这佛门之中,总有几分看不透的深意,便同那智源和尚一般。   屋外日头高照,知了唤了一声又一声,在空幻的孤寂里,说与佛祖听。   夏云峰与智源不知去了何处喝茶说禅。   白柠已将那最是寻常的茶叶煮得茶香四溢,步月迫不及待取了一碗,却是烫得喝不下;应天长也捧着茶碗细细闻着,深邃的一双蓝眸却如刀锋般,紧紧盯着坐在佛像前的南浦。   那人从进屋起便一直跪坐在此与佛像对视,冷漠的面孔依旧冷漠,幽幽佛香也不曾淡去他身上的孤寂森冷,仿佛一个冷冰冰的石雕。   应天长说他无心,不知那佛祖可否能给他一颗有情有义的心?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日渐西沉,夏云峰才带着满身佛香出现,刚毅的面孔染了些许的温厚,剑眉舒展,如同被佛意洗过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蝉声已了,他清润的声音在蓦然寂静的禅房内荡开,佛香袅袅,禅字意远,步月乍然抬头,恰对上那黑白工整的两行偈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关于那什么广发,智商之内的名字请大家莫要在意,宝宝取名无能,龙套神马的就随意一点啦,而且……为神马大家都只看文不吭声呀!好歹也来吱一声嘛,大家的鼓励是玲珑写作的动力!求评论求冒泡求么么哒~~~~~ 第48章 秦淮美人   禅宗五祖唤诸门人总来,欲看各人智慧,令诸门人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若悟大意,可付衣法,为第六代祖。   其弟子神秀偷偷在墙上书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五祖令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却告之曰:“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   慧能不识字,听闻此偈,托人亦书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后五祖将衣钵传于慧能,是为六祖。   而六祖圆寂之后,真身存于南华寺中。   步月却不明白,南下南华寺,为何要取道去往那金陵烟水繁华地。   夏云峰笑而不语,只吩咐了葛渊哪里最是繁华鲜艳便去哪里。   步月看看葛渊背后两把大刀,高大健硕的身形,沉稳的内息,让如此人物当了一路的马夫,实在暴殄天物。   这葛渊不似临江山庄其它人,他不是门人,而是奴隶,只忠实于夏云峰一人的奴隶,他可抛却爱恨喜怒,可抛却亲朋友人,甚至自己的性命,对夏云峰的忠诚是他活下去仅有的信仰。   这是他亲口对步月所说,当然,后面还加了一句,若他再敢做出对夏云峰不利之事,他会令他生不如死。   这个“再”字极有深意。   步月微微一寒,脑中浮现夏云峰被自己□□一整夜后的模样,不知当时葛渊见了是何等表情……   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   且华堂、通宵一醉,待从今、更数八千秋。   公知否,邦人香火,夜半才收。   金陵的秦淮,是它所有的空华绝唱。   秦淮之夜,是它最妖娆朦胧的未央迷梦。   且看那花船灯如昼,阑珊叠梦般晃悠在粼粼水中央,夜风隐隐送来丝竹靡靡,琵琶管弦都是未了的情牵,歌舞妙影,旖旎朦胧,醉了多少王孙公子,英雄才杰。   四百年来梦一场,依旧是满眼的浓歌艳舞,秦淮醉梦。   遍地风流处,他步月自是常客,光姘头都不知有多少,刚一露头已被好几个女子拉着嗔骂道“死鬼!又滚到那个女人怀里了,竟是这许久都不来看奴!”   步月三言两语哄得那些女子娇笑不止,片刻后左拥右抱,留下一众目瞪口呆之人,其中夏云峰的脸已黑成了锅底。   此后,他被夏云峰套上了一个狰狞的恶鬼面具,走哪吓哪儿。   于是,花红柳绿宴浮桥,环肥燕瘦错花眼,步月在这胭脂翠粉地流连多日,却也只能看看过把干瘾。眼睛却早冒出绿光,活像饿了十几日的恶鬼见了满桌珍馐。   白柠却是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拉着步月问:“蓝眼睛会不会又打南浦叔叔?”   步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都第三十八次问我了,若是担心,何不跟了他们去?”   “蓝眼睛凶我……”白柠可怜兮兮地揉了揉白嫩的脸蛋,低下头故作哀怨,却没等来安慰。   抬头看去,步月的脖子都要扭到后脑勺去了,眼睛直盯着一个绿衣的婀娜背影,看那步态风姿,竟是有股说不出的媚气妖娆。   白柠看了眼夏云峰,夏云峰却没事人般,竟也对一个冲他抛媚眼的女子微微一笑。   既然夏云峰不管,白柠自然不忘提醒他:“阿月,你都不举了,这些姐姐你便是再看也无用。”   “你……”步月比霜打的茄子还蔫了三分,烟杆往他脑袋敲了一记,“你心里不痛快,非要拉着我一起不痛快!”   白柠认真点头:“不过,阿月,你究竟是一夜几次,才会导致纵|欲过度到不举?”   步月抬手便打,白柠连忙躲开大叫:“你打我,我便告诉所有人你不举之事!”   他忙向左右望去,好在周遭人不多,有几人看了过来,也未驻足。   步月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那只兔子,白柠却笑嘻嘻地凑过来:“阿月哥哥,你跟人家说说那晚你究竟是如何不举的?”   步月瞪他,一张恶鬼獠牙的面具衬着一头卷卷的长发被夜风吹起,狂狷狰狞,分明是要吃人的表情。   白柠眨着好奇的大眼,分毫不觉气氛不佳。   于是他恨恨地瞪了眼一旁看戏的夏云峰,夏云峰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抬头望天:“十五月圆夜,灯花美景秦淮河,美人如歌。   步月嚣张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   他差点忘了那该死的“噬心”,而夏云峰体内的“冰心”毒除了让他变一日僵硬冰冷的活死人外,竟是不痛不痒,这笔买卖当真是亏了!   步月暗自咬牙,那与夏云峰相视而笑的红衣女子却盈盈走了过来,只见她生得一张白净瓜子脸,黛眉清淡,眼波似水,云鬓微叠,缀了一只鎏金嵌了红宝石的簪子,一把乌发拨到左侧胸前,端得是一种风情,万般销魂。   那女子微微一幅,大方道:“奴家闺名便是如歌,公子好眼力。”   夏云峰微微一笑,如剑的眉峰轻扬,也是洒脱恣意,又带几分痴迷醉意,他弹了颗药丸给步月,“这是你的药。”又对白柠道:“我去去就来,你看好阿月。”   言罢,牵着那女子入了烟花阑珊的夜色中。   秦淮的河面上,灯花五色迷离的倒影粼粼,夜歌生香,圆而皎洁的明月落在上面,只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银盘。   白柠一脸羡慕地目送如歌离去,耳边听得一声冷哼:“什么正人君子,依旧躲不过皮相的诱惑!”   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又哼了几声,匆匆往来时的路上去。   他身姿修长,步态随意,一头黑发卷曲散漫,染了秦淮的旖旎柔情,橘色的袍子仿佛融进这般灯火迷离的夜色中,只觉他也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朵烟花。   绿影婀娜,美人如歌,又怎及他一次转身,一个背影。   白柠愣愣地看着这背影,漆黑双瞳中倒映一片璀璨繁花灯火,那一刻,自己也不知想着什么,脑中浮光掠影,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浮世红尘,谁都不配拥有这个人。   待那人走远了,他才回神追了过去,却见那张狰狞的鬼面对着河上花船,灯火落在那面具上,竟有几分的寥落。   耳边响起低扬的萧声,呜呜咽咽,与这未央的靡丽灯花格格不入,婉转低徊处,伤感不尽,听着听着,只觉那万丈的灯花都渐渐远去,耳边只有萧声徘徊,不知身在何处。   白柠往那船上望去,红彤彤的花灯随着花船微微摇晃,灯火之下,一个白衣女子独坐船头弄萧,他只看见一个清秀的背影,和被夜风吹起的几缕发丝,却也觉得那景象极美,想来是个善感的秦淮美人。   围观之人渐多起来,待得一曲萧音毕,早有人喝彩连连,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众人。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白柠听得呢喃,转而去看步月,却见他迷茫地立在灯花阑珊处,狰狞的鬼面下看不见他表情,但那紧绷挺直的脊背泄露了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蜉蝣,出自于《诗经 曹风 蜉蝣》,意思就是:蜉蝣的羽啊,像穿着衣裳鲜明楚楚。心里的忧伤啊,不知哪里是我的归处?意思就是借由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和对于终须面临的消亡的困惑。唔……我觉得很适合那个男扮女装的玉连环美人啊……不要问银家为神马啊…… 第49章 金枝玉叶   白柠随着他目光望去,花船上的女子转过了身,却是——白纱蒙面,只见得眉目如画,清丽非常,让人忍不住要掀开那面纱看看是如何的佳丽倾城。   “阿月,这姐姐与其它的姐姐们有点不一样,比你那些花红柳绿的姘头也要好。”   没听到回答,白柠果然瞧见步月还愣愣看着那女子,他便笑嘻嘻道:“你喜欢的话多看两眼也无妨,我陪你,多久都行!”顿了顿,又嘀咕道,“花钱却不行,夏庄主会不高兴,反正你也不举……啊,你又打我!”   抬头恰对上一张鬼脸面具,白森森的獠牙和血盆大口好不狰狞好不吓人。   “再敢说那两个字,我把你扔进河里!”步月的声音格外阴森可怖。   “好好,我不说你不举了……阿月,你放我下来!”   步月拧着他便往河里拖,白柠立即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阿月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我都答应不说你不举了,你还欺负我!”   他这一声哭吼,比十几个美人集体脱掉衣裳还来得劲爆,河岸上哪位男子不是来寻花问柳的,纷纷往这看了过来,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尽是怜悯,也有那嘲笑的,顿时都指指点点,窃笑之声不断。   步月即便带着面具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心中怒火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手中用了死力,恨不得立马要了这兔子性命。   白柠突然被扼住脖子,且那力道越来越紧,火辣辣地疼,又觉得仿佛下一秒自己的喉咙就要断在这人手中,他瞪大的双目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绝望。   “住手!”   随着一声怒喝,他的身体被重重摔了出去,耳边乱哄哄的,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怒骂,他却觉这满眼的灯花旖旎都在旋转,空气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呛得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白柠渐渐清醒过来时,地上轻飘飘落下一个狰狞的鬼面面具,再是暗红的鲜血落在森白的獠牙上缓缓滴落,一瞬间,那恶鬼好似吸足了血,更是狰狞凶残。   “你答应过我什么?”夏云峰的声音低沉冰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周身却散发出浓烈的怒意。   步月慢慢从地上爬起,他的嘴角染了血迹,眼睛却一直落在夏云峰身上,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才冷道:“夏云峰,遇见你,我便倒霉到至今,你辱我,伤我,挟制我,我都认了,却不可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揉搓碾碎!否则,你便是杀我,我也要杀辱我之人,再不做你阶下囚!   夏云峰猛然一怔,只觉胸口被一记大锤砸下,更觉那眼神冰冷得令人生畏。   那人断然转身离去。   围观之人不知何时围得水泄不通,从面具被打落那刻起,惊艳的目光便落在步月的脸上,他也不在意,充满杀气的眼冷冷一瞥,人群中已让出道来。   有多少人暗自惊叹,这是谁家儿郎竟长得这般惊华绝代,艳丽无双。   随后,有人惊呼花船上的美人掀开面纱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与惊呼,步月听着他们的赞叹与惊艳,却不曾回头看一眼。   低徊的萧声又在河面上流动,伴随着明月灯花,红尘脂粉香、寻欢买笑客。   声声迷茫,声声忧伤,不知春秋几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夏云峰见那淡青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想去追,却迈不开脚步,忽然冷笑一声,却将目光落在了白柠身上。   白柠浑身一个激灵,夏夜暖风中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怜巴巴道:“夏庄主……”   “立马消失在我面前。”冷硬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夏庄主,我不过就是……”   “滚。”   白柠神色一僵,立马爬起来,动作流利毫不拖泥带水地滚了。   周围人都散到了河岸近处,对着花船上弄萧的女子惊叹不已,有扔赏钱的俗人,有作诗的文人,也有和曲的风雅人,灯影错落,一切又变得热闹起来。   夏云峰捡起染血的面具,擦净獠牙上的鲜血,手指摸着,还是温热的,那个人的血,并不冰冷。   身后的箫曲完了,他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重重人影中,花船上的灯朦胧而摇晃,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眉目清丽,神态静雅。   似感觉到他的目光,明红光影下的女子也朝这边望了过来,若有似无的目光,仿佛遥远的烟雾,片刻就消散了,然后又是一曲悠长的萧声漫过秦淮的河水,消散在靡丽烟花中。   步月闷闷不乐地走在这片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两侧灯影瞳瞳,欢声笑语不断,往来之人无不是艳丽的衣裳,风流的体态,明媚的容颜,便连这里的灯花,楼宇,花木都与别处的不大一样,真真是遍地的风流。   他却更郁闷了,自打遇到夏云峰,他就没有过一件好事,莫名其妙变成女人,又莫名其妙变回男人,那绝世的神功一夕而来,一瞬而去,步月还是原来的步月,仿佛那山谷中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芙蓉梦,可惜醒来还要受制于那扫把星!   走着走着,竟到了一个熟悉所在,抬头一看,“金枝玉叶”四个字在一片牡丹花中泛出熠熠金光。   他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   门口的龟公见了是他,眼睛都瞪得铜铃大,接着急急忙忙往回走,还没进门便激动大喊:“金枝!流玉!洛珊!宝红!灵秀!月公子来了!”   只听里面“轰”的一声,是几乎将整个花楼都掀翻的惊叫,接着便是眼花缭乱的绫罗丝缎,再是各色的女子各样的珠钗翠雀玉搔头纷纷迎了出来,当先一人粉面雪肌,桃花妆明艳动人,下着碧玉色长裙,衬淡色薄纱做了上衣,隐隐可见绣了牡丹的翠色裹胸和藕玉般的肌肤,见了步月,神态还是端庄,眼中的情绪却是要满溢而出,几步走上去,低低唤了声:“月郎。”面是娇羞的,声音是哽咽的。   看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步月心情总算好了些,捏住那精致的脸蛋,柔了声音:“小金枝这是怎么了,委屈成这般模样?”   金枝的粉拳轻轻落在他胸口,眼中的泪却落了下来:“死鬼,想煞奴也。”   “哟哟,还真哭了,快别哭了,月郎这便给你陪不是。”言罢,深深地做了个揖,那金枝的泪水收了,众人也都哈哈大笑,个个女子的粉拳都盖了过来,一口一个“死鬼”叫得好不欢快。   步月心中郁气总算一扫而空,被一众金枝玉叶们簇拥着走进了楼里。   楼里的老鸨吴妈妈见了步月早已眉开眼笑,这位月公子长得俊俏无双不说,出手也最是阔绰大方,哪一次不是一大锭一大锭银子地扔。   可是她这次奉承欢迎的话说了一大堆,月公子却丝毫没有掏银子的打算,吴妈妈的脸便有些冷了,打发了姑娘们散开,只有金枝缠着步月不肯离去。   “实在抱歉,金枝已经被楼上的贵客点了,我给月公子安排别的姑娘罢。”   “妈妈……”金枝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低下的眼眸看向步月,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拿出比别人更多的钱财来,自己便能陪着他了。   这个人,谁都无法让他停下风流的步伐,只能在他身边多一刻是一刻。   步月却没看见般,慢吞吞抽着烟,慢吞吞问着:“不知那贵客何人是也?”   吴妈妈大红的手帕往上一指:“便是他了。”   步月抬头望楼上去,只见美人靠内侧,脂粉堆里正簇拥着一人,那人面容清朗,眉目温和,一手搂着他的流玉,一手抱着他的洛珊,宝红娇小着喂他喝酒,旁边还有一个步月的老姘头灵秀,如今还想点名要他的金枝!   只是那人却是精光的脑袋,慈悲的眉眼,穿着大红袈裟,搂着环肥燕瘦,吃着酒肉珍馐。   是个流连声色的花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木有存货,小女子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写文速度,大致会是两天更一个章节,发文在晚上,看文的大大们把握好规律蹲坑哦,当然,若是大家踊跃冒泡的话,人家会吐血加更的啦!人家是很勤快滴~~~ 第50章 夜露情生   夏云峰找到步月时,那人在软红胭脂中醉成一滩烂泥,手中却还搂着一个女子不愿放开,嘴巴犹自嘟喃着什么,于是,对面的醉和尚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疯疯癫癫,将身边的红粉美人都推了开去,忽然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是戏的腔调,却是佛的经纶。   他唱:若欲无境,当忘其心,心忘即境空,境空即心灭。   又唱: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在这胭脂红粉堆,酒肉声色场,不知他心中有佛还是无佛。   花楼的老鸨一听夏云峰是来寻步月,立即如见我佛,只道此二人已耍了好一阵酒疯,又不肯安歇,真真愁杀人也。   夏云峰几步过去将步月抱了起来,那人醉眼中依旧认得他,磕磕碰碰骂着:“死鬼!你让我不举,让我不能玩女人,我偏玩给你看!”   扶着他的金枝僵了一僵,忽然对上夏云峰平静无波的双目,苍白着小脸退到了一旁。   正要跨门而出,那吴妈妈却拦着他:“公子,这花和尚与月公子一道的,你看……”   夏云峰回头看了眼拿着筷子在碗底敲打念经的和尚,淡淡道:“叫两个壮实的人扶着跟我走。”   “他们还未付酒钱,你看……”   夏云峰甩手扔了好大一锭银子。   吴妈妈朝后一挥手,立马出来两个利落的龟公,奈何那和尚拿着筷子和碗竟不愿放开,其中一个龟公身形粗壮,内息沉厚,是个有功夫底子的,却怎样也掰不开他两只手,最后只得连着碗筷和人一起架着走了。   此时已过子时,这秦淮的花灯如昼,却也染了月光的清冷,街上醉酒之人偶尔有之,夏云峰抱着一个,身后跟了一个,倒也不如何引人注意。   只是不知为何,步月竟窝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泄露声音,如猫般的蜷缩,是极尽压抑的哭泣。   夏云峰的步子顿了顿,他低头看怀中之人,这个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魔头竟会在醉酒之时哭得这般伤心,像无助的孩子。   莫非是这段时日确实对他太狠了?   心中恰生出一点柔软,忽又想起他的恩将仇报,他的狼心狗肺,还有那该死的魅惑,那点柔软瞬间被坚冰所覆盖。   无论哭得有多可怜,魔头依然是魔头。   他抱着步月,走在两侧灯影迷乱的烟花柳巷中,只觉踩了一路的落花,那伏在怀里呜呜的哭泣,湿了衣襟,然而他毫不心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带着夜露的寒意。   身后的和尚还在喃喃唱着戏腔旖旎的佛经,一声一声,竟似淹没了两侧的寻欢笑语,尘世萧潇。   他道,一切皆为虚幻。   筷子与碗底的敲击声脆,一声一声散在花影迷梦中,比木鱼来得更为惊心动魄,断人肝肠。   步月醒来时只觉双目胀痛,一照镜子,差点没将那镜子砸了,镜中双目肿胀成了包子的丑八怪怎可能是自己!   他在房中找了一圈,拿出一条布蒙了脸,猫手猫脚出门去。   却与夏云峰撞了个满怀。   “你要去哪里?”   步月抬起头来,凌乱的卷发遮住他大半容颜,偏偏露出肿胀的一双眼:“我去找小二要些冰块。”   夏云峰低下眼眸,努力抿了抿嘴巴,抿了许久,才道:“先吃早点。”   步月包子眼中寒光一闪,冷道:“不准偷笑!”   夏云峰便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他将托盘上的早点一一放下,看着步月微怒的脸,这才收住笑意:“你可知你昨日做了什么?”   步月道:“喝花酒,抱美人。”   “然后呢?”   “不记得了。”   夏云峰也不打算提醒他,只道:“快吃饭。”   步月怀疑地眯着一双包子眼:“夏云峰,无事献殷勤,你昨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夏云峰道:“昨日你做了太多丧尽天良之事,夏某今日特来送上剧毒早点一份,还望教主笑纳。”   步月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昨日我究竟做过什么?”   夏云峰道:“喝花酒,抱美人。”   步月仔细思索了一番,并无所获地摇了摇头。   夏云峰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手中多了两个装冰块的布袋。   步月看着那冰袋,停了筷子,仿佛他刚刚吃的确实是一桌□□□□:“夏云峰,我昨日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夏云峰道:“你做伤天害理之事还少?今日我却是要你帮个忙的。”   步月将筷子放下,正色道:“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步月道:“你放我走罢,夏云峰,我答应你不再为非作歹,也不回魔教,你给我下了毒,大不了我每个月见你一次,我若做坏事,你尽可杀了我。”   夏云峰面色一沉,继而冷笑道:“这原本是最好的法子。”   “正是。”   “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意,“你的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在下早已领教过,步教主觉得自己还有这个机会?”   步月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敢问夏庄主要留我到何时?”   “到你真正做个好人为止。”   步月似听到笑话般:“若我魔性不改,天生就是个坏人,你待如何?”   “我便囚你一辈子。”   那个声音还是温和的,带着一点点的醇厚,说得并不重,也不冷,却令步月心下跳了一跳。   恍惚了片刻,他笑道:“夏云峰,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江湖人。”   夏云峰的神情无比认真:“夏某说到做到。”   “那我们走着瞧。”   “好,我等你。”   步月定睛看他,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有一双黝黑敦厚的眼,稳重而踏实,明明是副老实人的面孔,却配了一对斜飞的剑眉,平添几分意气风发,侠骨万丈。   那人还是一脸认真的笃定,与平时毒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忽然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抽起烟来。   秦淮的烟似乎格外的香些,染了胭脂红粉的声色,还有那河面上未央的歌舞花灯,于是这烟也有了风月的味道。   他一口一口抽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那个认真的面庞,才慢悠悠开了口。   “你找我帮什么忙?”   夏云峰道:“与你喝酒那和尚,是如今江湖上唯一了解《千心》之人。” 第51章 花和尚   秦淮边上的红颜客栈声名远播,这出名的由头不是它的客房有多好,酒食有多精致,而是每个入住的顾客都有一位容貌娇美的年轻女子贴心伺候。   要问这贴心能有多贴心?   那便是你想要有多贴心便有多贴心,在这风月盛行的秦淮地,到哪里不是风流,哪里不是红颜。   今日客栈的大堂内出现了一位面目清朗,眉目温和的和尚,□□芒鞋,佛珠为饰,只因那静若菩提的面上一双眸子温润慈悲,竟是看不出他年纪。   这和尚环视一眼周遭,又看向手中一只青瓷碗,眉目间的慈悲依旧,低声打了个佛号,挑了一个不甚起眼的地方坐下。   还是有许多好奇的目光望了过来,这烟花风月地,最是浑浊污秽场所,佛门之人连说都不愿污了自己的嘴,怎会踏足?   然而,那出家人神态自若地双手合十,面容平和。   或许是偶然路过留宿的高人也说不定,看他不为声色所动,不染尘烟,低念一声佛祖,仿佛这喧嚣的大堂也变得清静了,身在污秽地又如何,只要心净,何处不是净土。   来往的芸芸众生们,更是好奇地打量这踏足烟花地的和尚。   跑堂招待好一桌客人后立即跑了过去,客客气气问:“这位大师,可要吃些什么?”   “阿弥陀佛,贫僧化缘而来,施主只要给我一些斋饭即可。”   这跑堂形形□□的客人见多了,也不问他为何化缘化到了烟花地来,更不问他化缘的细瓷碗为何是秦淮独有的青花缠枝蝶纹样。   他依然大方应着:“好嘞,大师请稍后,斋饭随后便到。”客栈每日的收益颇丰,并不会吝惜一碗斋饭。   那和尚又低头默默地念经,直到桌上端来一份素菜一碗清汤再加一碗米饭,他睁开眼,入目是窄袖长裙包裹丰润挺翘的胸脯,继而是细嫩的下巴,丰润美艳的女子微微含笑的容颜。   好似那晨花,蓦然绽放。   “这位女施主骨骼清丽,目秀而神朗,有贵人命。”   步月快步下楼后,看到的是几个年轻女子围着一和尚打转,而那和尚满目慈悲,面目最是正经不过,摸着姑娘细滑的小手,看着她们薄衫后若有似无的肌肤,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再靠近点……”   步月笑吟吟地坐到他对面:“花和尚,你也不歇一歇,小心精|尽人亡,这可如何向你的佛祖交代?”   几个女子闻声望来,单单只见那容颜,眉眼含笑,已胜过红尘无数,不由的都红了脸。   被和尚握住小手的女子慢慢抽了出来,嗔道:“大师,你好坏……”   和尚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手却在那女子的手背轻轻一捏,那女子眉眼含笑,却是看向了步月,春水荡漾在眼底,又万般风情地扭身走了。   步月对着其他几人扬眉一笑,少年人的潇洒恣意,染尽风流,更是倾城的容色,无双的俊俏。似乎都能听见若干芳心“扑通”乱跳的声音。   “美人儿,待会我再找你们。”他柔声说着,口吻暧昧,是最解风情的模样。   几个女子恋恋不舍地离去,回眸偷眼看,那人依然偏偏美公子,容色比新月明,比桃花艳,仿佛整个客栈的光芒都落在他身上了,红尘曼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和尚目送众女子离去,这才搭理那抢他风头之人。   “月施主好早。”   “不及花和尚你来得早。”   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们都未表现半分惊讶。   “许久未见,月施主风采更胜当年。”   “不及你勾搭女施主的本事啊。”   步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然低下声音:“死花和尚,认识这般久,我竟不知你就是不见!”   不见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月施主你也不曾问过呀。”   “你就不能自报法号?说来也怪,你那和尚庙里有‘广’字辈‘智’字辈的老和尚,‘清’字辈的小和尚,你怎就叫了个这般怪的法号?”   不见道:“说起来,月施主不也没告诉贫僧你便是步月。”   步月一愣:“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阿弥陀佛。”   “你竟没有要杀我?”这才是步月最惊讶的地方,哪个号称武林正道之人见了他不是喊打喊杀的,就算没有结过仇,也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夏云峰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阿弥陀佛,身份名字皆为尘土,贫僧与施主只是喝酒相识的有缘人罢了。”   唔,这喝酒吃肉逛花楼的和尚确实也正义不到哪去。   步月放下了一颗心,左右瞧了瞧,更靠近了些,几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事跟你说,你与我上楼去。”   不见往后靠了些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进了房间你便能了。”   步月拉了他一下,不见坚持双手合十的姿势,低头念着佛号,步月便不耐烦了,用力拉住他一只手便往楼梯上去。   “你这花和尚,如今又装清心寡欲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二人拉拉扯扯上了楼,房门一关,楼下一片寂静……   坐在大堂的众人目睹了刚才一幕,险些没将下巴掉下来——好色的花和尚,容色绝丽的美少年不爱女子,偏偏对一个出家人亲昵有加,几句不到便要上楼,和尚不肯,却被美少年强拉入了房间……   烟花风流地,果然是……断袖风流,和尚亦风流!   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风流。   有人摇头,有人窃笑,也有那见怪不怪的,众人刚放下心思,忽听得楼上一声大叫,恰是刚才那和尚的声音,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又落在那房门上,等了许久,却是再没了声音。   唉,可怜的和尚……定是屁股开花了。   客房之内,□□的步月笑道:“花和尚,都是男人,你叫那般惨烈做甚?”   不见背对着他,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声音倒还平和:“月施主这是何意思,贫僧乃出家人,不近男色。”   步月好气道:“花和尚果真是花和尚,我对男人才没兴趣,特别是没有头发的男人,你转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周末,一大早爬起来,先来一炮! 第52章 但离妄缘   不见慢慢转过身,低垂的眼一点一点往上抬,这双腿真是长而直,屁股挺翘,还很白嫩,瞧这小腰板,还挺细,蝴蝶骨也生得漂亮,这……左边一朵芙蓉开得极是浓艳,另一朵含苞待放,沿着肌肤蔓延伸展,好似从血肉里生出般的完美贴合。   不见道:“这刺青刺得真精致,就是过于女气,施主在哪里刺的,贫僧改日去刺个佛祖。”   步月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他慢慢转过身道:“花和尚,你难道不曾见过?”   不见奇道:“莫非贫僧应该见过?阿弥陀佛,贫僧并未偷看过施主沐浴或者行欢。”   步月的脸又扭曲了一下,他知这花和尚说话向来如此,只得深吸口气,慢慢道:“我练了一门奇功,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却莫名其妙变成女人,身上便有了这印记,后来又变回男人,奇功尽失,背后的花却变成了两朵。”   他仔细观察不见的神态,那张平静的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只轻声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是月施主的造化。”   难道是变成女人的造化?简直屁话!   “大师,你可听闻过此事,可有何办法?”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哦,那这个东西你可见过?”   步月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圆印,古铜的色泽,雕了两个隶体小字,一波三折,赫然是安仁寺和尚的佛印,身份的证明。   不见波澜不惊道:“施主颇得双双燕女施主的精髓。”   步月凑近一步:“花和尚,我不跟你绕弯子,告诉我《千心》的秘密,我便把佛印还你,否则,你休想走出这个房间。”   不见道:“何为千心?”   步月拿出把匕首:“你知道那是什么,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匕首抵到了不见脖子上。   不见被他逼得连退几步:“阿弥陀佛,贫僧不知施主说的是什么。”   “花和尚,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别给我耍花招!”刷地一下,又添了把长剑,“你说是不说!”   “不知所云,无话可说,阿弥陀佛。”   不见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步月更气了,生生逼到他身前:“臭和尚,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阿弥陀佛。”   “你……”   夏云峰推门进来时,见到的是步月逼着一脸平静的和尚到了墙角,一手匕首一手长剑,满身杀气,更重要的是,他竟□□,都快贴到了和尚身上去!   “阿月,你在做什么?”   “我在逼供。”步月头也不回。   “阿弥陀佛。”不见道,“月施主是在□□贫僧。”   夏云峰目光扫在那修长的胴体上,眸色深了几分,冷哼道:“步教主逼供的手段真是别致,被你逼供之人真是好眼福,好福气!”   步月却半分不在意,依旧逼着不见:“说或者死,大师你选一个。”   不见依旧打着佛号:“死也不说。”   夏云峰冷笑:“堂堂魔教之主,竟是这样逼供的?真真令人大开眼界!”   步月看了看手中刀剑,哼道:“我一没用鞭子抽他,二没用毒蛇咬他,老虎凳辣椒水铁烙细竹签一样没用,割鼻子断手脚更是提都没提,现不过两把刀子吓唬吓唬而已,还牺牲了色相,已经温柔得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了,夏庄主,难道这还算为恶?”   夏云峰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又见他神态着实无辜无知得很,简直想扶额望天长叹,这个魔头,以前究竟折磨过多少人!   “穿上衣服,让我来。”   步月把刀剑一放,哼道:“这个和尚油盐不进,看你又有何本事!”   夏云峰只当没听见,走到不见身前行了一礼:“阿月无礼,让大师受惊了。”   不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夏施主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多谢大师挂念。”   步月斜眼瞅这二人寒暄,鼻子里又重重出了口气,极度不屑,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狭义仁心,不过是虚与委蛇的道德面具。   夏云峰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放在不见面前:“不知大师可还记得此麒麟玉,家父曾说过,若有所求于大师,只需拿出此玉。”   不见安然不动的面容微微一怔,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隐隐有了丝疲惫:“夏庄主,你可想清楚了,此事一旦重出江湖,只怕又是场腥风血雨,令人心寒。”   夏云峰不急不慢:“阿月误练此功,晚辈不能坐视不管。”   “阿弥陀佛。”不见这个佛号念得有些长,待他抬起头时,仿佛过了许久,光阴流动,屋中静得没有一丝尘嚣。   “贫僧答应你。”   夏云峰微微一笑:“如此,多谢大师。”   步月有点目瞪口呆,他威逼利诱手段用尽,夏云峰寥寥几句,这花和尚便答应了?   “但是,还请两位施主随贫僧一同前往南华寺。”   夏云峰不问缘由,只一口应下:“旦听大师吩咐。”   步月衣裳不整地一把跳了过来:“花和尚,你快说!你快说!”   不见摇头:“说不得,说不得。”   “你不是答应了……”步月转而一想,又道,“好你个花和尚,莫不是怀疑我们?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还不放心?”   这话说来,少不得有些心虚,又道:“就算你不放心我,难不成还担心那死鬼,他是临江山庄主,扬善除恶,狭义仁心,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英雄豪杰,虽然有时毒舌,小心眼,嫉恶如仇,但绝对是个君子,你完全可以放心!”   那个“嫉恶如仇”当真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他这个恶人更是深有体会,却也是平生第一次如此夸赞一个讨厌之人,真有打碎了牙还要往嘴里吞的郁闷窝火。   夏云峰微微含笑站在一旁,轻摇纸扇,当真一副君子派头,宠辱不惊,悠然受着他的称赞。   不见到:“夏施主竟是这诸般好处,不若贫僧在此做个见证,替二人做个姻缘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日后可流传江湖,令人人艳慕。”   “……”步月一噎,简直跳脚,怎的人人都将他与那死鬼拉做一对,他明明也是男人,也是男人啊!   夏云峰又对不见行了一礼,郑重而庄严:“如此,多谢大师了。”   二人目光交汇,似有默契般,微微笑了起来。   步月心头火起,面上却是微笑,凑近了不见,几乎在他耳边柔声道:“可我不喜欢君子,我喜欢大师你。佛可渡有缘人,大师何不渡化我这恶人?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日后可流传江湖,令人人艳慕?”   他容色绝丽,凌乱的衣裳衬一头卷曲长发更显妖娆,只凸显一张精致面容,琉璃般的眼珠流转千波,琼鼻朱唇,肌肤如玉,恍惚间,竟有种男女莫辨,时光倒流的错觉。   不见静如佛祖的面容微微一动,有一瞬的苍茫,他低下了目光,又落在蝤蛴般的颈项上,润泽的曲线正是个完美的弧度,凌乱衣裳下,依稀可见锁骨微凸,茱萸暗隐。   他索性闭上双目,合十的双手稳如菩提。   “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第53章 莫惹愁   曲径生幽溆,花开溢酒香。   金陵烟雨,六朝金粉,十里珠帘。   离开那日,天空飘起了朦胧烟雨,亭台楼榭绕河堤,杨柳依依,雾霭茫茫,蒙了轻纱的秦淮河,如同隔着纱帘的女子,婉约又带着些神秘。   葛渊一身黑衣在这烟雨中格外突兀,结实挺拔的身形配着两把大刀在身后,面罩黑巾,一对黑眸深若黑潭,冷而无情。   不见笑眯眯地同他打了招呼,又看了看马车,道:“贫僧乃出家人,乘得如此贵气马车,只怕佛祖怪罪。”   步月道:“那也无妨,你跟在马车后走路便是,我们会慢……”   话未说完,那花和尚已笑眯眯地坐了进去:“若佛祖怪罪下来,我只道是步教主激我上来的。”   步月:“……”   这花和尚说话比夏云峰还要老奸巨猾,无节操得很!   他正要上车,却见一身青衣的南浦面无表情地走来,脖子上缠了一圈白色纱布,沁出丝丝血迹,颇有些触目惊心。   步月惊道:“南浦,你这是怎么了?”   南浦的目光无丝毫温度,声调平板:“小伤罢了。”一跃,已上了那马车,又隐隐听得不见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往这边靠近些,贫僧晕车。”   步月暗道一声老不正经,却见一双蓝眸到了近前,相比于南浦的面无表情,应天长的表情可谓精彩得很,既是隐忍又是不屑,深邃蓝眸里更是熊熊怒火,一声不发上了车内,又听那花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步月不知车内发生了何事,也跟着上去,南浦靠近不见坐下,应天长在对面,双目死死盯着他,面上依旧冷若寒霜。   步月在南浦另一边坐下,四人相顾无言,好一片安静。   不多时,夏云峰也上得车来,一声吩咐,马车已摇摇晃晃上了路,烟雨之中朦朦胧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带着湿润的夏意。   步月奇道:“白柠呢?”   夏云峰道:“走了。”   步月一楞,随即暗暗冷笑,怕他再下杀手,所以将人赶走么,再一想,白柠这一走,那一箱的钱财也跟着走了,再想到夏云峰这些时日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恨得咬牙。   马车沿秦淮河畔徐徐行走,夏日的炎热消逝在如烟雨雾中,秦淮的画舫在河面微微荡漾,偶尔传来一两声清歌曼妙,也不及夜晚的旖旎侬丽。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这样的秦淮慢慢地远了,好似一夜春梦,灯花阑珊处,徒留几分惆怅。   爱恨几时休。   应天长的目光不曾从南浦身上移走,绷紧的面孔好似随时会吃人的野兽,特别是落在纱布上赤目的血迹时,冰蓝色的眸子里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他想一拳打在车壁上,然而这马车是夏云峰的;他想说几句话,却无从回应;他想质问那个无心的人可否回头,答案早已知晓。   在金陵停留这几日,他忙于处理楼中事物,无暇看顾其它,只令人暗中跟着南浦,每日来报都说是在各花楼花街走走逛逛,他无法想象这一贯严谨之人会如何逛花楼,便瞅了个空闲跟过去。   那个人再不会有其它的表情,即便拥红抱玉,身姿娇娆的女子衣不蔽体地软在他怀里娇喘不断,他只是懒懒地任由她们讨好自己,衣裳凌乱,已是巫山云雨后,嫣红犹再。   “公子这般生猛,我们姐妹三个都险些承受不住呢。”   花黛整了整凌乱的发髻,双颊生晕,粉面桃花,眼中的春意还未退去,纤手又抚上他结实的胸膛。   忽听得姐妹一声低呼,抬头望去,纱帘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男子,宽肩窄臀,光看体型定也是生猛壮男,更莫提那俊伟容貌,刀刻般的五官,带着迷人的异域俊俏。   只是那双蓝宝石般的双目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你们都出去。”那男子的声音也醇厚好听,却有着赫赫威严和冷意,令人不敢不从。   然而身边的南公子却阻止了她们,他看向来人,声调依然没有任何感情:“楼主若不嫌弃,可坐下同欢。”   蓝眸男子陡然伸手一推,竟隔空震碎一只花瓶,怒道:“都给我出去!”   这时,南公子才慢慢坐了起来,缓缓道:“青帐红鸾,原不是楼主最爱么?”   应天长面色一沉,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酸痛还是愤怒,平生第一次有人能将自己一颗心捏在手心百般玩弄,而那个人却已没有了心。   他弄丢了那人的心……   想到此处,更是酸痛愤怒不已,他扫视那几个女子,个个春光半露,宽阔的床榻一片凌乱,而那人敞开的胸膛几处艳红,不知几多销魂处。   怒到极致,他反而冷笑:“不出去是吧,那好,那好,谁也不准出去!”   房门“哐”的一声竟无风而动,死死地关上了。   他几步上去一抓,却被南浦挡开,他心中更恨,手下用了十成功力,毫不留情,相思楼的掌法惟快是上,一连两掌拍在南浦身上,趁他不得动弹时撕下纱帐将之绑在床架四角。   他朝花黛三人扫了一眼,沉声道:“你们可要看清楚了。”   朝着南浦吻了下去,南浦动弹不得,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任凭那人的手指在身上游动,撩拨,直到进入自己的身体,万般发泄,百种柔情狠劲,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花黛用手帕捂住嘴,转过脸不再看,她从小长在这烟花地,怎样肮脏背德之事没见过,却依旧不忍南公子被这般对待,还是当着他们烟花女子的面。   然而,那扇门却像被死锁住一般,透着窗纸,可以看见门外几个朦胧笔直的身影。   房内的灯烛燃尽了又换上一轮,漫漫长夜,总不至于孤寂,橘黄的光芒照得一切温暖柔和,却暖不了人的心。映着绣床上人影摇动,颠鸾倒凤。   应天长有满腔愤怒,只能在这人身上发泄,然而,发泄过后又能如何?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是相思楼主,掌管江湖上一切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秘密,人人都说他的双眼生来便可看透人世离合,万千秘密。   他却不知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即使被这般羞辱,南浦的面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床头的束缚早已散开,那人既不挣扎也不迎合,冷冷看着他,仿佛与自己无关。   被上几多血迹,他慢慢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   南浦慢慢站稳,又走了几步,回头道:“楼主既然无情,何不放我自由?”   “你休想!”应天长沉道,“你是我的人,无论生死!”   南浦道:“那好。”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要笑的模样,应天长心头大震,狂喜还未到,却见他手中寒光一闪划向了咽喉。   应天长急忙挥手飞出一枚梅花镖,“锵”的一声脆响,落下一把小巧匕首,半掌来长,玲珑剔透,正是他送给南浦的“寒光”。   寒雪无花意,光阴莫惹愁。   暗红的血迹落了下来,覆在透亮的匕首上,应天长才来得及心慌,那种要命的恐惧又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的生死,还由不得自己!”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南浦转身,背对着他。   暗红的鲜血依然在流。 第54章 海上生明月   马车行出了金陵,一路东去,竟是到了海边,改由水路南下。   步月最怕坐船,无他,他严重晕船。   头几日更是吐得死去活来,从早吐到晚,从晚吐到早,几乎水米不进,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人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一口气吊着了,迷迷糊糊间还咬牙切齿叫着夏云峰三个字。   夏云峰总算表现了一点人情味,进进出出对他颇多照顾。   船家的婆娘姓庄,生得粗壮结实,说话嗓门洪亮,为人又热情,她初时并未认清步月,此时见夏云峰对他诸多照料,便热心送上两碗汤药,说是能治呕吐。   步月如同听了救命药,他平日最是怕苦,此时也甘之如饴地大口喝了进去,可一连喝了几日都不见好转,人更是瘦得脱了形。   庄氏粗大的嗓门奇道:“以往这药一碗便可见效,怎地喝了几日都不曾止吐?夏公子,你家娘子怀孕了多久?怎会孕吐这般厉害,待明日在码头停靠,可得找个郎中来瞧瞧才是。”   她嗓门粗狂洪亮,又十分热情,说得可谓烟波十里都余音袅袅,听得步月垂死病中惊坐起,瞪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刚一开口,又是一番狂呕。   夏云峰也是愣了楞,尴尬地笑了笑,正在船头与相思楼主饮茶的不见和尚一口浓茶喷在海面,连道几声:“阿弥陀佛,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   便连近日来一脸便秘的相思楼主也挑眉看了过来,嘴角一抹邪肆笑意,等着看戏。   庄氏见众人如此,大嗓门又道:“莫非你们不知孕妇会呕吐?”   夏云峰的从容终于装不下去,强忍着笑意问:“大娘这几日熬的药难道是……”   “安胎药啊!”   话音一落,步月的呕吐更加大声了,恨不得五脏六腑都从咽喉里吐出来,一只苍白的手颤抖地指着她,却是吐得眼泪吧啦,再说不出一个字。   庄氏终觉不对,疑惑地开了大嗓门:“莫非她不是怀孕?”   夏云峰背对着步月,却依然可见他肩膀上下颤动,就算看不见他的脸,他也知他在笑,这该死的扫把星,好好地坐什么船!   夏云峰笑了许久才道:“大娘误会了,阿月不是女子,是在下的一个小厮,他……不过是晕船厉害罢了。”   庄氏惊讶的嗓门更大了,几乎震得船都颤了几颤:“这弱不禁风的怎么看也不像男人,还有那俏模样,长在男人脸上实在太可惜!”   步月的手颤得更厉害了,小脸上更呈现一层青灰色,显然就要被气死了。   庄氏连忙笑道:“你瞧老婆子这张嘴,实在不会说话,阿月公子长得实在俊俏,老婆子没见过世面才会这般大惊小怪,治晕船的药我这里还有许多,我这便去熬一碗来,不收你们钱,当是老婆子给各位郎君们赔罪的,哎呀,老婆子在船上呆了几十年,竟是头回见晕船晕成这般模样的,可怜见的……”   夏云峰暗道那几碗安胎药你可是收了好大一笔钱啊!   她走得老远,粗嗓门才逐渐弱下去,步月一口气散去,软绵绵倒在软椅上,海风拂起他散乱的卷发,显得那张脸格外苍白,眼睛大而无神,明艳的光芒落在他眼里,琥珀的色泽光彩流连,说不出的瑰丽华美。   不见将喝过的茶叶重新添水煮上,不多时,紫砂壶冒出滚滚浓雾,茶香四溢,混合着海风的腥味,晴空万里,碧海蓝天。   白色的衣袂被风吹得翻滚飘摇,步月单薄的身子在那宽大的白袍内,轻得仿若下一刻便要被风吹走。   庄氏的晕船药果真凑效,步月每日一碗,便与寻日里在陆上无甚差别,渐渐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那庄氏自从知道他是男子,也不避嫌,一见他便是两眼发光,粗豪的嗓门不断赞他貌美如花,便是女子也比不过去,这话他听了几次便能当海风掠过,倒还有闲情同花和尚煮茶钓鱼,顺便分享新得的春宫图小黄书,真是臭味相投,不亦乐乎。   夏云峰便与应天长聚在一起下棋,两个都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玄机,步月也不知他们什么交情,为何要一道去南华寺。   葛渊尽力扮演他的奴隶身份,不需要出现时销声匿迹,大船行了十几日,庄氏才发现船上有他这号人,粗豪嗓门又在海面上嚷嚷了半天吓死老婆子了之类的话。   南浦总是独自坐在船舱的顶端,一个人对着桅杆发呆,步月倒是与他比试过几回,奈何他轻功实在太差,即便内力更甚一筹,却也总是吃亏。   “你的武功寒气太重。”步月道。   “你的招式杀气过浓。”南浦道。   步月笑:“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不是。”南浦面无表情的面容对着步月,似在仔细端详这绝丽的容貌,还有邪气的笑意,他道,“我看你爱恨喜怒都形于色,红尘苦楚,可觉生趣?”   步月道:“便是苦楚,也可在其中找出无限乐趣,做人便当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在百无聊赖之际来钓鱼。”可惜他自从遇到那扫把星便没觉得人生有趣过,这个霉运当真越走越远。   南浦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我以前七情六欲俱在时,只觉有心有情皆是万般痛苦,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自己想要。后来抛却了心,他们都骂我无情无义,但我一点也不难过,也不觉欢喜,更无想要的东西,活着,也不知为了什么,可有人又不让我死,我始终疑惑,究竟是有心好些,还是无心好些。”   步月早对他与应天长的关系十分好奇,此大好机会岂容错过:“你与你那楼主究竟怎么回事?”   “我有心时他折磨我,我无心了,他依然不放过我,便是如此。”   步月暗道这相思楼主平日行事便诸多矛盾,看着南浦的眼神也是爱恨交加,时而温柔时而暴躁,任谁也受不了被这样反复无常之人缠着不放。   步月奇道:“你这有心无心的,究竟是何意,难不成能将心挖出来?”   “有一种药,吃了可令人无情无欲,无爱无恨。”   “世间竟有这种药?”   “相思楼汇集江湖武林万千秘密,有这样的药并不奇怪。”   步月心下一动,问道:“既然你们相思楼无所不知,你可听说过一本叫《千心》的秘籍?”   南浦道:“我虽离开相思楼,但不会泄露楼中秘密。”   步月失望地叹了一声,须臾,又道:“你若无处可去,他日待我回到解火教,你可去找我,纵然他是相思楼主,那地方也不是想去便能去的。”   “好。”   “咦,你看,鱼儿上钩了。”   步月一拉鱼竿,没拉动:“莫非是条大鱼?”   他站起来,双手用了几分内力,果然鱼线一翻,钓上来好大一条——人!   海上的夜晚漆黑平静,只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月光似水,落在来人身上,一身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明晃晃一柄大刀映着月光,寒意掠过,格外夺目。 第55章 杀机重重   步月才一反应,南浦的剑光一闪,挡住了几枚飞来的暗器,步月急忙一个后仰躲过一个飞来腿,一掌横劈他面门!   不过一个眨眼,四周水声哗啦大作,不断有黑衣人从海里翻涌上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甲板上黑影肃杀,剑光乱舞。   步月暗叫一声倒霉,这船上哪一个不是有些来历的人物,也不知是谁引来的杀手,来不及细想,一烟杆打爆一人脑袋继而又折断一人的手,他的功夫虽不及夏云峰和应天长这等高手,却也能跻身江湖二流高手的行列,只不过大家都很不齿他的为人……   月光森冷,海风的腥咸带了浓郁的血腥味,除却先前被杀的几个,之后的黑衣人武功极是了得,下手简洁狠辣,看不出门派招式,这样的身法一看便知是从小专门训练的杀手,收钱取命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法则。   不知自己这颗人头能值多少银子。   步月想着,他与对面的黑衣人对峙许久,忽觉后备一阵寒风袭来,连忙躬身一躲,一柄长剑堪堪从后脑勺飞过,只是他这一躲,身前破绽已出,胸口猛地一阵剧痛,身体已朝后飞了出去。   步月还来不及可惜他挥洒的一大口鲜血,已投向了大海的怀抱。   他看见一个黑影破风而来,衣袂翻飞如展翅,转瞬到了眼前,就在落水的一霎那握住他的腰,脚下轻轻一踩,乘着海风跃上甲板。   步月方一着地,又吐了口淤血,只觉胸口好似被踢出了一个大洞,每一次呼吸都似那一脚又踢了过来,连站都站不稳当,他内力也不弱,一脚竟被踢成这般重伤,可见那黑衣人的功力有多深厚。   夏云峰连点住他几处大穴,从他后备输入一股真气,那踢他的黑衣人错开葛渊又杀了过来,夏云峰随手夺过一支竹竿刺过去,脚下一踩,旋身飞到了船舱顶端。   步月感觉身体被放平,胸口的难受稍微好过些,才回过神来,月光洒下薄薄一层银辉,夏云峰面部的轮廓半隐半现,深邃的眸子一点光芒闪动,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除了那一脚,还有哪里伤了?”   步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哪里?”   步月喘了喘,又是一声痛乎,连咳带血道:“腰,被你……勒断了……咳咳……”   夏云峰连忙松手,步月解脱地长舒口气,冷冷的月光落在他脸上,仿若白玉雕刻般精致,却被大片血污沾染,好似没有了生命。   夏云峰忽然心口一紧,不敢再看他,抱过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你先躺着,我……”   视线内一个黑影几个起伏到了近前,夏云峰将步月的金烟杆放入他手中,纵身飞了下去,剑光随风起,铮铮然有龙啸音,海水伴着冷月涌来,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一声破空剑啸。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扔进大海时,天际已翻起鱼肚白,金红的光芒渐渐冲破海平线染红海水,朝霞如火,流云似花,成群的海鸟掠过彩云,声声长鸣散在风中,带走最后一点肃杀寒意。   受伤最重的是南浦,应天长在重伤处给他包扎后才得空给了步月一颗大还丹,葛渊只是伤了左边胳膊,一声不响地清洗斑驳血迹,不见和尚对着染成血红的海水念了一遍往生咒,语调怪声怪气,不知是真的念经还是将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遍。   步月吃了大还丹,又被夏云峰运了些真气化开,这才觉得轻松些许,却见夏云峰和应天长的目光都默默地落在了喃喃念经的和尚身上。   步月心里一转,立马明白了个透亮。   已听应天长冷冷的声音:“不见大师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念经声一顿,海风卷起大红的□□翻飞,拂出浓浓血腥味。   不见转身,慈悲如佛的面容染了朝霞的金光,仿佛金身而塑,又一切皆为虚幻。   “阿弥陀佛,贫僧并未得罪过什么人?”   “死和尚,若你不得罪人,又怎会要求我们与你同行?”步月不怀好意地邪笑着,脸色却是苍白的,因为晕船瘦下的身子仿佛能被风吹走。   葛渊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夏云峰身后,不见依然在船边,身后一片血红大海,不知是被血染的还是漫□□霞所映。   一只海鸟飞过,一声一声短鸣,仿佛木鱼轻敲。   应天长看了看他模样,开口道:“你不说,相思楼却不会不知,你名义上是去南华寺论经,其实论的并非佛经,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说是也不是?”   不见笑了笑,手中的念珠犹自转动,颗颗圆润光亮,不知被盘了多久光阴佛香。   “黄泉碧落千古事,无穷尽在相思楼。什么事也瞒不过应施主的眼睛。”   步月不知他们打什么机锋,暗道这花和尚竟如此深藏不露,亏自己和他喝了几年花酒!正待听下去,却从船舱里哆哆嗦嗦出来一个粗壮妇人,粗豪的嗓门直嚷嚷:“吓死老婆子了,吓死人了!”   步月一见她便来气,那些杀手怎就没把她剁了去喂鱼!   那庄氏整了整自己的蓬头垢面,手里捏了支木钗,斜斜□□入,才眉开眼笑道:“竟不曾想各位大侠武功高超,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就要葬身海底了。”   甲板上一片寂静,几只海鸟停在高高的桅杆上,沙沙短鸣,专注地看着船上众人。   庄氏见无人理她,将目光落在了步月身上,啧啧叹道:“阿月公子怎成了这般模样,这可如何了得哟,老婆子这里有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用了绝对好得快!”她嗓门极大,神情又谄媚,挤着一脸皱纹头发凌乱,着实令人生恶。   步月嫌恶地退了一步,庄氏面上一顿,有些讪讪的:“阿月公子若不需要,脸上的伤却是要处理的,不然毁了这容貌可是大大的罪过。”   步月一手摸上面颊,心道脸上何时也伤了,那死鬼怎不提醒我,正疑惑着,耳边猛然听见一声“阿月!”竟是惊骇至极,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猛觉腹中一股剧痛——那个回头只到一半,入目是夏云峰惊慌失措的半面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周末,白日发文,由于宝宝我还没摸透晋江的规则,所以,竟然不知道地雷鱼雷炸弹神马的玩意儿,直到昨天……感谢July_/漆樂,感谢卷耳,两位亲们的地雷是对我最好的鼓励啦!我会努力更文的,绝对不坑!【握拳远目】 第56章 一花一世界   佛曰,前生五百次轮回,吾劝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笑吾痴狂。   凡人道,求佛再施最后一次机会,吾愿回头,献出吾之所有!   佛陀摇头,汝且顽恶,吾劝汝五百次不回头,今身在火坑,言辞不善,威逼利诱,可见并无回头意,佛门以慈悲为怀,不舍众生,却难度无缘之人。如是因,如是果,虽吾成佛,难改因果。待汝罪业受满,起忏悔心,出离心恭敬心,吾再来度汝。   佛陀一去不返,凡人焚于熊熊火坑,嚎啕不止。   步月于睡梦中朦胧听见嗡嗡之声,一连做了好几个梦都是那佛祖来度自己,却被自己打了个屁滚尿流,醒来时,听这故事结了个尾,心中迷茫,不知前世今生。   “醒来了。”是夏云峰的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   步月定了定神,恍惚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再看一圈,昏暗中只有远远一角点了如豆灯火,几个黑影直挺挺立得如雕像,隔着他们的栏杆足有手臂粗,黑黢黢的不知用的什么材质,而他身下,薄薄一层稻草,带着湿腐的霉味。   他动了动,腹部传来的疼痛提醒他在船上发生的事情,又看见另一个角落的应天长,南浦靠在他怀里昏迷不醒;葛渊默默擦拭手中大刀,双目隐在黑暗中,像头愤怒的野兽;还有那打坐喋喋不休的花和尚。   真是一网打尽,一个不落!   “什么人下的手?”   夏云峰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黄雀何人也。”   “我们被关了多久?”   “一天多,没有其它人来过,似乎准备先关我们一阵。”   步月冷笑一声,既然不取他们性命,必有所求,不知求的是他们中的何人。   他慢慢坐起来,腹部的伤已被处理过,并不算太重,也不知那庄氏用的什么手法竟能一招弄晕他,他提了提体内真气,并无淤塞之感,这才松了口气,行走江湖,不怕真刀真枪,暗器□□才是防不胜防。   嘴边靠过来一碗水,他顺着喝了两口,疑惑夏云峰怎又对他好了起来,却也没开口,不远处盘腿而坐的不见又叙叙说起了大鹏金翅鸟的故事,他凝神听了听,不耐道:“这故事无趣得很,你不若说些鲜艳的故事来解解乏。”   不见顿了顿,温润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在摩竭陀国有一个富人公子名叫迦叶,他喜爱修行,不愿娶妻,在父母的逼迫下,他无奈,只得用黄金雕了个大美妞,言道世间若有这等女子,少爷我便娶她。”   步月道:“大美妞可美得过本教主?”   不见道:“色即空,空即色,教主再美也不过皮囊虚设,不过,摸着佛祖的良心说,月施主生得着实美丽可人,倾国倾城,比那金身大美妞也差不了。”话音徐徐落下,远处的黑影中投来几道目光。   “嘿嘿,迦叶的父母怎可能找到这样的大美妞?”   “他的父母请求婆罗门帮忙,那婆罗门使尽手段,竟还真弄到一个这样的美妞,在她面前,黄金塑成的金像都失去了光彩,所有男人都对着她流哈喇子,所有女人都自惭形秽。”   “哈哈哈,那迦叶定当不成了和尚,天天对着老婆流口水,心中哪里还有佛祖!”   远处的黑影中又投过来几道目光。   不见更有兴致。   “成亲那天,迦叶不理新娘子,新娘子便对着他哭了整整一宿。”   “她定是边哭边骂,你个瞎了眼的死鬼,老娘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你竟看都不看一眼!白瞎了老娘美貌!就算你不理老娘,老娘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她说她厌恶五欲,愿修习清净梵行,却因嫁给他而前功尽弃。”   步月的笑声顿了,昏暗中,他看着不见,眼中带着探究。   “迦叶道他也乐于清净修行,如此,即便是夫妻身份,也可各自修行,于是,夫妻守约十二年,他们从未在一张床上同睡过。”   不见慢悠悠说着,他的声音平和温润,像是讲佛讲多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慈悲佛意,令人心境平和温软,步月一时沉在那故事里,想那美人冠世,却一心向佛,荣华富贵,红颜丽质皆过眼云烟,一切虚妄。   “絮絮叨叨说什么!都给老子闭嘴!”   忽然一声怒喝自黑暗中震出,接着几个黑影窜到近处,皮鞭破风声就在耳边:“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让你爽个够!”   “阿弥陀佛,不是贫僧在说,而是佛祖在讲故事。”   “臭秃驴,还敢顶嘴!”皮鞭抽在栏杆上,满满的威吓。   “话说,那迦叶自娶了妙贤后,妙贤感他仁义清净,送了一本无上真经,道此经乃一位婆罗门所赠,惟男子才可修炼。”   那粗犷的黑影一顿:“你如何知道婆罗门?”   “婆罗门源于梵天之口,为祈祷之意,其咒语可消除灾难带来福祉,话说,迦叶修炼那真经后,功力大增,便到了佛祖释迦摩尼尊前挑衅!”   “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抽烂你的嘴!”   步月早已两眼泛光:“他修的什么真经竟如此厉害?快说快说!”   不见宣了声佛号:“那名字说来也怪,就叫《莲花生大士妙法生药师十一面观音心经》。”   “来人,把这和尚的嘴堵上!”   “莲花生了个大士?妙法生了十一个药师?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经!”步月险些掀桌。   “对呀,定是你哄我们,你们还站着做什么,把他拉出来!”   “咳咳……这名字也真是长,莲花也叫芙蓉,所以,此真经又名《芙蓉月》。”   “拖出来!堵住他的臭嘴!”   “话说迦叶到了释迦摩尼面前!一掌震碎佛祖座下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念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   一个时辰后,隔着粗大栏杆,不见面前或蹲或坐挤满了人,为首那人络腮胡,国字脸,圆眼阔唇,正是之前说要堵他嘴的大汉。   “迦叶找了大鹏金翅鸟联手,释迦摩尼却不畏惧,要在众修行者面前以胜负决谁乃佛家之首,不料此时竹林深处传来一阵绝妙乐声,又有天女于空中撒花,佛光乍现,众人望过去,但见一女子赤足素衣徐徐而来,身姿柔美,玉面无双,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芒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菩提树下,只听得一声轻叹。”   说到此处,不见轻轻叹了一声,靠得近之人连忙送上一碗清水,更有人急切道:“之后呢?之后又如何?那女子乃何人也?”   不见不语,低低念佛,佛祖您老人家千万莫怪弟子无理啊,南无阿弥陀佛……   步月懒懒地躺在夏云峰腿上,低低道:“定是妙贤大美妞无疑了。”   夏云峰轻叹一声:“不见大师真是……”他想说他老奸巨猾,又想说他无节操,犹豫片刻,终是道,“妙计无双,口灿莲花。”   步月轻轻笑了一声,这昏暗中,夏云峰依旧觉他眉眼清晰明净,每一处都是美到极致的雕琢,就像故事里的妙贤,花容月貌,集聚了世间所有的光芒。   不见温润的声音又徐徐传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那一声叹息,成了迦叶刻在眉间的死穴……”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知道迦叶与妙贤原装版故事的……请喷我!不要手下留情!!!但愿佛祖勿怪罪于小女子,我只不过脑子有个洞…… 第57章 立地成佛   故事讲了两天两夜,那些人便如痴如醉地听了两天两夜:   许多年后,大梵天王请释迦牟尼佛祖在灵鹫山说法,佛祖拈着献上来的金婆罗花,并不言语,唯有座下弟子迦叶破颜轻轻一笑。   故事结束,地牢一片寂静。   这寂静中低低涌起了梵唱之音,没有木鱼,没有香火,却深入人心。   “大悟无言,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   无人说话。   不见休息片刻,又说起了另一个故事。   两日后,寂静的黑夜里,一人默默在不见面前拜了三拜。   “施主可是悟了?”不见道。   “悟了。”昏暗的地牢里看不清那人表情,他沉沉道,“弟子有一同胞兄弟,因听大师说法,感自身作孽太多,自戮以赎罪,弟子颇有感触,不愿再为恶,愿放大师以及各位离去。”   “阿弥陀佛,施主你能顿悟,贫僧欢喜不尽,你可想过,你若放我们离去,你以及这些弟兄们该当如何?”   “多谢大师挂心,弟子心中早有打算,这一生碌碌无为,助纣为虐,不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此,贫僧也算功德一件。”   步月早在那人开口时就醒了,此刻听到开锁的声音,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单凭花和尚一张嘴,竟能说得人自杀赎罪,倒转干戈……   若他没有与这和尚一起抱过美人喝过花酒,他险些也要以为这是得道高僧,佛祖派来度化自己的……   也亏得花和尚,他与南浦的伤都能得到一些药品,他自己的伤已无大碍,南浦也已醒来,只不过还是由应天长抱着。   门口值守的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见看见,又宣了声佛号才走,步月转头看了一眼,不料脚下一软,竟踩到了一人手指。   那手指……   那手指一个颤抖,连忙缩了回去!   步月低头一看,只见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朝他挤眉弄眼,然后双眼一闭,继续装死。   步月:“……”   夏云峰和葛渊都望了过来,继而当做没看见般走了。   出了地牢,外面一阵夜风吹来,众人都深呼吸一口,感受草木土壤的亲切。   当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正是逃命杀人的好时机。   远处隐隐有火光晃动,众人皆是一惊,此处一派平整,无处藏身,少不了又是一番你死我活。   “是什么人?”   已有人到了近前,明亮的火把一照,一切明明白白,葛渊的大刀已出了鞘,其余众人也是一副临敌的阵仗。   来人是之前那粗壮的络腮胡大汉,放他们出来那人僵着不动,只颤声唤道:“苏老大。”   苏老大微微粗犷的声音道:“原来是小六,今晚不是你值守么,怎么,出来透透风?”   那小六道:“是,出来小解,索性阿方他们也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你快去快回。”   “是。”   然后,苏老大又举着火把走了……   步月有些傻眼,他捏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他应该不是隐身了罢?   那小六的脚步越发紧凑了,走了约摸一刻钟才进入一片树林,忽地头顶上一阵风动,步月连忙闪身躲开,正欲出手,黑暗中那人却叫了声:“小六。”   小六的声音是明显的惊讶:“五哥?”   “老大说树林里有陷阱,让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小解。”   “多谢五哥。”   不知不觉,“小解”已成了他们逃命的暗号了,这样真的好么?   那叫五哥的男子走路无声无息,想来是轻功了得,领着众人在黑暗中行了半个多时辰后到了一条大路。   “前面是一个小镇了,小六你小解完,也该回去了。”   “是,五哥。”   不见打着佛号:“多谢两位施主相救,我佛慈悲,施主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恩必有大报。”   那五哥却始终像没看见他们,仿佛真是出来小解的,拉着小六几个起伏便消失在黑暗中。   “阿弥陀佛。”不见的声音依旧平缓温润,“众位施主,追兵可能不久便到,我们快些撒丫子逃命罢。”   两个时辰后。   “施主,你们逃慢些,等等老衲,老衲跑不动了……”   步月不知是第几次翻白眼了,他只道自己轻功不好,不曾想这花和尚轻功更差,不过多久又叫停,最终,还是由夏云峰带着步月,葛渊拖着和尚。   应天长还是抱着南浦,一路上他倒是一言不发,步月也没心情理会他内心又要如何矛盾。   “休息一下罢。”应天长停在前面一颗大树下,“走了这么远,应该不会马上追来,小浦的身体也会受不了。”   不见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我佛慈悲,再跑下去老衲这条老命都要没了。”   步月又翻了个白眼,但他也累得够呛,懒得说话,夏云峰倒是气定神闲,没事人似的抱着剑,正要往石头上坐,葛渊立马在那石头上垫了一块布巾。   此时天色将亮,蒙蒙一点微光笼在大地上,步月的目光落在了夏云峰的剑上,此剑如此眼熟,还记得有人曾道“好剑”!   “死鬼,这把剑怎又到了你手上?”   夏云峰斜眼看过来,神色一沉:“你还有脸说,临江山庄的断水剑,你竟以九两银子贱卖!”   步月忽然想到那当铺朝奉狡猾的嘴脸,心中一寒,虚笑道:“那当铺是……”   “我家的。”   夏云峰又笑了笑:“步月,这天下,许多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   天色又亮了几分,勾勒着一张认真的面容,步月看见那双深而漆黑的眼,眼中一点笑意,还有无数的东西隐在下面,他也笑了笑,应道:“夏庄主果然高明,在下望尘莫及”。   他始终看不透这个高明的人。   天色彻底放亮了,洒下的阳光带着金黄的温度,露水晶莹璀璨,青草茂密鲜嫩,耳边还有流水的潺潺音,头顶的大树撑起一片阴凉之地,恰是一处风景静雅处,只是众人都已一身狼藉。   步月起身要去洗脸,拨开茂密草丛走了出去,不过两个呼吸间,又走了回来。   夏云峰道:“你不是去洗脸么?”   步月道:“此处风景优美,我们的墓地建在这里也算不错。”   话音一落,周围茂密的草丛已冒出无数人影,刀剑在阳光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芒,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步月摊手:“看罢,这次我们插翅也难飞了。”   夏云峰神色凝重,葛渊的大刀已握在手中,他们逃了一个晚上,皆是精疲力竭,要对付这么多杀手,实在……   应天长放下南浦慢慢朝那些人走去,深目蓝眼,一派平静。   “阿弥陀佛。”   关键时刻,和尚只会说这一声了!   然后。   来人齐刷刷扔了刀剑,跪倒在地:“属下来迟,请楼主责罚!”   应天长道:“都起来罢。”   跪着的人没一个起身,应天长淡淡看了一圈,道:“如歌。”   “属下在。”一声清脆的女音,匍匐在地的女子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应天长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为楼主尽忠,属下万死莫辞,不觉得累!”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与秦淮河畔娇婉柔媚的女子判若两人,若不是面容还是原来面容的话。她依然穿着大红的裙裳,细白瓜子脸,眼睛明亮,正是秦淮河畔与夏云峰独处了一段时间的如歌。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开学啦,祝同学们开学愉快! 第58章 在路上   接下来的路途,步月过得只能用“舒服”二字来形容。   相思楼豪华宽大的马车,精锐的护送侍卫,每到一处都住最好的客栈,享受最美味的食物,最贴心的伺候,而且不用出一分钱财——都是相思楼的产业。   据说相思楼在江湖上已有百年历史,不参与江湖纷争,却出售江湖消息,无论黑道白道,只要出得起钱,就没有相思楼不知道的事情。   看看相思楼遍布整个江湖的产业就知它为何无所不知,再看看相思楼贩卖每条消息的价码就知相思楼为何产业能够遍布江湖。   有钱,实在是太有钱!   秉着患难与共的情义,步月没少向相思楼主打听过《千心秘籍》的消息,应天长便换了一副商人的嘴脸,只问他有无一万两,步月僵了片刻,应老板已道,凑不够银子休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字。   虽然吃了闭门羹,步月本着孜孜不倦缠人不厌的精神,越发对应天长狗腿起来,其谄媚之程度,肉麻之恶心度,让不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几度抽搐。   最后,应天长不得不松口,他道,夏云峰以一万两银子从他这里得知不见和尚才是最了解《千心秘籍》之人。   步月呆了片刻。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然后,他的谄媚与肉麻转移到了不见身上,不见在念了五百次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后,终于见了他就绕道走,听见“步月”二字就脸抽搐……   不见不得不与葛渊同乘一车,应天长自然与南浦在一道,步月那妖邪也只有夏云峰才能治得了。   步月懒洋洋吐出一口烟,尖俏的下巴微抬,粉色的唇瓣依然有烟丝萦绕,绕到精致如白玉雕琢的鼻端,散开在如水雾氤氲的双眸中,笼着乌黑卷翘的长发,渐渐地散在半空,只留淡淡烟味,朦胧惊艳。   “你说,花和尚为何会与《千心秘籍》有关系?”   夏云峰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人穿了袭大红的金线绣曼陀罗长裳,腰间风骚地挂了两串流苏,偏偏人又歪在软榻上靠着小桌抽烟,那衣服也被他穿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脖颈,卷发缭绕,神情更是慵懒得近乎妖媚,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他收回目光,眼睛落在书上,鼻端还是散不开的烟味,总让他心神不宁,他看了几个字,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那人身上,细碎的烟雾从淡粉色的唇瓣吐出,慢慢悠悠,缭绕不知多少轮回……   定是那烟味太乱心。   于是,他开口:“不要抽了。”   步月又抽了一口,慢吞吞道:“你家与花和尚又是什么渊源?”   夏云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抽烟了。”   步月轻笑一声,换了个坐姿,更加撩人了,嘴角的笑意带着股邪魅:“夏公子为何见不得本座抽烟?”   夏云峰眼底一暗,却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云峰。”这声低沉萦绕,百转千回,仿佛绕在舌尖化不开的韵味,直听得夏云峰心都颤了三颤,浑身上下如同过了一通电。   他受到蛊惑般望过去,望进一双勾魂妖媚的双眸中。   “你可是屁股痒了?让本座好好疼你!”那声音冷硬道。   夏云峰的脸铁青得不能再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得欢快。   “哈哈哈……”   步月大笑起来,小人得志恶人得逞的模样,大红缀花的衣裳颠颠地颤动,又滑落了一分,卷发之下的脖颈连着肩膀,慢慢隐没在暗红之中。   夏云峰忽然起身,双手支在步月身侧,半俯下去。   马车忽然一顿,停了。   步月忽然一僵,不笑了。   “夏云峰,我可是男人。”步月道。   “我知道。”夏云峰道,但他的眼睛始终落在步月脸上,一手捏住他下巴。   马车外响起了刀剑厮杀声,一抹鲜血溅到车窗上。   “你若是女人该多好。”他低低道。   步月暗道一声玩笑过头了,忙去推他,夏云峰却将他箍得死紧:“你刚刚不是还勾|引我么?”   “放手!老子是男……呜呜呜……”   嘴巴被堵住了。   步月想哭的心都有!   他真是造孽啊,本想调戏人家,不曾想这人竟连男人都下得了嘴,简直丧心病狂!   偏偏他还作死地选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姿势,被压着不能施力。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耳边杀伐声不断,步月挣扎扭曲,百般不配合,夏云峰像吃定了他似的,一点都不松口,还渐渐地把他压到了软榻上。   隔着马车是刀剑齐鸣,嘶喊不绝,不知又有多少性命葬送于此。   直到那声音淡了,步月仍听得耳边心跳如鼓,不知将夏家祖宗问候了多少遍!   “夏施主也该……”   推开车门的不见和尚话止于此,对上夏云峰深黑无边的双眸,他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夏施主也该娶个夫人了。”   他又低低念了几句色呀空呀的,伸手将车门关上,袖子里却滚了个翠色的瓷瓶到夏云峰脚下,慈悲地笑了笑,依然用平和温润的声音道:“贫僧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继续你个臭不要节操的和尚!   步月一脚踹过去,夏云峰轻松避开,顺势捡起地上的瓶子,看了看上面的字,拨开盖子闻了闻,道:“春风露,真是好东西,阿月便是靠这个才成‘金枪不倒十三郎’的?”   步月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了。   “把东西给我!”   步月去夺,夏云峰换了个手,又往上一抛,步月连忙去抢,哪里抢得过他,几个回合,连瓶子都没摸到。   他不由怒道:“死鬼,莫非很怀念被本座宠幸的滋味?”   夏云峰道:“确实很怀念,不若我们再来一次?”   “可本座喜欢女人,除非你先变成女人我们再来云雨。”开玩笑!上次是他出其不意又yu火焚身才勉为其难要了个男人,再试一次,他不被这死鬼吃干抹净就怪了!   夏云峰的双眸又暗了暗,笑道:“若你练了完整的《千心秘籍》……”   停了许久,再没说下去。   步月心下一惊:“会如何?”   “不知道。”   他的目光琐在步月身上,沉沉的眸子,说不清什么情绪,看得步月心下发虚。   “死鬼,我要下车!”   言罢,将窗户一推,飞了出去。   那窗户还有未干的血迹,外面血流遍地,横尸无数,相思楼的人已经开始掩埋痕迹了。   自从地牢出来,一路上追杀他们的杀手便没断过,相思楼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护卫,那一波波的杀手每次都是有来无回。   不多时,马车的门被推开,上来的是不见和尚。   “阿弥陀佛,连夏施主也制服不了那魔头了么?”   夏云峰道:“依大师看,晚辈该如何制服他?”   “把他娶回家。”   “多谢大师指点。”   二人相视一眼,都明了地笑了起来。   正在抽烟的步月打了个喷嚏,莫名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开学,蓦然觉得看文的妹纸们少了一半,竟然,心塞塞的~ 第59章 十三夜歌   马车行了十几日,眼看要到南华寺了,气候也变得湿润闷热,岭南水美多风情,这里的女子也别有一番味道。   步月对着葛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品评了好是一番这里的女子,最后终觉无趣,死皮赖脸缠了不见和尚同车,这才找到共同话题,只不过他偶尔露出的谄媚溜须拍马还是让不见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一日,他们在一个小镇歇脚,操着当地口音的掌柜亲自接待,茶饭之后又问是否要听一支小曲,步月连忙点头称要,掌柜的却将目光望向了应天长,直到应天长点了头才微笑着下去。   步月顿觉自己这魔教主当得好生丢脸好生无趣!   不多时进来一个抱琵琶的女子,年纪算不得轻,约摸有二十七八的模样,着深蓝色百花长裙,尖瘦下巴,乌亮亮的大眼是整张脸上最亮丽的风景,水弯弯如同含了无数江南哀愁,浓密的睫毛又让那哀愁变得若隐若现,撩人心弦。   那双哀愁的眼只抬了片刻又低下,矮身福了一福,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调了弦,低低弹起来。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曲子淡淡,尽是哀婉之调,又是道不尽的江南风情,离人哀苦。   却不知这卖唱的女子为何要卖这般凄婉的曲调。   步月正思量着,身边的花和尚已失神地站了起来,痴痴望着卖唱女子。   “十三夜歌,可是你?”   那女子也静静望着他,蕴在眼中的愁绪终于化作江南的水光漫了出来。   “裴郎。”   “夜歌……”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多么感人的一幕久别重逢。   步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去看夏云峰等人,竟是与自己一样无奈的表情……   “今日天气不错。”他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确实不错,你看这晴空万里,白云悠悠,竟还下了一场红色的雨。”夏云峰接道。   “何止是天下了红雨,我还看见门口一颗铁树开花了。”步月继续道。   “此花开得惊世骇俗,艳丽无方,更奇怪的是,还透着一股酒色胭脂的佛意。”夏云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意深深。   步月这几日都未与他说话,本不想理他,可此刻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实在大快人心,端着茶碗敬了他一下。   夏云峰深墨色的双眸幽幽一荡,转瞬已隐在天青色的茶碗后。   相拥的二人这才分开,仍深情地望着对方。   不见道:“十三夜歌。”   十三夜歌道:“裴郎。”   “夜歌。”   “裴郎。”   ……   步月只觉自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不见看了他一眼,慈悲宽宏地又打了个佛号,一转脸又成了深情款款的情郎。   不见道:“夜歌,你怎变得这般憔悴?”   十三夜歌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不见道:“夜歌,我对不起你。”   十三夜歌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不见流下了几滴老泪:“好,我定不负你!”   十三夜歌欢喜道:“这么说,你愿意还俗与妾身相伴到老?”   “我今日便还俗,你到哪我就到哪,你弹琵琶时我作词,你作画时我研磨,我们再也不分开!”   “得你今日之言,妾纵死也无憾了。”   “傻夜歌,不准说这样的话。”   十三夜歌垂首含羞……   步月等人默默围观……   不见对众人道:“各位实在抱歉,我今日与夜歌重逢,还有许多话要说,先回房间了。”   瞧瞧,这急色的和尚,连自称都成了“我”,而不是“贫僧”了!   十三夜歌那含了江南烟雨的双眸如同染了霞光,对众人福了一福:“实在抱歉,妾与裴郎先走一步,待众位得空,妾再为各位弹奏几曲以表歉意。”   二人深情款款地握着对方的手走了。   步月与夏云峰对视一眼,眼睛瞪得滚圆:“他真要还俗?”   夏云峰道:“他说了要还俗。”   “那还去不去南华寺,说好的《千心秘籍》还要不要告诉我们?”   “你去问他。”夏云峰笑了笑,颇有点深意。   步月仔细琢磨他的话,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说了要还俗……   当日酒楼夜宴,十三夜歌犹抱琵琶半遮面,低眉信手,续续弹了许久,他的裴郎以筷击碗,随着她的曲调能随性作词,温润的声音唱出一首又一首或温婉或豪情的歌来,他换掉常年不变的□□,穿一袭深紫色长裳,腰配双鱼玉佩缠同心结,头戴四方平定巾,面如冠玉,翩翩佳公子是也。   步月恍惚有点不认识他的感觉,想必当年这人便是以这样的姿态夺取了琵琶花魁十三夜歌的芳心。   据应天长说,当年十三夜歌一手琵琶弹得整个秦淮河水无歌声,即便她容貌并非绝色,也是一曲红绡不知数,慕名而来的男子就是排好几个月也难得听她一曲,听她琵琶音者,十三个日夜仍觉有余音袅袅,曲韵犹存,所以花名才叫十三夜歌。   不过,那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应天长淡淡道。   他一手抱着南浦的腰肢,一杯酒喂他喝下,这段日子南浦似乎格外听话,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应天长的心情却格外好,要在平时,不给银子他才不会透露半点别人的信息!   步月看一眼酒楼下因为琵琶而驻足倾听的路人,阑珊明灯里,他们抬着头,沉静在珠玉般的曲音中,夹渣着温润的男子轻唱。   天空下起了细碎小雨。   十三夜,曲音犹然在。   俗名叫做裴言昔的不见和尚与十三夜歌深情互望,满眼都是浓情蜜意。   就像他所唱的词曲。   如花美眷,愿与卿执手,白头到老。   那一夜的灯花渐渐淡去,夜宴也晚,曲终人散。   之后的几日里,裴言昔整日与十三夜歌不离不弃,整个浓情蜜意不忍直视。   步月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终是偷偷找了裴言昔:“你说送你到南华寺便告诉我《千心秘籍》的所有,如今你还了俗,可也不准赖账,为了你,本教主的性命都快交代在大海里了!”   裴言昔道:“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只是如今时机未到,阿月你无需着急。”   “我能不急么!”步月一把又将自己脱了个精光,“你看看!第二朵花竟快开了!”   裴言昔微微一愣,平静的面容闪过一瞬惊异,只见那光滑的脊背上,上次的花骨朵此时竟然舒展开了一半,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绽放,透着些许妖媚明艳,朵朵活色生香,好似能从那背上真开出花儿来。   裴言昔道:“无妨无妨,此花开得生动,再多几朵更是美艳。这里有上好的辣子条,阿月吃些压压惊。”   步月气呼呼地抓了一把辣条,甩向门口!   夏云峰刚好推门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好像有什么乱入了,此处打马赛克,为纪念开学,宝宝我决定日更!当然了,精力有限,就是这个礼拜日更啦,等有存货了再人品爆发,看文的小妖精们留言啦!留言啦!!! 第60章 心不动   步月正在吃早餐时,楼上传来幽怨哀婉的曲调,仔细去听,有些熟悉,继而是女子柔美哀愁的歌声,低低泣泣,混着屋外细碎小雨,散开了子夜的哀愁。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曲调是绝对好听的,可十三个日夜余韵犹然,只是那哀怨也仿佛渗透了心扉。   步月放下筷子:“离人都为她还俗了,一大早还唱这般凄凉的歌,莫非花和尚昨夜没满足她?”   夏云峰道:“不尽然也,你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步月撩开衣摆便上了楼去,裴言昔的房门大开,十三夜歌倚着两三株兰草正靠窗拨弄琵琶,蓬松乌发绾作流云髻,几缕散发自额前垂落,柳眉低垂,杏目含水,幽幽怨怨,反反复复只唱那几句。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步月看了一圈,屋内只她一人,心中忽然一动,忙问:“裴言昔呢?”   “走了。”   “走哪儿去了?”   十三夜歌的手顿了顿,有清亮的水落下来,湿润了音弦。   “他道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定是他前生回眸不够多,所以无法放下心中佛祖,与妾只能有缘无分,但愿来生再执手,定不负相思意。”   步月:“……”   他回头看身后的夏云峰,夏云峰微微一笑,那眼神却似在说,看罢,本庄主说对了。   十三夜歌始终低着头,被泪水浸湿的双手削瘦而修长,右手手指覆了薄茧,是在琵琶弦上常年刻下的心酸。   “谁知会不会有来生呢?他说的话向来漂亮,漂亮得令人仍不住相思,即便知道那不可能,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妾身从来留不住他……”她的泪水没有哽咽,反而混着淡淡的自嘲自笑。   哀怨的女子步月见多了,留不住男人的女子见得也不少,这都归咎于他的风流与无情,所以,面对十三夜歌此般楚楚凄凉模样——他竟无丝毫同情!   “他何时走的?”夏云峰道。   “今早凌晨便出了门,他让我转告二位,南华寺有菩提树,菩提树下有真经。”   步月一颗心突地猛跳起来,浑身血液都冲向脑门,只觉耳边有嗡嗡之声乱撞,眼前有金星一闪一亮。   他紧紧盯着十三夜歌,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他真如此说?”   “确实如此。”   “多谢……姐姐!我们现在便出发!”   夏云峰伸手拉住他:“你急什么?”   步月道:“能不急么?”   夏云峰不回他的话,转向十三夜歌:“多谢夜歌姑娘,可有什么话托我们传达?”   “该说的话妾已说了,佛门清净地他若腻了,妾会一直在三塔山下等他。”   “若他一辈子向佛,你也等他一生?”   “等得,如何等不得?”   夏云峰道:“这世上痴情之人太多,能圆满者少之,夜歌姑娘若真此生无悔,何不自己争取?”   十三夜歌凄婉一笑:“妾出身风尘,区区一介弱女子,如何争取?红尘飘飘,身若浮萍,他日年老色衰,更不知……”   “既如此,你又何苦执念于他,不若早日寻个真心对你之人嫁了,我与他在金陵相遇,一路上如你这般的旧情人也遇过几个,他是个花和尚,你实在不值得。”   十三夜歌听到“旧情人”三字时蓦然抬头,削瘦的脸蛋更是煞白,柳眉蹙了一双蕴满水光秋瞳,将泣未泣,好不可怜。   她却咬着牙,不愿出声。   夏云峰行了一礼:“在下言至于此,告辞。”   好罢,真真假假你都说了,还“言至于此”,又做了一次君子好人,步月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   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十三夜歌仍抱着她的琵琶,苍白脸上一双乌黑浓墨的大眼,瞪得很大,始终没让泪水落下。   “铮”地一声。   琵琶弦断。   走得远了,隐隐听着低低哀怨的歌声,糅了江南的愁绪。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离人已不再蓄青丝。   第二日清晨时已离南华寺不足五里路,远远便听得寺内晨钟回荡山野,绿树浓阴,山花浪漫,人来如织。   那些来人中,除了拜佛烧香,还有来听各路高僧汇聚于此论法谈佛的信徒。   步月依照次序走过曹溪门、放生池、宝林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所见的佛祖菩萨罗汉都拜了一遍,被香火熏着了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愿如来佛祖观音大士保佑我得到《千心秘籍》,再也不要变成女人,让夏云峰那扫把星离我越远越好,解火教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还有,多收几个美人儿来解解馋,当然,最好把“噬心”的蛊毒也给解了……   他的心愿实在太多,闭着眼睛说了一大通,连每日能有白日酿喝都不放过,睁开眼睛时,恰对上夏云峰似笑非笑的眼,眼眸深黑,深不到底。   “你就那般讨厌我?”   步月从蒲团上站起来,不理他。   夏云峰又道:“我约束你管教你,你讨厌我;可若对你百依百顺,送上金钱美人,任你祸害无辜,怕是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此话倒是说得十分正确。   步月却越发不明白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夏云峰,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云峰道:“我要你心中有我。”   步月道:“你成日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我自然满心满眼都是你,连做恶梦都能梦到你。”   夏云峰顿了顿:“你在装傻。”   步月哈了一声:“我便是不装傻也不知你肚里装了什么花花肠子,说句话都能将人绕得七荤八素,我是讨厌你又如何,我都倒霉成这样了,还不能讨厌你?难不成还要敬你爱你崇拜你?”   夏云峰道:“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能敬我爱我喜欢我,当然,崇拜我就更好了!”   “当!”   不远处钟声骤响,洪厚浑重,将一切声音都淹没了,信徒的祈祷,僧侣的梵唱,菩提树下的论法,都同悠悠散开的佛香一般无声无息,万物都没在包罗万象的钟声里。   夏云峰注视着步月,面目一派平静,眼眸深黑,是惯见的正气凛然,落落大方,似乎并没说什么震撼人心的话语。   钟声渐渐淡了,耳边又起梵唱声,拜佛的信徒喃喃诉说自己的心愿,天空的飞鸟扑扇着翅膀撒下一两声翠鸣,菩提树下的高僧们正在说法论佛。   有人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步月回头望向夏云峰:“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61章 菩提树下   夜深人静,半空一轮半圆明月高挂,漫天繁星相衬,银辉皎皎,看这夜如泼墨,风过树梢。   佛门之夜尤其清静,此时这后院中却一个黑影从楼顶飞下,歪歪斜斜地稳住了脚,继而走到院中唯一大树底下,他对着那树沉思许久,接着,捡起方才扔下的铲子——挖树根。   月色朦胧,偌大树下一团黑影沙沙地动作,好似某种夜间活动的动物。   “谁在那里?”   一个声音警惕地自僧房处暴起,可见是用了几分内力。   树下的黑影不动了。   开口那人正待询问,忽然那黑影一下蹿了起来,直奔屋顶而去!   那人连忙去追,才跑没几步,已见那黑影在屋顶歪了几下,继而——摔了下来。   随着那一声响,无数房间相继亮起,接着涌出了一群的光头,有拿棍棒的有提扫把的,团团将那逃跑的贼人围住,火把一照,是个卷发少年,生得如月如露,有绝世之华,奈何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尔乃何人,为何夜半闯我南华寺?”   那人站起来摸了摸摔疼的屁股,竟还厚颜无耻地笑了,却也鲜妍明媚得很,有几个心性未定的小和尚忍不住盯着他看。   “各位小师傅,深夜打扰多有得罪,只不过在下白天于此地丢了东西,所以想来找找。”   “什么东西如此神秘,竟让施主深夜潜入我寺?”   “是一本书。”   “施主丢的是何书,会埋在我寺的百年树根下?”   “这……”步月看了眼被他挖了个大坑的地方,毫不心虚:“今夜梦到佛祖显灵,告诉我书就在此树下,所以我才偷偷潜入。”   问他的和尚神色不动:“既是佛祖显灵,那定是大事,我等做不得主,还请施主当面向主持说明。”   几个和尚已向步月走来,步月盈盈笑着,一脸无辜,却在第一个和尚来押他肩膀时使了个分经错骨手,和尚的哀痛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其余几人立马变色,一窝蜂全扑向了他。   步月许久未动手,早已痒到了骨头里,手下一时没得轻重,而那些和尚虽有些武艺傍身,大多功力不深,不多时便有人命丧他手下,其余人见了更是眼睛发红,定要杀了这贼人为同门复仇,场面一片混乱。   菩提树下,血流成河。   半个时辰后。   南华寺,大雄宝殿。   步月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周围一圈怒容满面的和尚。   步月嘴角含笑,阴测测望向一旁的不见和尚:“南华寺有菩提树,菩提树下有真经。是不见大师让我来的。”   所有人都望向不见,不见沉沉打了个佛号:“贫僧并未说过此言。”   步月道:“不见大师千方百计要让我与你同行至南华寺,起初我并不知你意,如今可算是懂了。”   不见道:“月施主定是有所误会,就算贫僧说过此话,那话的意思想必是菩提树下有佛法真经,施主又何须深夜造访,出手杀了众多佛门弟子,他们与你可有仇怨?”   “大师此时辩解是否晚了?”步月似笑非笑,眼中一点深意,更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之话,就算死,能拉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那另一个已行色匆匆赶来。   夏云峰看了步月一眼,那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步月道:“此人也是我的同党。”   夏云峰似没听到,如剑如峰的脊柱挺得笔直,眉目端庄,正气凛然。   “大师……”他问向不见。   不见打了个佛号转身背对他。   夏云峰又到南华寺主持面前:“无尘大师,舍弟顽劣,竟犯下此等大错,本应该听凭大师处置,可他身份颇有些特殊,在下恳请大师念在他年幼不懂事饶了他性命,对贵寺造成的损失,临江山庄愿意赔偿。”   无尘道:“十几条人命,夏施主要如何赔?”   夏云峰垂首敛目:“但凭大师吩咐。”   “那就让这位施主自尽以赎罪。”   夏云峰愣了一愣:“逝者已矣,大师乃化外之人,又何必为了已死去的性命再造杀孽?”   无尘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悲喜,只慢悠悠道:“夏施主一再为此人求情却不提他身份,这又是为何?他身份究竟有多特殊?莫非是怕我们知道他便是恶名昭彰的魔教主步月,不肯手下留情?”   “他竟是步月!”   “这魔头不知杀了多少无辜性命!”   “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   无尘的话一落,大殿之内轰然炸开了锅,群情激奋,最后只化成一个个愤恨的“杀”字。   夏云峰向来从容的神色也变得僵硬,他偷眼去看步月,那人五花大绑地跪在佛像面前,满殿杀声沸腾里,他的眼尾带着一丝睥睨。   这让他的心,一刹那忘了如何跳动。   无尘道:“我佛慈悲,然此人实乃罪孽深重,再不能由他再生罪业,请夏施主海涵。”   夏云峰猛地抬头,他看向无尘,再看不见,这满殿的杀杀杀,仿佛一场凄厉的狂风,咆哮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手掌暗暗运劲,功力凝于手心……   “阿弥陀佛,无尘师兄既知此人是步月,应该也不会忘记当年陆子佩女施主当年的所作所为。”   那一瞬,夏云峰看见步月在听见那个名字时猛然转过来的头,以及通红如野兽的一双眼。   无尘不料他会谈及此事,也是愣了片刻。   不见道:“因果轮回,善恶皆有报。”   无尘老脸又是僵了僵,他看向步月,步月如看仇人般看着他,一头乌黑卷发染了血,蓬松而凌乱,目眦欲裂,却依然有故人身影。   他叹了一声,手中的念珠转了几轮,叹道:“既如此,步教主留在我寺听佛修身,哪一日能诚心向善,哪一日我便放你自由。”   夏云峰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步月怒骂:“呸!惺惺作态的假和尚!”   空气顿时凝固般,所有人都僵住了。   步月双目红得能滴血,他双手被绑,挣扎着站起来,满脸鄙夷和不屑:“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因果报应,你就不怕再遭报应!我只恨刚刚没有多杀几人!”   原来,这菩提树下,还有恨意绵绵。   夏云峰从未见过这样的步月,如同被人撕开了最愤怒的伤疤。 第62章 罪无可赦   夏云峰更关心陆子佩是谁。   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步月对南华寺含有如此浓烈的恨意?   “师父,步月作恶多端,出言不逊,罪无可赦,就算不杀他,可才关他一阵便放走,弟子们不甘心!”   “对!我们不甘心,请师父杀了他!”   “杀了这魔头!”   金碧辉煌的佛殿面前,一声声的杀字,沸腾翻涌,就在佛祖一双微阖的眼眸下,哪里像是百年的古刹,哪里像是慈悲为怀的和尚。   步月的双目更红了,他扫了一圈杀气沸腾的和尚,双目一冷,提了所有力道冲向双手合十的无尘。   菩提树下他已被重伤,自然连无尘一片衣角都碰不到已被无尘身旁的无心大师一拳震开,倒在地上吐了好大一口血,可那双眼依旧充满仇恨,愤愤不甘。   夏云峰连忙过去扶住他,一摸脉门,只觉他体内真气乱窜,受的内伤不轻,右手推在他背缓缓输入一股真气。   无心大师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一生只潜心专研武学,生得黝黑壮实,肌肉虬结,满脸凶相,一身僧衣都能被他穿出满身的杀气。   对步月的那一拳,当真半点不留余地。   无心道:“主持师兄,陆女施主虽因我寺而亡,她心性善良,行侠仗义,却不曾想生出这等草菅人命的畜生,想来也非她所愿,还请主持师兄不要留情!”   无尘低声念了句佛号,捻着手里念珠,温和的眉眼浮现犹疑。   不见道:“无尘师兄,步月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但所做之事究竟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无心面无表情道:“不见师兄拳拳爱护之心我等也是理解,只是菩提树下十几个弟子命丧他手,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人生在世,孰能无过?只要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   “他心中无佛,只有魔,我佛慈悲也不度无缘之人?”   “你又怎知他心中有魔无佛?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乃缘法也。”   “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无量善事,菩提道业,因一事增,谓不放逸。师弟怎就判定他并无善根?”   无心冷哼:“他已凶恶至此,怎还会有善根?师兄倒是拿出他的善根让我等瞧瞧!”   “二位师弟说得都有理,贫僧仔细思索,既不能要了步教主性命,也防他继续为恶,不若废掉他武功,待他一心向善时放他离去。”   他话音一落,无人反对。   步月嘲讽的目光现出了惊恐,继而冷笑:“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大恩!本教主不稀罕!你要么杀我,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那一个个“杀”字从他嘴里吐出,含了血,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种刺痛的心疼又涌了上来,夏云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沉沉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再伤你一分一毫。”   “那可由不得你。”无心哼了一声,手呈虎爪状伸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夏云峰一手迎上他掌法一手护住步月,一招“穿花拂柳”如风似柳,看似无害却处处阻着无心的“伏虎手”,两人对了十几招,最后夏云峰捏住了无心的脉门。   “得罪了。”夏云峰放开无心,整个过程中,他的右手一直在步月背上输入真气。   他竟能将体内真气一分为二,互不干扰,如此还能赢过功力已有数十载的无心,无心虽不是南华寺主持,却因一心专研武学,在武林中能胜过他之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曾想夏云峰功力竟高到了如此地步!   无心冷道:“夏施主为护此魔头,莫非想与南华寺为敌?”   “不敢。”夏云峰道,“只是阿月已身受重伤,无心大师功力深厚,若再废他武功,便是要他性命无虞,不若先将阿月安置疗伤,等他好了之后再废他武功也不迟,无尘大师觉得如何?”   无尘还未答话,无心已道:“夏施主袒护之心太甚,谁知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   “依大师看,夏某该当如何你才肯暂时放过阿月?”   “哼,夏施主武功盖世,连老衲也非你对手,你且挨我三掌,三掌之后,料你也无带他离开的力气。”   步月呸了一口血,恨恨瞪他,正要开骂,夏云峰用两手封住他嘴巴,摇了摇头,对无心道:“好,佛祖面前,大师一言为定!”   他轻轻放下步月,步月抓着他衣袖,眼露关切:“别去。”   夏云峰摸了摸他那卷翘的乌发,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这群和尚是疯子!”   “莫要胡说,我武功盖世,挨个三掌绝对面不改色。”   他得意地笑了笑,将步月的手慢慢从衣袖上松开,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心,脊柱依然笔挺如剑,眉眼温和敦厚,含着淡淡笑意,从容且让人舒心。   他站在如来佛祖悲悯众生的双目之下:“还望无心大师手下留情。”   无心满面怒容,再不多言,黝黑的皮肤却渐渐发出金色暗芒,这是佛门《大力金刚掌》运功的前兆,他最擅长的武功。   金色暗芒渐渐凝聚最盛之时,无心的掌法已拍在了夏云峰胸前,没有间隔的,一连三掌,每一掌都金光大放。   步月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浓密睫毛动了动,似乎有酸涩的东西涌出,眼前这个人,负手而立的金殿大佛之中,巍然不动,向他投来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个人,此时此刻,彻底印在了步月心中。   三掌连击,无心用了全力,夏云峰却纹丝不动,果真面不改色。   简直太不可思议,夏云峰今岁才二十有一,竟会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力!   大雄宝殿内,哗然一片。   无心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掌,黝黑宽阔的面容阴晴不定,只恨自己刚才说的是三掌而不是三十掌。   夏云峰朝他拱了拱手:“三掌已受,多谢无心大师成全。”   无心的脸本就黑,此时已成了酱紫色。   “阿弥陀佛,后生可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夏施主可带步教主去鄙寺的禅房养伤。”无尘打着佛号走了过来。   “多谢大师。”   夏云峰在步月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再次将他抱了起来,朝后殿走去,步履稳重,内息平和,丝毫不似挨了三下重击之人。   不见默默跟上,一只手臂拦在了他面前。   “不见师兄若要跟去,也要先挨师弟全力三掌方可。”无心道。   不见笑了笑:“师弟说得哪里话,师兄只不过内急,师弟可要同师兄一起小解?”   无心的脸一沉,黑得快成了锅底:“如此,师兄先请!”却是紧紧抓着不见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去,沉声威胁道,“你若敢救那魔头,我让你有来无回!”   不见又笑道:“怎敢怎敢,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弟你莫要拉得这般紧,师兄我体弱不支……”   夏云峰抱着步月出了大雄宝殿,前前后后围了不知多少和尚,无数火把将一路照得恍如白昼,步月得以能看清这一路,他看着夏云峰温和的眉眼,对他安抚的微笑,心中无端端生出一丝恐惧来。   入了禅房,门虽关上,门外却不知守着多少和尚。   夏云峰刚将步月放下,身体猛地一僵,喷出好大一口血来,染了墙上大大的一个“佛”字狰狞无比。 第63章 夜听千心   黑暗中,步月咳了两声,牵动腹部的内伤,更是疼得厉害,虽得了夏云峰的真气相助,只能拖着不加重伤势,南华寺显然今夜是不会给他疗伤了,长夜漫漫,只能熬着。   迷迷糊糊中似也睡着了一会,梦中温柔的母亲拉着他的小手说要去行侠仗义,他黏黏糊糊地缠着母亲问她去哪里行侠仗义,可否带上自己,那个温柔的女子抱着他道,娘要去一个有很多菩萨的地方,月儿还小,待你长大了,一定要当个名扬江湖的大侠。步月抓着她同样卷曲的长发,应得响亮,月儿要当名扬江湖的大侠!   他是那么那么用力地点头。   后来,他双手染满鲜血,杀人无数,不是名扬江湖的大侠,而是十恶不赦的魔教主。   教主,教主。   谁在叫他?   教主,教主。   是啊,他是魔教的教主,所有的坏人都喜欢他,都叫他教主。   教主,你还好么,你快醒醒。   我很不好,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步月被一片熟悉的声音唤醒,感到一股暖流自右手心而入,慢慢地游走全身,是他最熟悉的内力,热力无限,很快就与自身内力相融合,好像血液。   运行一周天后步月已觉痛得不那么厉害,黑暗中那人打开一个盒子:“这是解火丹,请教主服下。”   步月服下后,扶着那人胳膊缓缓下了床,身体也有了力气。   “古记,现在是何时辰?”   “回教主,快过三更了,请教主速速随属下离开。”扶着步月就要出去。   “等一等。”步月站直了身体,“解火丹,你还有么?”   “属下还有两颗。”   “都拿来。”   古记将半个拳头大小的盒子给他。   “夏云峰在哪个房间?”   “教主!”古记的声音压得极低,“您的伤势严重,一路上还需这要来调解。”   步月道:“你带本座去,欠人的,总要还。”   古记扶着他出了门,月光朦胧下,守在门外的八个和尚依然笔直站着,连眼睛也极自然地睁开,犹如雕塑般,没有了心跳。   夏云峰的房间很好找,那是这方小院唯一透着灯光的地方。   步月心道莫非那人伤得极重,到这个时辰还在疗伤?   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   靠得近了,他听到不见和尚的声音,不知说着什么,后来,夏云峰也开了口,依稀夹杂了熟悉的字眼。   “若武功被废,《千心秘籍》可还会在他体内?”   “贫僧也不知,如今《千心秘籍》的功力在他体内潜伏无形,又是门奇功,或许能幸存也说不定。”   “若他练全了整套功法会如何?”   “盖世神功,独步天下。你不是知道么?”   “我是说,届时,他是男是女?”   屋内陷入了沉默,火光晃了晃,似乎有人叹息,许久后,不见道:“天命所为,不可强改,你又何必强求?”   另一个声音道:“天命注定他会是我的人,这不是强求,大师,如何才能让阿月彻底变成女人?”   古记扶着步月的手觉他身子僵住了,看他脸色,却是一派如常。   屋内又传来那温润的声音:“说不得,说不得,阿弥陀佛,夏施主好生养伤罢。”   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口,开门的刹那,古记的手中一空,步月已破窗飞了进去,古记连忙跟进去,恰见夏云峰一脚踢在步月胸前,身体重重撞在墙上,拖出一串鲜红血印来。   “是你!”夏云峰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步月。   步月抬头怆然笑道:“是我,我来杀你!”   他爬起来又扑过去,赤手空拳,身子摇摇晃晃,浑身血迹,眼睛被愤怒烧得通红。   “阿月,你听我说……”   夏云峰躲过他的招式,也不还手,急切地解释。然而步月只是一头愤怒的野兽,只想要他性命!   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古记抱住他的身体:“教主快走!外面的和尚发现了!”   步月只喊道:“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教主先走,东边的树林里有两匹马,这里交给属下!”   步月这才冷静下来,恨恨看着夏云峰:“提着他的头来见本座。”   “是!教主!”   言罢,已杀向了夏云峰。   步月斜眼瞪向靠着门扉看戏的不见和尚。   不见微笑地打了个佛号:“步教主走好,不送。”   步月冷着脸飞上屋顶。   又落了下来……   爬在地上咳了好几口血。   不见又打了声佛号,面目慈悲,声音温润,就是不动手帮忙也不阻他逃跑,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冷眼旁观。   远处的嘈杂声随着火光近了。   步月更用力地爬起来,刚一站稳又倒了下去,还是不放弃地想要站起来,眼里燃着熊熊火焰。   “唉……”   这一声叹,长而不散。   就像那胡说八道的故事里,刻在了迦叶眉间的死穴……   不见还是抱着他,一跃飞上屋顶,疾走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夏云峰余光见步月走,手下也是一松,一道银光划过右臂,洒出了鲜血,他重伤在身,再不敢大意,对面黑衣的男子是不顾一切地要取他性命,且功力不弱。   接着是通天的火光,震耳的怒吼,和无心黝黑的脸。   黑衣男子被无心一掌震飞在墙角,继而怒对着他:“步月那魔头哪去了?”   夏云峰道:“跑了,还留一个属下来要我性命。”   “不见呢?”   “不知道。”   “那个叛徒!”   于是,所有人纷纷去追不见和步月。   不见被找到时,他正在屋顶对月念经,晚风拂面,佛香暗动。   无心道:“那魔头呢?”   “跑了。”   “为何不抓住他?”   “贫僧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抓他?”不见道。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他跑了?”   “是,眼睁睁看他跑的。”   “往哪去了?”   “北。”   无心瞪了他好几眼,才一挥手:“追!”   对不见的话,他从不怀疑,这个花和尚满口不正经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别的和尚尼姑,正事上却从不说谎,也从来是一副微笑模样。   微笑着旁观,微笑着胡说八道,微笑着伤心,微笑着流泪。   然而,所有修为高深的和尚都说他是有大智慧之人。   无心还是不懂,这样的花和尚从哪一点可以看出有大智慧心?他摇了摇头甩去纷乱心绪,把足了劲往前头追去。 第64章 无忧宫   沧海隐花月,瑶江笼无忧。   无忧宫处于瑶江一带,四面环水,乃南方瑶江水中一处岛屿,四季长春,奇花异草满目遍地,夜有明月笼江水,昼有明花千万,青萝蔓蔓,碧海潮升,小巧楼阁笼月明。   真是一个神仙般的去处。   欧阳月穿过檐下一池白莲,步履轻便,一阵快一阵慢,前面是一处正厅,海风灌入,素色纱帘被风吹得曼妙若水,屋中有浅紫姚黄深红的花朵簇拥争艳,紫鹤仙铜炉袅袅升起百合清香,案几上两盘形状好看的鲜花糕点,翠竹挂帘后有一方矮榻,花开富贵的牡丹刺绣软枕,旁边放了一把嫦娥奔月半透薄纱团扇。   屋中并无人影。   “师父,弟子来给您请安。”   欧阳月跪在珠帘后恭恭敬敬地道,眼珠子四处偷溜打量,眼尾挑高,带了几分媚意,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从眼尾到眼角,好似一条妖娆的丹青浅浅画过,不是刻意,却是秾丽春意,令人一见不敢望。   一眼秾丽,令无忧宫多少女子改了妆容,粉黛暗描,不过为那一笔丹青春意。   “师父,您在么?”   欧阳月又唤了一声,空旷屋内只听得远处海边的海鸟高鸣。   确定无人,欧阳月一把站起,拍了拍浅碧色的裙裳,眼睛一溜,溜到了案几上的鲜花糕点上,大大咧咧吃了起来。   一口咬下,满嘴生香,她正舒服得想嗷嗷叫,忽觉一股劲风从后袭来,连忙侧身一躲,妈呀,好大一只仙人球!   再慢半分都要扎她满头大刺!   眼见那长满刺的东西就要往软榻上去,她双手一伸,撑在茶几上右脚一踢。   “嗷!”   随着一声惨叫,她的绣鞋上已长了个大大的刺球。   伴着她杀猪般惨叫而来的,是一堆毛茸茸、颜色各异的,仙人球……   欧阳月见势,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捡起手边团扇左迎右逢,那团扇轻薄无力,出招也柔若春水,团团裹着软风吹开重重纱帘,接着又轻轻收了回来,云卷花开。   颜色各异的仙人球整整齐齐堆在扇面,恰恰放在一个女子的面前。   “还给你。”   话还未落,那女子又是出掌一击,仙人球四散飞出,还伴随着冷冷寒光杀意阵阵。   欧阳月一面要接那些棘手的刺团团,还要防她手中长剑,而且还不能乱了自己衣着妆容,一时手忙脚乱,四脚朝天。   一炷香后,欧阳月抱着一扇子的仙人球被秦淑踩着屁股以剑抵喉。   “大师姐不仅花容月貌,武功也出神入化,一日一飞升,师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此时的姿势也确实称得上五体投地了。   秦淑脚下一用力,又在她屁股踩了一脚,还揉了两下,用了狠劲。   欧阳月那叫一个舒爽,“哎哟”了好几声,嚎道:“好师姐,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菩萨心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凤凰见了你也得绕开,你就饶了人家罢!”   她嚎得简直能掀了屋顶,那边屏风后走来一个优雅的女子,面若皎月,气质如玉,淡淡上了妆容,眼角隐隐有了岁月的叹息。   “淑儿,你再让她嚎下去,整个无忧宫都知道她又如何拍你马屁了。”   秦淑收回脚和剑,冷着脸行了一礼:“师父,每日不打她三顿,弟子浑身便不舒爽。”   你当是吃饭呢,还一天三顿!   欧阳月狼狈爬起来,手里还小心翼翼护着那一扇子仙人球,右脚被那刺球扎进去,更是疼得哎哟直抽气。   “师父……”她委委屈屈地喊道,献宝般把那些刺球放在她面前,“只要师父的净莲居无事,弟子受再多委屈也值得。”   “马屁精!”秦淑嫌弃道。   欧阳月好似没听到般,满眼闪着星星,笑容更是美艳到谄媚,绝丽到狗腿:“师父今日这身素净雅致,淡淡莲花妆更衬师父肌肤胜雪,容颜如玉,弟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神仙姐姐呢,不,比画上的神仙姐姐还要好看一百倍!不,是一千倍!”   如此夸张到不要脸的马屁,秦淑早已对她翻了十次白眼,二十次手痒想打她!   “神仙哪有你这小妖精好看,小嘴还特能说!”   玉楼人笑着,虽知是马屁,但显然很受用,优雅得体的笑容让眼角鱼尾纹微微加深了些。   欧阳月又给她捶起了肩膀,语气谄媚到令秦淑发指:“师父才好看!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看武功最好对阿月最好的师父!阿月要侍奉在师父身边一辈子以师父为楷模!”   秦淑的嘴角抖了好几下,强行克制自己不要拔剑杀了这马屁精!   欧阳月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地展现了自己溜须拍马绝不重样的绝活后,秦淑的脸色已经冷到发白,再也忍不住了。   “师父,您招弟子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玉楼人这才从欧阳月的妖法中回过神来,神色庄严了不少:“自半年前欧阳家满门被灭,昨日曲水派又被灭门,虽是小门派,却也不得不重视,据说,步月最近在那一带活动,我想让你和连环带些人过去探个究竟。”   “是,师父。”   “阿月入我无忧宫也半年了,她是我见过最有武学天赋之人,才半年已能将《芙蓉月》修炼到第五重,此次出门,你和连环也带上她,曲水派之事后,顺道去少林寺参加六月初六的武林大会。”   “是,弟子遵命……”秦淑应得没那般干脆了,嫌弃地看了一眼欧阳月。   欧阳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道目光齐刷刷射了过来。   “阿月,你笑什么?”   欧阳月用浅碧色薄袖掩面,留眼角眉梢,春花秋月的浓艳明媚:“大师姐翻白眼的样子最是好看了,好似那诗里写的宛转蛾眉,天资绝色!”   玉楼人:“……”   秦淑被气得连白眼都翻不了了。   欧阳月又道:“师父,既然大师姐不喜欢弟子去,那弟子留在师父身边伺候您好了。”蹭着袖子,撒娇,撒娇……   玉楼人摸了摸她的头:“小妖精别闹了,你大师姐就是这模样,让她带着你,我也放心,再说,追查到了步月的行踪,你也好为你满门报仇不是。”   欧阳月瞬间沉下脸来,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是,找到步月,我定亲手杀了他!”心中默默为自己点了三根香……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啦啦啦!在此特别感谢卷耳菇凉的大力支持!地雷、深水鱼雷什么的,简直感动得老夫内牛满面啊! 第65章 狐狸精   从净莲居出来,欧阳月正想着自己心事,忽被一阵香风迎来,打了个响亮喷嚏,抬眼便是一朵美艳绿莲花聘聘袅袅走来,看那肌肤如雪,看那明眸秋水,看那微露贝齿的红唇,好一个大美人!   就是脸上的粉太厚了些……   欧阳月闲闲地吊着眼角,用秦淑最经典的眼白对了她一眼,换了个方向走去。   “小师妹形容憔悴,这是怎么了?”碧池柔媚的声音绕了好几个圈才幽幽入了耳中。   欧阳月掏了掏耳朵,转身,果然看见碧池嫌弃的眼神,她心情大好,也用同样的语气:“碧池师姐容光焕发,艳色照人,可是刚刚幽会了情郎?”   碧池涂得粉白的面上一抽,再看欧阳月不施粉黛的小脸娇嫩若雪,明眸朱唇,琼鼻秋波,天生的丽质将她比下去不知多少,自惭形秽中怒火烧得更旺了。   她却娇羞地掩面,春花般的眼眸浮出淡淡春水流光:“哪有什么情郎,你又不是不知,无忧宫只收女弟子……小师妹可千万莫要告诉宫主,我与大公子……”她一抬头,硬生生像吃了个生苍蝇似的,再说不出话,只剩满脸的恶心嫌弃。   欧阳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掏了掏耳朵,一手插腰,靠着一旁的柱子抖腿。   她又闲闲地吊着眼角看碧池:“碧池师姐怎么不说了?”   “……”碧池眼角也抽了一下,脸上的嫌弃再明显不过。   欧阳月接道:“你不就是想说跟你与玉连环那小子有一腿,让我别打扰你们好事?你放心,只要那小子承认,哪怕多看你一眼,师妹我今晚就打包将他送你房间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哎呀,自古多情空余恨,师姐你别生气呀,你看,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你的嘴也别抽呀,你看,脸上的粉都要掉了!”   碧池粉□□白的脸已经铁青铁青了,双目发红,抖着手就要打下去。   欧阳月轻轻松松扣住她手臂,还是吊着眼角瞧不起人的狐狸精模样。   碧池更是气得尖叫:“放开我!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要不是你勾引大公子,我也不会、不会现在这样!”   欧阳月道:“你也去勾引看看啊,没人阻止你,不要脸的贱婢!”   “没教养!没节操!既粗俗又下贱!怎么会有人喜欢你?”   欧阳月用另一只手撩了一下长发,露出骚气十足的笑容:“因为我美呀,既美又骚。”男人就喜欢这调调儿!   碧池脸上的疯狂更甚,活像饿了十几天的野兽,伸出长长的指甲就要往她脸上划去。   欧阳月另一只手也抓住她胳膊:“师姐别冲动啊,你看,脸上的妆都花了,活像一个疯婆子,让你的玉郎看见可不好。”   碧池一听那两个字更是恨得发抖,顶着头就要撞过去,步月往后退了一步化去她力道。   “阿月,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含着惊喜笑意,如同一块玉投入湖中,荡开圈圈涟漪,清风朗朗。   碧池瞬间就僵住了。   欧阳月朝那个疾步走来的翩翩佳公子,甜媚入骨地唤了声:“玉郎。”   玉连环皱眉看着“依偎”在她怀里的人,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碧池师妹么?”   欧阳月感到怀里的人震了一下,慢慢将她推开,碧池一脸狼狈憔悴我见犹怜的小模样,像极了一朵碧色小莲花。   “大公子。”   她低着眉唤了一声,紧拧眉心,扇子般的睫毛眨呀眨,泪水就这么眨了出来,此乃碧池的绿莲花神技!   欧阳月曾对着镜子练习几百次,拧得自己大腿都青了,也没练出此等绝技!   玉连环果然怜香惜玉了:“师妹这是怎么了?”   碧池张口欲说,未语先凝噎,好一朵凄楚动人的小莲花。   玉连环只要再怜惜一点她再楚楚可怜一点,她就会说是欧阳月那狐狸精打了她让她受委屈嫉妒他们的青梅竹马!   玉连环正要再怜香惜玉,欧阳月已答道:“碧池师姐遇上了一件伤心不得了的事,恰好遇上我,便扑我怀里哭了起来,这不才劝住,你又来惹哭了她。”   不、是、这、样、的!!!   碧池瞪大了眼睛。   “碧池师妹究竟遇上了何事,我们可否帮她一帮?”   “唉,”欧阳月沉重地叹气,接着骂道:“还不是遇上一个死不要脸的负心汉!骗了师姐的身子和私房钱,如今却没了个身影,本来可以当做被狗咬了一口,谁料师姐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真是天杀的!让我遇见那负心汉定要千刀万剐给师姐报仇!”   碧池以一种杀人的眼神瞪着她,都要流出血来了,却又要在玉连环面前保留形象,于是眼泪又掉了出来,呜呜道:“师妹,你别乱说,哪有什么负心汉。”   欧阳月安慰道:“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玉郎也不会,等找到那负心汉,玉郎也绝不会饶了他!玉郎,你说对吧?”   玉连环神色有些阴沉,默了片刻,道:“那个负心汉可是步月?”   欧阳月心中咯噔一声,懵了!   碧池深情又委屈地看着玉连环:“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啦,大公子,我……呜呜呜……”   捂着脸跑了。   来追我,快点来追我啊!   玉连环看了碧池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欧阳月看得目瞪口呆,就这么跑了?玉连环你个傻子果然不会去追哈哈哈!   然后,玉连环无比深情地望着她。   “阿月。”   “做什么?叫这么肉麻!”欧阳月踢了他一脚。   玉连环任她去踢了,眼中笑意浓情要把人溺死,他轻轻抱住欧阳月,脸颊蹭着她卷翘柔软的长发:“阿月可有想我?”   “鬼才想你!”欧阳月懒懒地推开他。   玉连环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却很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我又去了洛阳,那里的牡丹花早已谢了,可我满心满眼想得都是你我初见的情景,你被我抱在怀里,天香国色,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抱的是整个天下。”   瞧瞧这情话,说得多肉麻,比采花贼步月还会哄女人开心。   欧阳月懒懒道:“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好,从今以后,我都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不让你受委屈。”   欧阳月闲闲地吊着眼角:“有多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真的?”欧阳月眼睛一亮。   “除了给你娶七八房小妾这件事。”   欧阳月顿时被人揍了一顿般泄了气:“那就算了。”   玉连环又道:“只要你不喜欢女人,做什么都可以。”   “那还是算了吧。”欧阳月意兴阑珊了。   玉连环道:“我此次回来,带了好几种品质上层的烟丝,既然阿月说算了,那我全送给青鸾。”   欧阳月一拳揍过去:“你敢!”   玉连环拉着她小手再不放,眼睛弯弯,容颜如玉:“小生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欧阳月被他拉着走过重重楼阁花亭,最东边的空地上独独有一座极高的阁楼,白日临风远眺,夜晚红灯笼罩,是无忧宫弟子都不能进去的无忧楼。   偶尔会有琵琶音从阁楼中流泻而出,婉转忧伤,随风远送。   此时那阁楼内又有琵琶声来,欧阳月抬头望去,除了精致的翘脚,琉璃瓦上橙黄明亮,她什么也看不到,却觉得这曲子无比熟悉。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他想到那哀怨的十三夜歌,曲音不断。   “玉连环,这阁楼上弹琵琶者是何人?”   玉连环道:“我也不知。”   穿过无忧殿,殿外一片绿竹琼花,三三两两的无忧宫弟子看见他们,或者含笑招呼,或者眼露嫉妒恨意。   玉连环是多么优雅俊俏温文尔雅翩翩如玉的公子啊,这般出众之人,是所有无忧宫弟子恋慕许久的情郎啊,哦,除了那永远冷酷的大师姐秦淑!   偏偏半路杀出个欧阳月,玉连环主动送上门去,一口咬定他是她的未婚夫!   无忧宫当日有多少人珠泪暗垂,光是寻死觅活的就有十来个!   更可恶的是,欧阳月竟然对玉连环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大呼小叫,口无遮拦,举止粗俗不堪,欺软怕硬,死烟鬼一个,对其他同门姐妹上下其手露出色眯眯的眼神流口水……   总之缺点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偏偏玉连环对她爱得死去活来,活脱脱一副中了妖法的模样,就连她们优雅美丽的宫主也对这狐狸精宠溺得不行,直接收了她当直系弟子。   要知道宫主的直系弟子除了大师姐秦淑外,竟只有她这小狐狸精了!   一路上,欧阳月不知被多少人心中暗骂狐狸精,然而她还是一副眼角吊高,又慵懒魅惑的骚狐狸精模样,更气得人牙痒痒。   可是无忧宫竟也有不少与她交好的弟子,据说,那都是被这狐狸精的妖法迷住了心眼,或者与她臭味相投。   此时,那被妖法迷住的某人半躺在软椅上吞云吐雾,一脸享受。   欧阳月一进门便大喊:“青鸾贱婢,那是老子的烟!”   青鸾慵懒地坐了起来,笑眯眯地:“阿月小狐狸精,老娘的身子都被你掏空了,还不准我抽烟补补?”眼角却邪邪看着玉连环。   玉连环:“……”你们两个究竟做了什么!   欧阳月已扑过去抢青鸾的烟杆,两个人在软椅上打做一堆。   玉连环劝道:“你们别闹了。”   欧阳月抓着烟杆深吸一口,闭目享受:“江南李记的烟,还有胭脂流水的味道。”   玉连环一惊,忙问:“你记得?可还记得过往其它事?”   欧阳月暗道不好,差点露陷,面上却故作沉思,许久后摇头:“我只觉这味道熟悉,不知不觉说出了江南李记,其它事还是记不得,记不记得过去,对我来说似乎也无甚影响,无忧宫很好,师父也待我很好。”   后面这句是大实话,如果她准备一辈子在此坐吃等死的话。   但这不可能。   因为他是步月,魔教的教主,如今江湖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良心字数呀! 第66章 欧阳月   “姐姐!姐姐!妖精醒了!狐狸精活过来了!”   步月逃出南华寺后,醒来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谁是狐狸精?   “别大吵大叫,你让开些,我来看看……脉搏还很微弱,你去外面将药端进来。”   “嗯!”   女子清脆的声音灌入脑中,步月艰难地睁开眼,他看不清,只朦胧见一个浅碧色的身影和一把温柔的嗓音。   不多时,那清脆的声音又回来了,也是浅碧色的身影,却活泼了许多。   然后是药汁苦涩的味道,一下一下温柔地流进喉咙,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如身处暗无天日的洞穴,他蓦地就清醒了。   温柔的女子一张鹅蛋脸,长眉杏目,说不上多好看,却有一股静雅恬淡的舒适。   她道:“可是清醒了?”   步月点了点头。   旁边略小的女子大眼滚亮:“真可怜啊,我在路边见到你时浑身都是血,活像淋了狗血的妖精呢!还好遇上了我姐姐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步月喉头一紧,呛得咳了两声,那女子还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步月心道有你这般说话的!什么叫被淋了狗血的妖精!老子堂堂男子汉哪里像妖精!   温柔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姑娘。”   步月如受雷劈般坐起!双目瞪如铜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之话!   低头,默默看着自己胸部。   两座高峰,波涛汹涌!   “姑娘,你怎么了?”   步月将哀伤的眼睛慢慢望向温柔恬静的女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入目一张熟悉面容。   这面容让步月差点又惊出一口老血!   他再闭目装死,床边那人道:“阿月,你醒了。”   于是步月巍颤颤地睁开眼,疑惑又无辜:“你是谁?”   那人面容一僵,随即苦笑:“你不愿认我也罢,总是我先骗了你。”   这人眉目清隽,有如美玉无瑕,生得俊朗堂堂,温文君子,一袭白衣更衬他出尘气质,濯濯青莲,干净无比。   正是那许久未见的洛阳白牡丹,逢面不相识的玉连环。   步月打定了主意不认他,睁着大眼问:“你可认识我?我究竟是谁?”反正他如今人人喊杀,干脆装失忆,哈哈哈,简直太机智!   玉连环果然变了脸色,凝神望向他:“阿月,你怎么了?”   步月很干脆:“我失忆了。”   玉连环不敢置信的样子,随即无奈道:“阿月,你莫要玩笑,你若不想见我,我走便是。”   步月怪自己那句失忆说得太不够失忆,连忙挽回:“站住!你到底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我身上的伤因何而来?”他说得凶神恶煞,眼中却流露胆怯,明明是虚张声势强作镇定。   玉连环从未见过他如此,脸上的失落彻底变成了震惊和心疼:“阿月……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个时辰后,当步月坐在床上油乎乎地大快朵颐时,他已成了玉连环的未婚妻子,当今武林盟主的干女儿,无忧宫主新收的直系弟子,江南欧阳家的大小姐欧阳月。   玉连环一肯定他是真的失忆,便一口咬定步月是他的未婚妻,还将一段洛阳牡丹事说得凄婉动人,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步月翻了个白眼,谁跟你有情人了!   却还忍着鸡皮疙瘩做出羞涩状,没办法,扔了节|操也要先找个靠山靠一靠!   下一刻,玉连环的胸膛已靠了过来,轻轻将他揽入怀中:“阿月,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步月暗地里又给了他一个纯洁无暇的白眼,再忍痛扔了一把节|操,娇滴滴道:“玉……郎,这是哪里?”   “沧海隐花月,瑶江笼无忧。这里是无忧宫。”   声音自门外传来,低柔好听,又夹杂了一丝威严。   步月抬头,是个容貌端庄的妇人,优雅且威严,穿了袭深紫华袍,面目与玉连环有几分相似,身后跟了两个碧色裙裳的年轻女子。   玉连环对那人行礼:“姑姑。”   步月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小心翼翼道:“见过这位……姐姐。”   “姐姐?”那妇人笑道:“我有这般年轻?”   步月眨着纯洁无辜的大眼:“你这般年轻美丽,难道不是叫姐姐?”哄女人开心对他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   那妇人笑得更开了,却还是优雅得体,富贵雍容:“刚刚连环都叫了我姑姑,你是他未婚妻,应该叫我什么?”   玉连环的姑姑,无忧宫主玉楼人,江湖闻名的美人啊!   有人曾道,书上说美人如玉,而玉楼人却是玉如美人!   步月像受宠若惊的小鹿般叫了声:“姑姑。”   玉楼人摸了摸他卷卷的长发:“好孩子,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才一装失忆就被人听了墙角去,步月做沉思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玉楼人从一个年轻女子手中拿来一件带血的衣服。   “这衣服你可认得?”   步月觉得眼熟,但摇头:“不认识。”   “上面有江南欧阳家独有的标记,而欧阳家于前日被一夜灭门,只有养在闺中的大小姐欧阳月逃了出来。”   步月听得目瞪口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无耻道:“姑姑的意思是,我是那欧阳家的大小姐?”   “不然,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步月一脸懵懂,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惊涛骇浪,随便抢人一件衣服还抢成了一个大小姐!世上真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玉连环道:“姑姑,阿月遭此大难,又是一个孤苦弱女子,连环恳请您收她做弟子。”   玉楼人有些为难:“阿月早已过了习武的年纪,我便是收她,也难有大作为,这……”   “连环家破人亡,多亏了姑姑收留,可阿月是我心爱的女子,我不求她武艺高超,但求她能有些傍身之技,平平安安。”   “那好罢,我答应你便是,以后阿月就在我身边学习武艺。”   “多谢姑姑!”   步月也连忙跪在床上磕了个头:“徒儿拜见师父!”   然而,奇迹还没结束,步月还在养伤期间,武林盟主拜访了无忧宫,而且是直奔步月,哦不,是欧阳月而来。   据说武林盟主屠天易与欧阳家主欧阳无敌是多年老友,连名字风格都这般相像,真不要脸啊。   自从欧阳家满门被杀后屠天易更是下了江湖令,一定要亲手杀了步月那魔头为欧阳家报仇。   如今得知欧阳月在无忧宫,更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见了步月后激动得老泪横流,当场就认了他做干女儿,谁与阿月作对,就是与他屠天易作对!   步月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这种倒霉透顶掉到茅坑里,转眼却发现自己掉的是个充满宝藏的密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屠天易问他是否愿随他去往中原,步月看了眼盟主经历了岁月风霜的老脸,又看了看旁边的玉楼人和她身后一众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果断摇了摇头。   屠天易也不勉强,只说,以后但凡有需要都可去逍遥堡找他,还给了他一块沉甸甸的逍遥令。   懵懵懂懂地接过,飘飘然,如梦幻般的,步月成了欧阳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是不是换了文章简介的原因,看文的大大们慢慢多了起来,难道真的是重口味的简介更吸引你们这群可爱的菇凉?【笑眯眯】 第67章 少林寺   曲水与瑶江相隔不远,曲水派与无忧宫却是死对头,据说二十年前玉楼人与那曲水派主人曲霓裳原本美人惜美人,关系很是不错,后来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反目成仇,互不往来。   曲水派被灭门,曲霓裳被杀,玉楼人竟有些惆怅起来,派人前去吊唁和调查。   曲水派的灭门与以往被灭的门派差不多,杀人干净利落,在尸身上造成的伤口和在建筑上留下的痕迹都是步月曾收容的那些恶人所为,然而江湖上那些人却早已销声匿迹,想来是仇恨太大,都躲了起来。   无忧宫一番调查并无所获,更找不到步月的踪迹,传闻那人生得绝色风流,一柄金烟杆从不离身,除此之外并无多少人见过他,那些江湖上与他有过关系的女子至今还对他死心塌地,不知中了那魔头什么妖法。   玉连环分析完毕,欧阳月还盯着一个铜锣上的手掌发呆,这是魔教掌法《破山河》造成的效果,这套掌法,他手下不少恶人都会,如今又在江湖销声匿迹,看来是他们下的手无误,可究竟是谁花了这么大功夫来陷害他,而且还做得如此天衣无缝?那些人除了他,还会听从谁的吩咐?   不对!上次在晚风楼的痕迹并没有留下这么多的魔教痕迹,尸体也处理得惨不忍睹,曲水派和晚风楼的灭门有些不同,难道有两拨人暗中行动?这又是为了什么?   “阿月,你在想什么?”   欧阳月回过神来,淡淡道:“我在想,欧阳家被灭后是不是也是这般场景。”   玉连环轻轻揽住她肩膀,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对不起,让你想到伤心之事,这里已无什么事了,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少林寺。”   “谢谢你,玉郎。”欧阳月顺势靠在他怀中。   玉连环重重吸了口气,往旁一看,碧池果然委屈幽怨地看着他,也只有她在,欧阳月才会黏腻地叫他一声“玉郎”来气人,若在平时,不是拳打脚踢也是死鬼,臭小子地叫他,偶尔写信还弄个什么“玉仙玉死”,简直胡来!   然而,他就喜欢这样的阿月,最最真挚,最干净无暇的阿月。   如果欧阳月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这样的阿月,不知会不会吐血……   无忧宫此次出门一共二十人,由秦淑和玉连环带领,玉连环本就俊俏儒雅,身后一众女子更是一个赛一个年轻漂亮,走在哪里都好不拉风,特别是他旁边那个卷发的女子,即便面纱蒙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双眼亮如星辰,令人移不开目光。   “玉连环,身后大小老婆一群的感觉如何?”欧阳月对他眨了眨眼,混不吝的色鬼模样。   玉连环微微红了脸,眼中深情不变:“你别胡说,我只要阿月你。”   欧阳月道:“老子我长得国色天香,不娶十几房大小老婆真枉费这绝世容貌,你就给我做最小的小老婆罢。”   “可不可以做大老婆?”玉连环一副委屈的小老婆模样。   欧阳月捏了一下他的脸,一副老爷的神情,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家大老婆可不会答应。”   “你的大老婆是谁?”   “就在那里,还冲我笑呢。”欧阳月抬了抬下巴,青鸾骑在马上,一手捏着烟杆子,正对她吐了口烟。   “阿月,我早怀疑你们两个有奸|情……”玉连环可怜巴巴道。   “嗯嗯嗯,是不是伤到你的小心肝了?”步月也抽了一口烟,冲着青鸾的方向吹了一口。   “你这样,在无忧宫可是要浸猪笼的。”   “就算浸猪笼我也照样貌美如花,你依然爱我深沉似海,是不是?”   玉连环知她又在胡说八道,却还是认真点了头:“是。”   顿了顿,他又道:“小老婆也挺好,小老婆都是用来爱的,大老婆是独守空房的那个,阿月,我就当你小老婆好了。”   步月:“……”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然后她调转马头,到了“大老婆”身边。   两个女子肩并肩骑马,一起拈着烟杆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碧池在后面看她勾搭了男人又去勾搭女人,一个个都被她迷得死去活来,心中更是恨得不行。   “贱婢!狐狸精!”   觉得不够解气,又道:“小贱婢!骚狐狸精!”   欧阳月虽然练无忧宫的《芙蓉月》时日不长,但突飞猛进,功力大涨,哪里听不见她的嘀咕,与青鸾互看一眼,两人更贱更骚地厮混在一起。   同乘一骑,耳鬓厮磨,步月还抱着青鸾的腰,一柄烟杆你抽一口我抽一口……   玉连环回头一看,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这这……   简直太不要脸!太让人喷鼻血了!   那两个不要脸的却浑不在意,他们已快到少林寺,路上之人越来越多,都是些武林人士,见此情景,立马对无忧宫有了大大的改观。   只收女弟子,看看,这就是后果!   玉连环一手扶额,连忙将欧阳月拖到自己马上。   然后又有人惊呼:“哎呀,竟还是男女通吃哟!”   玉连环:“……”好想把这磨人的小妖精用个收妖瓶装起来,藏在心口的位置,所有人都看不到!   武林大会三年开一次,目的在于武林门派的年轻一辈之间武艺的切磋和各个门派实力的排行,每一次都在少林寺举行,所以,少林寺早有为各个门派准备的厢房住宿,这只是针对有些地位的门派,其它的杂门小派还得到山下客栈,第二日天没亮就得呼哧呼哧上山参加比武。   无忧宫虽不算大派,可也算有些能力,尤其是,只收女弟子的规矩在江湖上的地位有些鲜艳特别,再加上玉楼人二十年前江湖第二美人的身份,所以无忧宫还是能在少林寺住上一住的。   欧阳月第一次来少林寺,少不得要到处走走,玉连环不准青鸾再与她胡闹,自己又有众多事情,便安排了碧池与她一道。   欧阳月答应得很痛快。   出门一转角已跟碧池互相白了个眼,哼了一声,分道扬镳。   这一扬镳,她就杨错了路,她还在觉得眼前的男子怎地恁般眼熟,那紫衣华袍的男子已惊喜地走了上来:“二丫姑娘!”   滚你的二丫!欧阳月骂道。   这不就是武林盟主那喜欢受虐的儿子屠景清么!   欧阳月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屠景清已到了她面前,她只能装作不认识:“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屠景清呀,我们在客栈见过的,那时你与夏云峰在一起,我还与你们同行了十几日,我今早就看见了他,没想到还真遇到你了。”   什么!!!   见、鬼、了!!!   夏、云、峰、竟、然、也、在、少、林、寺!   那她要怎么办!装失忆?还是带面具?不行,还是毁容吧!不不,赶紧装病,这样他绝对不可能看见自己,还是逃走吧……   但是……欧阳月看了看眼前说个不停的屠景清,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   “阿月!阿月!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欧阳月回头,只见青姚慌慌张张地跑来。   “出何事了,看你这慌张模样。”   青姚看了看屠景清,小声道:“碧池出事了。”   欧阳月立马大喜道:“她被人杀了还是碎尸了还是奸尸了?” 第68章 智擒淫贼   碧池没有被人杀了也没有碎尸或者奸尸,而是被奸……了。   欧阳月直呼痛快!   她回去的路上已被青姚强行蒙了面纱,到了碧池的房间后才发现那里围了好几个和尚,其中有安仁寺那清秀俊俏的年轻住持智源大师,身后是一张微微含笑的熟面孔,花和尚不见!   天下寺庙众多,却是以少林寺为首,武林大会这般重要,其它寺的僧人前来帮忙是每一届武林大会的规矩。   欧阳月觉察不见色眯眯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就再没移开过,恨不得上去将他揍成猪头,面上却当做不认识。   穿过几个人,床上的碧池靠在玉连环怀里哭成了泪人儿,脸上的粉又不知掉了多少。   “咳咳……”   看见欧阳月,玉连环手一抖就习惯性地推开碧池,碧池伏在枕头上哭得更是痛快了。   欧阳月强制将碧池扶到自己怀里,动作温柔地安抚:“师姐快别哭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就好。”   话一落,碧池的哭声更大了,强行推了她好几次都没推开,真是恨得牙痒痒。   这情景落在外人眼里真是姐妹情深啊。   秦淑冷冷站在一旁发问:“碧池与师妹一同出去,师妹可否解释?”   欧阳月一见这大师姐心里就怂了几分,规规矩矩道:“碧池师姐不愿同我一道,出了门就分开走了,竟不曾想发生了这等事情,想来是碧池师姐美若天仙,姿容艳丽,在佛门净地都能撩得一些歹人起了歹心。”   意思就是谁让你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呗!   秦淑道:“碧池说她出门没多久在一个拐弯处被人迷晕,醒来时已失了贞操,此事显然早有预谋。”   欧阳月瞪大了双目:“大师姐怀疑是我?碧池师姐虽然闭月羞花,人贱人爱,可我也不能禽兽道这种地步!”都脏了本座的手啊!   “阿弥陀佛。”   智源大师在一旁已听不下去了,寥寥几句,信息量太大,他好像无意中知道的太多了……   这种事毕竟关乎女子清白,玉连环不好管,只能由秦淑来做主。   秦淑果然道:“大师,此时关乎我师妹的清白,还请大师万万保密,但我无忧宫也一定不会放过凶手!”   “秦施主放心,贫僧一定协助各位追拿凶手。”   “那好,我师妹说她昏迷前用剑刺伤了那人手臂,请智源大师将这寺庙内所有的男子都查一遍。”   “贫僧这就去办。”   几个和尚一走,秦淑就直直看向欧阳月。   欧阳月一把推开碧池,捋开两条雪白胳膊,恨不能以死证明清白:“师姐,真不是我!”   秦淑道:“刚才那和尚看你的眼神不对,少林寺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干净,你即便蒙了面纱也还是光芒太甚,从今后起你待在厢房内不要出去,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欧阳月心下一松,大喜:“师姐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阳,给我带来光明;你就是那月亮……”   “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缝住你这张嘴!”秦淑冷冷道。   欧阳月乖乖闭了嘴,同青鸾对视两眼,浪笑着回了房间。   “她们这……”玉连环说了一半,真担心那两个在房间里又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秦淑道:“外面的事就劳烦大公子了,没有事的姐妹们都不要乱跑,有事也不可单独行动,后天就是武林大会,切不可再出差池。”   少林寺提供的厢房有限,无忧宫除了玉连环和秦淑单独一间外,其余人都是两人一间房,欧阳月与青鸾一关了房门就是一阵大笑,笑完后欧阳月问:“碧池真的被人奸了?”   青鸾捏着烟杆点头:“这回倒是真的,而且用的迷烟也比较特别,我都已经报给智源大师了,不过多久就能查出那迷烟来自何处。”   欧阳月抢过她烟杆来抽了一口,青鸾再抢,两人立马又滚做一堆,最后欧阳月不得不让给她,拿出自己的烟杆来。   两人躺在床上,姿势妖娆,吞云吐雾的,活像两只绝世妖精,哪管墙壁上的佛像端庄清净自持。   欧阳月道:“你当初救我时那般温柔恬静,真想不到是这般骚的小浪蹄子。”   青鸾喷了她一脸的烟:“我救你时就觉你是个小狐狸精,没想到还是个骚狐狸精。”   “青鸾贱婢!”   “阿月狐狸精!”   两只妖精骚|浪地互看一眼,又浪在一起大笑。   玉连环在门外听到此处,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走开。   到了下午,智源大师已将少林寺所有的男子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凶手,秦淑冷着脸道:“大师确定查了寺内所有男子?”   玉连环有些尴尬道:“秦师妹,确实是所有的男子。”   其话中意思便是,也包括寺内的和尚了。   秦淑神色凝重:“依大公子的话,那贼人难道不在寺内?”   智源身后的不见和尚道:“青鸾女施主所说的迷烟也查到了,此迷烟并不常见,却为一人所常用。”   “谁?”   “魔教主步月。”   欧阳月脑袋轰地一声,恨不得再将这和尚揍成猪头!   果然,秦淑拔剑怒道:“又是步月那淫|魔头!”   此时,玉连环对还是一脸憔悴的碧池道:“师妹,上次阿月说你的负心汉究竟是不是步月?”   碧池的眼泪瞬间汹涌而下,楚楚可怜:“她……她胡乱冤枉我,我是清白的!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步月,大公子,我的心中只有……只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失了贞洁,怎还好表白呢。   欧阳月好心帮了她一把:“当然是只有大公子你啦,如今她贞洁已失,再无人肯娶她,大公子你人这么好,要不娶她当个小老婆好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介意的。”看我不怎么折磨死你,小绿莲花!   玉连环果然道:“此事万万不行,我此生只娶阿月一个女子。”   欧阳月心道,可惜我不是女人。   玉连环恨声道:“定是步月那淫贼!待我找到,定将他碎尸万段为民除害!”   欧阳月心中郁闷了一下,难怪他什么也没做,名声还越来越坏,原来是这样!   碧池的事情就这样将屎盆子扣到了步月头上。   第二日一大早,少林寺来个一个面目丑陋的男子,逢人遍问知不知道无忧宫最漂亮的女弟子被人玷污之事,此事无忧宫与少林寺都严密不提,不知这丑八怪如何得知,还一脸猥琐淫|浪模样。   待玉连环和秦淑知道此事赶来阻止时,所有来参加武林大会之人都知道了此事,而那个到处散播消息的丑八怪已拎了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到了他们面前,后边还跟着抽烟的青鸾。   “他就是玷污碧池的坏人!”   无忧宫众人疑惑此丑八怪是谁,普天之下竟还有丑得这般惊天动地之人,真是怪哉!   玉连环已对丑八怪道:“阿月,你又在闹什么?”   丑八怪在脸上撕下一层面具,明艳娇媚的面容与适才一比,险些没将众人双眼亮瞎。   欧阳月道:“我只不过问别人知不知道无忧宫最漂亮的女弟子被人玷污,只有他知道那人叫欧阳月,他手臂上没有伤,左边小腿上的剑伤却还新鲜,被我打了一顿就马上承认了!”   青鸾将一个物件扔在地上:“这就是他所用的迷香,不见大师已找人打听清楚,青城派于前几日在山下药铺配了几味药,正是那迷烟的成分。”   欧阳月将被她打成猪头之人踢了一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猪头从肿成一团的缝隙中痴迷地看着她:“你才是欧阳月!”   欧阳月又使劲踢了他两脚:“老子就是欧阳月!让你看!看我不挖了你双眼!”   如此情景,不用说也都明白了,那被揍成猪头的男子在少林寺僧人面前承认自己做了那事,却还懊悔下手的不是真正的欧阳月!   步月心道真正的欧阳月恐怕早已在泥里烂成白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中秋节快乐!特意连更了两天哦,各位大大们看文愉快! 第69章 武林大会   六月初六。   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当日艳阳高照,明媚宜人。   比武擂台足有一丈多高,台下围了大大小小的临时棚子供每个门派休息,玉连环领着清一色碧色裙裳的女子走来,走到哪,众人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实在是前两日那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无忧宫所有的女弟子皆是白纱蒙面,欧阳月曾反对,这般欲遮还羞,怕是更能激发男人的兽|欲。   她的反对遭到所有人的鄙视,所以她不能继续戴那丑得人眼瞎的□□,而被强行蒙了面纱,可她那头卷曲油亮的乌发在一群直发女子里也是显眼,不知这样会不会被夏云峰发现。   “阿月,你在看什么?”   玉连环扯了扯她袖子,笑容温和如玉。   欧阳月指着前面空着的木棚:“青城派违规自动退出大会,可那边也空了个木棚怎的无人?”   玉连环的语气有些微的怪异:“那是临江山庄的木棚,据说临时有事,也退出了武林大会。”   “哦。”   玉连环望着她,星辰般的眸子有万千柔情,深沉似海。   “阿月。”   欧阳月疑惑看他。   “武林大会结束后,我娶你可好?”   欧阳月一个哆嗦,连忙道:“你不是说要等你大仇得报杀了步月那魔头后再娶我么?”   “可我总觉得抓不住你,你的心太野太浪了,又这般聪明伶俐善良,我怕再不娶你,你就要跟别人走了。”   欧阳月心头翻涌不断,惊涛骇浪,前面你说对了,后面那个“善良”是什么鬼?   玉连环握住她的手:“我昨日请少林寺的智丈大师求了个好日子,就在下月初七,我已飞鸽传书给姑姑了,等我们一回到无忧宫就成亲好不好?”   欧阳月默默看着他:“还有什么好不好,你不都将一切安排好了么?”现在本座还有什么退路?   “阿月你不怪我?”   步月深情而笑:“不怪。”好想杀你啊怎么办?   他们这边说着,擂台上已敲锣打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少林寺住持智丈大师在擂台上说了些千篇一律的话,无非就是点到为止不可结怨什么的,然后就是比武规则,每个门派有三次出场机会,胜者可当擂主,直到胜过最后一人,便可夺得此次武林大会的彩头——斩月刀。   欧阳月乍听这名字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住持又道:“此刀乃武林盟主所赐,希望持刀者能够维护江湖正义,斩杀魔头步月,以杨我正道雄风!”   擂台之下一片喝彩。   欧阳月见那刀通体漆黑,刀刃有如一条细线,寒光闪烁,定非俗物,不禁问道:“这斩月刀原来叫什么名字?”   玉连环道:“墨樱。”   欧阳月道:“哦。”只是随口一问的表情。   然而内心早已汹涌澎湃,墨樱刀,兵器谱排名第四,据说此刀通体漆黑,刀身轻盈若风却削铁如泥,这还不是它最大的特点,最大的特点是,杀人不见血,至于如何不见血,欧阳月也没见过。   此时秦淑已抽签回来,竹签上写了个数字是“三”,那么无忧宫就是第三个上台比试的门派。   锣声再次响起,第一个跳上台的是个带着眼罩的大汉,这是近几年才在江湖成立的门派,就叫独眼门,因为门主一只眼瞎了,手下门人无论真瞎子假瞎子,全都带一个眼罩。   与独眼门比试的是颇有些名望的郁甄世家,乃上百年历史的用剑世家,与临江山庄,孔元书院,补天门等名门大家并成为武林四大家族,尤其与临江山庄关系密切,临江山庄铸剑,郁甄世家用他们的剑,两家多有通婚。   只是世家子弟多有些傲气,比如眼前这位,一身白衣飘呀飘,长身而立,青峰在手,颇有几分俊俏风流,只不过用鼻孔对着面前的独眼。   两人客套几句就交手,一个用剑一个耍鞭子,你来我往,实力倒还看得。   一炷香后,那用鼻孔看人的郁甄弟子被打下了台。   郁甄家又换了个人,一炷香后,独眼被打下台。   又换了个独眼,独眼还是下了台。   如此换了三个,郁甄世家胜。   铜锣一响,一中气十足的和尚高喊:“第二局,郁甄世家对无忧宫。”   欧阳月道:“大师姐,咱们宫里谁先去呀?”   秦淑对她笑了笑,欧阳月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由心而发,然后“嗷”地一声已被踢上了擂台。   欧阳月摸了摸踢疼的屁股,回头哀嚎:“大师姐,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呜呜……”   秦淑道:“第一个都是派实力最弱的上台,你若怕了可以认输,然后立马滚下来!”   玉连环道:“阿月,不用怕,尽力便好,你就是输得再惨我也娶你。”   青鸾吐了口浓烟,吊着眼角道:“小骚狐狸精,若第一轮就输了,你的烟丝全给我;你若赢了,我把自己给你。”   欧阳月:“……”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在下郁甄家甄穹,请多指教。”对面的男子拱手行礼,瞧那衣服质地,怎么也是假穷而不是真穷。   “无忧宫,欧阳月。”   话音落,擂台下哗啦啦一阵窃窃私语,无忧宫第一美人欧阳月啊!前日里那桩事,早已让欧阳月芳名远播,只是她带着面纱,不知令多少人失望。   双方拔剑,一个玄衣一个碧裙,剑光流动,劲风盈满袖,看得台下之人心旷神怡。   过了二三十个回合,欧阳月已摸清了“真穷”的剑路,罡气十足而柔劲欠佳,这样的剑法,只要诱他猛攻就可取他破绽。   果然再过了十个回合,欧阳月卖了个破绽让“真穷”真气灌入剑内直逼而下,快要近身时欧阳月一个后仰躲过顺势给了一掌。   “真穷”当即倒在地上喷了一口大血,人事不省。   秦淑有些错愕,玉连环有些惊讶,连青鸾也忘了抽烟。   欧阳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掌,好像还没用全力,是那“真穷”太弱了?   接下来郁甄家又上来一个甄艾,虽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可比前面两个沉稳许多,各自客套几句又打了起来。   欧阳月摸清了郁甄剑法的风格,应对起来也不算太吃力,二人你来我往分不出个高下。   很不巧。   少林寺刮起一阵大风来。   大风将欧阳月的面纱刮走了。   她一招曼妙无双的“芙蓉出水”就那么使了出来,那“真爱”愣愣看她乍然一露的美艳,大风拂起裙裳长发飘然荡开,容颜真真是芙蓉出水。   甄艾早已忘记如何招架。   第二局,欧阳月胜。   她荡荡然站在擂台中央时,众人才真正看清她容貌,一时古刹静默,万物失色。   原来世间,竟还有这等绝色,倾国倾城,倾了整个江湖红尘。   “当!”   铜锣再响,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那和尚又高喊:“第三局,无忧宫对补天门。”   第三局,欧阳月胜得轻轻松松。   第四局,无忧宫对孔元书院,一个叫尉迟杯的登徒子对她一脸淫|笑,还说借了她许多书不曾归还,被欧阳月又是一顿胖揍。   直到第九局,当欧阳月还是轻松取胜时,秦淑万年不变的冰川脸也绷不住,看着欧阳月的目光越发地晶亮和陌生。   青鸾的烟杆掉在地上许久都不曾察觉。   “阿月怎变得这般厉害,莫不是他们都放水了?”   玉连环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目光放在观战的人群里,好似那里藏了一个令他担忧之人,听了青鸾的话,他才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皮囊所惑。”   那边的铜锣又响:“第十局,无忧宫对临江山庄。”   玉连环猛然抬头,手中茶杯不自觉滚落在尘土中,青鸾第一次觉得他在害怕。   擂台之上,欧阳月看着缓步走来的熟悉面容,心中百般滋味,化作一个陌生的神情。 第70章 美人持剑芙蓉月   “无忧宫欧阳月,请多指教。”   对面那人冷着面容走来:“原来你是无忧宫的人。”   “我一直是无忧宫的人。”   “那些自幼家贫,卖身葬父都是你骗我的?”夏初临愤怒的小脸冒着火光。   欧阳月很想说那是你的亲哥哥骗你。   然而他只能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认识你,你若不想比武大可以认输,我不伤害姑娘家。”   夏初临眼里蓄了水花,拔出了剑:“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对我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你却说不认识我了!”   欧阳月心中含了一口老血,当初本座那么卖力调情你都没懂,如今走了大半年你倒是开窍了,这也开得太迟了!   “你还比不比武?”   “比!如何不比!”夏初临的剑已飞了过来。   三招。   欧阳月只用了三招,夏初临被打飞下台。   这是她最快的速度。   然而这速度带着夏初临的泪水和愤怒,欧阳月一脸茫然,台下喜爱八卦的武林人士却早已炸开了锅。   欧阳月果然是男女通吃!与那玉连环订了亲,路上与女子那个暧昧卿卿我我,如今又惹上了临江山庄大小姐,哎哟哟,情债累累!   坐在人群最中央的屠景清呆呆望着台上风华绝代的女子,内心早已泪涌西湖,这般说来,他不仅有男情敌还有女情敌?!   而且希望渺小……   被打下台的夏初临不甘地望着欧阳月:“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我是欧阳家的大小姐,为何要认识你?”   “好,很好!”   夏初临毅然回头:“宋河山,给我把她打下来!”   “是,大小姐!”   宋河山精瘦的身板一跃飞上了擂台:“临江山庄,宋河山。”   欧阳月微微行了一礼,先让一招,两厢对峙,她手下用的是狠劲,更觉有股源源不断的真气自丹田涌出,宋河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眼中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只会比他更快更有力!   五招断剑。   十招取胜。   宋河山捂着疼痛的胸口不敢置信地望向她:“你究竟是谁?”   欧阳月看着他的眼神毫无感情:“无忧宫,欧阳月。”   “好一个欧阳月,我们临江山庄记住了!”宋河山咬牙,仿佛那几个字已斩断所有,旧梦尘埃。   第三个上来的是葛渊,一看见他,欧阳月已能断定夏云峰就在现场,她往台下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葛渊也不废话,自报了姓名,两把大刀如两条黑色巨龙呼啸而来,罡风扑面,满目黑影。   这刀法走势以及内力的运用,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   欧阳月来不及多想已接住威猛无比的一招,顿觉虎口生疼,转剑化去他刀力,葛渊又一个攻击扑来,速度奇快,招招都往要紧处下手,没有一丝拖沓花俏。   欧阳月招架得吃力,可在这吃力之余又觉丹田内那股真气还在源源不绝地运转周身,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力气,越战越有精神。   玉连环紧紧盯着场中交斗的身影,手下的桌面不自觉被按出一个掌印,身后的青鸾与青姚紧紧握着粉拳为台上人鼓气,而秦淑静默的面容上双目越发晶亮。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两把古铜剑落地顿重,随同葛渊黑色的身影飞出,他缓缓从地上站起,看了一眼台上的欧阳月,没有任何神情,仿佛他的落败好似大风刮过,落叶无声。   青鸾与青姚紧紧抱在一起欢呼:“阿月阿月你最棒!一身转战三千客,美人持剑芙蓉月!美人持剑芙蓉月!”   玉连环长长舒了口气,然而那口气过后,余下更深的愁绪,这一切,并非他所愿,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惊叹欢呼不断的人群中。   在那人群里,有一张毫不起眼的面容,正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持剑而立的女子。   剑客三千,红尘无数,古刹的钟声冗长沉重,长风微微荡开她卷曲的长发,她向这边望来,花容月貌,风华绝代!   武林大会开了三日,三日之后,欧阳月还站在那个擂台,一手持剑,一手捏个芙蓉诀。   那是无忧宫的剑法,剑法与心法合一,名字就叫《芙蓉月》。   一身转战三千客,美人持剑芙蓉月!   这一句话,早已从少林的古刹传遍整个山头,流入山下,轰然整个武林。   少林寺住持智丈大师走上擂台宣布:“无忧宫欧阳月夺得本次武林大会首冠!”   无忧宫欢呼声震天动地,尤其是青鸾与青姚,青姚跳着跳着,忽然发现踩碎了什么,低头一看,是青鸾掉落的烟杆……   “骚狐狸精,定是用了什么妖法取胜!”   碧池愤愤道,她的目光由台上转到玉连环微微含笑的面容,慢慢地,眼前一切变得模糊,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傲视群雄的气势,永远闪亮晶莹的笑容,哪一样,是她所能比的?   欧阳月洋洋得意地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无忧宫,对着青鸾眨了眨眼,青鸾比了个投怀送抱的动作,欧阳月瞬间明了,露出一脸贼浪|淫|笑,玉连环拿起蒲扇往后一举,挡住了青鸾整个面容,欧阳月对玉连环做了个龇牙咧嘴的狰狞模样,依然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样狰狞的表情又丑又傻,玉连环依然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就像天上的太阳。   一身转战三千客,美人持剑芙蓉月!   欧阳月在武林大会一战成名,半年学艺,武功已傲视群雄,而她的美貌,更是惊艳天下!   他们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这一段盛极荣至的佳话到许多年后都被人所津津乐道,就像一段传说。可谁又知道它曾引起了多大的江湖风波。   腥风血雨阴谋诡计,这才是江湖的真正面目,人心最是险恶。   智丈大师将欧阳月领到架着“斩月”的刀架前,那里正面对所有武林同盟,横幅四个大字“武林大会”,下面是两张太师椅和一个祭坛,太师椅一张空着,另一个张着当今武林盟主屠天易,正对她微笑点头。   “义父。”虽然很不想与这个武林正道的头子同流合污,欧阳月表面功夫还是要敷衍。   屠天易看似四十多的年纪,人如其名,浑身自有一股武林盟主的霸气侧漏。   此时他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看着欧阳月的眼神既慈祥又欣慰:“不曾想,你才入无忧宫半年已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你父亲若知道,定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阿月,你真是个好孩子。”   欧阳月最烦这样的场面话,也不想应对,直接道:“这把刀是不是我的了?”   屠天易也不介意,慈祥笑道:“你赢了武林大会,斩月刀自然是你的。”   旁边的智丈大师道:“请欧阳施主当着所有武林豪杰的面立誓。”   “立什么誓?”   “此刀名斩月,请欧阳施主立誓,必用此刀斩杀魔头步月。”   欧阳月有点懵。   好、大、一、个、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又来一发,感谢卷耳菇凉送给两个妖精的地雷。 第71章 逢故人   欧阳月接过沉甸甸的斩月刀,转身,面向黑压压一众江湖人士。   长风微荡,卷起落叶几片,春深林重,浅草浓花,古刹如钟。   欧阳月久久不语。   智丈大师道:“请施主立誓。”   欧阳月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大师,我若不立这个誓会如何?”   “若不立誓,此刀依然还是斩月刀,总有一人持刀明志,维护武林正义!”   “那好。”   欧阳月举刀向天,大声道:“我欧阳月在此发誓,必用此刀斩杀屠戮武林门派的奸邪恶人,无论是否为步月所为,我欧阳月定杀之!”   “好!好!”   “斩杀步月!维护武林正义!”   “斩杀步月,维护武林正义!”   ……   那欢呼声比以往任何一届武林大会都来得沸腾汹涌,几乎所有人的双目都带着一种痴迷的狂欢,站在擂台上那个女子如此风华绝代,如此惊才绝艳。   似乎,像是神话。   欧阳月被一片欢呼的潮水包围,面容严肃,眼中露出精光隐然有正义之气激荡,仿若天上神祇。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战胜步月那样的魔头!是他们的女神!   然而,欧阳月真正的内心是:真他妈见鬼了!本座只说要斩杀屠戮武林门派的奸邪恶人,而不是本座的真身步月啊啊啊!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激动的面孔,此时此刻,恐怕只有不知在哪里偷笑的夏云峰才知她内心真正的想法罢。   想到这里,她再次将目光落在无忧宫的木棚里,那里有一个俊俏如玉的男子正对她微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漆黑的眸中是浓浓深情,温柔溺人。   武林大会结束后,以往各门各派都收拾收拾就打道回府,而这次却是……所有自认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的武林俊杰纷纷递了拜帖要见一面欧阳月,其中真意,又有谁人不知?   无忧宫只对外道欧阳月即将与玉连环成婚,一律不见陌生男子。   然而,那些不死心的俊杰们明路不行走暗路,经常游走在无忧宫所住小院旁边以期待一次偶遇或者夜晚偷偷潜入以窥芳容,用羽箭绑着情诗情书射入院子里的有,甚至还有故意重伤倒在门口期待美人救英雄的……种种手段防不胜防,导致无忧宫众人竟无法起程回瑶江。   碧池当着所有人的面道:“都是你这骚狐狸精惹的祸,引来一群男人神魂颠倒,如今你可满意了?”   欧阳月诚心认错:“是我的错,只怪我太美太骚,将人贱人爱的碧池师姐比了下去。”   碧池大怒:“你还有脸说!”   欧阳月懒洋洋抽一口烟:“师姐想暗中叫人迷|奸我,没成想迷|奸了自己,你有脸做,我为何没脸说?”   话一落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大师姐,你千万不要听她妖言惑众!”碧池忽然抬高了声音尖叫。   然秦淑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当时也奇怪,那人为何知道要下手之人就叫欧阳月,显然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不,不是我!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是她!肯定是欧阳月勾结贼人陷害我!”碧池猛地指向欧阳月,声音发抖,眼泪更是大颗大颗落下来,好不可怜。   欧阳月道:“一路上我与青鸾和玉连环在一起,如何有时间勾结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倒是师姐你,听说你在入无忧宫前与那青城派的小子可是旧识。”   碧池含珠带泪的粉脸一僵,继而又哭道:“不,不是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秦淑的目光变得冰冷:“残害同门,此事不可小觑,碧池师妹这几日就在房内好好反省,待回瑶江再听从宫主发落。”   “大师姐,真的不是我!我虽与他是旧识,可早已多年没有来往,大师姐,你要相信我!”   碧池哭着去拉秦淑,秦淑侧身避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将碧池带下去,大家收拾好行李,明日出发回瑶江。”   “师姐,外面那群登徒子如何办?”欧阳月嘻嘻问道。   秦淑冷冷笑道:“好办,毁了你这张脸就是。”   欧阳月连忙后退,紧紧捂住自己脸蛋,挤得嘴巴嘟嘟的:“师姐饶命!”   “那就给我乖乖闭嘴!”   秦淑这一句可谓嫌弃味道十足,原因在于她已有好几日没有揍欧阳月,其不舒爽之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秦淑又补了一句:“红颜祸水!”   欧阳月心中哀嚎,本座堂堂一个男子汉变成红颜祸水,你以为本座想啊!   秦淑早已走了,那背影,那挺直匀称的背影,无一不散发出“嫌弃你”的味道。   欧阳月一转脸,玉连环早已深情款款地看了她不知多久,她嫌弃地白了一眼:“你这眼神,真吓人。”   玉连环还是痴痴地深情微笑:“阿月,回到无忧宫,下个月七月初七,你就会是我的妻子。”   欧阳月心里抖了一下,懒洋洋道:“小子,老娘我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你看外面那么多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想娶我,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的阿月是世间最美丽最干净善良的女子,能娶到你,是我毕生修来的福分。”   欧阳月心里又抖一下,她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说出“干净善良”这四个字?莫非是将碧池折磨得还不够狠?   哼哼,小贱人,你等着……   玉连环看见她嘴角微笑,虽然有些诡异,奈何敌不过心中荡漾,忍不住凑过去吻她。   “嗷嗷嗷!阿月,你做什么?”玉连环痛呼大叫。   欧阳月擦了一把嘴唇:“臭小子,再敢占老子便宜,我就用斩月刀砍了你的第三条腿!”凶巴巴走了。   玉连环捂着被膝盖撞疼的小腹,眼中失落闪过后又微微笑着,他的阿月,永远都这般直率可爱!   当夜,少林寺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杀人放火,偷香窃玉的好时机。   一身夜行衣,背挂小包袱的欧阳月猫着腰在小院内快速行走——她觉得是最快的速度。   虽然她武功内力都突飞猛进,然而,的轻功依然差得不能看!   而她走的方向不是院子外面,而是,碧池的房间。   如今欧阳月已江湖成名,玉连环急着娶她,还被江湖豪杰们逼着发誓要杀步月,前狼后虎,她再不逃就真要被逼成女人了,不对,就算逃出去,她依然摆脱不了欧阳月这个身份,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回男人。   上一次变回男人是把夏云峰给奸了,这一次……她有些忧伤地叹气,青鸾虽然与她交好,再是放浪形骸,再是暧昧无礼都有过,会抽烟又会喝酒还会医术,撩妹手段了得,很对她胃口。   这样的好姑娘,若是以往的步月,早将之收入胯|下,而现实是——她不忍心下手,为何不忍心?这才是她最痛心的原因——她身边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大堆,却感觉再也无法喜欢女人了!   必须要尽快纠正变态的自己!   而要变回男人她就必须要……所以,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碧池姑娘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与碧池同住的师姐搬去了秦淑房间,此时碧池一个人在房内,看守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欧阳月轻轻一推,那房门就开了。   先将迷烟吹了些进去,过了片刻后在舌下压一颗解药才大摇大摆走到床边。   她笑得龇牙咧嘴狰狞恐怖志得意满:“小贱婢,看本座如何让你欲~仙~欲~死!”   她将被子掀开。   屋外檐廊上的灯火透进昏暗光线,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容。   欧阳月的手抖了一下。   那人笑道:“还请教主怜惜。”   他娘的!见!鬼!了!   为何会是夏云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个礼拜我还是能日更的,请大大们怜惜~ 第72章 报应不爽   当步月四肢呈“大”字被绑在床上,看着夏云峰一脸得意浪|笑时,脑中浮现八个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夏庄主,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夏云峰一手伸入她领口处摩搓:“托你的福,我对阿月可是想念得很。”   “死鬼,你为何会出现在此?碧池那贱婢呢?”   “那阿月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哈哈,我来找碧池聊天,聊天。”   “那我就来找阿月聊天,你心里想着什么,只有我最清楚不过了。”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再是好听醇厚不过,温热气息吞吐在步月唇畔,意味再明显不过。   步月心中那八个字放大了两倍,心中发紧,吞了吞口水笑道:“既然是聊天,庄主可否先将我的绳子松了,也好秉烛夜谈,把酒话桑麻不是?”   夏云峰低低笑了两声,更低地贴着他耳朵道:“与阿月聊天,这个姿势最好不过了。”湿热的吻顺着脖子慢慢滑到下巴,步月扭动着躲开,于是下巴被捏住了。   “夏云峰,你是小人!”   夏云峰道:“自从遇见你,我就变成了小人,伪君子,心怀不轨,但就是这样,依然无法抓住你。阿月,你叫我怎么办?”   步月道:“你放了我!”   “不放,若再放了你,不知你会浪成什么样子,或许我再也抓不住你了。”夏云峰的手还在他身上流连,语气有些危险:“玉连环竟在江湖广发喜帖说要娶你,我听后都要疯了!”   步月身子一顿,一股恐慌突然涌上心头,耳中“当”的一声,回荡起菩提树下浑厚辽远的钟声连绵不绝。   还有那一声“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夏云峰的声音还在耳边低沉回荡:“你这魔头,要夺走多少人的心才肯罢休?”   步月依然还是愣愣的,昏暗的光线里,夏云峰的双眸深沉温和,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黑渊。   步月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沉重大石压得喘不上气,那种恐慌更加强烈了,强烈得身体有些发抖。   “你在害怕什么?”   步月无法回答,他不敢看那样深黑的一双眼。   夏云峰又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会好好地疼你。”让你很疼很疼。   步月冷笑道:“莫非夏庄主很怀念上次的滋味?既然如此,自己脱光了坐上来!”   夏云峰捏他一缕卷发轻吻:“鼎鼎大名的‘金枪不倒十三郎’,今夜就让你见识我临江剑法一夜十四次的威力。”   步月知自己逃不掉,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喊道:“有种你就来呀来呀!互相强|奸呀!夏云峰,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夏云峰的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低沉浓烈,像无法化开的执念:“江湖娆娆,芸芸众生,我也只愿意死在阿月手里。”   “夏云峰,你这变态!”   “是因为你变态,所以我也变态,只有这样,我才能抓住你。”   “你放过我,我跟你回临江山庄。”步月有些悲伤。   “我不放过你,你也得跟我会临江山庄。”夏云峰的手已经伸入她衣服内,缓缓揉捏光滑细嫩的肩膀。   步月淡淡道:“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我?”   “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夏云峰捏着他的脸吻了下去,紧紧的纠缠,含了太多情绪,缠绵纠葛,就是下地狱也无所谓,抓住这个人,他再不愿放手。   那一个吻,咬破了步月的嘴唇,她舔了舔,淡淡的铁锈味,嘴角一勾,忽然笑了起来:“夏云峰,你会后悔的。”   “刺啦”。   衣服被撕成了碎片。   “我绝不后悔。”夏云峰道。   他的吻炙热而霸道,像是要毁灭什么,然后再重新塑造什么,难道世间真有这么浓烈的感情,仅仅包涵在一个如同野兽捕食般的长吻中?   原来,被人吻是这样的感觉。   步月忧伤地想着,然后更忧伤地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夏云峰撕成了碎片,这具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即便只有从窗外透入的黯淡光芒,他也依然能感受两道炙热的目光,步月觉得自己应该觉得羞耻,然而他毫无羞耻感,只是觉得伤心,整个身体都浸在伤心的潮水中,简直无法呼吸。   “你哭了?”   停在他胸上的手顿住。   步月紧咬着牙不松口,然而带着抽泣的呼吸蔓延在整个屋内,夏云峰一抹,是满手泪水。   他道:“你为何要哭?你的双手沾满鲜血,你毁了无数女子的清白,坏事做尽,还……还偷走了我的心,你这坏人,你这魔头,你有何资格哭?”   然而他的声音是这般温柔,一点一点温柔地吻去他的泪水,但手不停顿,缓缓地揉捏他胸前两粒红豆,慢慢地吻了上去。   中间省略,欲知详情请看本文简介……   步月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化在夏云峰制造的欢愉中,他像一条鱼,终于回到大海,那里有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有无尽的欢愉。   那个名字,在他口中彻底变了味道。   他就这样叫着那个名字,在欢愉的海浪里被送上一次又一次的巅峰,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满足,忘了自己是谁。   “阿月。”   在最后的欢愉里,他听见有人这样低沉地叫他,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第二日,无忧宫欧阳月失踪,一名女弟子被人玷污清白后自杀身亡,鲜血蜿蜒之地落下一把金烟杆,正是魔头步月随身所带之物。   无忧宫当日便放出追杀令说要全面追杀步月,有谁能拿下步月头颅者,赏金一千!   然而,江湖上并无几人知道步月真正的面容,只偶尔听得几句,也是说他俊俏风流无双,墨发如流水瀑布直泻而下,桃花眼,勾魂无数。   这样华丽的词句,太过浮浪,依然无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只有他的大名,伴随着江湖所有惨绝人寰的杀戮和血腥,被无数人挂在嘴上,恨在心里。   至于欧阳月的失踪,有人说她是因为一举成名,被魔头步月所掳;也有人说她应是觉察到了步月的恶行一路追杀而去……   无论大家如何猜测,那一夜过后,欧阳月彻底在江湖上失去了踪影。   武林盟主听说此事更是伤心得不得了,随后也下了盟主令,找到欧阳月者,可得赏金一千,捉拿步月者,可得赏金两千。   而在隔夜,竟在少林寺附近的一个门派又被灭门,矛头直指魔头步月,一时之间步月的名字传遍整个江湖,一旦提起,无人不咬牙切齿,恨不能食肉寝皮!   他们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传言纷飞,善恶无端,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   夏云峰这般想着,身后有马蹄嘚嘚而来。   “庄主,那人说要见你。”葛渊淡淡道。   夏云峰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调转马头,缓步踱到后面的马车前,一跃而下,推门坐了进去。   马车还是他们原来所坐的马车,宽敞足够,只是车窗封得严实,到了初秋,点上一丝百合香,最是安神定气。   车上的软榻躺着一个少年,薄被之下不着寸缕,露出的脖子上点点青红在雪白肌肤上尤其明显,软软的卷发散在耳边,眼睛微微眯着,慵懒而妩媚。   “听说你找我。”夏云峰捏着他油亮的卷发,爱不释手。   步月抬了抬胳膊,再次无力地垂下,他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   夏云峰喂他喝了一些水,柔声道:“阿月,我不想这样对你,可我只能这样留住你,江湖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等回到山庄,我就给你解药。”   步月静静听他说话,慵懒的眸子一片温顺。   他又抬了抬手,还是失败。   夏云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你有什么想说的?”   步月又动了动嘴唇,夏云峰凑过去。   步月猛地抬头吻住了他。   那个吻很无力,却非常急切,这一切,又点燃了夏云峰的熊熊焰火,一通缠绵,不知时光几何,魂归何处。   夏云峰在马车里陪了步月许久才出去,他的心情很好,连带着身下的马都似乎走得有些飘,就连宋河山报了几个坏消息也不见他皱眉,真真是怪事,自家庄主何时这么明显地表示过开心?   远处夕阳斜晖撒落在宽阔大道上,两旁茂密的树丛偶尔冒出一两朵清艳花朵,红红白白好不热闹,花瓣重叠错落,优雅大方,正是秋季而开的木芙蓉。   淡淡的香味,最是惊艳宜人。   身后又有马蹄奔来,夏云峰头也未回,声音带着笑意:“他又想见我了?”   葛渊的声音有些急促:“庄主,步月不见了。”   夏云峰猛地回头,满目红霞如火,寒鸦飞过,几枝枯藤盘着老树苍凉而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宝宝写了四千多个字啊啊啊!然后,马赛克了一千多。。。 第73章 杜宇   杜宇趴在床头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对着床上的男人流口水,就如同现在,小巧的喉结上下动一动,眼睛又忍不住看着那人轮廓分明俊朗十足的脸。   这是他见过最俊最有男人味的脸。   当初在路边捡他回来,不为别的,不过就是见色起意,捡回来暖床的。   忽然,俊男睁开了眼,虽然虚弱,但细长的眼精光一凝,犹如黑渊望不到底。   杜宇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跳,然后乱七八糟地找不着北了,连着脸颊也热热的,娇羞道:“你醒啦,可有对人家一见钟情?”   俊男默默地看着他,不动声色,眼中的戒备也不明显。   杜宇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依然羞涩,放开时却理直气壮:“我叫杜宇,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了救你,我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将唯一一头小毛驴都卖了,我呢,也不求你如何回报,以身相许就是了!”   俊男还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杜宇“啵”地一下亲了那人一口,又羞涩道:“这个就当是订金,等你伤好了,我要你完全成为我的人。”   俊男的眉毛动了动,深黑眸中有杀气闪过。   杜宇拍了拍他的脸:“你乖乖养伤,相公我给你熬粥去。”   俊男的眼睛微微一眯,杀气更甚,但他此时浑身都被包成了粽子无法动弹。   等他伤好些时,杜宇趁着换药,一双手不知要在他身上来回摸索多少次,摸着摸着就流了鼻血,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就像饿了十几天的狼,他捕猎无数,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头猎物。   第一次偷偷离开,他被地上的绳子拴住了脚,杜宇一脸幽怨地说:“我救了你,你竟不声不响地离开,你这没良心的!”   然后把他拖了回去。   第二次,他才一踏出门就闻到一股恶臭,然后晕了过去。   第三次,出了门,被院子口一群恶狗逼了回来。   ……   杜宇每回都泪弯弯地捏着帕子:“你又要走,人家对你这般好,你就没有一点喜欢人家?”   他心里想谁会喜欢你这娘娘腔!   他无数次想杀了杜宇,却不知他如何能觉察杀意,身上乱七八糟的毒|药|迷|药总能将他折腾个够,最后他终于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但我必须离开。”   杜宇的脸从帕子里抬起:“你不骗我?”   “除了……以身相许这件事。”   “那我以身相许给你!”   “也不行。”   “为何不行?”   “我是个江湖人,亡命天涯。”   “那我陪你走江湖好了。”   “不行。”   “你陪我在江湖上找一个人。”   “谁?”   “魔教主步月。”   他的语气变得危险:“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杜宇又捏着帕子擦眼泪:“我跟他有血海深仇!我的父母都死了,还有一个妹妹也不知所踪,他……他连我家养的小奶狗都不放过!”   “我帮你杀了他。”   杜宇一惊,咬牙切齿道:“你不用杀他,活捉了放到我面前来,我要亲自报仇!”   “好。”   杜宇总算将那擦脸的小帕子放下,圆圆的脸上绽开笑容,露出两颗小巧虎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罗七。”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这一章字数少,求扔榴莲砸我!!!!互相伤害吧,实在是,剧情需要,大家就当做一个小插曲啦,下一章恢复剧情啦,么么哒~看文的大大们没有收藏的记得轻轻点击一下收藏按钮哦,人家需要被包养嘤嘤嘤! 第74章 识破身份   听说临江山庄庄主养的宠物跑丢了,如今牙耳山已被临江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夏云峰都亲自出马搜索宠物的下落。   一向稳重练达的临江山庄主竟会为了一只宠物大动干戈,武林人士们吃了一惊,那些好心要去帮忙之人都被临江山庄好意回绝,这就显得那宠物越发的神秘了。   玉连环一听说此事,立马吩咐无忧宫转向牙耳山,秦淑问道为何,玉连环激动道:“阿月很有可能就在牙耳山!”   “你如何得知?”   “她在遇到我之前被夏云峰要挟过。”人已扬鞭催马,走得远了。   “红颜祸水。”秦淑看着尘土中逐渐远去的身影,淡淡道。   话音刚落,又见碧池也拔马跟了过去,连声招呼都不打。   “蓝颜也祸水。”她又补了一句。   牙耳山下,临江山庄的人十步一哨,将小小一坐青山围了起来,每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上山搜寻的也是三五成群,屏住呼吸,缓缓前进。   忽然一人小跑向夏云峰,夏云峰神色一凛:“找到了?”   那人道:“不知道,只是我们围住一个形迹可疑之人,话说不到两句就打了起来,那人武功奇高,我们都打不过他,只用弓箭围了起来。”   “带我过去。”   “是。”   到了东面的小山坡,果然一人被长剑弓羽包围,灰布长裳,裹了头巾,正在奋力躲开箭矢。   只一个背影,夏云峰心中一突,找到了!   羽箭停了下来,却依然将那人围得结实。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回头。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那一张脸,怎一个丑字了得,简直像一张驴脸在滚水中滚过一遍后又在泥里抹了一圈的惨烈,难怪刚刚来报信的弟子脸色那般奇怪。   驴脸闷着鼻子,声音也是嗡嗡的难听:“你就是他们的头子?大爷我要赶路,叫你这些猴子喽啰给大爷让开!”   夏云峰笑了笑,眼中藏着一点冷意:“你叫什么名字?”   驴脸哼哼两声,道:“大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驴打滚就是大爷我!”   夏云峰往前走了两步,笑意依旧冷冷:“说来也巧,我们在这山里找的人就叫驴打滚,还请大爷您跟我回去。”   “放屁!本大爷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再不让开,可别怪本大爷不客气!”驴脸哼哧哼哧,吐了口唾沫。   夏云峰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不认识我,我却与你熟得很。”   驴脸直觉危险,才往后退了半步,腰身竟被抓得结实,然后,嘴巴被堵住,舌头被纠缠,呼吸被掠夺……   围观的众人纷纷倒抽凉气。   这……咱们家庄主口味真重,如此惨不忍睹的一张驴脸竟然也下得了嘴!   宋河山直接捂住眼睛不忍直视,自从阿月走了后,他家庄主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如今都已经……唉,病得真是不轻……   而且这个吻还异常持久,等夏云峰放开那人时,手上多了张□□,在他怀里之人,面若皎月,清辉皎皎,容光艳艳,绝丽非常!   “看你还往哪儿跑,阿月。”夏云峰声音温柔,手中的力道却似要将步月这只胳膊捏碎。   竟是阿月!   临江山庄众人齐齐一抖,竟然是阿月大美人!   仔细一看,却又不怎么像,轮廓更凌厉些,像个男人……   “你是铁定了要抓我回去?”像男人的阿月道,声音清润,犹如一泓清泉流过,好听是好听,可这是男人的声音!   众人又有些傻眼了,这……这人究竟是谁?   夏云峰道:“我这里还有一味药,吃了后,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是生是死,我都能找到你,你要不要试试?”   步月道:“庄主有好东西,还是留着自己吃罢。”懒洋洋地往前走去。   夏云峰牵住他的手:“这次我再不会让你逃走了。”   步月笑:“你大可试试。”   他甩开夏云峰的手,然而夏云峰那“穿花拂柳”的擒拿手实在太难缠,他内力又不及他,十招过后,依然被夏云峰牵住了手,还点了穴道。   步月只能乖乖地被夏云峰牵着走。   他虽然功力大涨,可解火教原来的内力竟用不了,轻功也无法提升,武林大会中他力战群雄,却依然只能在夏云峰手下过个十招。   夏云峰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一路想着到了山下的马车旁,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伴着一道熟悉的呼喊。   “阿月!”   步月回头,恰是玉连环白衣白马,乘风而来。   那匹马到了跟前人立而起,一声嘶鸣后,玉连环下了马。   “阿月,我来救……”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紧紧盯着步月面容,“你是步月?”   步月迎着他的目光:“我是。”   夏云峰道:“你不是!”   “不是步月,那我是谁?”步月冲他笑了笑,满眼辛酸。   “锵!”   长剑出鞘,玉龙般直指而来,夏云峰连忙护住步月,一手化去他招式。   “你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这个魔头!”玉连环眼中的恨意仿若滔天火焰。   夏云峰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却是轻松一笑:“你要杀他,好啊。”   他出手如电,一下解了步月的穴道,把剑放在他手中:“他说他要杀你。”   步月道:“我知道。”   他面向玉连环,刻骨的恨意让那张俊俏容颜扭曲,一手持剑一手握萧,那只萧,曾吹过凄婉动人的曲调,拨动过他的心弦。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一世太短,他们都骗了对方。   步月出剑,是解火教的《火云剑术》,这套剑法本就精辟,结合现在的浑厚内力,运用起来威力比以往强了不知多少倍,然而玉连环的武功也不弱,况且还是不要命的打法,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战得久了,那种内力源源不绝的感觉又在身体里苏醒,他的剑法更快更狠,每一招几乎都要人性命。   玉连环的剑被踢落,萧被夺走,步月的剑指向他胸口,雪白的衣裳,染出一抹淡淡红晕。   步月收剑:“你现在走,我不杀你。”   “我却誓死要杀了你!”玉连环双目泛红,他捡起地上的剑,“要么杀了你,要么被你杀,这是我此生唯一的道路!”   步月觉得胸口有些闷痛,他什么都没做就被人恨到这个程度也着实不容易!   他手中挽了个剑花,站在原地不动就可应对玉连环的奋力击杀,他不想杀他,却不得不给他一点教训,魔头可不是想杀就能杀……   腰腹猛然一阵剧痛,手中力道稍松,那玉龙般的剑影已插入他胸前。   这是……   他低头看见腰上一枚黑色暗镖,旋风的形状,杀伤力很好,有红色的血落在他手上,他又看了看胸上的剑,莹亮剔透,像极了剑的主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身后的树丛里,碧池提剑而立,笑容得意。   阿月,阿月。   有人在叫他,他抬了抬眼皮,天旋地转,一片昏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包养啊么么哒~ 第75章 情敌   听说,在遥远的边疆有一个民族,那里的人爱上了谁,就会将谁杀死,因为所爱之人是他们唯一的死穴。   步月醒来时对上夏云峰黑曜石般的眼,那双眼微微一亮,随即笑了起来:“这一剑后,你再不会想着他了。”   步月那股子闷气又上来了,不去理他,脑中掠过玉连环满含恨意的脸。   此仇不报非小人!   他心里这样想,可手中又怀念被人呵护包容的温暖,还有那如玉温润俊朗的面容,胸口的剑伤愈加疼痛起来。   “你还在想着他。”   耳边传来夏云峰的声音,没有起伏。   步月脸色苍白,如同白玉雕琢的面容精致到没有丝毫瑕疵,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是他永远的妖冶媚色,勾人魂动。   他指着心口,眼睛红红的,是那白玉上唯一的颜色:“这里,很疼。夏云峰,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口没包扎好,我疼得厉害,他是不是又补了一剑?”   “他没有,是我补了一剑。”夏云峰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那种平和,好似冰渣子的细碎,他的眼中翻涌着黑色的巨浪。   步月望向他,他握住那只指向心口的手,柔和了语气:“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有多坏,多邪,多狠心,多花心,我都知道,而你给他的只是一个假象,忘了他,好好做回步月。”   “这天下,只有我才能容忍你这坏事做尽的魔头。”   “你既知我坏事做尽,为何不杀了我?夏云峰,你是在玩火自焚。”步月冷笑。   “谁让那魔头坏着走进了我心里,若是真有那日,我陪你下地狱,阿月。”夏云峰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含笑,轻轻吻了那只手。   大侠的标准面孔配深情表白,似乎变得更标准了。   然而步月抽回了手,邪邪笑道:“庄主哄起人来,比流连花丛的‘金枪不倒十三郎’还要厉害几分。”   夏云峰深黑的眼眸微微一荡,盈着笑意,柔情缱绻:“因为我是‘一夜十四次郎’,自然要哄得十三郎高兴才是。”   “我不会变女人了,更不会成为你的女人。”   这话来得突然,步月冷着面容,邪气的眼里带着嘲讽和不可忽视的高傲,他的脸色实在白得近乎透明,弦月眉,桃花眼,明眸琼鼻,就连苍白的嘴唇都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无人敢冒犯。   “那就成为我的男人。”   夏云峰觉得自己的心落入一个深渊,一个名为步月的深渊,越沉越低,无法自拔,却变得有些痛,痛得有些冷。   他道:“那时我一时鬼迷心窍,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是男是女又有何妨,只要是阿月,我都喜欢。”   步月哼道:“这般大逆不道之语,可不像武林大侠能说出来的。”   夏云峰笑道:“爱上魔教主这样大逆不道之事都做了,说说又何妨?武林大侠与魔教的魔头最是绝配。”   “可我依然是心狠手辣狼心狗肺还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会治好你这些坏毛病,魔教主也可以是心地善良行侠仗义的魔教主。”   步月翻了个白眼。   “这话一点都不好笑,魔教主怎么可以心地善良行侠仗义,我天生就是个坏坯子。”   “我相信你可以。”   步月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言罢,他闭上眼睛再不愿说话,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对眉眼好似水墨晕染而成,像是江南的水雾。   步月没有问夏云峰如何对待玉连环,也没问他江湖上可知道欧阳月就是步月的消息,他依然觉得心口发痛,那种痛随着伤口的愈合反而越发严重,有时他会奇怪地想,玉连环那傻子在他心里当真如此重要?   他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抽烟,看看窗外纷纷而落的秋叶,感叹时间流逝飞快,从他被夏云峰追杀到如今,竟过去了两年的光阴,两年里,他什么也没做。   终于有一日,他趁着夏云峰不在时取下手腕上一串玉珠,那串珠子通体碧绿,唯有一颗是半透的大红玛瑙,从玛瑙往左数第三个珠子被他用力一捏就碎了,里面是一颗更绿的珠子,他将珠子扔出了窗外,又懒洋洋地躺回软榻上抽了口烟,眼角微勾,神情妩媚。   夏云峰一进来就看见他这般模样,微笑道:“明日就可以到家了。”   步月嗯了一声,又道:“夏云峰,我的胸口越发疼痛,可是中了毒?”可他又是那般慵懒勾魂,哪里像是中毒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只妖精!   夏云峰眸中一暗,淡淡道:“回到山庄,会有更好的大夫替你疗伤,你无需多想。”   言罢,又握住了步月的手。   步月抽回来,翻了个身:“我要睡觉。”   第二日中午时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停在了临江山庄门口,人马中央是一辆四马拉着的车,车身黑亮沉稳,大气而不华丽,是临江山庄主常用的马车。   从车上下来的青衣男子束冠整齐,容貌刚正,身量修长伟岸,正是临江山庄的庄主夏云峰,却见他下了车后又回身扶了一人,那人身体略微单薄,深紫的长袍裹着那人面容苍白,却是异常艳丽,长眉微扬,已如红尘登场。   美貌的男子才一下车,又横着烟杆抽了起来。   夏云峰一手夺去他烟杆,不知说了什么。   蹲在临江山庄门口不远处的乞丐看着这一幕,他旁边穿粗布短打的男人问:“是这人么?”   那乞丐污嘛嘛一张圆脸上眼睛晶亮,摇摇头:“不确定,你先在这等着,我去试试看,你等我口号行事。”   说着就拖了布条一样的破衣物含泪奔去。   “阿月!阿月!”   步月正要去抢他的金烟杆,忽然被打断,见是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捧着个破碗跑来。   他皱眉:“哪来的臭乞丐。”   宋河山已夺步拦住那乞丐:“去去去,临江山庄每个月都有布施粥饭,你就不要来添乱了。”   那乞丐见步月要走,连忙大叫:“教主教主!是我啊!”   步月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他,忽然道:“杜宇?”   “是我啊,教主!”   “小宇子,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杜宇乞丐一被放开就扑到了步月怀里呜呜哭了起来:“教主,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居无定所,流落街头,被人欺负,就是为了能再见教主一面!我心心念念牵挂的只有教主一人!”   步月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不哭不哭,怎么还像以前一样爱哭。”   “呜呜呜!”杜宇哭得更凶残了,“教主,我好想你好想你啊呜呜!”   然后鼻涕眼泪一把抹。   夏云峰就在两步开外,完全被无视,看这感人的一幕重逢,他额头青筋又在跳,去了一个玉连环,小乞丐摇身一变,又是一个情敌!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而远处一身短打的罗七更是一脸冰霜,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说好的本周日更,结果,有事耽搁了,夜晚奋起写文,等写完一章已经凌晨了,又没有抓虫子,玲珑只能厚着脸皮今早来发文了,不要走开,还有第二发! 第76章 牛粪魔王   “教主。”   “小宇。”   “教主。”   “小宇。”   ……   临江山庄,湖光居。   步月一袭紫衣裹身,卷发披散垂落,坐于软榻,膝盖枕着换了一身干净白衣的杜宇,圆圆脸蛋贴着他大腿撒娇,柔顺的长发被头上一只手温柔抚摸,他舒服得像只猫咪,忍不住一声一声地叫着他的教主。   步月满眼温柔,那双眼尾飞杨的桃花眼微微垂下,琥珀色的眸中萦了光晕,睫毛卷翘,颜如珠玉,浑身散发出慈祥温和的圣母气息。   这场景有些诡异。   夏云峰明明黑着脸在一旁看了许久,那两人竟当做没看见,实在太过分!   罗七却再也忍不了,走上去冷了一张冰川脸:“你不是说步月与你有血海深仇?”   杜宇微微抬起头,嘿嘿笑道:“小时候他总欺负我,血海深仇多了去了,可教主对我的恩情比血海深仇深得太多了!”   “你说你的父母妹妹还有小奶狗都死在他手中。”   “我只说我的父母都死了,妹妹不知所踪,却不是教主杀的,是教主救了我,他救我的原因是看中了跟我一起流浪的小奶狗……”   “你骗了我。”杜宇的语气很阴沉。   杜宇连忙站起来,又捏着小手帕擦眼睛:“死鬼,我……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教主在江湖上名气太大,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我救你是真,想以身相许也是真,那天晚上……”他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罗七的脸色缓了一下,听见最后一句就彻底冷了,转身便走。   杜宇连忙追出去:“你去哪里?”   “滚!”   “你去哪里我就滚到哪里。”   “……”   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夏云峰看着还维持圣母姿势的步月,缓缓道:“他是谁?”   “我的属下。”步月道。   显然夏云峰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也坐在软榻上,强行将步月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属下可不会这样靠在教主的大腿上撒娇。”   步月坐直身子,摊开手:“好吧,他是我的旧情人,从小养到大的,三从四德,我说一他绝不敢说二的那种。”   夏云峰默了片刻:“那还是属下吧。”   顿了片刻,又道:“那个罗七是婆罗门的人。”   步月倒是愣了愣,婆罗门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提起这个组织,江湖上恐怕无人不畏惧,据说,只要有人出得起钱,就没有他们拿不到的人头,而里面的杀手按排名来命名,如果罗七是婆罗门的人,那他便是排行第七的杀手。   步月想了想罗七的行事风格,都是杀手的特质,这般说来,应当要让杜宇……以身相许,绝不放手!   有了婆罗门的门路,以后做生意说不定还可以讨个熟人价,想想都觉得自己好机智啊哈哈哈……   夏云峰见他一脸贼笑,微垂的眼睛泛出点点精光,卷发紫衣,那桃花眼越发显得妖媚入骨,只是脸色越发苍白透明了,衬着那双眼如此漆黑动人。   他忽然一阵烦闷,站起身望向窗外的天空,湛蓝明媚,浮云淡画,有火红的枫叶落在湖心,像水中的火。   杜宇捧着一个木盆回来了,那盆里装了大半的墨绿药草,献宝似的大叫:“教主教主,药来了。”   步月一听,本就艳丽的容颜笑得像朵会吃人的妖花,他整了整一头茂密卷发,叹道:“终于可以摆脱这卷毛了。”   夏云峰奇道:“这是做什么?”   杜宇已经用刷子将那药草抹在步月头发上,一边道:“我就知道教主离开我后会变得如此邋遢,头发都卷成这模样了,虽然教主怎样都好看,可精心打扮后的教主才是最好看的!”   夏云峰觉得自己的心有点被伤害了,他给步月的哪样不是最好的,这妖孽一天照几百遍镜子,换好几身衣服,这样竟然还说邋遢!   一炷香后,步月的头发已经被药草糊成墨绿的一坨堆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张苍白脸蛋,修眉俊目,琼鼻朱唇,没有了头发的修饰,这张脸的精致越发的明显动人。   步月挑了挑眉:“是不是被我惊艳到了?”   夏云峰不动声色:“像坨牛粪。”   步月:“……”   杜宇闻了闻:“还好没有牛粪的味道,这可是我最新研制的药方,比以往更持久,更强效,无副作用,虽然像一坨牛粪,但更添教主的俊俏风流!”   夏云峰:“……”你确定你眼睛没问题?   步月眉毛一跳,忽然好想将这坨东西洗干净怎么办?   于是一身粉衣的夏初临风风火火推开门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好大一坨牛粪!   然后再是牛粪下的一张脸。   这张脸依然精致艳丽,却是张男人的脸。   “阿月?”   牛粪男看着她的目光很是陌生:“你是谁?”   夏初临粉嫩娇俏的小脸愣了愣,目光又在他的“牛粪”上看了看,问:“你为何涂这么多牛粪在头上?”   牛粪男:“……”   “听说你也叫阿月,可你不是我认识的阿月,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在头上涂牛粪?”   牛粪男道:“我是夏云峰请来的客人,我叫步月。”如今整个临江山庄都知道他就是步月,不知夏云峰用了什么手段,竟无人嚷嚷着要来杀他。   夏初临歪头想了想,看着他的目光无比认真:“你与我认识的阿月很像,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你为什么喜欢牛粪?”   “……”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在意那坨东西?本座不喜欢牛粪!   步月咳了一声,道:“阿月是我的孪生妹妹,所以我们长得很像。”   “她如今在哪里,她也像你一样喜欢牛粪么?”   步月觉得自己的胸腔好似塞了满满的牛粪般难受,抬眼看了看头顶那东西,不得不嫌弃,真的好像好像啊!   他干脆直接道:“这不是牛粪,是一种药。”   “是什么药?”   关于后面的问题,步月直接交给了杜宇回答,很快,杜宇与夏初临的话题已经由牛粪药膏转移到了珍珠粉美容再转到衣服搭配上,两人聊着聊着高高兴兴出门逛街去了。   然而,步月没有得到想要的休息。   因为,临江山庄所有人都跑来看头顶牛粪的魔教主大人。   魔教之人的癖好真奇特啊!   于是,牛粪魔王诞生……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深夜,可是,说好要来第二发,誓死拼道现在,总算在凌晨之前做到!米娜桑晚安!猜猜那坨牛粪是做什么用的? 第77章 镜花水月   初秋意寒,碧湖残荷上几点晨光潋滟,偶尔从天而降的红枫在水中点了彩,引得锦鲤纷纷凑近嬉戏。   忽一阵剑风来,惊得锦鲤四散,红枫乱舞,晨光也碎成了星星点点,倒映出水面上青衣练剑之人。   湖光居内有水有桥无平地,夏云峰练剑一直是在水面上,或许这也是他轻功好得出神入化的原因。   他持剑一挥,杜宇从步月房内出来了。   旋身而起,长剑斜劈,剑刃的反光上杜宇拿着什么又蹬蹬蹬进了步月房间。   须臾,剑影里,房门又开,却是一抹红影飘然而来,踩着残荷溅出水花,长剑破风,转瞬到了眼前,夏云峰把剑相迎,但见四射的晨光里青红交错,剑气乱舞,月桥残荷里水墨砖墙瓦,湖光潋滟里颜色最是分明。   步月轻功不好,只能靠着桥顶的支撑与夏云峰对峙,百招之后落败。   他的剑被夏云峰踢入湖底。   “步教主果然功力大涨,倒是……”夏云峰立在一尾残荷上,负手,回眸,含了一抹浅笑,却看清了步月真正的模样,后面的话便没入了潋滟的湖光里,涟漪微漾。   素色石桥上那抹艳丽的红过于惊心,步月正从金色的烟杆里吐出一口浓烟,眼眸微垂,眼尾飞杨出妖艳的魅惑,一头黑亮直发更如瀑布般垂在两侧,少了两分狂野,更添俊雅风度,就连额边垂落的刘海也柔得如梦似幻,像在画中。   步月吐出烟,扬眉,得意地笑了:“这才是‘我金枪不倒十三郎’真正的风姿!”   夏云峰痴了,向他迈出一步。   “咕咚。”   轻功无双的大侠掉进了水里。   “哈哈哈,小宇子,他果然掉水里了!”步月扶着栏杆大笑不止。   不远处杜宇捂着嘴笑,之后又无比崇拜道:“教主英明神武!教主智勇双全!”   夏云峰从水中露出个脑袋看那大笑不止的魔头,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步月,你简直猖狂得……”   笑声戛然而止,步月突然捂着胸口喷出一口浓血,红衣靡丽,慢慢委顿垂落。   夏云峰大惊失色。   “阿月!”   “教主!”   夏云峰迅速从水里飞出,步月已无神地倒在石桥上,右手捂着的胸口在不断冒出红黑的血液,染了大片。   “阿月,你要挺住,大夫很快就到了。”夏云峰抱着他往屋内走去,又朝一旁的小柔大叫,“快去找人,向宋河山要人!快!”   “夏云峰。”步月嘴角还吐着血,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那双妖媚无双的眼直视屋顶不断变化的纹样,声音轻且忧。   “那一剑,果然有毒。”他叹道。   夏云峰心中一痛,不知说什么,原来,他早已怀疑了。   他将他放到床上,沉声道:“有毒又如何,你就是想死,我也绝不让你死!”说着提剑划破自己手腕,将伤口对准步月嘴巴,“喝下去。”   步月疑惑地望向他,夏云峰道:“我的血有解毒功效,你早知道的,就连口水都有效,不然你不会强吻了我之后就能逃走,乖,喝下去。”   腕上的血已经流入了他嘴里,浓郁的腥味混合草木的清香,步月知道夏云峰的血能解毒,却不能解百毒。   况且,他还不想死。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不断冒血的伤口,最后含了上去。   白柠是被绑着送到临江山庄的,而且非常郁闷。   任谁在勾栏中办事到一半被人从床上提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捆着上了马,心情能好才怪!   宋河山的尖嘴猴腮脸布满了胡茬子,不怀好意道:“白大夫,找你一趟可真不容易,附近的青楼楚馆几乎都被我翻遍了。”   白柠道:“火急火燎的,夏云峰家里可要死人了?”   宋河山一鞭子打在马身上,疾驰上了路:“此人你若是治不好,庄主会真阉了你。”   白柠疑惑,难道是夏云峰快不行了?   等他看到床上面若金纸之人时,他两腿之间的小兄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不就是夏云峰让他一路跟踪监视的步月大美人么?   夏云峰道:“治好他。”   白柠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僵硬的胳膊,坐到床边替步月把脉,一阵静默后,他又查看了胸前和腹部的伤口,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而胸腔的伤又裂开,呈现死黑色。   “镜花毒和水月散,两种毒混在身上,这一生也就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没有一点办法吗?”夏云峰的声音嘶哑,他容貌憔悴,却还维持着冷静自持。   “他中毒多久了?”   “十三天。”   “这两种毒霸道至极,若是单独任意一种,我都能救他,但这两种毒混合,是世上最毒的□□,就算有这两种毒的解药也没有作用,而且潜伏时间越长,毒发后死得越快。”   苍青色衣袍下的手猛然抖了一下,随后紧紧握住,夏云峰的表情依旧沉稳,脸上棱角分明得有些凌厉。   “如果用我的血呢?”他轻轻问。   白柠想了想,笑道:“一日一碗,可以拖着他性命,但你能坚持多久?”   夏云峰迟疑片刻,继而道:“我限你半个月内研制出解药,否则……”他的目光往白柠两腿间看去。   白柠立马夹紧双腿,眼睛眨巴着成了无辜纯情的小白兔:“夏哥哥,你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   “我说到做到。”夏云峰的声音毫无起伏。   白柠最怕他这样,却还是正色道:“一个月,若一个月后我还没有办法,就让他和我的小弟弟一起死。”   屋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站在床边的少年呜呜的哭声。   夏云峰抚摸步月温凉的面颊:“你最好能做到。”   言罢,慢慢地起身走了。   “呜呜呜……”   床边的啜泣声还在,白柠心烦地拍了拍那哭鬼:“哭什么哭,又还没死人!”   杜宇抽抽噎噎的用帕子抹眼泪:“我家教主太可怜了,从小到大没过一天好日子,如今还遭人暗算,我好替他难过呜呜……”   白柠心道这魔头十四岁入江湖,不知害了多少人欠下多少风流债,谁都没他潇洒快活,你这走狗还有脸说他可怜!   于是他道:“你家教主如何可怜了?”   杜宇将那粉色绣花的小帕子拧出一地水,继续擦着眼泪:“教主小时候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周的洪荒之力用完啦,玲珑本周两日一更,小妖精们要看准时间蹲坑哦~想问问大家是怎么搜到这篇文的,因为我现在没有上头条,更新之后刷新了古风纯爱的更新界面好几次还是木有看见本文,宝宝真的好奇怪啦,求解答~~~ 第78章 情生   步月醒来时看见杜宇哭得眼睛红红,一旁捣药的白衣少年脸蛋白净,眼神清澈,看了他一眼,懒洋洋道:“魔头,你醒了。”声音也软糯得很,一听就很想欺负他。   “你是谁?”步月道。   那少年瞪圆了一双眼,忙凑过来:“我是白柠呀。”   步月又看了看他,摇头:“白柠是谁?”   白柠一把抓起他手腕把了把脉,又翻他眼皮,敲他脑袋,最后嘀咕着:“没问题呀,怎会失忆呢?”   杜宇先是呆呆看着他们,最后往床上一扑,哭得一塌糊涂:“教主,你太可怜了呜呜!不仅中毒,现在连脑子都坏掉了呜呜!”   步月推了推他:“谁脑子坏掉了,小宇,你快起来,压得我疼。”   杜宇的哭声戛然而止,眨巴眨巴眼睛:“你记得我?”   “自然记得你,夏云峰呢?”   “他刚走没多久,教主,你这两天都吓死我了!”   这下等到白柠不淡定了,他抢道:“阿月,你真不记得我了?”   步月摇头:“我们见过面么?你是谁?”   白柠又把了他的脉象,最后丧气道:“不可能呀,为何偏偏忘了我?”   步月眼中已有不悦,抽回手:“小宇,他是谁?”   杜宇用小手帕擦着眼睛道:“他是夏庄主绑来的郎中,据说非常厉害,可总是欺负我,教主,你要替我做主。”   白柠白了他一眼,谁欺负你了!不过就是嫌你哭得烦而已,竟还敢告状!   步月慢慢支起身子,看向了白柠:“我中的是什么毒?”   “镜花水月,不可解之毒。”   “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白柠又继续捣弄药钵,语气有些怪异,“夏云峰命我一定要救你,否则我兄弟就陪你一起死,能得夏云峰的倾心,教主大人真是好福气!”   步月没有说话,他摸着自己光滑直亮的黑发,眼中万般情绪闪动,最后道:“这还没继续风流俊雅折煞芳心无数,我竟然就要死了啊。”   杜宇咬着帕子又哭了起来,白柠实在看不下去这娘里吧唧的人,从布包里取出一排银针,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死娘炮,再哭一句,我就让这魔头痛不欲生!”   杜宇不哭了,捂着嘴乖乖站到一旁。   刚好罗七来到门口,于是他立马双目泛光,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白柠又骂了一声死娘炮,下手无比怨气。   半个时辰后,步月光裸着背趴在床上,背上两朵木芙蓉纹样生得精致妖艳,疏疏密密扎了无数银针,银针底部慢慢溢出点点黑血,散出一股幽幽清香。   镜花水月,月香迷幻。   白柠将银针撤去后擦掉黑血,这时候一身碧绿长裙的小柔端了一碗暗红的汤药进来,看见他醒了,倒是有些惊讶。   “阿月公子,喝药了。”   步月端过来正要喝,忽然抽了抽鼻子,惊道:“这是夏云峰的血?”   小柔不说话,双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随即低了头,看着自己墨绿的鞋面。   步月将碗推出去:“我不喝!”   白柠道:“你不喝,就得死。”   步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煞白,桃花眼微瞪,琉璃般的眼珠露出惶恐:“这么一大碗血,他能让我喝几日?”   “所以说,魔头大人能得夏云峰倾心,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白柠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   步月端过那碗血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满嘴都是血腥气和淡淡草木清香。   “这下,我就真成了别人口中喝人血的魔头了。”他淡淡苦笑,脸色苍白,偏偏嘴角一缕血迹流下,真像刚刚喝完血的妖精,只是他的眼神过于平静。   夏云峰恰好看见他此时模样,那一笑的凄然猛然撞入心中,丝丝缕缕地疼着,这妖孽即使中毒,依然美得令人心惊。   步月看见他,舔了舔舌头,转眼已是眼神轻快,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道:“喝仇人的血,果然痛快!”   夏云峰道:“我救了你数次,怎还成了你的仇人?”   “若不是你拖我掉下山谷,我依然当我那潇洒风流的采花贼,怎会练那邪功走火入魔,自然也不会遇到后面的事,夏云峰,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夏云峰道:“你做了鬼可千万要来找我,我依然会抓住你,不让你离开。”   步月的眼睛暗了一暗:“夏云峰,你放我走罢。”   “不放。”这个声音沉稳低荡,好似荡入了心里。   步月道:“我这样,早晚都得死,你放不了几碗血就自己先去见阎王了,真不划算。”   夏云峰道:“就算比你先死,我也不放手,正好黄泉路上先替你打点,至少不让你入阿鼻地狱。”   步月忽然挥手打翻了装血的碗,怒道:“我不需要!夏云峰,我讨厌你恨你!你剥夺了我所有的自由,连我死都不放过么!你休想!痴心妄想!我不想喝你的血,我恶心!”   夏云峰紧紧抓住他的手,霸道又温柔地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   步月更怒:“鬼才关心你!你放开我!”   “我很高兴,阿月。”夏云峰还在笑。   步月大吼:“你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说我讨厌你!”   那张标准的大侠脸此刻就笑得跟傻子似的:“我知道,你说再多讨厌我,我心里依然欢喜。”   步月差点吐血,他很想扒开夏云峰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掉湖里进水了,被人骂还高兴得傻成这模样!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傻大侠竟然还亲了他!当着白柠和小柔的面!   “好你个王八蛋!老子说的话听不懂是不是!”   步月甩手就是一巴掌,他刚针灸排了毒,又喝了人血,精神气倍儿棒,那一巴掌也甩得倍儿有劲。   夏云峰摸着红肿的五个手指印,还在傻笑:“你打我,我也高兴得很。”说着又要来亲。   步月往里爬了一些,心道完了完了,这夏云峰脑子进水,真的不正常了!   他看向小柔,小柔依然看着自己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精妙花纹;于是他又望向白柠,白柠看着他的眼神简直要冒绿光,嘴角险些流出口水来。   于是步月大叫:“救驾!杜宇救驾!”有个傻子强吻我……   正将罗七压在床上使劲撩拨的杜宇忽然一顿,还没来得及辨别是否幻听,忽然被罗七翻身扑倒,然后他也被人强吻了…… 第79章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秋风渐凛,红枫如火。   湖光居的残荷染了昨夜寒霜,天气凉得快,只是后山的红叶林依然红得如火如荼,举目望去,满天满地满眼都是这红艳艳的色彩,铺天盖地,好似要将人淹没。   忽而,这漫地红枫被一阵剑气震飞,凌乱地散在半空,还未落地,又被另一道更凌厉的剑气划开,散得更远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缕缕光华,也像是红色的,华贵而妖艳。   练剑之人一袭白衣分外显眼,剑法是他所熟悉的“临江七剑”,只是漫天的红叶里,他的剑气变得凌乱暴躁,仿佛被不同的真气所冲撞,找不到发泄口,于是越发肆虐狂暴。   终于夏云峰一个旋身,以剑撑地,身子忽然一颤,喷出一口鲜血隐没于红叶中,周身所有狂乱剑气也随着这一口血渐化为虚无,抬眼所见,天空湛蓝,缓缓地翩跹无数落叶。   夏云峰缓缓起身,不服输般又挥起了剑,却觉天旋地转,身子不知要往哪里去。   身后一只手扶住了他。   夏云峰缓了缓,笑道:“葛渊,我无事。”   那只手却没有离开,那人也静静站在他身后,夏云峰回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又是那沉着温和的面容:“阿月,怎么是你?”   步月笑了笑,他的脸色更苍白了,瘦得只有巴掌大,桃花眼,弦月眉,面如新月,他的苍白褪去了妖孽般的美艳,偏偏出尘若仙,直发如瀑般散在身后,也是一身白衣,穿得松松垮垮,露出一整节白净的脖颈。   褪去红尘,洗净铅华,仿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步月道:“他们说你在这里练剑,我就来了。”   夏云峰也笑了笑,他望着步月,眼睛深黑沉静,许久后道:“你身子未好,跑这么远来,杜宇肯定又要哭了。”   步月的声音不带感情,甚至还有一丝嘲讽:“白柠说你失血过多,压制不住体内暴走的真气,极易走火入魔,所以我过来看看,看来他说的一点都不错。。”   “阿月关心我,我很高兴。”   步月道:“我是来看你走火入魔的。”   夏云峰还是笑道:“才失一点血,离走火入魔远着,要让你失望了,你可吃了早饭?天气凉了,也不多穿件衣服再出来。”   忽然起风了,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地响,无数血红的枫叶旋转着飘落而下,像花瓣,又像蝶舞,像火苗,也像恋人的心头血。   隔着一重落叶,夏云峰看着步月,他那么苍白,那么单薄,秋风吹起他的衣摆袍角,仿佛下一刻他也像落叶般被吹走了,但他的表情有点冷漠。   夏云峰将外衣脱下来披他身上:“起风了,我们回去罢。”   步月退了一步,那件白衣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冷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捏碎,还逞什么英雄,夏云峰,从今日起,我再不会喝你一滴血!”   夏云峰轻松道:“喝仇人的血不是最解气么?莫非阿月已经有点喜欢我了?”   步月又退了一步,他的脸色真的很白,周围都是红如火焰的落叶,更显得他白得有些透明,透明得冷漠。   面对这个人,他再做不出嬉皮笑脸和没心没肺了,那一碗一碗的血喝下去,让他喝出了恐慌和绝望,他不想死,也不想让夏云峰以这种方式来救他。   情生太浓,狼心狗肺的他要用什么来报答?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放他娘的狗臭屁!   他步月从来都是心狠手辣采花无数风流遍地的魔头!   站得太久,他的脚有点发颤,冷汗已经湿了里衣,感觉自己再没有多少力气,只淡淡道:“我不可能喜欢你,也不会再喝你的血。”   天上的红叶还在飘落,偶尔夹杂着风声,很是温柔,有一片叶落在了他头上,背对着夏云峰的背影,长发如瀑,白衣似雪,那片落叶宛如轻盈的蝶。   夏云峰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有点悲伤,嘴角却含着淡淡笑意。   “阿月,阿月。”他在红叶翩跹的晨光里叫他。   那个背影有点踉跄,厚厚的落叶不知虚实,深一脚浅一脚,踩一路红枫,走得有点狼狈。   “阿月,阿月。”   夏云峰叫着,忽然脚尖一点,踩着乱舞翩跹的落叶,白衣翻飞如蝶,几下就落在那人身前。   步月站住,琉璃色的眼珠倒映出漫天红叶,纷纷扰扰。   夏云峰微笑望着他。   夏云峰抱住了他。   夏云峰道:“你这魔头,你这魔头……”   他喃喃着,始终只有这一句,淹没在红叶缤纷的天地里,秋风送爽,又好似所有的落叶都听见了他欢喜的呢喃。   步月成功晕了过去。   杜宇看见被夏云峰抱回来的步月,又哭得帕子都湿了好几张,看见新鲜的热腾腾的一碗“夏氏解毒血”端来时,他却断然阻止道:“教主说了,他不会再喝你一滴血!”   白柠道:“那你是想让这魔头活还是让他死?”   “自然是让他活!”   “那就只能喝血。”   杜宇忽然擦了把鼻涕眼泪,硬气道:“只要送教主回魔教,他就可以不用死!夏云峰你为何不肯放他回去?你这是要让教主一点一点地死去!”   夏云峰正让小柔替他包扎手腕,他忽然站起,沉声道:“我说过,不准再提让他回魔教,白柠,你还愣什么,灌他喝下去!”   “你住手!”   杜宇大喝,连忙去拦,肩膀却被一人抓住,正是那面若春水的小柔,杜宇挥手散出一把粉末,小柔立马软在了地上。   白柠已经撬开了步月的嘴,眼看就要将血灌进去了,杜宇冲上去就是一脚踢来。   那一脚停在离碗一寸远的地方,夏云峰稳稳地握住,眼中已有怒火:“你再胡闹,就真的是要他死!”   杜宇“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他道:“魔教大长老能救他,你为何不肯放他回去?”   夏云峰不说话,静静看着白柠将一碗热血灌入步月口中。   “解药研制得如何?”   白柠的手一顿,夹紧了双腿:“还、还差一些。”   步月醒来后,真的再不愿喝夏云峰的血,每日只让白柠针灸排毒,原本光滑白净的背,如今已泛出一块块的青紫,到处都是密密的针眼。   针灸排毒只可以排出少量毒素,配合夏云峰的血也只能控制毒素不加深,一般的毒是排出多少就少多少,直到慢慢清除干净,但镜花水月不一样,它会增长,排出了多少它会继续增加多少,毒根已深,无法拔除。   每日的针灸极是痛苦,白柠也治疗得很痛苦,但步月就是不愿喝夏云峰的血,就算那碗血在他面前凉掉,发臭,他也不愿多看一眼。   夏云峰只能命白柠将他弄晕后喂他,但步月的毒已有些控制不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夏云峰再也没有练剑,很多时候守着他,眼神沉稳,如浓墨般。   杜宇的眼泪终于流干,再也不哭了,就连罗七走的那日他也没有哭,他只是很少说话,一直守着步月,像一条忠诚的小狗崽。   忽然有一日,宋河山来传话:“庄主,玉连环说要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祖国母亲的生日,祝大家节日快乐!!!还有就是玲珑这几日要去参加婚礼【虐狗啊,泪~~~】,3号的更新有可能完成不了,会在后续不上的啦,先给大家吃颗定心丸,喜欢本文的记得收藏评论哦,么么哒~~~ 第80章 质问   玉连环似乎永远都穿白色,容貌俊朗如玉,温文尔雅,特别是近几年频频行走江湖,赢得了“玉萧引红鸾,公子玉无双”的绰号,而夏云峰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好几年,只因为长得不俊,名声竟没有这新入江湖的小子响亮。   可见,这江湖人也还是看容貌好坏的!   这倒是夏云峰第一次见这人人称羡的玉公子如此狼狈模样,面容憔悴,隐隐露出青黑胡渣,双眼布满血丝,看过来的目光露出凶相。   夏云峰走过来,他的凶光更甚了,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压得极低:“他是欧阳月?”   夏云峰神色不动地坐到主位上:“他是步月。”   “步月是不是欧阳月?”   “不是。”夏云峰答得干脆。   玉连环的神色却并未因此缓和,他的嘴唇在颤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语调都被那痛苦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是!他就是阿月,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夏云峰淡道:“我没有藏他,他一直就是我的。”   玉连环一瞬间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他刺出的那一剑,步月看他的眼神,说过的话语,那般陌生又熟悉,忽然好似有什么轰然炸开,真相破土而出,鲜血淋漓。   “这么说,步月真是欧阳月。”   夏云峰不置可否,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玉连环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是男是女?”   夏云峰道:“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步月。”   玉连环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更红了,那点凶光褪去,只剩下渐浓的绝望。   许久后,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可笑的悲凉:“他为何要扮作欧阳月?”   夏云峰端起桌山的茶慢慢饮下,并未抬头。   端茶送客。   玉连环却当没看见,坚定道:“我要见他。”   “相见也不相识,有何好见的。”   玉连环并不言语,只用那双绝望的眼望着他。   夏云峰默了片刻,起身:“我让你见他一面,但你需答应我,以后再不准来找他,无论你是否放下仇恨。”   “好,我答应你。”   玉连环答得干脆。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厅堂,穿过重重院落,偶尔飘落一两片红叶的湖光居,白玉桥,碧湖水,白墙黛瓦的院落静静呈现在眼前,好似一幅画。   夏云峰推开右边檐廊处的第二间房门,一个白衣少年正对着医书念念有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了回去,绕过水墨山水屏风,雕花木床上趴了一个裸着上身的少年,黑亮直发散在脸侧,看不清他容颜,一整背的青紫和银针触目惊心。   玉连环顿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夏云峰。   夏云峰回头:“怎么,不进来?”   玉连环惊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小心走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人面容。   “阿月。”他的声音轻柔又沙哑。   床上之人没有一丝动作,他伸手将遮住面容的长发拨开,露出苍白到透出青色的小脸,这张脸七分熟悉,大笑,撒泼,骂人,生气,所有的神情全部涌在脑海中,却不是这样一张没有生气的面容。   玉连环的手在抖,目光从步月面容又转向他背上惨不忍睹的银针,哑着嗓音问:“为何会变成这样?”   夏云峰冷笑一声,讥讽道:“玉公子自己的手笔难道还不清楚?”   “我?”玉连环瞬间惊愕。   夏云峰道:“镜花水月,你的剑刺中他右胸,淬的是镜花毒,那飞镖淬的是水月散,莫非玉公子要说你不知道?”   玉连环的脸色更白几分,他愣愣看着步月背上的青紫,神情变幻莫测,许久才艰难道:“你确定是我剑上的毒?”   夏云峰道:“从你和那女人联手伤他那时起,他就已经中毒,此毒霸道阴狠,最初的来源就是你现在寄居的无忧宫,玉公子还有何可说的?”   玉连环依然愣愣的,仿佛有些听不懂夏云峰的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步月,好似那张脸能证实他听到的话只是幻觉。   镜花水月有多阴毒,他再清楚不过了。   忽然,长发下苍白的脸忽然睁开了双眼,琉璃的色泽,眼角微扬,透彻又清明,好似从来就没睡过。   玉连环顿觉那一眼,如刀光剑影,万箭齐发,一起刺向自己心头。   步月看见他,忽然轻快地笑了起来:“你是来杀我的?”   笑容太明快,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却又像极了他在无忧宫所有轻快猖狂放荡无赖的笑,这是欧阳月无疑,最让玉连环绝望的答案。   他张了张嘴,却觉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始终无法出声。   步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眼睛明亮地看他:“你那一剑太霸道了,你不用动手,估计我也活不过今冬了,还是说你想让我早死早超生?”   他的语气也如此轻快,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仿佛在跟多年不见的好友聊天,玉连环却听得心中阵阵发凉,喉咙的酸涩在发苦。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莫非后悔刺了那一剑?哈哈哈,你别逗我笑了。”   “阿月。”   玉连环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仿佛低吼,握剑的手爆出无数青筋,双目猩红地看着他。   “咦。”步月微微瞪大了双眼,仿佛被大人识破谎言的孩子般笑道,“被你识破了,你骗我一回,我骗你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我七阳阁七百多人,是不是你杀的?”玉连环几乎咬紧了牙关吐出这几个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步月笑道:“是我杀的。”   “为什么?”玉连环觉得自己喉咙腥甜,体内翻涌的情绪即将爆发,握着剑柄的手抖得厉害。   步月道:“因为我是魔头,他们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   “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步月眨了眨眼,像他以前无数次一样坏笑:“你猜!”   玉连环觉得自己胸腔那股腥甜再压制不住,却见步月忽然埋在枕头里咳嗽,夏云峰忙过去抬起他的脸,那枕头上到处都是黑色的血,步月嘴角挂着一缕细长血丝,几乎是纯黑的色泽,看得玉连环心中一跳,中毒已经如此深了么?   步月还笑着想说什么,却被夏云峰喝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敲晕你。”   于是步月只笑,不说话。   玉连环见他二人亲密,只觉心头有如刀剑在割,他背过身,恍恍惚惚离开那个地方,眼前时而是那人一张笑脸狡黠放荡,时而是七阳阁满门尸骨血海,惨叫声刀剑声不绝于耳,而他被父亲点了穴道,藏在屋顶的暗格里,一眼不差地目睹他此生血海深仇。   他不知何时出了临江山庄,胸腔那股腥甜终于压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半天才缓过劲来,放眼望去,前方是宽阔深远的大道,两侧绿荫葱翠,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长假出门了一趟,让大家伙儿就等啦,玲珑这就献上热腾腾的镜花水月一杯! 第81章 解火教   秋去冬来,缠绵不绝的冬雨落满洞庭烟波,寒风裹面,花叶凋零,一湖残荷伴着涟漪微漾。   一个月光阴,如此易逝,白柠只研究出控制镜花水月毒素不加深的法子,却没有根治的解药,而步月的毒已深入肺腑,就算控制也于事无补,不过是拖些日子罢了。   夏云峰没有阉他,只不过罚禁欲一年,白柠默默抱着一本春宫哭了整宿。   步月倒是很平静,夏云峰却无法平静,终于某一日,他大步跨进来,看了步月许久才艰难道:“我送你回魔教。”   步月趴在床上病歪歪:“哦。”   “但我必须跟你一起去。”   步月打了个哈欠:“哦。”   “……”   夏云峰正奇怪他反应怎会如此平淡,门外进来的杜宇欢天喜地道:“夏公子终于想通,教主,我们可以回家了!”   话音未落,屋顶飞下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那黑衣正是在南华寺见过的古记,白衣男子肌肤苍白,容貌阴柔,声音倒是好听:“恭迎教主回家。”   夏云峰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步月,脸都僵了:“这是怎么回事?”   步月道:“哦,他们来接我。”   夏云峰两把眼刀窜过去,恨不得将他给剁了。   步月虚弱地笑了笑,解释道:“还需借夏庄主的小白兔一用,否则我就死在路上了。”   夏云峰瞪了他许久,额头上的青筋才稍微平缓,深吸了口气,问:“他们来多久了?”   “不久,也就一个月。”   夏云峰平缓的青筋又跳了起来,也就是说这两人几乎是与杜宇一同到的临江山庄,一明两暗,竟然无人察觉,看来得找负责守卫的秦叔好好谈谈。   而一个月前,步月就打算偷偷离开临江山庄……   想到这,他恨不得拿跟绳子拴住步月的脖子!   魔教还没被步月败坏成魔教前,本名叫解火教,解江湖急火之意,曾经也行侠仗义教风正直,与武林正道为伍,总部在中原洛阳,一个牡丹锦簇的繁华之城。   不过解火教在洛阳郊外的邙山,从山脚到山顶都是解火教的火焰旗帜。   夏云峰轻车简便,八|九日功夫把步月送到了邙山,还未到山脚,解火教的弟子已排成两列夹道相迎,再行一段,远远见一暗红衣袍之人领着众人相迎,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暗红衣裳上秀了几朵解火教的火焰纹饰,那男子约摸三十左右,长身玉立,戴暗红宝石抹额,长发垂肩,面容柔静,长眉细目里满是慈祥柔和。   “恭迎教主回来。”   为首男子行礼,身后众人纷纷跟随,面带恭敬。   步月由杜宇扶着,身后跟古记和离鸾两大护法,缓缓走到那人面前将之扶起:“本座不在的时日里,大长老操劳教中事物,辛苦了。”   大长老柔声道:“教主记得回来就好。”   说完已将手指扣在步月脉门,他细眉一皱,柔声道:“请教主立马安顿歇息,我稍后便为教主解毒。”   步月坐上早已备好的软轿上山,大长老又朝随后的夏云峰行了一礼:“教主顽劣不羁,多谢夏公子的照顾。”   夏云峰回了一礼,厚着脸皮道:“我与阿月关系非同一般,照顾他是应该的。”   大长老好似没听出其中深意,“能结交夏公子这般的侠士,是教主之幸,以后还请夏公子多多提点教主。”长袖往身侧一摆,“夏公子请。”   夏云峰大步跟上步月,一路行来,初冬寒峭,这山上因为种的多为松树而没有落叶萧瑟之感,一片墨绿延伸到顶,沿途所见解火教弟子一派肃穆整齐,眉目刚硬,行为得体,完全看不出半点歪风邪气,不知步月是如何将一个好好的教派败坏成江湖人人唾弃的魔教。   解火教就在邙山的半山腰上,一排排屋宇建得整齐精致,每一座屋顶上都有解火教的旗帜迎风飘扬,步月的住所略微靠近山顶,其占地面积之广,建筑之华丽,简直就是一座奢华的宫殿,而这宫殿门前的牌匾竟是——风月阁。   夏云峰止步,一脸吃了蝎子的表情。   这都什么名字,跟个勾栏院似的!   他看了那三个字,又与步月对视,那妖孽苍白的一张脸上是得意的坏笑,好似在说我就无耻放荡你也拿我没办法呀!   入了里面,夏云峰的眼角又是一抽,看看那紫金的香炉,雕花镂金的桌椅屏风,锦缎无数,奢华至极,更可恶的是,侍立两旁的侍女个个如花似玉,衣着暴|露,眼神勾魂,目光落在步月身上个个都是火辣辣的,柔漾漾的,那是无数的春水泛滥,春心骚动啊!   步月道:“我的风月阁比之你那湖光居要如何?”   夏云峰默默收回目光,狠狠吐出三个字:“妖精洞。”   大妖精小妖精扎一堆了。   步月笑了笑,懒洋洋道:“本座乏了。”   立马有两个小妖精来解他身上白毛狐裘,夏云峰一把将步月捞过来拦腰抱起,恶狠狠道:“你再敢让其他女人碰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已有无数道怨恨的眼神杀向了夏云峰,于是他又恶狠狠地朝那群小妖精瞪回去,步月恍若不觉,一手搂着夏云峰脖子,眼睛却在向他的小妖精们放电。   夏云峰走进内室,真想把他狠狠摔在床上,可手下还是轻柔,只是脸色很想杀人,白瞎了这一张标准大侠脸。   步月继续煽风点火:“你看见的不过是我‘后宫’的一部分。”   大侠脸果然更黑了,他磨了磨牙,森森笑道:“我是不是也是你后宫的一部分?”   “那是自然,而且你是我后宫里最丑的一个。”   夏云峰道:“那我可要会会你的所有后宫,日后也好跟姐们们相处。”   步月笑道:“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夏云峰亲了亲他,笑意深深:“能在教主身边伺候,一点都不委屈。”   “教主,大长老来了。”   杜宇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步月的神情有一瞬僵硬,随后自然道:“快请大长老进来。”   一身暗红衣裳的大长老进来,他面容柔和,神色布满忧愁,站在步月床边,有些责备道:“教主下山游玩坏了教中名声也就罢了,两年中竟音讯全无,中了如此阴狠之毒,为何拖到现在才肯回来?若不是杜宇传回消息,我等都不知教主生死,甚是担忧。”   步月低着头,像认错的孩子:“大长老责备的是。”   大长老继续:“教主今年十九,明年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再不可像孩子般顽劣,该理的事物还是要明白,万万不可辜负了老教主的一番心血,让他死不瞑目啊。”   步月低头:“我知道了。”   大长老继续:“近来江湖有多个门派被灭,大家传言都是我解火教做的,教主你又音讯全无,如今教内人心愤愤,说是你毁了解火教名声,反对你之人越来越多,若不是我极力克制,这教中都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教主你既回来了,就再不要离开,好好的……”   “噗……”   步月一口长长毒血喷出,歪在床上不省人事。   “教主?教主!”   “阿月!阿月!”   “呜呜呜,教主啊!你中毒再深也不能昏迷啊,大长老呕心沥血对你孜孜教诲,真是白瞎了大长老一番苦心啊!”白柠挥着小帕子嚎道。   大长老:“……”眉梢忍不住跳了好几下。 第82章 解散后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凄厉非常,站在内室外的夏云峰心中发紧,忙问:“阿月这是怎么了?”   白柠道:“大长老在给教主换血。”   “换血?”   “对,大长老从出生起就服用各种解毒草药,他的身体百毒不侵,无论镜花水月的毒有多阴狠,只要转到大长老身上就能化解。”   夏云峰道:“我也从小服用各种抗毒的药材,我的血也能救命,你为何不早说?”   杜宇将头瞥向一边,鼻孔都朝天了:“你的血跟大长老的血怎么能比?”   “这个大长老看上去年纪不大,竟有这般厉害?”   杜宇骄傲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大长老的年纪,你肯定猜不到!”   “莫非他已有四五十了?”   杜宇道:“我也不知,反正,自从大长老在解火教,他的模样气质就没有变过,可见他驻容有方,谁也无法猜到他真正的年龄。”   “这般看来,大长老似乎很有本事,步月不在解火教的时候教中事物也都是他一手打理?”   “这肯定,大长老可厉害了!对教主也非常好。”   “那步月为何长期离开解火教不愿回来?”   “……这”杜宇卡了许久,才道:“或许是教主天性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才不愿待在教中。”   “那他又为何要故意败坏解火教的名声,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头?”   杜宇愣了一下,疑惑道:“教主是故意的?没有呀,教主他天生就是个坏坯子,心狠手辣,喜爱美人,魔教……解火教走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因为他太放荡了。”   夏云峰:“……”说得好像也很对。   “阿月那些‘后宫’呢,你带我去见见她们。”   “解火教所有的女子全是教主的后宫,呃……有的是教内原来的女子,有的是教主外面的情人,因为找不到教主所以都入了我教,夏公子也无需故意去看,你走到哪里都能看见。”   于是,夏云峰真的在解火教走了一圈,终于明白解火教在江湖名声那么坏为何还有如此多的教众,全拜步月那张妖孽的脸所赐,那些教众的房间里无不挂着他的画像,活灵活现,妖孽非常,勾魂的桃花眼微微斜视而来,唇边一柄金烟杆,或慵懒或冷酷地坐着站着,极其华丽夺目。   夏云峰终于嗅到了一点魔教的气息。   步月换血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大长老需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净化体内毒素,教中的事物便交给了左护法古记和右护法离鸾。   夏云峰整日悠闲地在山中转悠,偶尔切磋指点一下教众的武功,或者与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聊天,他虽生得相貌普通,但刚正大方,很是受众人欢迎。   步月清醒过来之后,夏云峰成功将一众小妖精的活都抢了过来,既是端茶倒水又是熬汤做饭,诚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而那群侍立在屋内各个角落的小妖精们竟还两眼放光地望着他们。   步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吃过午饭后夏云峰让他躺着睡觉,于是他躺着了,却没有闭眼,不多时,外间传来离鸾的声音,原来是拿了一堆账本让夏云峰指教,继而古记也来了,好像遇到了为难的事情,他们话没说完就闯入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很是生气,一开口就是:“我要见教主!”   步月仔细思索,这声音有些耳熟呀。   外头夏云峰道:“他现在睡了,过两个时辰你再来。”   那女子不依不饶道:“我现在就要见他,就算他断袖了,那些狐狸精们都离开他,我也要找那死鬼问个清楚!”   外头沉默了片刻,夏云峰有些为难道:“他累坏了,才刚睡下,你若真要见他,我……我去给他穿好衣服。”   步月心中愤愤,这话被他一说,本座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听见脚步声,他又鬼使神差的闭上眼装睡,然后,感觉一双手在脱他衣服,他猛然一睁,正要大喊一声本座才没有被他怎样怎样的……   “呜呜……啊……”   他的嘴被夏云峰堵住,衣服被夏云峰拉扯,喂喂,压这么紧都要没法呼吸了!   一个吻可谓深入非常,缱绻缠绵,到最后步月都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脑子迷成了一团浆糊。   夏云峰放开他,他大口大口喘气,然后看见屏风处一个美人震惊地捂着嘴,梨花带雨的,好不惹人怜爱。   他看了看夏云峰,又看了看美人,再看看自己被压在床上衣裳不整。   “我……”   美人哭道:“死鬼,想不到你真是断袖的死鬼!太恶心了!”   然后哭着离去。   “唉,美人,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啊!”步月大叫。   美人回头,哭得更凶了:“你……你竟连我名字都忘了!”   步月一怔,思索着她到底叫什么,那美人早已恨恨离去,口中还骂道“负心汉”“死断袖”等等,只留下一片女子的芳香。   步月怒瞪始作俑者:“夏、云、峰!”   夏云峰一本正经道:“我会帮你清理掉所有的女人。”   步月踹了他一脚:“我……我谢谢你全家!”   夏云峰一手抓住他脚踝,在那光滑如玉的脚背上亲了亲,眼睛深邃而认真:“不用谢,反正你已是我的人,就不能再有任何其它女人,否则我见一个干你一百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呸!夏云峰你这伪君子,本座何时是你的人了!”   夏云峰学着他坏笑的模样:“你若不记得了,我可以再让你想起一次。”   说着就一手摸上了他袒露的胸膛。   步月连忙挣扎:“喂喂,夏云峰你住手……哈哈哈……不要摸那里,好痒啊……哈哈哈!”   “咳咳……”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步月浑身一个激灵,魂儿都要随着那声咳嗽飞走了,然后又听那声音道:“教主体内毒素刚清除,身体还很虚弱,不可纵|欲。”   步月真想拿起床头的饕餮兽头香炉将自己敲晕算了。   夏云峰整了整衣服,人模狗样地出去。   “大长老,在下适才只是与阿月玩笑罢了。”   大长老没有出声,须臾,才沉声道:“教主还不出来?”   步月期期艾艾地出去了,虽然衣裳穿得整齐,却还皱巴巴的,抬头一看,简直懵了,感觉浑身的血液全都往脑子里冲。   他好想装晕怎么办?   不仅古记、离鸾和杜宇都在,大长老身后还跟着三个其它长老和七八个下属,他最宠爱的几位“后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而几个老古董此刻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茅厕下的烂泥……   他两眼一翻就要晕,实在混不下去了!   然后一只手熟练抓住他胳膊,一只手狠劲掐他人中,那手劲真他妈大!   大长老毫不留情道:“教主,不准装晕!”   步月抚着脑袋虚弱道:“大长老,我是真的头痛,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余毒还未清理干净。”   大长老拉他坐下,把了脉相,正色道:“教主余毒已清理干净,只需静养些……”   步月眉头一皱,竟真吐了口血出来,落在浅蓝色的外裳上,是紫色的。   “教主!”大长老大惊。   这回步月成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深受假期综合症折磨的我,最近写文也是龟速,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么么哒~ 第83章 旧情找上门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床上,大长老把了把脉,又翻了步月眼皮,摇了摇头,道:“阿宇,你来。”   杜宇也把了步月脉相,看了他眼珠和舌头,奇怪道:“刚才可还有什么人来过?”   离鸾道:“紫鸯姑娘来过,看见……然后就走了。”   杜宇展眉道:“这就对了,教主这是又中毒了。”   众人惊愕:“又中毒?”   杜宇道:“无妨,紫鸯姑娘的毒我领教过,一旦……呃,情动就会吐紫血昏迷,禁|欲十天就无事了。”   大长老放心地点头。   二长老不满道:“才十天?快去请紫鸯姑娘回来,留下药方子再走!”   杜宇:“……还,还是不用了吧,教主旧毒刚去,又染新毒,怕是很伤身。”   二长老挥了挥宽大的衣袖,摇头叹息。   夏云峰奇道:“阿宇会看病?”   二长老道:“阿宇是教中郎中,擅长制毒和解毒。”   夏云峰正要问,杜宇似明白他要说什么,已道:“镜花水月无药可解,所以我也就不浪费心思了。”   夏云峰心道,你只会浪费眼泪!   步月醒来后卧床休息数日,夏云峰倒是没有缠在他身边,整日忙来忙去的模样,待到步月身体完全调理好时,他的“后宫”已经完全解散了,而他的小妖精们,看见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而一看见夏云峰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就两眼放绿光。   夏云峰,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   步月不想理夏云峰,却被大长老逼着听那些没完没了的教中事物,好不容易得个空闲偷偷躲在角落看最近市面新出的黄书,古记又跑来道:“教主,山下有个叫南浦的人说要见您。”   “南浦?”   步月一下子来了精神:“快叫他进来。”   南浦一身灰衣劲装,风尘仆仆,依然面无表情,走进风月阁行了一礼:“步教主。”   步月高兴道:“想不到你真来了,你是如何得知我回了魔教?”   南浦道:“我是相思楼的人。”   步月一顿,想来也是,有什么事是能瞒过相思楼的,说不定这解火教中就有相思楼之人,他每日吃什么上几次茅厕都有人知道,何况是回教这样的大事。   于是他问道:“你从相思楼来?”   “是。”   “该不会是……逃出来的?”按照应天长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定不会放他离开。   不料南浦道:“他放我离开的。”   步月倒是吃惊了:“他如何肯放你离开。”   南浦沉默不语,步月又道:“他可知道你来了此处?”   “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步月脑中浮现那双湛蓝深邃的眼和高深的轮廓,点了点头,好像真是这样。   “那你今后便留在解火教当个客卿。”   “好。”   步月拍了拍他肩膀贼笑一声:“等下山了,我们再一起放火杀人采鲜花?”   “好。”   南浦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步月就喜欢这么干脆的坏人。   然后他一抬头,恰好看见夏云峰和他身后的白柠。   “放火杀人采鲜花?步教主真是好雅兴。”夏云峰似笑非笑地走近。   步月:“……我不是说不准你进来么,外面那些人呢?”他当然知道外面那群小妖精都被夏云峰收买,饥渴地想看他们同进同出的画面,偏偏他对美人就是下不了狠手。   夏云峰拉住他胳膊就往内室带,白柠冒着星星眼蹭到南浦身边:“南哥哥,我是小白兔……”   步月被夏云峰好一顿“收拾”,屋外一众小妖精们听他一声声惨叫,个个眼冒绿光,口吞唾沫,直到夏云峰心满意足地离去,留下步月趴在床上捂着红肿的屁股哎哟惨叫,没错,是被夏云峰打的。   他正唉声叹气,杜宇一脸贼笑地跑来:“教主,听说你被……了,我给你送药来。”   步月道:“还是阿宇待我好。”   他接过药瓶子一看上面的字,脸色骤变。   杜宇羞涩地戳着手指:“教主,那种地方,我不便帮你,需不需要叫夏公子来?”   步月轻飘飘道:“滚!”   杜宇滚走了,不过一会儿又滚了回来。   “教主,夏公子的妹妹来找你。”   “夏初临?”   “是呀,教主,她已经来了。”   杜宇一错身,露出鹅黄色裙裳的女子,外罩一件豆绿色兔毛滚边斗篷,莲花髻点缀了珍珠,淡扫峨眉,粉黛轻施,粉嫩嫩的一个少女,正是他初见时的模样。   步月连忙爬起,忍痛正襟危坐。   “夏姑娘找我何事?”   夏初临表情严肃起来跟夏云峰有三分相似,她直直看着步月,上前一步,问道:“欧阳月是谁?”   “她不是无忧宫主的二弟子么,在武林大会中夺得头筹,江湖第一美人呀。”   “你为何又说她是你妹子?”   “这……是因为……”   “她姓欧阳,你是步月,怎可能是你妹子,而你们却又长得如此相像,这又是为何?”   步月忧伤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她被欧阳家收养,所以姓欧阳。”   “可我前些日子救过一个女子,她说她也叫欧阳月,是欧阳无敌之嫡女,并且能细说出父母的生辰八字和欧阳家的家规,那么,你的亲妹子到底是谁?如今又何在?教主可否让她出来一见?”   她咄咄逼人,步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道才一年光阴,那傻乎乎的姑娘怎变得如此精明了。   “夏姑娘,这其中定有误会。”   “有何误会?恐怕是教主想要拖着时间来圆这个谎罢,那么,我问你,为何欧阳月在的时候步月从未出现过,而步月出现时欧阳月又失踪了?”   “答不出来?”   “因为欧阳月就是步月,步月就是欧阳月,阿月,你骗我骗得好苦!”   步月犹在抵死反抗:“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此事绝无可能!全是别人胡说八道,污蔑诋毁本座清誉!”   夏初临道:“无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的推测,因为哥哥无论看哪个阿月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火热,他不是那种人,那只有一种可能,欧阳月和步月是同一个人!”   “别以为拉直了头发我就不认识你了,阿月。”   “……”   女人聪明起来好可怕!   夏初临苦笑:“江湖传闻步月最爱沾花惹草,最会哄得女人为他哭泣为他欢喜死心塌地,看来所言非虚,我今日来此也并非寻求一点怜惜宽慰,只不过求证一件事,看看我心中的阿月死得有多彻底。”   步月张了张口,他平日里对着女人巧言令色,滑溜得很,可对着这样的夏初临,却不知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无论我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你,你在我心中是不变的,这样的肉麻话,别说是夏初临不愿听,指不定夏云峰又要如何提剑砍他!   “对不起,阿临。”   这是他对女人说过最真诚的一句话了。   夏初临静静看着他,粉嫩的脸庞已经慢慢露出成熟的轮廓,越发精致好看,也越发有气质,那双漆黑的大眼,不再天真透彻,而是透着别样风情。   这样的女人才会有味道。   有味道的女人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唉。”步月疲惫地揉着额头。   杜宇道:“教主,要不要我去将她追回来?”   “追回来作甚?”   “还能作甚,关在屋子里甜言蜜语,温柔霸道百般宠爱啊,凭教主本事,不过五天,定能让她死心塌地!”   步月忧伤道:“我担忧的是,她会不会从此只爱女人不爱男人了,那真又是功德无量一件事啊。”   杜宇不说话。   步月一抬眼,又看见夏云峰一脸阴沉。   “……”   “……”   步月含泪凝视,为何本座还这么倒霉啊啊啊!!! 第84章 帐中欢   冬寒初至,却是冷得迅速,寒夜里悄无声息就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满山一片冰晶雪白,冷彻冰骨。   雕花垂锦的暖房内,紫金雕镂的饕餮香炉正张开狰狞的大嘴吐出缕缕烟丝,清淡柔和,百转千回,对面稍大的饕餮铜炉内燃着红亮炭火,薰得整个屋内春意融融,香闻千步。   深紫垂帘内,芙蓉帐暖,一人墨绿青裳,膝上枕着另一人白衣胜雪,那人一只手掌抚着白衣人长发如墨,眼中三分笑意被那暖香一薰,也醉成了十分温柔,更有私语缱绻,闲话消磨。   他们的对话如下:   步月:“你真丑。”   夏云峰:“我曾经吓死过许多人,待会送张画像给你辟邪。”   步月撇嘴:“瞎子才会要你的画像。”他忽然抬头,又被夏云峰压下去,头发被一缕一缕顺着,于是嘟喃道,“近来教中许多人挂在房内的画像都莫名其妙失踪,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夏云峰一本正经道:“你说的可是你那些妖冶艳俗的画像?”   步月道:“看来夏公子很喜欢偷走妖冶艳俗的画像私下里藏着看。”   夏云峰道:“明明是那画像自己变作了钟馗像,怎会与我有关,只能说明画中之人有妖气。”   步月想到那些人一脸憋屈地将一幅幅龇牙咧嘴的钟馗像拿到他面前告状的模样,忍不住伏在夏云峰腿上哈哈大笑,身体一颤一颤的,顺便拧了那人好几下。   笑完了,他抬头道:“你真狡猾。”   夏云峰道:“过奖了。”   “你若当坏人,必定比我还要坏上几十倍。”   “阿月若是做好人,定会是个令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英雄,就像武林大会那样。”   步月沉默片刻,道:“你真会骗人。”   夏云峰道:“我从不骗你。”   他的手依然抚摸着步月的头,非常温柔,声音低低醇厚,像这满屋暖香中微微荡开的酒香。   步月躺在他腿上,整个眼角眉梢都是慵懒的味道,桃花眼微扬,琉璃色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雾,琼鼻朱唇,长发散乱,听话得像一只猫。   “那你会骗谁?”   头上的手顿了顿,夏云峰笑着摇头,并不答话。   步月正色道:“夏云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一切观念都与你背道而驰,你喜欢我什么?”   夏云峰道:“抽烟损害五脏六腑,容易肺痨,百害无一利,阿月为何喜欢抽烟?”   步月愣了一下,微微笑了起来,眉眼如晕开莲花丹朱,勾勒风华,如同妖孽勾魂。   “百害无一利,夏云峰,我会拉你下地狱的。”   夏云峰一手遮住他秾艳双眸,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坚定传来:“那我再带你走出地狱,如何?”   步月将他的手拿开,看见一双眼浓黑似墨,剑眉飞扬,满是笃定的神色,他忽然升起一股怒火,猛地甩开那只手。   然而他腰肢被人抱住,搂在那人滚烫的怀中,夏云峰道:“为何你总是不信呢?”   步月骂道:“信个屁!这些调情手段我早八百年就不用了!”   夏云峰忽然将他压在床上,一手摸到他下面,步月扭着身子躲,拳打脚踢,两人就着那姿势拆了十几招,催得轻纱乱舞,锦被枕头满地都是,最后夏云峰五指如猛虎出山,一举得手。   步月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龇牙咧嘴骂个不停,犹不甘心。   夏云峰那只手顺势揉捏了好几下,扬眉,轻笑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步月吼道:“要不是你把我的‘后宫’都赶走了,本座何至于如此!”   夏云峰道:“那我就辛苦些,将那些人的份全都补给教主。”   步月气势汹汹地吼:“来呀,本座乃采遍江湖无敌手的‘金枪不倒十三郎’,谁怕谁!”   夏云峰开始脱衣服:“请教主多多指教。”   步月饿狼扑食般扑过去,两人迅速滚做一团。   ……   一炷香后,夏云峰软趴趴地躺在床上,步月一脸淫|笑地弹了弹那竖起的东西:“忘了跟你说,我这里点的香可不是能放心闻的。”   夏云峰眉毛动了动:“既然你喜欢掌握主导权,那就随你好了,乖,自己坐上来。”   步月在他大腿狠狠拧了一下,夏云峰脸都扭曲了,却只是闷哼了一声,步月又两手在他胸前两点拧了几下,夏云峰终于大叫:“阿月!你……别闹!”   步月道:“你自己都说了要替被你赶走的女人补偿我,那就乖乖躺着让本教主宠幸,小峰峰,再叫两声让本座听听。”   夏云峰却不恼怒,浓黑如墨的双眸含着宠溺,柔声道:“阿月,你别太过分,否则我……”   “否则如何?”步月捏了捏他脸蛋,一脸狰狞坏笑,“上次便宜了你,这次看本座不让你三天三夜……”   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腰,他就彻底软在了夏云峰身上,夏云峰翻身将他压下,笑意分明,剑眉舒扬:“教主请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让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   步月傻了眼,看了看夏云峰,又看看不远处吐着烟丝的饕餮香炉,惊道:“死鬼,这是阿宇特制的迷香,竟也对你无效?”   夏云峰道:“自然是有效的,我现在看见你就想……”   他低下头,撷取那艳丽的唇瓣,那会说出气人话语的嘴巴,狠狠咬下去,掠夺这人的气息。   步月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覆在身上的身体滚烫结实如烧红的钢铁,更让他憋火的是,夏云峰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竟让他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   “夏……夏云峰,有事我们好好商量,你千万别冲动!”   夏云峰一手已往他下面摸去:“等我冲动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这‘宠幸’之事!”   “那……”那声音本来中气十足,忽而小了下去,夏云峰抬头,只见秋瞳里烟波浩淼,是那淡淡春意几分羞涩。   他道:“那你温柔点。”   夏云峰愣了愣,竟慢慢笑了出来,不同以往,发自内心的喜悦会让眼角眉梢都散发光芒,温柔了呼吸。   他那颗干枯寂寥的心,被无数次伤过的地方,终于因这一句话一个眼神,开出一朵艳丽无双的花来。   此花,名为步月。   “阿月。”   他紧紧地抱住他,将脸埋入他颈项。   屋外大雪漫天,冰晶冷彻骨,一声声寒风呼啸,也温柔似江南三月细雨呢喃,饕餮镂空的香炉幽幽吐出烟丝如线。   千步香,香闻千步。   那烟丝的醉香中,一切都好似梦境。   步月催促道:“你还要不要做,煽什么情!”   夏云峰双手将他艳丽容颜捧在掌心,虔诚无双道:“如君所愿。” 第85章 暗流   二人正滚做一团,忽的屋外传来一声急切呼唤:“教主!教主!”   步月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杜宇的声音为难道:“临江山庄的人来说夏姑娘失踪了。”   夏云峰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回禀庄主,大小姐在回去的路上失踪了,至今不见踪影。”这声音平稳沉着,是葛渊。   夏云峰忽然看向步月,目光如刀子般,步月冷笑一声,推开他道:“我狼心狗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要不将我绑起来逼问我将她藏到了哪里?”   夏云峰面色僵冷如冰:“你真没动她?”   “我动她做什么?让你再喂我吃几颗□□么?”   夏云峰依然死死盯着他双目,那双漂亮的眼睛坦坦荡荡,带着几分邪气和嘲弄,却无一丝心虚。   夏云峰穿好衣物,临走时丢下狠话:“若让我发现是你,我会让你……”顿了顿,咬牙道,“永远下不了床!”   杜宇看着二人大步离去,颠颠地跑到步月床边挤眉弄眼:“阿月,他要让你下不了床哟……”   步月一脚踩他肚子上,懒洋洋道:“他那是要将我弄瘫了,你让离鸾去查查夏初临究竟是如何失踪的。”   杜宇诧异道:“真不是你干的?”   步月踩在他肚子上的脚蹬了一下,杜宇“哎哟”一声连忙抱住那只脚,步月道:“我像那种暗中使坏之人?”   杜宇讶道:“难道你不是?”   步月叹道:“好罢,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出了事,自然是第一个算我头上。”他将身体四仰八叉地扔在床上,挥了挥手,“去叫离鸾过来。”   离鸾进来时,内室的紫金饕餮香炉已不再燃香,倒是步月穿着薄衣靠在床头悠悠抽烟,深紫纱帐掩了他半面容颜,只留一个尖尖的下巴,曲线漂亮又妖孽。   离鸾立在门口不远处看他吐出一口烟丝缓缓散去,继而又是浓白的烟雾从好看的口中吐出,满室氤氲,格外安静。   “你来了。”步月从淡淡的烟雾中看他,眼角微扬,绝艳无双。   “属下见过教主。”离鸾低头,单膝跪在他面前。   步月将烟杆放下,亲自扶起他,仔细看眼前这张面容,少有的严肃:“我不在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能为教主分忧,属下心甘情愿。”   步月眼底慢慢溢出悲伤:“离鸾……”   离鸾抬起苍白的脸木讷地望着他。   杜宇在屋门外站了许久,大厅内的侍女少了一半,剩下的也是熟面孔,面容娇美,姿态妖娆,趁着主人不在正围着一起小声说笑,一个侍女端了茶过来,杜宇道一声谢谢姐姐,却不接手。   那侍女也不以为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步月与离鸾单独说话时,杜宇知趣地退在门口静静守候,任何人不得进去,这是长久形成的默契,即便他知道他的教主在里面说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离鸾离开,一张过于苍白的脸依然柔和,幽静。   两日后夏云峰折回解火教,直奔步月而来。   大雪初停,步月正在金碧辉煌的风月阁后院练剑,夏云峰叫了一声“阿月”,练剑之人一双桃花眼回眸远望,红衣墨发,容色冷艳,下一刻冰晶寒霜的剑刃就朝他直逼而来,夏云峰空手接了几招,步月穷追不舍,几个月不拔剑,他的内力又涨了许多,夏云峰费了好一小段工夫才将他拿下,右手震开他长剑,左手已将人揽入怀中。   步月推他:“死鬼,你又发什么疯!”   夏云峰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柔声道:“阿月,对不起。”   步月没好气道:“你一个正义无双的大侠为何跟我这魔头道歉,也不怕说出去笑掉大牙。”   夏云峰低低笑了起来,胸腔震颤,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感受那样的欢畅,强烈的心跳,他道:“是我误会你了,都是我的错,当时我急坏了。”   步月静了片刻,推开他:“阿临找到了?”   “没有。”   “那你为何这般高兴?”   夏云峰顺着他柔亮的长发,满眼都是温柔:“你派人暗中寻找阿临的下落,别以为偷偷的,我就不知道了。”   步月哼道:“我才没有派人去,定是阿宇不听话偷偷叫人去的,所以才不敢名目张胆。”   夏云峰眼中笑意更甚,这魔头怎地别扭起来连谎也不会撒了,一个阿宇怎可能调动那么多人马,他看着步月侧过去的脸,心中说不尽的柔情。   气氛忽然有些怪异。   步月又道:“可有阿临的消息?”   夏云峰眼中的柔情慢慢退去,这才发现他形容憔悴,两眼下有些青黑,他渐渐叹了口气:“无人知道她在哪里失踪的,就连我的人,这几日也莫名其妙失踪了一些。”   “这回你怎不怀疑是我动的手脚?”   夏云峰坚定道:“不是你,动手之人手法熟练,看似不留下丝毫痕迹,然而还是能查到一些线索,绝不是解火教的人,阿月,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步月凝神道:“这是解火教的地界,有人再此动手不可能无人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云峰摇了摇头:“想来,阿临便是被这批神秘人所抓,她平日里极少出门,也无江湖恩怨,那么这些人定是冲我来的。”   “你要如何应对?”   夏云峰双手放在步月肩头,沉声道:“阿月,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   “葛渊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多,我需要你借些人手给我。”   步月爽快道:“可以呀,你想要多少都行。”   夏云峰一喜:“真的可以?”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你要向大长老申请。”   “那你派出去的人……”   “大长老同意了。”   “……为何?”   步月将大红绣火焰暗纹的长袍宽袖摊开,自嘲地笑道:“我只是个游手好闲,只会败坏教中名声的无用教主,教中事物自然由大长老掌控,不然魔教早被你们武林正道灭了三百回了。”   “这就是你将解火教败坏成魔教的原因?”   步月笑了笑,得意道:“我厉害吧。”   夏云峰将他揽入怀中,咬牙轻声道:“你真是个魔头。”   步月不应,静静伏在他怀里,大雪初停,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漂亮又干净,只听到他胸腔有力又急促的心跳,鲜活无比。   “等找到阿临,你跟我回临江山庄罢,我要你自在快活,无忧无虑。”夏云峰的声音在头顶轻轻传来,很是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迎来一个周末,可以早早更文,感谢snow亲亲和卷耳亲亲挥下的小地雷!么么哒~ 第86章 杀意   幽幽内室,屋角两盏烛火昏暗,只照亮周围两排书架,一张案几,案几后,一人的面容隐在昏暗中,只留漂亮的轮廓,依然可窥风华无双。   那人凝视案几上的书,一页一页翻开,一本是从前面翻,一本从后面翻,直到那本残书最首页,停留在工整瘦金体上。   回舟不见玉月,神功独步乾坤。   这是他在深谷中从夏云峰所住的小屋内偷黄书而来的秘籍,残破的封面只有隐约一个“月”字。   而另一本则是无忧宫的武功剑法《芙蓉月》,他跟着秦淑学完了这套剑法和心法,然后,秦淑告诉他此武功只有女子才能学,所以无忧宫上下全是女弟子。   “若是男子学了会如何?”   “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步月当时一听这话差点吐血,可还没等他平复心中骇浪,秦淑又拿剑逼他练功,他要伪装欧阳月就不得不用这套剑法,如此战战兢兢过了好几个月他也没七窍流血而亡,却更惶恐了,难道他真成了女人?   后来他又变回男子,还是原来的步月。   步月忽然起身,端起一侧的烛台走向书架末端,书架侧面木板嵌进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明黄烛火下,那铜镜越发的黄而明亮,照出一张艳丽而肃穆的容颜。   铜镜内的人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慢慢露出匀称结实的身体,少了少年人的青涩,已是青年的轮廓,本是硬朗,却被这柔黄的烛光笼罩着,无端端生出几分魅惑,好似整个屋都因他而明亮了几分。   步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转过身去,铜镜中映照的背上两朵红艳木芙蓉缠绕而开,花瓣重叠,栩栩如生,又透着一股妖孽的邪气。   他在镜中盯了自己许久,那艳丽的花朵不会消失也没有再开一朵,书架顶端的烛火跳了一跳,似在提醒什么,他慢慢收回目光,拾起衣物一件件穿好,转身朝另一侧的门走去,抬手一挥,两盏昏黄灯火无声熄灭。   书房东侧墙上沉重的楠木书架忽地左移,露出的小门里出来一人,白衣墨发,容貌艳绝,正是步月,出来后那书架又无声无息地回到原位,阳光透过雕花的漏窗落在上面,很是安静。   大雪后的晴空依然透着寒气,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像雨一样滴落,却不如江南细雨缱绻。   房门被扣响了五下,两重两轻再一重。   步月往那看了一眼,淡淡道:“进来。”   进来的是个黑衣青年,双手捧一个深色木盒奉上:“这是教主要的东西。”   步月打开那盒子,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混着药的苦味,盒里装的,全是黑色的药丸,他捏起闻了闻,道:“味道对了,可找到了方子?”   古记的声音缓了几分:“还未找到,请教主责罚。”   步月默了片刻,好似走了神,忽然道:“夏云峰到了哪里?”   “山下七八十里处。”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过了好半晌,步月忽然高兴了起来:“给本座备马。”   古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道:“属下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教主不必亲自去。”   “怎能不去!本座等的就是这一刻!”步月大笑着道,神色有些疯狂,他容颜瑰丽,眼睛又亮得吓人,仿佛饿了许久的妖物终于可以进食般兴奋。   古记却还是道:“教主这是何必?”   步月没听到般催道:“快去!快去!本座一定要去!”   古记低头行一礼:“只怕教主后悔……”   步月不耐道:“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快去备马!”   于是古记退下,最后一眼仍是步月那妖艳到刺目的笑颜。   大雪初晴,山路最不好走,融化的雪水结成冰,一不小心就滑了脚,人不敢快走,马也不敢快走。   夏云峰的马走在前头,葛渊与其余人跟在后面,迎着寒风行走,即便满身阳光落下依然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忽然一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余人连忙看过去,竟是滑了脚,看那惨痛声,应该是将腿骨摔断了。   夏云峰下了马正要看那弟子伤势,忽觉脚下雪地在震动,有人大喊:“不好!雪崩了!”   众人抬眼看去,果然山壁上的大雪正轰隆往下滚落,如惊涛骇浪,地动山摇,反应快的拔腿就跑,其余也纷纷作了鸟兽散。   夏云峰也抱着那弟子便跑,他轻功极好,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足够拖他后腿,等到了高处,身边除了葛渊和一个断腿弟子,竟再无人。   葛渊已拔出了身后两把大刀,神色谨慎:“庄主,这场雪崩实在过于蹊跷。”   夏云峰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侧耳听了听,忽而朗声道:“在下早已仰慕各位多时,不若就此出来见个面?”   话音刚落,雪白厚重的林木中忽然冒出无数白衣蒙面人,除了一双眼睛是黑色,其余全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一藏,谁能发现?   夏云峰客气道:“各位……”   场面话还没说,明晃晃的刀光就扑了过来,夏云峰闪身一躲,身后又有一人砍来,一眨眼白衣蒙面人将他团团围住,葛渊被两人缠着一时脱不了身。   夏云峰的声音在刀光剑影里传出:“你们是何人,我与你们有何仇怨?”   回答他的除了刀刃破风之声就是远处更多白衣人奔驰而来的声响,这些人仿佛不要命般,都是拼着一死的架势来杀他,而且越杀越多,夏云峰虽武功了得,却也难挡这样的人海战术。   厮杀声中,忽然夹杂了马的嘶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继而是马蹄踩在厚软雪地上的“噗噗”声,马背上一人红衣混着黑发随风乱舞,明亮耀眼如雪地上一簇火,忽地从天而降。   白衣人纷纷住了手,夏云峰却愣了,他站在成堆的尸身旁,越过人群看马背上那人,绝世风华里是他冷艳的神色。   步月下马,日头之下,雪地之白,他手里的烟杆金光闪耀,熠熠夺目,就连他抽烟的动作也格外多情起来。   夏云峰看他渐渐靠近,眉眼愈来愈清晰,那一点红也愈来愈艳。   他终于从容道:“你是来杀我的。”   步月终于站定,金色的烟杆离开唇畔,他吐出一口浓浓烟雾,转手一翻,烟杆成了一柄金色细剑。   他的眼里终于浮出冰冷恨意:“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now亲亲的地雷,抱住蹭~~~~话说,此文快更完了,看文潜水的亲亲是不是也该露个面让人家见见你们啦~ 第87章 雪杀   夏云峰猛然后退,乌黑深眸剧烈颤动,似有暴风卷过,狼狈不堪,却还清晰映着白雪中不断靠近的那点红,踩一地尸骨鲜血,艳绝无双的绝情冷酷。   步月站在他面前,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恨意,好似绝世高手所散发的内力威压,令人浑身连着灵魂一起疼痛。   夏云峰又退一步,寒风呼啸而来,冷风割面,他却觉得麻木。   “当真,如此恨我?”他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酸涩发苦,堵在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   对面之人冷漠地看他,桃花眼,玄月眉,琼鼻朱唇,寒风吹起他艳丽衣袍,乍然如花开,又如血溅冰天。   “如何不恨。”步月慢慢扬起嘴角,笑得有点悲伤,“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硬要逼我杀我,就因为那点可笑的江湖虚名,狗屁的行侠仗义!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走到这般境地!”   “那是你贪心。”若不练来路不明的武功,何至于此。   步月淡笑:“最贪心的是你,夏云峰,不该得的东西就不要觊觎,否则玉石俱焚!”   “所以……”夏云峰苦笑,“那些浓情蜜意都是假的,你骗我,就为杀我?”   “是。”步月直视他,冷漠的眼眸,绝代的风华,以及手中金色细剑都让人心中发痛。   夏云峰愣了片刻,望着步月的眼神渐渐由痛苦转为温柔,就连语气也温和如初,醇厚动人若春风禅水。   “我以为,我逼你,怜你,护你,爱你,你迟早会学好,会站在我身边,某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立身江湖,人人称赞你的风华绝代,人人传颂你的绝世无双。”他顿了顿,温柔的眼黒如玉石,又盈盈如潭水,“看来,魔头依然是魔头,阿月,你一点都未变,心狠手辣,狼心狗肺,你这样,可让我如何是好,我更加爱你了。”   步月双眉一杨,冷道:“你真恶心!”   停了一下,又道:“你真变态!”   夏云峰温柔的眉眼依然舒展,看不见一点眼底的悲伤:“魔头配变态,不正是绝配?阿月,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天空忽然飘下细小的鹅毛,一片两片,冰冰凉凉,连成连绵不绝的雪花,粘在他衣袍的烈烈火焰上,依然绚丽如血。   依然像江南缠绵的细雨。   步月眉目冷肃,抬起手中细剑,长臂伸直,大红衣袍徐徐展开。   “杀不了你,这里所有人都会为我陪葬。”   话音未落,那片鲜红裹起一阵大风,半空的雪花疯狂乱撞,仿佛整个天地都要扭曲了,在那扭曲中,一点金光闪到了夏云峰面前,他容色温柔地出了带血的第一剑,接着第二剑,第三剑,每一剑都狠绝而缠绵。   临江七剑,每一剑有七七四十九中变化,每个变化又可生出二十一生路四十九死路,千变万化,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夏云峰从临江第一剑开始,每一个变化都能迎来熟练的剑招,只是出剑之人更狠,内力更深,也……更好看。   这样狠绝的步月仿佛一瞬间绽放了他所有的光彩,真正的风华绝代,红尘妖孽。   风雪越发狂躁,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咆哮,不见血,不罢休。   那些被内力裹卷的雪花越来越多,偶尔被大红的广袖所聚,以雷霆之势散向对面那人,就好似那年山谷,他们比武,大红枫叶被步月旧白的长袖一聚一散,散落了漫天色彩,依然盖不过他的倾城绝代。   从临江第一剑到临江第六剑,每一剑都能勾起一片枫叶,一朵芙蓉,和那个山谷的清风绿水。   第六剑的最后一个变化结束,步月的细剑停在夏云峰脖子半寸远的地方,他眼中没有笑意,只有高傲,居高临下。   “你又输了。”一如那一年他功力大涨时的模样。   夏云峰笑道:“阿月,你又变厉害了。”   步月眼中笑意一冷,手腕急翻,眼看那细剑要刺入夏云峰喉咙。   葛渊被白衣人押住身子不得动弹,双目狠狠盯住那一幕,目眦欲裂,却不发一声。   一眨眼,细剑却刺了个空,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雪花絮絮而落,满地鲜血。   步月一错眼,不知夏云峰如何躲的这一剑,忽觉右侧风动,急忙一转,一抹寒光如电闪过,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迅疾,步月心下惊骇,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临江第七剑?   那一剑闪过后,夏云峰持剑而立,波澜不惊地望向步月:“阿月,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步月抬起他骄傲的下巴,漂亮的眼睛也勾出了火苗:“那就让我领教传说中临江第七剑的威力!”   “阿月。”雪地之上,夏云峰的声音有着说不清的浓情,甚至还带一丝笑意,“你越如此,我就越想得到你。”   “那你就试试看!”   步月忽然暴怒而起,席卷周身的雪花炸开成迷梦般雪雾,白蒙蒙的雾气中,金色的细剑变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金网朝夏云峰网来,就连这天地,也跟着呼啸,疯狂。   夏云峰双手举剑垂直竖立于身前,左手慢慢往后退去,直到剑尖指向那张剑网,平平刺入,整个过程竟无一丝多余动作,徐徐而动,仿佛耄耋老人般迟钝而缓慢。   “咔”,金色剑网应声而破,夏云峰的长剑擦着细剑而过,冒出一溜火花,那剑势依然平缓无奇,却令步月觉得有千钧之重,剑气扑面,因为平缓无奇,反而找不到任何破绽。   夏云峰的剑还在眼前流动,明明那么缓慢,又似有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飞来,步月的招式渐渐变得迟缓,分不清这剑影中哪个才是真正的剑,他只能凭感觉应对,然而这第七剑与之前的六路剑势没有丝毫相同之处,这感觉便也有些虚无缥缈了。   这就是临江第七剑的威力,所有剑法的玄妙奥秘,归结在一起就是为了出剑,很简单的一个动作。   终于,步月的衣襟被划破,长袖割断,衣摆掉落在地,大红的布料散落在撒了鲜血的雪地上,这朵芙蓉花,终于卸下了高傲的伪装,落一地花瓣。   等同于最大的羞辱。   被怒火烧红的眼,就连那琉璃色的眼珠仿若都成了艳丽的红色,夏云峰还在轻描淡写地出剑,步月却已经疯狂,一次次的羞辱和压迫,他在这个人面前仿佛从来都是手下败将,不堪一击,如何能甘心!   他的剑法越来越乱,又觉得体内那股源源不绝的力量在扩大,充沛整个身体,不觉疲惫,仿若正在绽开的花朵,丛枝干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养分。   但是,夏云峰的剑更慢了,他慢下来,步月受制于他的破绽就更多,鲜血好似染湿了中衣,他也没觉得痛,体内那股力量愈来愈强大大,愈来愈疯狂,像要冲破什么,破土而出。   在他的眼中,夏云峰缓慢的剑势幻化成千万道剑影,能从四面八方冲他飞来,直到落下,化而归一,依然是那平平无奇的一剑。   所以,当夏云峰的剑从他耳边擦过时他并未注意那人神色的变化,只觉腰身一紧,被那宽厚的胸膛抱着旋了个身,耳边都是这人急促而滚烫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实在抱歉,周三木有更文,因为……人的生病是不能预测的啊啊啊,出来混早晚要还的,欠下的文我会补回来的! 第88章 爱恨癫狂   这般奇耻大辱!   步月恨恨把剑往身后刺入,那人竟没躲开,闷哼一声,手中抱得更紧了,他心里越发愤怒,拔剑,再刺。   “夏云峰,你放手!”   有温热的液体淌在他脖子上,那双手慢慢地松开了,尔后传来那人轻笑:“不放又如何?”   步月正要再补一剑,却见他的属下都警惕看向四面八方,大喊“有刺客”,有的举剑朝他身后奔去,他心中忽然一跳,慢慢松了手,夏云峰再没有力气禁锢他,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人就缓缓倒在了雪地上,背上插了三只玄黑铁剑,染了几片碎小雪花,还在微微发颤。   步月猛然抬头,不远处有人倒在血泊里,胸口直直插着一把剑,不一会儿已被众人所淹没。   步月突然有些迷茫,风雪漫天,他看了看好似受伤的心口,又望了望雪地里的夏云峰,眼中的迷茫更甚。   “教主。”一旁观战的古记走了上来,低头犹疑了片刻,沉沉道,“那箭是向您射来的。”   步月抬头,像个孩子,迷茫地望向他,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衣,脸色更是白了两分。   古记将手中的斗篷系在他身上,步月依然死死盯住雪地上的夏云峰,夏云峰与他对视,脸上仍有几分从容:“我又救了你。”   步月猛然后退一步,忽然又冲上去踢了他一脚,骂道:“谁要你挡箭!谁要你救命!我的生死为何要你决定!伪君子!我永远都不会内疚!”   他骂骂咧咧,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却始终无法发泄心中恨意,好似所有的恨都随着那三支箭烧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   夏云峰身下的血越来越多,神色依然平静,他浅浅道:“本来也不想救的,却又不甘心,我救你三次,你的命都是我的,如何甘心被别人拿去。”   步月的眼睛都烧红了,鼻子眼睛扭曲到一起,狰狞可怖,目眦欲裂:“谁要你救!我求你了!你活该!自找的!我他妈宁愿死也不愿被你救!你却为仇人挡箭!哈哈哈哈哈,你脑子有问题!我没心没肺,很快就会忘了你,继续为非作歹为患江湖,我多快活多自在啊!哈哈哈哈哈!夏云峰,你死得这般窝囊,你活该!”   他颠来倒去,骂得癫狂而混乱,而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却驱之不去,茫茫雪地上安静极了,只有他的怒骂疯狂而绝望,像一条疯狗,狂吠着,却不知究竟因何而狂,因何而吠。   夏云峰身下的雪染开了大片的红色,他依然有些眷恋有些温柔又有些绝望地看着步月,看他如何癫狂,如何愤怒,像一朵张牙舞爪会吃人的妖花。   终于,步月骂得累了,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垂下了肩膀,失魂落魄。   夏云峰轻声问:“就没有一点点的温柔?”   步月颓败地摇头,恨声道:“没有。”   夏云峰摇了摇头:“阿月,你最会骗人了。”为何不骗骗我?   步月的语气慢慢冷下来:“我不骗死人。”   言罢,他在夏云峰身边蹲下来,握住他插|进去的细剑。   “下辈子,莫要再当大侠了,做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不是挺好。”   他轻声说着,手往后一抽,鲜血染了满手,有一滴正溅在眉心。   那把金色的细剑在他手里几个翻转又变成了一柄金烟杆,步月将它送入口中,早已熄了火的烟杆,没有烟味,只有淡淡血腥味。   “阿月。”   夏云峰最后唤了他一声,柔柔的,带着巨大痛苦的颤音。   步月的脸一瞬间又扭曲,只觉胸口那个大洞灌入了风雪,狂躁得想撕破这个天地,看看这所谓的红尘,究竟是个什么狗屁!   他的身子歪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翻身上马前,一个弟子指着被押着的葛渊:“教主,他如何处置。”   步月看过去,正与葛渊对视,那张脸表面看似平静,隐忍的滔天恨意却隔着漫天雪花落了步月眼中,他收回目光,冷声道:“给他一匹马,送夏云峰的尸体回家。”   言罢,他上了马,暗红的斗篷罩住了他所有的面容和表情,只听见冷漠的声音:“你若恨我,大可来找我报仇。”   然后扬手挥鞭,在铺天盖地的大雪里扬长而去。   葛渊一被放开便奔到夏云峰身边,小心翼翼扶起那破败的身子:“庄主!你要挺住,属一定能救你!”   夏云峰的目光已经涣散,他摇了摇头,眼睛望着步月离去的方向,慢慢变得暗淡灰败。   这景象好生熟悉啊,就好似离开山谷前,那人也是这般绝情歹毒,恩将仇报,一点都没变。   葛渊将一颗药丸喂他吃了就要抱他上马,他却摇头:“我再看看,这里的风景真美。”   葛渊道:“那魔头心如铁石,你为他付出性命依然得他恨意滔天,何必呢,不若让属下捆了他来,庄主如何打骂宠溺都可随心,死后同穴而眠,也不会落得这般凄凉无情的地步。”   纷纷扬扬的大雪被风卷得越发狂躁,茫茫山野,两侧冰晶的树枝尽头已模糊不清,天空一片灰白,地上的杀戮也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透彻心扉的干净。   “若我死了,就将我葬在此处。”   “庄主!”   “他每经过此处,必内疚一回。”夏云峰有些得意道。   “庄主,别说了。”   夏云峰不愿走,葛渊就用马上的行李撑了个小帐篷,将披风裹住他,一边替他止血,一边道:“我不会让你死。”   言罢,挥剑划开自己手腕,喂了些血给夏云峰,道:“属下这就带你回临江山庄,以后再找这魔头算账。”   夏云峰摇头:“我不走。”   忽然,他落在远处的目光瞬间明亮,微微笑了起来:“我就说,这里的风景最好了。”   葛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茫茫雪地里一点红影越来越近,风雪席卷了他的斗篷在狂乱飞舞,墨发也被吹得散在风中张牙舞爪,身下骏马奔驰,红如一点火焰,燃烧在在茫茫雪地,格外触目惊心。   葛渊又望向身边奄奄一息的男人,淡漠道:“你赌赢了。”   夏云峰不说话,只看着远方那点红色越来越近,快到跟前时,他立马倒在葛渊怀里装死。   马匹人立而起嘶鸣长啸后,周围一片安静,过了片刻,步月的声音寂寞地响起:“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 第89章 无心无情   葛渊漠然地看着怀里“死人”,没有说话。   步月下了马,神色木然地站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他满身,衬着那神情越发冷漠,又有一种寒冰下波涛狂肆的暴虐。   “把他给我。”他一步步走到葛渊身边,声音宛若寒潭冰水。   葛渊抬头看他,黑布上一双眼无悲也无喜。   “把他给我。”步月提高了声音,眼中的寒冰仿佛要喷出烈火!   葛渊将夏云峰送到他跟前,步月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微笑,那柄金烟杆忽地又变作细剑猛地朝“尸体”刺过去。   葛渊大惊,旋身将夏云峰护住,一手挡那细剑:“你做什么?”   步月眼中又露出癫狂:“鞭尸!他死了也不让我痛快!我也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你……这个疯子!”   这两个疯子!   步月身形一动,剑光夹着雪花密密麻麻扑来,葛渊接连退了十几步,抱着个“尸体”堪堪避过,却不料脚下被雪水一滑,将夏云峰给摔了出去……   这一下重摔,就算没死也快死了。   果然,夏云峰闷哼一声,又吐了口血。   步月的剑快如闪电,却生生顿在了半空。   “他没死!”   这一声不知是恨还是惊喜,尾音却带着明显的颤音,就连那眼中的癫狂也变了风云。   葛渊起身去夺时,步月一手捏住夏云峰嘴巴扔了颗药丸进去,一手拎着人就飞身上了马背。   葛渊立马奔到他面前,死死抓住马鼻上的缰绳:“你要做什么?”   “不想让他死就给我让开!”   步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冲入了茫茫风雪中。   葛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狂风呼呼卷着雪花四处疯狂乱窜,天地茫茫,苍穹一片纷乱。   这样的景色,有何好看!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感觉双脚已被冻得麻木,好不容易爬上马背,那苍茫的风雪中又有一骑奔驰而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看那点黑影越来越近,风雪中渐渐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剑眉高鼻,神态冷硬,是步月的左护法古记。   “阿月……”   怀里的身子一动,步月的身子猛然一颤,连忙低头,夏云峰深黑双眼正带着一点微弱亮光,淡淡含笑。   步月觉得喉咙发紧,他放慢马速,缓了缓胸口沸腾的情绪,冷道:“死之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夏云峰不答,艰难地抬起左手,沾满鲜血的手,渐渐按在步月心口,步月心下猛地一缩,只觉那只手攥住了自己的心,那股酸痛由心传到了喉咙里,瞬间着了火,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在冰天雪地里烧成灰烬。   “你这里,跳得很快。”   步月整个人仿佛被冻住,那只带血的手仿佛有魔力,一瞬间抽去了他的灵魂,令他无法动弹。   夏云峰道:“你舍不得我。”   步月依旧无法动弹,身下的马没有主人的驱使,渐渐停了下来,风雪茫茫的天地里望不到前路和归途,寒风呼啸而过,两人一骑,仿佛整个世界。   “阿月,你明明动了……”   “住口!”   步月的嘴唇抖动,眼中的震惊慢慢变作狂暴的悲伤:“夏云峰,你够了!”   夏云峰笑了笑,侧耳贴在他胸口:“死在你怀里,确实够了。”   步月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似乎极力压制的什么即将爆发,赤红双眼死死盯住苍茫雪地,忽然扬手一挥,划下一抹决绝又悲伤的弧度。   马匹继续朝前奔去,独留雪地上一排马蹄印,深深浅浅,破破碎碎。   “救他!”   步月抱着浑身是血的夏云峰回到解火教时,双目血红,如同一只暴走的狮子,杜宇被离鸾抱着一路狂奔而来,忽被迎面一声爆喝,吓得不轻。   他美艳无双风流不羁的教主何曾变得如此狼狈癫狂!   他连滚带爬地跑去看夏云峰的伤势,眉头都拧得快打劫了,偏偏自家教主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是说了要亲自去杀人么,现在又喊着救不过来就阉了他!   唉,完了完了!他家教主这回掉夏云峰的深坑里了!   肩头猛地一紧,他的教主狂躁道:“发什么呆,快救他!”   杜宇叹了口气:“教主,他虽伤得严重,但伤口早被处理过,背上三支箭虽然有毒,但对他无用,您又给他吃了解火丹护住心脉,性命已是无碍。”   步月愣了愣,浑身的暴躁一瞬间化为乌有。   杜宇凑近两步,奸笑道:“教主若嫌杀他一次不过瘾,我可在他的药里加点好东西,待他伤好后,教主要如何折磨他,保证……”   步月闲闲瞥了他一眼:“滚。”   杜宇眼睛立马湿了,一脸委屈地抹着眼泪:“阿月,莫不是你真喜欢他?”他平时都叫步月教主,只有真正用心时才会像小时候一般叫他阿月,仿佛还是那一同玩闹,患难与共的岁月。   步月闭上眼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累了,你好好照顾他。”   “步教主。”   走到门口时,有人叫住了他,是一身白衣的南浦,长身而立,墨发垂肩,若不是那一贯没有表情的面容,步月险些认不出他来。   看见他,步月烦乱的心稍稍平和了些许。   “你怎么来了。”   南浦道:“在下也参加了此次行动,步教主的笑容为何消失了?”   步月深吸口气,心道这一个两个都是添乱来的,还嫌本座不够乱么!   “你想说什么?”   南浦道:“在下不解,既然步教主对那人动心,为何要杀他?既要杀他,为何又要救他,如此矛盾重重,你可想过他的感受。”   步月心中一顿,想起他那矛盾重重的主子,心想自己这蠢事做得跟应天长还真像!都一样的犯贱!   他看着南浦无波无澜的面容,透彻无情的双目,不由叹道:“此刻,我倒真羡慕你。”   “教主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   步月扬起嘴角,无所谓道:“不小心犯贱了。”   他道:“你呢,莫非他这般对你,于是你选择无心无情?”那个“他”指的自然是相思楼主应天长。   南浦顿了顿:“……是。”   “那种药,你可还有?”   “没有了。”   “可有解药?”   南浦沉默许久,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跳动,继而熄灭无声。   “不知道。”   步月冷笑:“无心无情,也挺好,今后你就陪在我身边罢。”   “步教主的笑容因何消失?”南浦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步月道:“你就那般喜欢见我笑?”   南浦道:“你一笑,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即使你的心中那么悲伤。”   步月怔了怔,缓缓笑了起来,容颜明媚,灿若春阳:“是么?”   “是。”   他认认真真看着南浦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你此刻又不像是无心无情。”   “有时候,无心无情才能看清更多东西。”   “那你看清应天长了么?”   “看清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摇头,“没有。”   那一双能看透世间百态的蓝色眼眸,即便他无心无情,也依然看不透。   步月挥了挥衣袖:“走罢,陪我回风月阁。” 第90章 笙歌长   白柠早在一个月前就不知去了哪里浪,于是夏云峰在解火教养伤期间,只能每日面对杜宇一张冷脸,古记和离鸾来看过他几次,却都是神色古怪,好似他的脸上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后来小柔和葛渊又来了解火教,夏初临已经找到,是在山庄门口发现的,一直在昏睡,醒来时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夏云峰听后并未说什么,葛渊交代了山庄内其它的事情后就走了,只留小柔安安静静地伺候在身边。   “明简。”   夏云峰忽然从沉默中睁开黑亮的双眸。   碧绿裙裳的小柔猛然一怔,面容仍若春水无波,柔柔弱弱的身体缓缓而动,走到夏云峰面前跪下,双手交叉,额头抵住地面,她的声音是女子常见的柔和好听:“庄主有何吩咐。”   “抬头让我看看。”   小柔抬起头望向他,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无论何时都像一湾春水盈盈,淡淡一眼望来,无情也似有情。   夏云峰认真看着她面容,许久后撇开眼,沉声问:“你可恨我?”   小柔低下了头:“能为庄主做事,明简心甘情愿。”   “是我毁了你。”   “属下无怨无悔。”小柔俯下|身,磕长头不起。   “你起来罢,我有事情吩咐你。”   小柔慢慢起来,娇柔身子,纤腰楚柳,若弱柳扶风般站在一旁:“但凭庄主吩咐。”   夏云峰从拿了个盒子給她:“你把它交给阿月。”   “是。”   傍晚时分,小柔原封不动地将盒子送回,夏云峰眼中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他拒绝了?”   “他下山了。”   “何时下的山?”   “半个月前。”   夏云峰细思片刻,不禁苦笑,步月是将他送到解火教便走了,这般匆忙,不知想要逃避什么,他抬头望了望即将黑下去的天,今日十五,若无噬心解药,恐怕阿月又要苦熬整个晚上了。   那个魔头……   真活该!   而此时的步月正躺在女人堆里喝酒调笑,他喝得半醉,大冬日里只脱得剩下单薄衣裳,半露的胸膛莹白结实,笑意妖邪,眼神迷离,正随抚弄琵琶的乐妓一下下打着拍子。   一旁的南浦白衣整齐,正襟危坐,对一杯接一杯送上嘴的酒毫不推却,身边女子的手在他背上来回抚摸也不在意,于是那女子更大胆了,却不明白这公子为何漠然如此,好似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即便每日都在这样的欢场中虚度时日,南浦还是对此充满了新鲜和好奇,这些美丽妖娆的女子,美酒佳肴,声色靡靡,他努力去感受,也没感受出其中的乐趣。   他看了看卧倒在虎皮上的步月,醉得迷离,美艳中透出几分妖娆邪气,脸上笑着,心中却并不欢喜。   这些围着他们娇笑奉承的女子,又有谁是真正的欢喜?   屋中的琵琶依然曼声而弹,穿过酒色欢场,还听得真切。   那女子唱:此情无解,化作春花逐水流。   继而又唱:絮絮韶华无尽忧,镜花水月总相愁,可恨郎心堪不透。   歌声曼妙,婉转动人,却带着淡淡的空幻之感,不知是唱者有心还是无情。   步月忽然挥了挥手,不耐道:“停停停,每日都是这几个调,就不能换点别的。”   那乐妓抱着琵琶福了福,柔声道:“奴这便换一曲。”   于是又唱: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唱了两声,步月又喊停:“都听腻了,你只会弹这几首么?”   那乐妓道:“公子若是听厌了,改日等奴学了新曲子再请公子来赏。”   步月朝她招了招手,那乐妓过来,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惶恐。   “你叫什么?”   “回公子,奴叫幻月。”   步月乍一听也是个带“月”的,笑了笑:“好名字。”竟伸手夺来她的琵琶,调了两声,“不用改日,今日我就教你一曲。”   修长的手指拨动细弦,泠泠清澈,犹如碧波里湖水荡漾,两岸花香。   他唱: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只这两声,原本嬉笑敷衍的女子都变了神色,惊异地望着他手中琵琶,和抱着琵琶低唱的俊俏公子。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剑倚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一曲罢,满屋寂静。   步月对幻月道:“可学得会?”   幻月早没了先前的惶恐,满眼惊叹地望着他,连连点头:“公子弹得好,唱得也好,奴受教了。”   步月微醺的双眼微微一笑,宛若红艳牡丹花开,贵妃醉酒,他得意道:“你既喜欢,我再给你弹一曲。”   言罢又弹一曲,却转了调,低低凄切,惆怅彷徨。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这一曲又如何?”他道。   幻月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哀伤:“此曲比前一曲更好,却……不知公子为何弹出如此哀愁彷徨?”   步月的笑容僵了一瞬,继而如潮水般消退,那张脸依然艳丽无双,微微苍白,这寻常一句话仿若惊天雷霆,震醒了他的酒,和他迷蒙的醉眼。   幻月连忙行礼道歉:“奴说错了话,请公子莫要计较。”   步月将琵琶送回她手里,慢慢站了起来。   “你没说错话,你说得很好。”   然而他环顾四周,描红粉金的屋内,胭脂香,陈酒浓,女子娇媚,夜夜笙歌,却都觉得如此索然无味。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忽然觉得一阵剧烈心痛,一个不稳靠墙倒了下去,他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服下,险些忘了今日是十五,古记千辛万苦为他寻到解药,今后再不必忍受噬心之痛。   然而,他还是觉得心中闷痛难忍。   是不是,那颗□□,深入了骨髓?   长街漫漫,鲜少人影,远了身后的灯火欢声,寒夜里的风吹得越发肆意狂狷,南浦提着灯笼跟在步月身后,寒风凛冽,他却很喜欢这样的刺骨。   忽然一个趔趄,似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南浦大步走上来拿灯笼一照,步月猛然一看脚下,险些没大叫出声。 第91章 夜逢故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黑黢黢的小巷内,步月与南浦对着地上血淋淋之人展开了深刻的人生讨论。   到底救还是不救?   南浦觉得不救,来路不明,容易招来杀生之祸。   步月觉得应该救,因为他心情不好,就喜欢招点杀生之祸来祸害祸害别人,说完,他仿佛看到南浦面无表情的脸上翻出一对白眼。   南浦道:“那你就救吧,我不管。”   步月道:“你是我属下,你把她背到客栈去。”没错,那是个女人。   南浦甩了甩袖子:“那我不当你属下了,后会无期,不送。”   “哎……”步月一把拦住他,很是果断:“不救就不救,我们回去!”   于是两人提着灯笼走了。   走了几步,步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灯笼昏黄的光晕里,血泊中那人长得奇丑无比,朝天鼻,厚嘴唇,脸上生了密密麻麻的脓包,刚才就是这模样差点吓着他,以为夜路遇到了鬼。   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之人,就此错过实在可惜,于是,他又折了回去。   “南浦南浦,你说,如此丑陋之人,活在世上该多有意思。”   南浦将灯笼对着那人仔细看了看,认真点头:“长得这般丑,还是个女人,谁敢娶她。”   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东西。   步月道:“待我为她找个俊俏的夫婿。”   南浦道:“还要送上丰厚的嫁妆。”   于是步月奸邪地笑了起来,南浦俯身抱起血泊中的丑女,沿着小巷走入了灯火寥落的长街,进了客栈。   两日后,丑女睁开眼便看见围在屋内的许多镜子,每一面镜子都映出自己其丑无比的一张脸,不过多时,一袭紫袍的步月推门而入,桃花眼,弦月眉,琼鼻朱唇,宛若画中而来,再看他长发松松绾了个髻,插一支鎏金缀紫宝石簪子,腰挂五色琉璃双鱼玉佩,端得是富贵华丽,绝代无双佳公子。   步月满面温柔地坐到丑女身旁:“姑娘,醒了就好,身上还有哪里不适?”   丑女疑惑又惊诧地看他坐到自己面前:“是你救了我?”   步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不必多礼,你在此处安心养病便是。”   此话怎听着有些耳熟?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丑女一板一眼道谢,眼睛一直盯住步月,并无半分惊艳或自卑。   步月心道这人丑得如此过分,心里承受能力定非寻常人可比,看来不下猛药是不行了。   于是他从桌上端来药膏和纱布:“今日该换药了。”   一本正经地将东西放下,然后一派君子坦荡荡地去解丑女衣物:“非常时刻,得罪了。”   丑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任由他得罪,步月心道这心里素质也太强了罢,本座是要脱你衣服啊,你竟不反抗!   于是他手下毫不客气,在丑女安之若素的目光中将人家脱得坦坦荡荡,不得不承认,此人虽长得奇丑,却有身白嫩好皮肉,可惜了。   步月一脸君子地为她换药,手却总是“不小心”碰触她肌肤,更会时不时将呼吸喷在她身上,按照他御女无数的经验来算,此时丑女早该满脸通红双目春水荡漾了,然而,现实是丑女那一本正经的的模样比步月还要正经。   此非一般丑女也!   接下来几日,步月又使尽了各种撩拨手段,牺牲无数色相依然换来丑女面不改色后,他终于含恨退场换南浦放大招。   步月对这无心无情一脸面瘫的下属实在不抱任何希望。   不料南浦一出现,丑女的眼神都变了,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南浦,仿佛他长了一张俊美非凡的容颜,一见倾心。   有戏啊!   南浦按照演练了多遍的套路,狂妄霸气地站在丑女面前,居高临下,以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妞儿,我要定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丑女的眼神瞬间一变,像看怪物般看着南浦,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叫七娘子。”   二人俱是一惊,那“七娘子”三字仿若一盆臭烘烘的洗脚水当头浇下,淋得好不狼狈好不痛快。   七娘子伸手从耳后一撕,也不知撕下了几层面具,露出一张秀丽容颜,凤眼含波,琼鼻樱唇,娇若海棠,艳比桃花,正是步月第一次救七娘子时的那面容颜。   七娘子看着他二人,嘴边带出一抹无奈笑意:“不曾想,我竟又被你们所救。”   步月道:“我也不曾想,两次救人都是你,每日将脸变来变去就这般好玩?”   七娘子斜眼过来:“步教主不也玩得很溜?老娘的身体可让你调戏得开心?”   步月哼道:“你一点反应都不配合,自然是不开心的。”   七娘子嫌弃道:“果然是个放|荡|淫|邪的魔头,南浦,你为何总与这魔头凑做一块儿?”   步月抢在南浦面前道:“七娘又为何总被人杀得半死不活的,难道江湖仇家比本座还多?”   七娘子一听,义正言辞道:“我才不像你被满江湖追杀,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被梦里三浪那几个人渣暗算了!”   “梦里三浪?”步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七娘子恨恨道:“一年前我从他们手里救下一个姑娘,他们因此而记恨我,本来凭那三个人渣的本事,就算再来十个我也不怕,却不知他们从哪学来的武功,路数怪得很,竟狠毒非常,老娘一时不慎才着了他们的道。说起这三个淫|贼,他们不是你的走狗么?”   步月闲闲喝着茶水,摆了摆手:“那些人早被我魔教赶出去,我如今也找不着他们。”   “那他们为谁做事?”   “不知道,也许你该去问问灭了几个门派的幕后真凶。”   七娘子讶道:“这么说你真是无辜的?那些歹毒凶残采花无数的江湖谣传都是假的?”   步月无比诚恳地点头:“像我这般乐于救人温柔善良的良家教主,如何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七娘子木木地侧过头对南浦道:“我忽然很想吐,你快扶我出去吐。” 第92章 夫妻对拜   步月带着七娘子那张漂亮的□□在洛阳城里晃悠了好几日,既没遇到上前调戏的登徒子,也没遇到他培养的三个小淫|贼,却遇上了古记,拖着个哭油瓶杜宇。   杜宇一看见他就抱着不撒手,整整哭了一个时辰,说那夏云峰如何如何可恶,大长老每日在他耳边如何如何念叨,就连他亲手带大的狗也没有个好脸色,这一切都源于步月又离家出走……   步月被他死皮赖脸缠着,只得返回解火教,顺便将七娘子一并带上。   众人出门,正准备上马车,忽然听一人喝到:“步月!”   步月回头,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站着一人,绿衣消瘦,楚腰欲断,瓜子脸,大眼睛,既激动又愤怒地望着自己。   那女子见他回头,忽然“哇”地一声哭着冲了上来:“死鬼!我找你找得好苦!”接着粉拳在他胸口捶了几下,步月将她稍稍推开,看清楚了这张俏脸。   “你是……苏婉仪?”   那女子哭得更大声了,人流不息的街道,人人望向他们,好似飘零天涯的苦命鸳鸯终于相遇。   小柔进屋时,夏云峰正动作缓慢地练剑,屋角点了香炉,却开着窗,寒风灌入室内,一点冷香忽远忽近,捉摸不透。   “他回来了。”小柔道。   夏云峰的剑势不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回来就好。”   “他带回了两个女人,通知全教上下,后天成亲。”   “哦。”   夏云峰收了剑:“这倒是他的作风,你去准备一份贺礼,我们也好去喝个喜酒。”   “庄主不去见见他?”   “不见。”   “庄主就不好奇他要娶的女人是谁?”   “是谁?”   “当今武林盟主屠天易的外甥女,撼天堡的三小姐,闺名叫苏婉仪,据说为了步月逃婚,与家里也闹翻了,千辛万苦从江南而来,恰巧在洛阳城内遇到步月。”   “那可真是巧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夏云峰的声音听不出喜乐。   “真让他成亲?”   “当然。”长剑入鞘,夏云峰转头笑道,“这个魔头别扭得很,既然他还想逃,那我就让他无处可逃。”   小柔春水般的眼眸微微一荡,不动声色地低头看自己鞋面绿柳清风的刺绣,静静应道:“是,庄主。”   两日时间眨眼已过,那日恰好天晴,冻了许久的雪地依然白茫茫一片,冰清玉洁,显得那喜庆的红格外明媚鲜妍,鞭炮声震天响,唢呐声锣鼓声热闹非凡,解火教如今成了魔教,倒也不需要邀请什么武林正道人士,一个山头自己热闹也是足够。   新娘子坐在缀了绣球的花轿里绕着山腰转了一圈又被抬回正厅的喜堂,一身红衣的步月抱了朵大红花等在门口,充当喜娘的杜宇挥着小帕子催道:“阿月阿月,快点来抱你的新娘子下轿!”   步月走上去,脸上洋溢着笑容,看不清真假,只觉得这茫茫的雪地太白,花轿太艳,喜乐声太闹,有些恍惚得不真切。   他缓缓掀开帘子,轿子正中端坐一人,红衣墨发,剑眉朗目,刀削般的五官,刚硬正气,正冲他悠然而笑。   “阿月,我等你很久了。”   步月僵在原地。   周围的喧嚣戛然而止,那喜庆的乐声仿若从不曾存在般,众人脸上的笑意蓦然消退,惊诧地望着轿中突兀的“新娘子”。   步月的手被夏云峰紧紧握住,那人缓缓倾身,在他耳边低语:“我这里有一份陆子佩的遗物,就当是给阿月的聘礼如何?”   握住的手明显一颤,就连步月的目光仿佛也在颤抖,声音却低如寒冰:“你怎会有我母亲的东西?”   夏云峰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绝不骗你。”   步月死死盯住他,想在那张熟悉刚毅的面容看出什么破绽,然而夏云峰只是笃定地看着他。   他坐在艳红的花轿里,光影映得他满身通红,眉目温柔,他道:“阿月,我爱你,与你成亲之人只能是我。”   “……好!”步月听见自己喉咙颤动,声音发紧,他的城墙再一次被攻陷,满地残垣。   “来,握住我的手,带我走入喜堂。”这声音徐徐缓缓,温柔絮絮,如同恋人的呢喃。   步月握住他的手,大红喜花的另一头绸布系在他手上,一步一步走向解火教的正厅。   不知是谁带的头,消失的喜乐又吹打起来,咚咚锵锵,吵吵闹闹,鞭炮声也在门口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整个世界都热闹起来了,步月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荒芜,他的灵魂已经远去。   厅堂之上,是新换的匾额,锃光瓦亮四个灿金大字:百年好合。   候在喜堂的长老和宾客们看见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喜服的男子,都将眼珠子瞪得快掉到了地上,大长老首当其冲,柔静面容闪过一抹阴沉,快步走来问道:“教主,您这是……他,夏庄主怎会在此?”   步月道:“大长老不必惊讶,与本座成亲之人就是他。”   “这……你们都是男子,成何体统?”   “我魔教向来不拘于世俗,两个男子成亲,有何不可?”   “教主。”大长老忽然提高音量,“我解火教堂堂一个名门正派如今败坏成了魔教是谁的功劳,而你丝毫不知悔改,竟还要与一个男子成亲,老教主与教主夫人泉下有知,死也不会瞑目啊!”   步月双目忽然一凝,似刀子般划过空气,盯住了大长老,冷道:“那就让他们死不瞑目!”   “你……”   “阿宇,吉时到,该拜堂了。”   “不准拜堂!”   大长老也转向杜宇,神色冷厉:“教主不务正业,败坏教风,今日这事无论如何老夫也不答应!”   “哦。”步月自从答应了夏云峰后一直面无表情,此时忽然冷笑一声,他容色艳绝,此时目光冷厉,这一声,终于透出了一教之主的威严和杀伐之气。   “这个解火教是大长老说了算还是本座说了算,若是大长老说了算,那本座现在就将教主之位传于你,如何?”   大长老顿时语塞,重重“哼”了一声:“教主好自为之。”   拂袖而去时顺带拖走了杜宇,杜宇“哎呀”挣扎了几声就呜呜地被拖了远去,其余四位长老也跟着去了两位,倒是那二长老和四长老留了下来,老脸严肃,标准的老谋深算。   其余众人倒也散去的不多,然而充当媒婆的杜宇走了,这婚礼也没了个主持之人。   步月平静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正嗑瓜子的七娘子,朗声道:“还请七娘主持本座的婚礼。”   七娘子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拍了拍手站起来,长声道:“唉,谁让老娘不带贺礼就想白喝喜酒呢,只能委屈自己主持步教主与夏公子的婚礼了。”   忽然她翻手一撕,众目睽睽之下竟换了张半老的女人脸,宽眉厚唇,右边嘴角上一颗大黑痣,是个标准的媒婆脸,继而抚掌哈哈笑了两声,笑声粗犷又造作,扭腰走了几步,顺手从一人肩上捏过一条毛巾,才扭腰跨着大步朝正堂走来。   “莫急莫急,老身这就来了哟!”   她边走还边道:“天生一对地一双,如胶似漆恩爱长。珠联壁合燕双翼,花开富贵五世昌。永结同心琴瑟合,神仙眷属浴爱河。郎才郎貌于飞乐,鸳鸳交颈鱼水欢!哟嘿呀!鸳鸳交颈鱼水欢!”   众人:“……”哪来的老妖婆!   步月虽知她能迅速变脸,却也不料她会这般夸张,瞬间整个人都有点凌乱。   七娘子走到喜堂一侧,挥着帕子又嘻嘻唱道:“喜结良缘灯笼挂,万家灯火齐点亮。天生一对地就一双,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恩爱子孙满堂,普天欢喜五世永昌,百年好合永世不忘!一对新人来拜堂!”   步月觉得自己那点悲剧气氛都快被她搅没了,挥手不耐道:“别整那些幺蛾子,快些拜堂。”   “哟,新郎官开始催了,大家说他猴急不猴急啊?”   她嬉笑着冲众人问道,在场的大多为青年,气氛被她一带,连忙哄笑道:“猴急!”   “要不要让他们拜堂?”   “要!”   “那大家可要祝他们白头到老,恩爱永不离,好不好?”   “好!”   七娘子正了容色,气氛忽然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一对男人,眼中一点深沉看不透。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这一刻,终于到来。   步月忽觉自己的心狂乱跳了起来,随着那声音的高亢一起乱到了嗓子眼里,大脑一片混乱,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夏云峰,夏云峰对着他微笑,带他一起跪在喜堂之上,俯身,磕头,以天地作证,永结同心。   “二拜高堂——”   高堂无人,只奉了两杯茶供他们磕头长拜,感谢父母生养之恩。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头碰头,今生相爱到白头。   “礼成,送入洞房——”   直到坐到床上,步月的脑袋都一直轰隆作响,只觉浑身血液全都到了脑子里,他头脑发烫,满耳只有狂乱的心跳和七娘子一声声的高唱之音。   夫妻对拜。   他与夏云峰,成了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now亲亲的地雷轰炸!轰轰轰~~~ 第93章 尘封旧事   待所有人离去,步月与夏云峰面对面而坐,神色依然冷漠。   “我要的东西呢?”   夏云峰起身从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来,喝了这杯合卺酒。”   步月仰头就饮,夏云峰握住他手臂,柔声道:“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   他的右手穿过步月胳膊绕回自己面前,将步月的酒杯推到他面前,双目尽是温情暖意,柔水盈盈,一瞬不瞬地盯着步月,慢慢将酒饮下。   步月很干脆地一口饮尽,将杯子一扔:“还有什么规矩,通通都说完。”   夏云峰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叹道:“你也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至少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情深。”   步月侧过脸不看他浓黑深眸,却觉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如此之近,如此无奈。   他的手被带向了衣领深处,是结实又温暖的胸膛,忽然碰到了一丝异样,心下微动,连忙捏住,抽出手,是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之上,并无一字。   却似乎能感觉到熟悉的暖意,久违的亲情。   他的手开始发抖,好不容易将那信纸抖出,展开,熟悉的字迹铺在眼前,竟是满目沧桑:   吾儿阿月,见字如面。世事无常,生死有命,为娘今日身没,并不怪罪任何人,切不可寻仇报复。往后你与父亲相依为命,莫要再淘气偷懒,滋生事端。男儿安身立命,当自律自强,心怀慈悲,不可意气用事。临江山庄主夏与合乃吾挚友,人品武功皆是一流,他日若有困难,亦可寻之相帮。为娘一心系你,悉心教导,只望你安好,他日你若成为一方豪杰君子,令天下人景仰,也不愧为娘一番厚望,泉下有知亦可瞑目——母陆氏绝笔。   信纸上,还有发黑的血迹,斑驳苍凉。   步月看完,早已泪流满面,他忽而起身,瞪向夏云峰:“我娘是如何死的?”   夏云峰道:“令尊心脉受损,不治而亡。”   “心脉受损?既然可给我写信,为何不回来见我?”   “解火教追杀她,那时她已无路可去,只能留在临江山庄,到闭目前,她都一直念着你的乳名。此后,家父一直想将此信送到解火教,奈何当时的教主拒不相见,他也曾偷偷潜入教中,却得知你因伤心过度也去了,至此,这封信一直留在书房的匣子内。”   步月双目发红,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咬牙道:“是谁杀了她?是谁!”   “她说了,不准你寻仇报复,况且那时我还小,家父未曾透露。”   “那尸骨呢?总有尸骨罢,她埋在了哪儿?”   “按她的意愿,尸骨本要埋在红枫林里,不料后来遗体失窃,后山埋的,只是她的衣冠冢。”   步月身子猛然一顿,整个人都似站不稳,失魂落魄道:“为何,连遗体都会失窃?你临江山庄一副遗体都保护不了……”   夏云峰静静望着他,并不说话。   屋内忽然陷入沉寂,红烛高照,屋内一切都是亮堂堂红艳艳的,却令人觉得窒息。   “那么说,你追杀我之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许久后,步月无力地望着他。   夏云峰道:“她在临江山庄最后几日都由我照顾,她与我说的全是你,聪明,活泼,孝顺,武学根骨好,又会撒娇耍赖,对朋友最是义气,你是她最大的骄傲,她希望她的孩子将来是人人景仰的正人君子,江湖大侠。后来,我听说解火教出了一个败坏名声的教主,心肠歹毒,十恶不赦,我不相信这会是她的儿子,便要去看一看这个败类,于是我见到了,你与她长得真像,漂亮又张扬,仿佛世间所有的光芒都落在你们身上。但你们又不像,她热情而爽朗,总有一副侠义心肠,而你却如此歹毒,动不动就杀人夺命,口无遮拦,真是个魔头。这样的步月,我很失望,也替她失望,又想抓住了这魔头狠狠教训一顿,让他痛改前非,但他却一而再地恩将仇报,而我更无可原谅地爱上了这个魔头,逼着他,与我结成夫妻,妄想着白头偕老,恩爱永不离。”   “我的父亲总说,立身江湖,奸诈狡猾之辈才能更好地安身立命,君子侠士总会因小人而吃亏甚至殒命,他虽不指望我成为奸诈小人,却也不希望我是那侠士君子,可我却因为陆子佩,成了她所期望的君子,他的孩子却成了魔头……”   “不要说了……”   步月小声地恳求,声音破碎成细小的碎片:“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以为她不要我了……为何,你不早点出现呢,夏云峰?”   “我也希望能早点遇见你,奈何机缘总是错过呢?”夏云峰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这两年,他高了些许,抱住他,恰能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感受他颤抖的身体,破碎的呼吸,他觉得他们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   忽然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夏云峰闷哼一声,竟是步月狠狠咬在他肩上,他深吸口气,却任由他咬着,直到鲜血染红整个肩头,步月终于松了口。   “这一下,惩你两年瞒我此事,你本可以早早告诉我!”   夏云峰苦笑:“是我自大,总觉得单凭自己之力也可令你改邪归正,不料却让我们越走越远,我不想你恨我,阿月,我们从头开始可好?”   “已经到了这地步,如何开始?”   “只要你不再陷于过去的沼泽,就是新的开始,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是么?那可真要谢谢你了,夏大侠。”步月淡笑一声,走到桌边拿起烟杆把玩,不知他又拨动了什么机关,那烟杆几个伸缩后变成了一朵金色莲花,花瓣密集,金光闪耀,每一瓣都是把锋利的刀。   他将莲花慢慢旋转在眼前,淡淡看着夏云峰:“若没有这张脸,你怕是也要杀了我罢。”   金光映照他略带嘲讽的笑意,美得如梦似幻。   夏云峰的语气和缓,却带了丝不易觉察的紧张:“我不会杀你,却也不会如现在般无法自拔,所以你别做什么傻事。”   “这倒像是实话。”他手中的金莲花旋转得越来越快,带着丝丝风声,残影掠过,更像一朵巨大的花缓缓绽放。   “我不会做傻事。”步月将旋转的金花更贴近自己脸庞,眼中狠戾,“但是,你若再缠着我,我便毁了这张面容!”   “为何?”夏云峰的从容渐渐出现裂纹,浓黑深眸涌动暗潮,“你明明也喜欢我,所有的误会都化解了,为何就是不愿接受我?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男人?”   “对!就因为你是个男人!这让我恶心!”   “可你喜欢我,拜堂的时候,你的心跳得那么快。”   “这让我更恶心!”   “你在违心。”夏云峰说得坚定。   步月道:“我向来随心,男人爱上男人让我恶心!男人是这世上最肮脏卑鄙的存在!夏云峰,我杀不了你,却能伤害自己,你走不走,不走的话我们就互相伤害到死!”   “你喜欢我,你却连自己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这语气,带着温柔的恳求。   步月脸色苍白,眼神却凶狠似狼,走到绝境的孤狼。   “没有,我数三声,你若不走,我就自毁容貌,恶心死你!一,二……”   “好,我走!”   “走之后再不要回来,从此,你我今生不相见。”   夏云峰苦笑,刚毅的面容渐渐化为一个悲伤的模样,“人人都说你心狠手辣,阿月,你对自己才最狠心。”   他慢慢退到门口,转身前最后看了步月一眼,那人穿大红喜服,乌发绾在金冠之中,更衬他面如冠玉,眉目艳绝,桃花眼,弦月眉,明明那般狠戾的眼神,那般决绝的姿态,为何还会流露悲伤的神情。   我的爱,令你如此难堪?   还是说这世间的情爱尘缘,总是这般斩不断理还乱,越想得到的东西,却越追越远,最后一无所有,满盘皆输?   他环顾一周,洞房之内,一切都按照新婚习俗摆设,床上洒满桂圆花生红枣,桌上合卺酒,烛台燃着一对龙凤喜烛。据说,这一对红烛若能燃尽到尾,成婚新人就能相爱相守一生,就连解火教众人也都祝他们白头到老,恩爱永不离。   世事纷扰,终抵不过人心变幻莫测。   夏云峰叹了一身,慢慢走出他的洞房。   屋外,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冷得透彻心扉。 第94章 满盘皆输   南浦走进来时,步月正抱着酒壶往肚子里灌酒,一脸醉态,眼睛却清明得很。   “我去把他抓回来。”南浦道。   步月笑:“抓回来作甚?”   “废他武功,拔除他羽翼,煮了、炖了、还是红烧都随你高兴。”   “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步月萦着笑意,双目酡红,面容艳丽得令人不敢逼视,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武功深不可测,你如何废他?”   “临江七剑的死穴向来都在那‘第七剑’上,练功之人在练这一式时只要稍有一丝杂念都可导致真气暴走,留下弊端,平时看不出来,但只要身体虚弱或者使用‘临江七剑’,真气必然暴走,此时只要重击他檀中穴,即可废他一身武功。那日他使用临江第七剑时我已看出他真气不稳,只怕如今也是强忍着不发作罢了。”   步月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一本正经的南浦:“这些你相思楼都知道?”   “这个秘密值白银十万两。”   “那本座岂不是要到青楼里挂牌接客好几年才能还这十万两,哈哈哈,挂牌接客,这回我不叫烟月,就叫步月,看还有无人敢买本座的初夜……”   玉楼春,他想起那个小小的青楼里,他似乎也穿过嫁衣,与夏云峰举行过一次不入流的婚礼,那时他还不男不女,凶狠得浑身是刺。   他们在那里,相互喂了对方□□。   步月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这被称为孽缘的东西,要么不遇见,遇见了,它能让你倒霉到欲哭无泪,欲说还休,欲罢不能!   南浦道:“这一条消息送给你,当是报答你收留我。”   “那真是多谢了啊。”   “那人还要不要抓回来?”   “是我赶他走的,再抓回来岂不是很没面子?不抓!本座说了,今生再不相见。”   “你后悔了?”   “不后悔,本座行事从不后悔。”   “为何赶他走?”   步月醉醺醺地看他:“那你为何要离开应天长?”   南浦道:“我讨厌他。”   步月道:“我也讨厌他,嗯,很讨厌。”讨厌那人一本正经的君子模样,讨厌他被所有人喜欢和追随,讨厌他一而再地对自己好,讨厌他……让自己动了心。   “来,喝酒!”他将一个坛子抛过去,呵呵笑着,眼神却渐渐悲凉,“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陪我一醉方休!”   “好。”   南浦拍开坛子上的封泥,豪迈地仰头大喝,喝完之后将坛子往后潇洒一扔,人也接着往后一倒,彻底醉了过去。   他的酒量向来不行,步月乐呵呵地指着他笑,像个傻子,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合着酒水大骂:“夏云峰,你这个混蛋!”   “我这么坏,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本座明明只喜欢女人,女人多好,美丽,温柔……”他的母亲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集合了所有女子的优点,他喜欢女子,贪念女子的温柔,从她们身上就能寻到一点母亲的影子,借以寥慰他枯萎的少年。   然而夏云峰打破了他的壁垒,强行进入他的世界,再一点点撬开他硬如磐石的心,硬生生霸占那个地方,何其不甘啊,却不甘得何其心痛!   为何会喜欢那个混蛋呢?   “混蛋!混蛋!”   他将坛子重重摔在地上,却又抱着另一个空坛子呜呜哭了起来:“夏云峰,死鬼……你倒是回来啊呜呜呜……”   “这可是你叫我回来的。”   “!!!”   步月猛然一顿,见鬼般看着眼前之人,剑眉朗目,面容刚毅,墨发束得一丝不苟,身上还是那身耀眼的喜服,双目沉沉地看着自己。   “阿月。”   夏云峰伸手向他,步月抱着酒坛子往后一跳,踉踉跄跄,说话都大舌头了:“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夏云峰的双目深黑而温柔,淡淡笑着,无端端令人脸红心跳:“你说今生不再相见,我却没答应。”   步月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腾地一下竟烧了起来,脑中只冒出几个字,被听到了!被听到了!简直尴尬得要死!他真恨不得把脸塞进坛子里再不要见这人!   于是他真的将脑袋往坛子里塞,脑袋太大,坛子口太小,他塞了许久塞不进去,偷偷抬眼看夏云峰,那死鬼正朝他走来,他连忙用坛子挡住脑袋,嘟哝道:“我说了不会再见你,你走开!”   夏云峰身影一闪到了他另一边,步月瞪圆了双目看他,又慌乱地将坛子挪到这边。   夏云峰再闪,他再躲,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傻里吧唧的,像个缩头乌龟。   夏云峰终于抓住那坛子,一手抬起他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阿月,看着我。”   步月眼睛紧闭:“不看!”   “你不睁眼我就吻你了。”   步月立马睁眼,忽觉眼前一黑,随即嘴巴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封住,疯狂地吸允他的舌头,仿若狂风暴雨,带来无数的颤栗和狂乱的心跳。   步月彻底迷糊了,迷糊地很享受,迷糊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啪!”   酒坛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他的手渐渐拥住夏云峰的背,在上面摩搓流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似乎,真的渴望许久了。   这个背,健硕结实,如同灼热的铁,散发出浓厚的男子气息和夏云峰独有的味道。   步月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他。   “混蛋,敢轻薄本教主!来人,把他拖下去阉了!”   自然是无人应他,他用力拍了一掌桌子:“来人!来人!”   屋外一片寂静,屋内唯一的外人正醉倒在他脚下,睡得昏天暗地。   步月一下就爬上了桌子,满脸醉态,居高临下大喊道:“告……告诉你,本座有绝世神功,你再敢……再敢靠近,本座就让你变成女人!”   夏云峰微微仰头,眸中光亮仿若这暗夜中灼热的火苗,带着一点微笑。   喝醉的步月竟是这般模样。   原来在他心里,是如此怕他靠近。   步月战战兢兢地防备,不料夏云峰一个眨眼就消失在原地,而自己的身体被人从后面揽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耳边。   “那你把我变成女人试试看。”   步月忽然一个激灵,酒便醒了,反手一掌拍了出去,怒道:“你滚!你滚!本座怎么可能爱上男人,太恶心了!”   夏云峰面色一沉,无比笃定:“可你爱我。”   步月面上一惊,忽地一掌挥出去震碎了鸳鸯戏水的上好哥窑细颈瓶,神态癫狂:“胡说!你胡说!”   “我讨厌你!你滚!给我滚!”   他一掌接着一掌挥向夏云峰,那人面不改色地避过他狂乱掌风,红鸾喜被,彩凤鸳鸯,龙凤喜烛,一切都在他的愤怒里化为齑粉碎片。   屋内陷入了漆黑,唯有贴了囍字的窗格后有灯光透进,映出一室寂静。   有声音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带着不轻易透露的哀愁决绝:“恨也好,爱也罢,阿月,我这颗心,再经不起你如此糟蹋,你要我走,我走便是。”   “从此江湖茫茫,若有相见,只当不相识罢了,从此,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步月心下狠狠一跳,无边无尽的愤怒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不知所措。   接着有脚步声移动,踏着昏暗光影,慢慢走向门口。   步月的身体隐在黑影中,浑身僵硬,如同雕塑。   这人终于要走了,他该高兴才是,为何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回来了?所有愤怒与不甘发泄后,竟只余无边的空虚和孤寂。   木门被打开,檐廊上的灯火照出那个高大的身影,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脚下,脊背挺得很直,如峰如剑。君子如玉,这人却更像一柄入了刀鞘的剑。   夏云峰踏出门槛,没有回头。   步月忽觉悲痛不已,仿佛胸膛里一颗心也跟着那脚步在黑夜中沉沦破碎,痛得他直不起腰来,明明,也是恨到了极致。   他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裳,看那人一步步离去,喉咙似塞了秤砣,他张了张嘴,难受得无法呼吸,直到那人转了角,影子投在窗格上,一点点远去。   “夏云峰!”   他忽然疯了般痛叫出来:“夏云峰!你回来!我输了!我输给了你!你给我回来!”   窗外的人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夏云峰!夏云峰!”   步月慌乱地大叫,跌跌撞撞跑出去,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轻飘飘的雪花吹了进来,红灯笼幽幽明媚,再无那人身影!   “夏云峰!夏云峰!你回来啊!”   他揪着心口,望着空落落的走廊叫得撕心裂肺,风雪呼啸,一下子就淹没了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明明要慧剑斩情丝,却是作茧自缚,满盘皆输。   他觉得自己够狠心,无情如南浦;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原来矛盾如应天长。   “夏云峰!夏云峰……”   他迎着风雪,踩着满地红光喜庆,跑出去很远,雪地洁白干净,只有他自己的脚印,深深浅浅,像是伤疤。   他失魂落魄地叫着那个名字,跑了很久很久,依然没有那人的影子,偶尔有值夜的侍女出现,也是战战兢兢跪在他脚下,摇头说没见到那人。   这一次,夏云峰是真的走了。   他无力地跌坐在雪地上,揪着心口的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脊背佝偻,这一场大雪,这一夜喜庆,这一段情|爱,压得他直不起身。   花和尚不见曾道,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爱恨情缘皆是如此,当你醒悟,或许一切早已远去成空。   “你若再赶我一次,我就真的不回头了。”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步月佝偻的脊背忽然一颤,慢慢回过身,恰是那人挺直地站在他身后,浓眉深眸,面若刀削,仿若这尘世的所有深情都在这一刻融在那双深邃的眼眸。   雪落无声。   红烛高挂。   步月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紧紧封住那温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么晚才发文,因为这一章实在卡得不要不要的,前前后后改了许多遍,总算在12点之前赶完,好大一锅菜,请大大们品尝!故事到此,离完结还远吗?^-^ 第95章 结发同心   风雪呼啸了整夜,就在天亮时分停了下来,直到中午,天空放出一点明亮,将晴未晴的模样,将人的心也悬着不知该放哪里。   盆里的热水冷了再换热的,冷后又换热的,都不知换了多少回,杜宇和小柔以及捧着一干洗漱用具的侍女在屋外已候了两个时辰,直到过了巳时,洞房门内传来响动,众人顿时精神一震,杜宇捏了捏自己冻僵的脸蛋,努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   门终于从里面开了。   “恭祝教主……”   在看清那张脸时,杜宇维持双目瞪圆脸色发青的姿势彻底冻僵了。   “你你你你……你为何会在这里?阿月呢?你把他怎样了?”话音刚落,面无表情的南浦身后就传出一阵甜腻的呻|吟。   “不行了啊啊……云峰……好哥哥,快放过我……”   杜宇顿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整个人都烧成了煮熟的大虾,他慌乱地看了眼南浦,冷若冰霜;再看看身后,小柔以及一众侍女都低了头默默退到三丈远的地方,个个满脸通红,甚至还有几个眼冒精光一脸惊喜的小妖精。   屋内还隐隐传来欢愉的声音,有些像阿月的,又不尽是,那样的甜腻和兴奋简直就是发|春的猫!   杜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到小柔身后,直到南浦一派自然地关了房门,那声音才彻底消失,杜宇却彻底地不淡定了。   “南公子……你你你……?”   他的臆想是如何也开不了口的!他还有节操……可他的教主却……   “他们精力太旺盛,我受不了先出来了。”   “什!么!!!”   一众人的下巴纷纷掉到地上。   杜宇简直要疯了!所以你是被他伟大的教主掏空了,先出来?   南浦并不在意他们的表情,走了两部后忽然腿软了一下,杜宇连忙扶住他,一脸担忧和敬佩:“你……小心点。”   南浦揉了揉莫名其妙酸痛的腰,好似被人狠狠踩了几脚似的,揉了几下,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腰上,于是他不再揉了,推开杜宇,淡淡“嗯”了一声,迈着步子慢慢离去。   却觉得背后那目光好似要烧着般跟着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明明所有人都低着头,檐廊红木一片光亮,天气似乎也还不错。   他想了想,解释道:“步教主跟我没什么。”   众人立即整齐地点头,都很理解似的,对他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南浦虽觉哪里不对劲,可该说的也说了,便忍着腰痛慢慢离去,身后气氛依然十分诡异。   “真可怜,南公子满足不了教主。”一个小妖精小声说道。   她旁边的妖精两眼泛光:“夏公子真厉害,让教主叫成那等骚样!”   “大胆!教主是你们私下里能议论的么!”杜宇一本正经地低声呵斥,“什么叫‘那等骚样’?明明是放|荡至极!”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杜宇对先开口那小妖精道:“阿荷,快去拿笔墨来,我要将教主的放叫|床记录下来。”   “是!”   一众小妖精们两眼冒精光地来回跑了几趟后果真贴着墙根听了起来,只剩小柔一人依然保持等待的姿势,眼睛望着鞋面,面色柔静似水,像柔顺的杨柳,又似冰凉的水草。   等到眼前之门再次打开时已是华灯初上,开门的是容光焕发的夏云峰,杜宇领着小妖精侍女们鱼贯而入,即便他早被南浦惊得胆子都壮了好几倍,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伟大的教主和雄壮的夏庄主果真非凡人也,洞个房也能将屋内家具物什糟蹋得没一件完整!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中已经完美地呈现了不下十种教主洞房时的翻云覆雨,天雷勾动地火……   再看看那张他亲手布置的喜床,床架有一半已经损毁,红纱喜帐歪歪挂在断了的四个支柱上,四个床脚也不知去了哪里,床沿是完整的,直接贴在地上,层峦叠嶂的锦被上不知进行过多少次令人脸红心跳的运动,此刻他的教主慵懒地靠在床头,大红喜服松松套在身上,露出雪白胸膛上布满的红痕,墨发凌乱,脸颊一点红晕,眸中水波荡漾,娇艳惑人,妖孽到天地不容。   “教主。”杜宇叫了一声,又面向夏云峰,故作自然实则别扭至极地补了一句:“教主夫人。”   “恭贺教主与教主夫人新婚大喜。”   杜宇朝他们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如同看了一本绝世春宫图。   夏云峰神色自若地替步月洁面,步月却眼睛发亮,仿佛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连连点头:“很好,小宇,稍后本座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杜宇欢喜道:“多谢教主!多谢教主夫人!”   夏云峰轻轻捏了一下步月的鼻子,笑着叹了一声,对杜宇道:“你倒真是鬼机灵,放心,我的红包自是少不得你的。”   杜宇笑嘻嘻道:“不急不急,教主和教主夫人忙完了再给也不迟。”特意把“忙完”二字咬得极重。   屋内几个脸皮薄的侍女早红了脸,可这两位主角脸皮却不是一般的厚,步月还恬不知耻道:“你去收拾另一间屋子给我们。”   “好的,属下立马去办!”   他这边说完,候在一旁面沉如水的小柔这才屈身行了一礼:“庄主,庄主夫人。”   此话说完,目光立即与杜宇在空中相撞,仿佛有电流滋滋冒着火花。   夏云峰道:“你二人莫要计较这些,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杜宇又与小柔对视一眼,心道才不要和你成为一家人!   他和小柔一同照顾中了镜花水月毒的步月时,这小柔虽总是一派柔和模样,却唯夏云峰之命是听,那时步月不想见夏云峰,他就拦着夏云峰,为此他被这女人敲晕过不知多少回,导致每次见到她就觉后脑勺生疼。   小柔行了礼后,靠在夏云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夏云峰神色从容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小柔便退到一旁,从一个侍女手中端来饭食,伺候夏云峰和步月吃完后才默默退出去。   这时,杜宇跑来说新的房间已经备好,就在对面的主室内,格局与此处相同。   夏云峰便拦腰抱着步月出了门,天色早已全黑,檐廊上的灯笼还贴满了无数个“囍”字,松软的红毯一直延伸到重新布好的房内,大门推开,满眼鲜红,大红纱帐,鸳鸯锦被,龙凤喜烛,撒了桂园红枣瓜子的床铺,桌上摆了饺子,汤圆和龙凤酒杯,大海碗内是肥厚的牲牢,红线系在一起的筷子,一切都很好。   夏云峰将步月放在床上,他们喝了合卺酒,吃了饺子、汤圆和牲牢,放下筷子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剪下一段自己的长发,又剪了步月一段长发,用红色绳子绑在一起放入步月手心。   “从此刻起,阿月你就是我夏云峰真正的结发妻子了。”他的眼睛深黑幽静,在明红的烛光中跳动着异样的神彩,好似深不可测的大海,荡满温柔波光。   步月被他看得脸上发热,撇了撇嘴:“你才是我用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妻子,不准忽悠你夫君!”   “你是我的夫君,我也是你的夫君,如何?”   步月故作不屑,脸上却越发热了起来,真不知自己寻日的厚脸皮去了何处。   “不如何!”他依然死鸭子嘴硬。   “阿月,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我不介意帮你改一改。”   步月还要口是心非,却被夏云峰温柔地堵住了唇,身体立马很诚实地做出了饥渴的回应。   ……   三日后,步月总算从他的洞房内解脱出来,夏云峰一脸餍足,步月却当真是整个身体都被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但他还能握住夏云峰的手,准确地叫出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最近人品值有点爆发,每一章有加量不加价哦~接下来都是提前的双十一特惠,单身狗准备纸巾! 第96章 红梅映雪   接下来的日子步月都在书房度过,原因是他娶了个男人,大长老不高兴,甩手将一切教务都交还给教主,闭关去了。   步月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长叹一声,长案另一端的夏云峰将分类好的册子递过去随口道:“教中事物怎都这般琐碎,解火教收入何来,开支何去,教中弟子如何训练,莫非都不需要人来管理?”   步月侧眸笑道:“自然是有人管的,但不是我来管。”   夏云峰何等聪明,立马转过了其中的弯;“阿月,大长老为何要如此待你?”   步月沉吟片刻,提笔在案头上继续书写,眉目沉静,窗外的流光映在他面容,好似一块美玉莹莹生辉。   “阿月。”   夏云峰的声音沉沉传来:“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步月抬眸,极是寻常地问他:“你怀孕了?”   “……”   步月看他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真正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说看。”   “苏婉仪死了。”   步月并未露出惊讶,只是问道:“如何死的?”   夏云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第一次做这般不光彩之事,但脸上的平静还是做得十足:“我将她击晕藏在她房间内,然后自己偷偷上了花轿……后来,小柔去送饭时,发现她面目具毁,中|毒而亡。阿月,这本是我的错,但我并未想过要杀他,再过几日我亲自去撼天堡请罪。”   “你要如何请罪?说你抢了她的花轿才导致她被人所杀?”步月的语气带着些许嘲讽,“你可知她中的是何毒,接触过何人,何时身亡,下毒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夏云峰的目光渐渐凝在他的嘲讽上,沉声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   步月顿了顿:“或许有人能知道。”   “谁?”   步月却道:“今早阿宇便跟我说大雪新停,后山的梅花开得极是绚烂,我在屋中呆累了,你陪我去那里走走如何?”   夏云峰凝神片刻,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圈,郑重点头:“好。”   邙山前山松柏后作梅,寒雪凝珠后露出一点苍翠或艳红,远观只觉白茫茫一片,近瞧却别有意趣,特别是那后山红梅,一出门已闻暗香浮在冷风中,犹似清贵女子,优雅又不失冷艳。   夏云峰对门口的小柔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跟着步月往后山去,步月走在前面,他穿白色锦袍,外罩大红披风,夏云峰则穿墨色滚了红缎的长袍,也披大红披风,二人一并行在白茫茫雪地上,远远的就能瞧出其中暧昧旖旎,北风再是狂狷也吹不散的浓情春水。   步月一手拿烟杆一手牵夏云峰,那烟雾袅袅,弥漫在雪地中倏忽就散了,那步履生风,好似脚下踩了云朵,走得那叫一个飘飘然。   夏云峰任由他拉着,像孩子般晃动两只胳膊,寒风雪冻的天气里,两人一个对视,缱绻微笑,也似春风万里,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转角的小径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见了二人,竟用袖子掩住脸蹬蹬蹬转身就走,步月喷了口烟连忙叫住:“阿宇,你去哪里?”   杜宇回过头苦了一张脸:“教主,你就饶了人家罢。”   步月大步走过去,夏云峰拉慢了他柔声道:“小心脚下。”   步月回眸,脸上的微笑盈盈含光,忽然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扶住他腰身:“要小心的是你,娘子莫要动了胎气才是。”   夏云峰面色不动,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真想要孩子,我现在就抱你回房,直到你……”   步月“啊”地一声立马从他怀里窜了下来,又踢了他一脚:“夏云峰,你这死不要脸的!”   言罢他已到了杜宇面前,捏了捏那圆圆的苦脸,问道:“你就这般不愿见到我?”   杜宇道:“教主,你这死不要脸的!”   步月摸了摸自己的脸:“哦。”   杜宇更是快哭了:“教主,你与夏公子恩爱得这满地白雪都要化成桃花了,拜托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我现在每见你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我的小心肝再也受不了你们的恩爱了!”   步月道:“有这般刻意么?我竟没觉得。”   杜宇做捧心西子状:“我不行了,夏公子,我的心流了好多血,快点把你的小月月带走罢。”   步月又捏了一把他的脸,夏云峰已握住那只手,笑道:“你就饶了他罢。”   步月又喷了杜宇一脸的烟,眼睛迷成了慵懒的模样,尾音都扬了起来:“小骚货,你再忍忍,等教中的事物忙完了,我让古记带你去找罗七。”   杜宇的苦瓜脸立马亮成了红灯笼:“这可是你说的,教主夫人你做个见证!”   夏云峰的脸扭曲了一下。   步月扬眉道:“我何时坑过你?”   杜宇心道从小到大你坑蒙拐骗我的还少?但嘴上却狗腿道:“教主,你们去哪儿,雪天路滑,我给你和教主夫人开道!”   “我们去梅林,你在这里守着。”   “是!”   这声答得嘹亮干脆,可一炷香后杜宇就后悔得腿脖子抽筋,大雪天里站在寒风中,他又无半点内力御寒,当真是煎熬中的煎熬,可一想到步月那句承诺他又咬牙忍了!   步月让他守着,那他就必须守着,所以小柔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时,他只能拦着,然后在偌大的梅林里找人。   他循着声音到了一株怒放的梅树下,那梅树是梅林中最大的一株,树干粗得一人都环抱不住,树枝蔓延伸展至一里方圆,红梅映雪,开得如漫天烈火,连投在雪地上的光晕都是迷离的红,朵朵生晕,艳如纱笼,恍若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那红梅朵朵的枝干上正坐着一人,意态悠闲,步月则躺在夏云峰的腿上,红色的披风荡在树干下,随着他搭在左腿上翘动的右腿一晃一晃的,他嘴角叼了一朵梅花,哼着熟悉的曲调。   “教主。”   步月转头望来,洁净的面庞上,他口中的梅花越发显得艳丽动人,眼睛是半眯的慵懒,整个面容都融入了梅花的清艳,满鼻是冷香浮动,空气中还残留他哼出的曲调。   即便杜宇从小看他看到大,也不免心头“咯噔”一声惊艳,他的教主就是这般美艳妖孽!   他在树下大声道:“小柔送了些东西过来说给你和教主夫人煮酒赏雪。”   步月看了看夏云峰,夏云峰道:“是我嘱咐她的。”   步月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像个大爷道:“不曾想大侠还是如此高雅有情调的大侠。”   夏云峰在那只手指上轻轻一咬:“还望教主大人不嫌弃才是。”   言罢,抱着步月飞了下去,红梅轻落,不知是哪个枝头飘下了雪花,合着他们红色的披风一起扬在了风中。   杜宇的小心肝忍不住又是一颤,赶紧撇开头去,再看下去他就要被这对男男的恩爱给炫到心情抑郁而亡。   走到梅林的八角亭时,小柔等人早已备好火炉酒水等物,两个毡子放在案几两侧,水墨红梅的六扇屏风恰好遮住西风而来的寒风。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夏云峰从小柔手里拿过一个长条状的木盒,步月眨巴了眼笑道:“你又要送我什么东西?”   却见夏云峰从盒中取出一支竹笛,柔声道:“我给你吹首曲子。”   步月心中一个抖擞,耳中已响起两年前他挂在山崖边时听到的魔音神曲。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一句话,出来混,早晚要还的~~~你们懂得!提前祝大家光棍节快乐! 第97章 花海剑影   他一把抢过那竹笛,笑了笑:“天气太冷,我们还是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夏云峰任由他将笛子夺走,从容地坐在厚厚的毡子上,调了调火炉的风孔,认真煮起酒来。   步月倒是有些惊讶,套路不对呀,今日的夏云峰怎会如此听话?   他将竹笛握得更紧了些,端庄无比地坐在夏云峰对面看他煮酒。   小柔采了一束红梅插在案几的白瓷瓶上,恰好酒壶下的水也热了,酒香满溢,混着花的清香萦满了整个亭子,丝丝酒雾蒙了双眼,仿佛那六扇屏风上的红梅都生动鲜活了起来,倒真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态。   铜盆中的水开始沸腾,冒出“咕咚咕咚”的声响,伴着那酒香花香,四周安静得太过迷醉。   步月的端庄没有维持多久,整个人便似没骨头般趴在案几上,专注地看夏云峰一手捏着宽长的衣袖一手试了试铜壶的温度,用温好的酒烫了杯子,白瓷墨梅的酒杯渐渐注满淡绿莹透的的液体,才是真正的芳香扑鼻。   夏云峰专注做事时,那平时正气浩然的剑眉会微微舒张,连刀刻般硬朗的面容都柔和了起来,被氤氲的雾气一暖,更是说不出的温润沉着,步月越看,越觉他好看,为何以前总觉得他丑呢?   夏云峰抬眸时正对上步月痴迷的眼神,心中猛然一荡,手中的酒不由得晃了晃,转瞬他已定了心神,将酒递了过去,温声道:“你尝尝。”   步月也不接,就着他的手就喝了一口。   耳边传来杜宇捧心痛呼的抽气声,简直肝肠寸断……   步月更觉心中欢愉,温热的液体在舌尖滑过,溜了一圈才入喉中,满口除了酒香,还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连着心也一并甜了起来。   “好喝!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夏云峰也在那杯中贴着步月碰过的地方喝了一口,才温温笑道:“这时节,青梅煮酒看红梅,最是应景了,若我给阿月吹奏一曲,再好不过。”   步月嫌弃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再吹那魔音!你既想应景,本座就吹一曲给你听听。”   言罢,他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拿着竹笛试了试音律,十指微动,低缓的笛音在酒香红梅中散了开来,风雪初停,花林深重,这般安静的世界里,这声音再是美妙不过,仿佛那埋在雪堆中的花苞点点都慢慢绽放了出来,花香满溢,情意绵绵。   步月吹了一半,扬眉得意道:“如何?大侠是否如听天籁仙音?”   夏云峰微微笑着,眉眼深黑,眸中两点明光似荡了满满情意,幽幽的浓稠,好似会勾人般。   步月便觉自己的魂儿都被那一个眼神勾到了九天仙境去,等醒过神来时,竹笛已到了夏云峰手中,他对口一吹,步月心中大叫一声不要啊啊啊!   过了两三息才听到曲音,竟是清越无双的悠扬,顺着他未完的曲调接了下去,却更显气韵生动绵长,情意不断,他黑沉的双目却一直望着步月,仿佛望进了他的整个世界。   步月呆了。   那笛音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将他飞到九天仙境去的魂儿又勾了回来,一片片都染上梅林的粉红颜色,一声声都震动他胸口下的心肝儿。   步月整个人仿佛都在散发粉红的气息,眼角眉梢,微微张开的双唇,全部都是迷醉的春|情。   “原来,你吹得这般好听。”步月道。   夏云峰放下竹笛,有些坏坏道:“我知你精通音律,在山崖上那一次,我故意逗你的。”   若是平时,步月早已飞了两脚出去,可他此时哪还有心思生气,整颗心都荡得能划船好几十里了,恨不得立马就跟夏云峰滚做一堆,这白雪红梅之地……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而且他向来都是想到就要做到。   “云峰,我不怪你,只要你让我……”   “教主!”旁边杜宇要吐血三升的痛声道,“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哦,他倒是忘了还有一个日日相思垂泪的怨夫。   于是他对小柔和其余几人道:“阿宇伤心过度,你们快扶他回去休息。”   “是。”   小柔柔柔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流到夏云峰身上,又低下头,扶着捧心哀痛的怨夫渐渐远去。   “云峰,阿峰!”步月泛着淫|光的双目毫不掩饰地盯着夏云峰,渐渐伸出“咸猪手”搂住他精壮的腰身。   “小妖精,本座要定你了!”   后来,听说梅林中那颗最大的梅树由于遭受了无比强烈的震动导致一夜间落花无数,枝头都快秃了,而树下落花竟盖了白雪,红红火火艳丽了整片梅林。   再不知是谁,竟然在那落花为毯的雪地捡到一条亵裤……   杜宇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竟然卧床痛哭了三天,从此后见了步月就心痛,听了步月的声音就落泪,闻着步月的气味都绕得远远的!   如此这般,步月每日除了处理一些琐碎教务便是与夏云峰在梅林中厮混,大冬日里竟还乘着西北风放了风筝,在冰冻三尺的湖面挖个洞煮酒钓鱼,寻着任何一处无人的地方都可欢爱调情,导致解火教众人都不愿靠近他们十丈之内自找罪受。   然而,夏云峰问出的问题还在那里,步月并没有给出回答。   大长老依然在闭关。   梅林的梅花开得越发茂盛,夭夭灼灼一大片,映着白雪满地,好似那雪都在燃烧。忽的一个藏青身影从火海中窜上了半空,轻轻落在并不粗壮的梅枝上,梅枝晃了一晃,连枝头的雪都未惊动。   “运气涌泉,意沉丹田,则气清身自轻,你试试看。”声音醇厚温实,有一种让人信服追随的力量。   步月按照他的口诀试了一下,却只到树的一半高,他看了看头顶之人,不服气地给了那树干一脚,才集中精力又试了一次。   这些日子来,他内力增长飞快,轻功却不进反退,被夏云峰那飞燕般的轻功一衬,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苦练轻功。   然这看似简单的功法,任他如何努力,竟是增进得极慢,这些日子他便练得越发勤快了。   步月又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正要起来时忽然一僵,连忙就地一滚,寒风擦过他脸颊,立见树干上多了三支暗蓝小剑,接着便有黑衣人从艳红的枝头飞刺下来,刀重剑快,带着凛凛的杀意和密不透风的冷意。   夏云峰立马觉察不对,提剑飞来护在步月身边,然而他一现身,那黑衣人竟变了招式,前后左右八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走着奇怪的步子,按照天干地支八卦变换位置,也不知是何阵法,一眨眼他就和步月分开了。这些人个个武功不凡,他暗暗叫苦,接了几招便觉体内那股异样的真气再压制不住,眼前一切都化作一个个小点在乱飞乱撞,胡乱挥了几剑,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几乎是同时,一道冰寒利刃划在他腰侧,继而又是一刀……   步月随手解决了两个,再一看夏云峰,脑子里“轰”的一声,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一烟杆打爆一人脑袋,一手拧断一人脖子,余光却看见夏云峰又挨了一掌,他急忙奔过去,两个黑衣人转瞬缠了上来,剩下一人的剑直刺向夏云峰心窝。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夏云峰!”   这一声痛呼,响彻梅林,直冲云霄,枝桠上的雪扑簌簌落了下来,梅花点点,红如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光棍节到来,希望大家狗粮吃得开森~~ 第98章 泥潭深陷   “杀!给我碎尸万段!”   步月红着眼睛大叫。   当离鸾的剑划破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后,静下来的梅林里只听到步月微微发抖的声音。   “夏云峰,你别吓我……”   夏云峰双目紧闭,倒在血泊中没有半点声息。   一阵风起,梅香将血腥味卷走了片刻,枝头哗啦啦地响,零落地飘散了片片花瓣,让那声音显得越发寂寥惶恐。   步月站在夏云峰一丈远的地方,萧索着身形不敢再近一步。   离鸾叹了一声,眼中沉沉哀伤慢慢隐在那张阴柔的面孔,他几步过去探了探夏云峰鼻息,抬头道:“教主,他没死。”接着抬手就猛抽了夏云峰一巴掌。   步月顿时怒道:“你做什么?”   “抽醒他。”   话音刚落,夏云峰就幽幽转醒,深黑的眸子微微一转,定在步月脸上。   步月狂喜奔过去抱住他:“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接着就是夏云峰伤口被撞的痛呼声,步月连忙松开,眼睛却亮亮地看着夏云峰。   “教主,你快些带他去找阿宇。”   步月才瞬间醒悟过来,看着浑身是血的夏云峰,抱着他便往前山去。   落梅满地的雪路上,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离鸾,眼睛的冷漠带着浓浓杀意:“把这些畜生都处理好,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是。”   离鸾立在原地看他迅速消失在灼灼梅林中,那眼中的悲伤才再一次浮出水面,一切都静了下来,落花红血,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好似与这雪地融做一处,都是不被关注的空白。   杜宇被古记拎来时看见步月怀里浑身是血的夏云峰,心里又是一记闷痛,你们都成亲了,还玩相爱相杀的游戏,累不累呀?   可看见步月那吓人的眼神时,他什么话都吞回了肚子里,老实本分地给夏云峰处理伤口。   待得他摸到夏云峰脉象时,手上一抖,圆脸都快变成了方脸。   “他怎么了?”步月脸上满是焦急。   “这……”杜宇犹豫着措辞,“阿月,他受伤过多,原本不会有性命危险,可……他脉象大乱,体内真气乱窜,恐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已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步月的身子怔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我……我不会武功,这类情况并不知如何处理。”   步月眉目一肃,眼神有着说不出的凌厉威胁,瞬间霸气侧漏,看得杜宇后背陡然一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古记,立刻叫南浦过来,若是有人问起云峰,就说他没救了,再叫人快马加鞭去临江山庄叫夏初临来见他兄长最后一面。”   “是。”   “阿宇,你好好处理他的伤口,再拿解火丹给他服下。”   “可是……解火丹在大长老那里……”   步月顿了顿,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袖中拳头更是紧握得发抖,但是他一个字都没说,拂袖而去。   回来时,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木盒。   杜宇一见这盒子便立马跪了下来,从未有过的厉色:“阿月!这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颗解火丹,你不能给他!”   步月嘲讽地冷笑:“你放心,那人不会让我死。”   “阿月!他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你保命的药!”   步月的脸彻底阴沉下来,莹白艳丽的五官好似染了一层阴影,显得邪魅又讥讽:“夏云峰死了,我还保什么命,这解火教,这教主之位,于我有何关系?”   杜宇梗着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他却找不到一个字来说服面前之人。   黑沉沉的木盒打开,黑底绒布上放着一颗暗红色药丸,杜宇眼睁睁地看着步月将他偷偷存了五年的救命药送入夏云峰口中。   这解火丹是解火教上一任教主配制的疗伤圣药,只要受伤之人还有一口气,此药便能起死回生,然而它能疗伤,却如何能疗那暴走的真气,不过是浪费罢了。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步月轻柔的动作,即便神态冷漠,看向夏云峰的眼神却浓如烈火,足可焚烧一切。   他忽然就想起教主夫人还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心中的惶恐不安越发浓烈。   南浦到来时,步月早已恢复冷静,只是脸上苍白,更显那眉目如画,眸子是淡褐的琉璃之色,流转出无数的风流艳色。   “他确实真气暴走,已有走火入魔之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南浦看了看步月,又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夏云峰,走了过去。   他伸出右掌,轻轻按在夏云峰的檀中穴,微微运气,一炷香后,夏云峰因痛苦而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步月正要欢喜时,南浦突然撤去了掌力。   “他体内的真气过于刚烈霸道,必须要一个真气属阴且功力深厚之人将真气从檀中穴导入,慢慢疏通他体内的真气。”   步月道:“我可以。”   南浦道:“夏公子武功深不可测,内力也极其充沛,真气之猛烈自不用说,若教主的内力不足以疏通他体内真气,最终的结果将是两败俱伤。”   杜宇紧张地望向步月,步月却毫不犹豫道:“我愿意一试。”   “教主!”杜宇抱住步月的大腿“哇”地一声哭得稀里哗啦,“阿月,你不能这样!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们去求大长老,他肯定会答应的!”   步月的身体蓦然一僵,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得可怕:“滚。”   淡淡一个字,没有任何感情。   杜宇一瞬间仿佛被那个字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愣愣看着步月,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步月的眼神动了动,转过脸去再也不看他。   “教主。”离鸾在右边侧门里唤了一声。   “你把阿宇带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   离鸾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抄起地上的杜宇走了出去。   “南浦,你为我护法吧。”沉默之后,步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   南浦依然是那没有表情的棺材脸:“步教主就不怕我趁机对你不利?”   步月淡淡笑了一下,依然有些嘲讽,却又带了两分邪气:“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人心,你无心无情,无欲无求,我怕什么?”   人心最是善变,阴谋诡计,喜怒爱恨,随时都可以变,所以他才会用那几个黑衣人试探夏云峰是否真的会真气暴走。   结果便是,他越发泥潭深陷,真是糟糕透了顶!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说过要准备结尾的,可是咩,玲珑我整理了一下剧情,发现……我太啰嗦啦!还有好多好多个字才能完结~~~~(>_<)~~~~ 第99章 真真假假   “大长老,您不能进去。”   大长老柔和的目光看向挡在面前的离鸾,语气却是浓浓的担忧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右护法,教主要胡来,你不但不拦着,竟还跟他一起胡来么!”   离鸾垂首行礼,身形纹丝不让:“教主的吩咐离鸾不敢不从。”   “好,很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大长老缓缓抬起右手,五指曲张,这是他一贯要出招的姿势,而他身后的七个随侍也是剑拔弩张。   离鸾后退一步,抽出身上佩剑,神态从容:“大长老若执意要进去,离鸾只能得罪了。”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手,离鸾的《火云剑术》配《离火诀》,身形剑法皆刚猛狂烈,然大长老功力不知深厚几许,解火教最是寻常的《破山河》掌法被他用起来威力竟增了数十倍,十招之内离鸾已被他一掌震在后背,一口鲜血喷在米色垂帘上,再从帘子底部凝聚成滴。   “右护法再不让开,休要怪老夫手下不留情。”   离鸾撑着剑站直身子,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大长老何时手下留情过?”   大长老面色一沉,抬手一挥,身后的随侍冲上来将离鸾团团围住。   离鸾被缠得脱不了身,大长老冷冷看了他一眼,柔和的面容露出一个诡异的冷笑,大步朝内室走去。   “是谁在教主的门外厮杀吵闹?”   这一声问柔和平缓,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慈祥温和,却让门外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正要进门的大长老也愣了愣。   青绿山水画的红木雕花屏风后缓缓走来一人,步履平缓,体态修长,如水长衣是暗红的色泽,随着步伐的走动流露出火焰的暗纹刺绣,暗红宝石抹额下是一双细目慈祥柔和,长发垂肩,面容柔静,明明是一副好相貌,却让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大长老一贯温和的神态在看见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后彻底变了颜色。   从屋里出来的另一个大长老也露出些许惊讶,声音中有了怒意:“何方小人,竟敢假扮老夫!”他的眼睛又看向目瞪口呆的随侍,“你们都瞎了么?任由别人披了张老夫的皮就替他为非作歹,右护法与你们有何仇怨,竟会下如此死手!”   随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无比复杂,却有一人出列,冷笑道:“我看你才是假的,我等一直追随大长老,从未离开过,你又是从哪里冒出的奸人?”   那大长老也不怒,细长的眉目露出失望,叹道:“老夫闭关时,尔等在何处?”   “自然是一直守在大长老的身边!”   “那为何老夫出关时却没见到你们任何一人,如今又冒出个跟老夫一样的人来?”   “这……”那人暗暗看了身前的大长老一眼,他们确实会偶尔偷懒,难免不会有人趁虚而入……   他身前沉默的大长老忽然开口,望着对面那人,语气依然温和,却又隐着一种藏不住的兴奋:“你何时知道的?”   远处的大长老道:“你猜不到。”   大长老抚了抚暗红衣袍上的火焰暗纹,笑容变得诡异又阴沉:“知道又如何,你还是无法知道真相,因为你杀不了我!”   “那也要先试试看才是。”   说罢,远处那大长老缓缓伸出右手,五指曲张,众人看了看,两个大长老连出招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   很快,他们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无论是武功招式还是容貌神态,两个大长老简直一模一样,一个出什么招,另一个也用什么招,仿佛是在照镜子般,却又难分难缠。   就在二人打斗之时,早有人去叫了教内其他长老,更有不少弟子跟着来了,见到如此情景,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唯有混在其中的某个女弟子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紧紧跟随其中一个大长老。   而先后到来的长老们看到这一幕,老脸上露出的表情各不相同,却每一张都称得上是老奸巨猾。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个大长老看了一圈众人,忽然双手在身前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接着他的出招就变得陌生而凌厉,飘逸若同天女撒花,令人眼花缭乱。   这根本不是解火教的武功。   “他是假的!这个是假的!”   群情激奋,无数人正要拔剑出手时,却见另一个大长老节节败退,眼看一记猛爪要抓上他面容,他忽然一个旋身后踢,身姿变幻极快,连周身的气场也瞬间凝重起来。   那些拔剑之人又僵住了,这……这一个大长老用的也不是解火教的武功……   接下来两个大长老的对峙就变得诡异而激烈,二人用的完全不是解火教的招式,但杀伤力却不知上升了多少,所有人都忙着往后退去,唯恐误伤了自己,三个长老专注地看着那打斗的二人,眼中露出令人难懂的神色。   那个出招好看的大长老招式越来越快,直到后来众人只看见一片暗红残影,另一个大长老渐落下风,被缠在那残影中无法招教。   待那残影终于停顿后,大长老手里捏着一张薄皮一样的东西,而另一个大长老的面孔变得陌生而苍老,又有一股隐隐的威严之势。   “是他!”   二长老和三长老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再看向那张透着霸气的面孔时,只能叹息着摇头。   “师父,那人是谁?”   有年轻的弟子悄声问道,但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   “没想到竟是你。”大长老道。   被剥了面具的“大长老”脸上全是不敢置信:“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最清楚么?”   假大长老直视着那张脸,却依然摇头:“你不可能有《千心秘籍》,这不可能!”   大长老神色微变,却立马冷了下来,满脸都是厌恶和痛恨:“我能杀你,这就足够!”   他周身忽然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气场,双手微抬,衣袍和长发无风自动,神态冰冷,更衬那面若白玉,红宝石抹额有流光生辉,璀璨夺目,宛如天人。   假大长老面露惊恐,忽然往东边逃去,却觉眼前一暗,身子猛被一记重力击倒在地,再是眼前一花,那大长老悄无声息地就在他面前,低眸俯视,一脚踩在他脖子上,扼断了他的呼吸。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痛苦地挣扎,脸上却还在笑,扭曲成无比丑陋的形状:“杀了我,你……会后悔……”   大长老面上一狠,声音犹如从地狱而来:“后悔也要杀了你!”   “请等一下!”   他脚下再用狠劲,二长老忽然出声阻止。   “大长老,可否容老夫问他几个问题?”   大长老脚下微微一松:“二长老有什么尽管问。”   二长老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个假扮大长老之人,又是叹了一声:“屠盟主本为江湖最有威势之豪杰,为何要假扮成我教大长老?”   众人“哗”地一声炸开了锅,无数双眼睛都不可置信地盯着大长老脚下之人,这人竟是武林盟主屠天易!   然而此人确确实实就是屠天易,他看都没看二长老一眼,满脸都是鄙夷,并不回答那个问题。   二长老继续问:“老教主是如何死的?” 第100章 情缘牵绊   他这一问,犹似一滴水入了热油中,几百双眼睛全如利剑般射向屠天易,屠天易的脸色并无什么变化,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带着深切的慈悲和平静。   然后他笑了一声,嘴角的鲜血淌到地上:“他是如何死的,你们不是都知道么?”   大长老没有做声,二长老也未做声,四长老道:“哼!他是如何死的我们是知道,却不知你在背后又做了什么好事!”   屠天易的眼睛渐渐黯淡:“想不到我做了那么多,到最后你们都是如此看我。”他的目光再次停在大长老的脸上,渐渐变得迷恋而疯狂,“特别是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了救你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就如此恩将仇报!你本该就是我的!凭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你却离我越来越远,你就和你那……唔……你……”   大长老脚下猛然施力,屠天易的话停留在满口鲜血中,瞪圆的双目凝住了他的不甘和疯狂。   “你!”二长老猛然大呼,“你怎能杀了他,他是当今武林盟主啊!”   大长老的神色阴冷,嘴角带着明显的嘲讽:“武林盟主又如何,该死之人就该死!”   他的右脚从屠天易尸身上移开,靴子底部全是模糊的血肉,而那具尸体的脖子竟是断了一大截,只剩一层皮连着身子,血淌了一地。   “哼,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   一直默不作声的三长老上前了一步,阴沉道:“此人纵然该死,但他毕竟是武林盟主,日后武林正道讨伐我教,看你如何应对!”言罢,看向脚边的尸体,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神情。   大长老冷笑了一声:“武林正道算什么?他们来多少我就杀多少!倒是三长老,可要好自为之。”   他一手在下巴处猛然一掀,撕出了一片薄薄的人皮,随意扔在尸身上,挑衅地看了一眼三长老,一脚踩着血肉走开了几步。   众人看着那张重新展露出来的容颜,险些没将眼珠子掉地上。   这容颜明媚若花,皎洁似月,足令多少人迷恋癫狂,搅动多少红尘风月,这人又是多少人心中皎皎不灭的明月。   “教主!”   除了几个长老和离鸾外,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陡然变出来的教主,唯有人群中一直安静看戏的女弟子眼中闪露一抹得意和赞叹。   步月一双桃花眼扫过众人,沉如静水的目光带着令人心惊的威严冷酷:“大长老欺瞒解火教上下多年,罪有应得,从此后解火教再不会有大长老。”   若说步月之前不务正业武功平平难以服众的话,就凭他刚才露的那一手,还有哪个人敢不服,纷纷都跪了下来,手举过头,五体投地地拜服在他脚下,齐声高呼:“惟教主之命是从!”   步月的目光扫过四周,淡淡落在人群中唯一站立的那人身上,四目相对,无声无言。   人世的情缘牵绊太多,便不知是谁亏欠了谁。   步月的眸光闪烁片刻,彻底冷了下来。   二长老柱着拐杖站在他身边,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信:“大长老图谋不轨,谋害已故教主,为一己私欲屡屡犯下杀戒,今日教主已将之除去,若有人敢对外乱说一个字,今日之大长老便是那人之下场!”   众弟子齐声道:“弟子记住了!”   “都回去吧。”   众人如潮水般退去,立在最后的杜宇依然如泥塑般站着,一瞬间,偌大的厅堂变得空空荡荡,空气中还残余血的腥味,肃杀之气未退,伴随而来的已是无边的悲痛和苍凉。   他僵硬地走向门口,上了台阶,跪在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旁,双手紧紧揪住膝盖上的裤子,头垂得很低很低,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血泊中,他的脸定是扭曲极了,却死死地忍住哭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吼般的悲泣。   步月就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染了冰霜,又如刀子般锋利。   “为何要背叛我?”   杜宇只是摇头,巨大的悲恸令他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扼断他的呼吸,他只是在哭,强忍着声音,内心却是翻江倒海的悲伤。   步月猛地过去一脚将他踢翻,还要再踢时却缓了力道,然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说啊!为何要背叛我!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杜宇趴在地上,爬起来时猛地吐了一口血,步月面上猛地一变,要伸出去的手紧紧握住了拳头,依然恨恨看着他。   杜宇擦了擦嘴角,慢慢地跪在他脚下,磕了三个头:“我对不起你,阿月,你杀了我罢。”   步月身子一颤,瞳孔猛缩,眼中的怒火更甚,几乎是咆哮般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杜宇抬头,满脸都是泪和血迹,那双眼再无任何光彩,犹如死人一般:“他是救我养我待我恩重如山的亲舅舅。”   步月眼中的怒火和恨意“腾”地更是凶狠残暴:“他也是害我父母陷我于不义的仇人!”   “阿宇,阿宇!你为何不早说!你为何要出现在我身边?你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待在我身边!你要我怎样!要我怎样!”   他狂乱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又恨恨地盯着杜宇。   杜宇眼中泪水依然流个不停,神态却平静如死人:“杀了我罢,阿月。”   步月哈哈笑了两声,眼中溢满悲痛,渐渐地缓下了声音:“杀你?你让我如何杀你?你救我性命,护我周全,解我忧愁,给我欢乐,待我如兄如弟,你让我如何杀你?”   杜宇的神情忽然颤了一下,他的泪水止不住,慢慢地有悲伤流露,嘴角却有笑意,慢慢地俯身长拜在他脚下。   四周一片寂静,弥漫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像无法化开的悲伤。   步月颓然坐在地上,衣裳凌乱,艳丽容颜染了灰败徒然,眼角眉梢依然动人心魂。   “你与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宇慢慢抬起满是泪水的圆脸,静静道:“如教主所知,我母亲与一个男人私奔后生了我,可那男人却为了权利金钱娶了另一个女人,将我和母亲赶出家门,我母亲为了生活积劳成疾,在我七岁那年去了。是夫人和教主收留我,我发誓此生一定要尽心侍奉夫人和教主,可后来大长老私下跟我说我长得像他出走的妹妹,还拿出了一块玉佩,与我母亲留给我的一模一样,他不让我公开我们的关系,却在暗中教我许多东西,关怀备至。”   “你明知他对我图谋不轨。”步月淡淡道。   “我知道,我私下求他放手,也坏了他许多计划,他虽气我,却从不打骂我,依然执迷不悟,我不能杀他,除了帮你,还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他做的那些事你全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教主既已知那些事,又何需要我来说?”   “你明知他会杀了夏云峰,却还要告诉他。”这声音充满了失望和疲倦。   杜宇却道:“夫人曾说过,教主与她最是相像,这样的性子最容易吃亏,一旦动情则是生死罔顾,万劫不复。教主不顾性命要救夏公子,但有不测便是性命难保,属下宁愿死的是他也不愿教主有性命之忧!”   步月沉默了下去,静静看着杜宇,他的身后是打斗留下的残破狼藉,屠天易的尸首静静躺在地上,血淌了开来,染红了一大片富贵牡丹的丝绒地毯。   “他的真实身份是武林盟主屠天易,你可知?”   “属下知道。”   步月叹了口气,静默许久后道:“你起来罢。”   杜宇俯身又磕一个头:“属下自知罪该万死,请教主成全。”   步月冷漠地看着他匍匐的身子,只觉胸腔里翻江倒海,什么滋味都有,恨不得将一切都毁了才好,特别是身后那具可恶的尸体。   杜宇的身体一动不动,纤瘦的脊背却忽然抽搐了几下,步月眼角扫过,忽然脸色大变,一下翻起杜宇的身子,却见他脸色已是发黑,地上吐了一大滩血。   “你服|毒了?阿宇,阿宇!”   “来人!快来人!”   步月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他的风月阁,像是倦了的飞鸟找不到回家的路,不远处的饕餮香炉中依然幽幽飘出千步香,香味缱绻悠长,富贵牡丹地毯,红木雕花的六扇屏风,锦缎低垂,温柔华贵的风月阁,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几天的某玲珑,默默爬过~~~ 第101章 罪孽之始   深紫垂帘,芙蓉帐暖。   夏云峰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刀削般的眉目舒展宁静,百合香安神定气,幽幽缓缓地飘荡在屋角,薰得那人嘴角微扬,不知做着怎样的美梦。   步月慢慢悠悠进了屋来,脚步虚浮得如同一缕游魂,眼中苍茫似蒙了浓浓的雾气,再找不到一点光彩。   他望了一圈屋内的摆设,目光落在夏云峰身上,猛地快步过去,感受到那人平缓的呼吸,连绵不断的脉搏后,忽然松了口气,颓然地坐在床边,身子佝偻着更显他的单薄孤寂。   屋中安静极了,唯一在晃动的,也只有屋角飘渺的烟丝和火炉中明灭不定的炭火,安静得久了,却更觉心中荒凉和孤独。   步月忽然朝着墙角五彩晕染描金的钧瓷长颈瓶挥出一掌,转瞬成了一堆齑粉,他又转向一株红珊瑚万宝树挥出一掌,那里也成了一堆灰烬,安静至极的屋子,显得那一声声碎裂格外刺耳,格外孤独。   忽然垂帘后的影子动了动,出来一个人,灰衣黑鞋,抱着一把剑无声无息看着他。   “你还在这儿?”   步月惊诧回眸,他的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更显那桃花眼遍布的血丝猩红,不知惹了多少红尘艳色。   南浦道:“步教主功力突飞猛进,可喜可贺。”   步月愣愣看着自己双手,又看看屋角内两对齑粉,血红双目才转向南浦:“这是为什么?”   他为夏云峰疗伤,当他的真气输入夏云峰体内时,只觉另一股真气迅速融了进来,继而平缓地游走在他们全身各处,最终停在步月体内,本来躁动的真气一进他内体便聚集在丹田,忽然就油然而生一股用不完的力量,瞬间内力大涨。   正因如此,步月才敢在大长老来的时候托大。   他请七娘子来解火教的原因就是想让这个易容高手看看几十年容貌从不变化的大长老是否也带了一张精致的人皮,于是他让七娘子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而由于这次的暗杀,大长老破关而来,正是步月杀他的好机会。   然习武之路并无捷径,这无缘无故强大起来的力量却让步月心生不安,《临江七剑》究竟藏有什么秘密?那可令人变化性别的《千心秘笈》与之又是什么关系?还有大长老说过的那句话,《千心秘籍》的秘密又是什么?   南浦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无悲无喜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像是佛祖的面容,既是无情又是有情。   “《千心秘籍》到底是什么?”   南浦道:“至阴至柔,至阳至刚,步教主不都领略过了么。”   “它与《临江七剑》是何关系?”   “不知道。”   步月的双目渐渐变得迷茫,最终颓然道,你回去休息罢,我想静静。   然而他一旦静下来,往事纷呈,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他始终不明白,人心为何总是如此阴暗复杂,揭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直到最后,也不知有无真心。   夏云峰醒来后,步月亲自照料他的饮食汤药,明明是眼底有情义在荡漾,却又蒙了一层淡淡的惆怅。   “阿宇呢,我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不见他来照顾我这教主夫人?”   步月端着瓷碗的手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才随意道:“那小子生病了,整天哭哭啼啼的,我拦着不准他过来。”   “阿月。”夏云峰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面容,“你瘦了,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什么?”   步月没心没肺地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本教主为你担心得寝食难安,一片情深义重,教主夫人可有被深深地感动到?”   夏云峰的神色越发凝重,如剑一般的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微微提高了声音:“阿月,那几个杀手是怎么回事?杜宇怎么了?”   “那些黑衣人都死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何?”夏云峰注视着他双目,“难道是因为我与你成亲之事?”   步月不动声色地收拾碗筷。   夏云峰又道:“是大长老?”   步月这下真不淡定了,回过头来道:“云峰,你还知道些什么?”   夏云峰的神态温和,双目黑沉沉的,带着一丝心疼:“我早先就疑惑,你十四岁离开解火教闯荡江湖,故意造了无数骂名是为什么?阿月,你的心肠并不坏,是什么让你变成如此模样,有家不能回。大长老看似对你慈祥温厚,对你的心思也隐藏得很好,但你没有隐藏住自己对他的敌意,你容貌如此出众,流连花丛却无妻妾,有弟子告诉过我,曾与你相好的几个女子都死于非命,包括要嫁给你的苏婉仪,也包括与你成亲的我,如此一联系,除了大长老还能有谁?只是我探他内息深厚,武功定是不俗,你是如何对付他的?”   一席话说完,步月的神情彻底暗了下去,他本是爱笑,此刻的眼角眉梢全然是一副岁月积攒下来的愁绪,却肌肤如月,眉目如画,是另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淡淡笑了一声,带着些许自嘲:“你说的都对,我七岁丧母,我娘逝去之前大长老对我很好,可她一去,大长老对我的态度很是奇怪,那时候他与我爹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我十一岁那年,我爹因为练功出了岔子,经脉尽断而亡。从此后大长老把持教内大权,解火教比我爹在时更加强盛,但他也暴露了对我龌蹉的心思,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夏云峰眉目一紧:“难道他对你……”   步月摇头,眼中却闪过恨意:“是阿宇救了我,从此后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为何他只要一恳求,大长老总会放过我。那时我冲动得很,满心满眼只有对那老头的恨意,对谁都没个好脸色,阿宇为此没少吃苦头,但他从未说过一句抱怨,后来,不知为何大长老放松了对我的狩猎,我在古记和阿宇的帮助下逃离解火教,可是……”   步月的声音一顿,夹杂了浓烈的恨意和痛楚:“我偷偷回来过一次,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之前一直怨着离鸾那天为何不来,就算送我一程也好,他那时与我最是要好,我最信任的就是他。可我竟看见他在大长老的身下,那么痛苦,浑身是伤,大长老折磨他,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他说那天若不是离鸾用身体拖住他,我也不可能会逃跑!”   “我那时恨得不得了,恨不得将那人渣撕成千万片喂狗!可我没有这个能力,那就只能咬牙忍着!我爹对我娘绝情,还险些将我活生生打死过一次,我对大长老更是恨之入骨,所以我游荡江湖,败坏解火教的名声,这里充满了罪恶,丑陋的人心,被称为魔教也是理所应当!”   夏云峰浓黑双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面容甭得很紧,握着步月的手更紧:“我听说你回过几次解火教,他可有为难你?”   步月冷笑一声:“江湖最是能历练人的地方,我稍微长大一点就懂了些阴谋诡计,三教九流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学,他就是掩藏得再好也总会露出一两个把柄,这些年他不敢对我做什么,只是对我身边的女人下手,却是苦了离鸾,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   “我中了镜花水月的毒后,阿宇求他救我,他的条件是让我心甘情愿屈服于他,他可能怎样也想不到,哼,我会与你成亲。”   步月静静说着,话语中字字都是恨意,可他眉宇间满是哀伤,阴暗无助的童年,充满恨意的少年,难怪会令他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夏云峰身体有伤不能动弹,只能将掌心的手握得更紧。   “阿月,阿月,为何我不早些遇到你?”为何遭了那么多的苦?   步月轻松叹了口气,反而安慰他道:“早些遇到你还不知会被你捉弄成什么样子!反正他人也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猛地想到杜宇那张青黑带血的脸,却是心中狠狠一痛,怎么能过去了?这留下的伤口,总要痛上些年头。   “大长老武功高深,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步月轻松道:“不知为何,无忧宫的武功《芙蓉月》似乎与我天生有缘,自从练了那武功后,我的功力增长飞快,大长老体内余毒未清,无法使出全力,才会让我有机可乘。哦,你应该还不知道,当我揭下他的人皮面|具后,你猜他的真正身份是谁?”   “是谁?”   “呵。”步月仿佛在对一个天大的笑话嘲讽,一字一字咬牙道,“就是我不久前的义父,武林盟主屠天易。”   “什么!”夏云峰神色一肃,仿佛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你杀了屠天易!”   作者有话要说:   还债来啦!!! 第102章 红尘烟火   “杀了他又如何?”步月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   “阿月。”夏云峰神色少见的严肃,“此事隐瞒得好也不会招来什么祸端,可是,一旦泄露,武林之中,恐怕再难有你的立身之地,况且屠天易他武功高强,就算无法使出全力,你……怎可能将他杀了,还毫发无损?”   “你怎知他武功高强,我看他这盟主之位多有争议,怕是使了不正当的手段罢。”   夏云峰意味深长道:“三年前我曾与他比试过,他只用了五层功力就可将我打败。”   步月的脸色总算变了一下:“三年前你的武功如何?”   “与现在相差不远。”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武功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你了?”步月的眼睛顿时亮得几乎能刺瞎人双眼。   夏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步月的脸立马垮了下来:“难道是他故意输给我?这更不可能!”   夏云峰正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离鸾的声音:“教主。”   步月神色一沉,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亮瞬间化成一抹忧色:“进来。”   房门一动,离鸾缓步走了进来,他穿一身玄色冬衣,脖子上一圈狐毛衬得他面容更是苍白而阴柔,神色总是寡淡的,眼神看着谁都没什么变化,只有看着步月时能燃起那么一点星火,但这星火很快又被那寡淡所覆盖。   夏云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离鸾已道:“教主,杜宇醒了。”   步月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醒了!他真的醒了?”这些日子他甚至都不敢去见他一面,就怕自己承受不住。   “是,他想见教主。”   “好,本座马上过去!”   “阿月。”   夏云峰忙握住他的手,步月回过头,激动道:“阿宇他醒来,我必须要去一趟,稍后我再回来!”   夏云峰张了张口,缓了片刻后出口的却是:“你去吧,我等你。”   步月前脚一出门,小柔后脚就悄无声息地进来,稳稳当当地跪在夏云峰床前磕了三个头:“属下保护不周,请庄主责罚!”   夏云峰的目光还落在步月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冗长:“你有什么错,起来罢,跟我说说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是。”   这个冬日的第三场大雪下来时已近年关,夏云峰重伤在身,招来临江山庄的几个管事吩咐了一些重要事务后便留在解火教过年,杜宇的毒已拔除干净,整日跟着古记和离鸾忙上忙下,教中里里外外都是一派喜庆欢乐。   到了除夕之夜,邙山上放起了绚烂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焰火炸开在半空,照亮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好似整个世界都绽开了如此的火树银花。   红尘璀璨,想来如此。   教主步月带着他的教主夫人接受了所有弟子的朝拜,这是步月十四岁离开后第一次在解火教过年,他天性放荡不羁,在外面更是野惯了,因此这个除夕也过得众生都放荡不羁。   众人一起吃了除夕饭,放了漫山烟花,乱哄哄地行酒令,摇骰子,就连最是无趣的掰手腕也被烘托得别开生面,引来一声声的喝彩欢呼。   后殿的昏暗处,他们的教主和教主夫人已经疯狂地吻到了一起,夏云峰重伤初愈,步月更是禁|欲许久,如此良辰美景,两人都疯狂得不知轻重,恨不得能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虽然大家都在前殿玩闹,但不能保证不会有人经过此处,更是听得嘈杂处处是,偶尔炸开的欢呼声又如浪潮般涌来,而在这昏暗的角落只有急促的喘|息,步月用下身不断蹭着夏云峰,手已经不老实地伸了进去。   夏云峰身子一颤,却抓住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我们回房去。”   步月黏糊糊的吻游走在他耳边,声音带着十分的魅惑和引|诱:“你休想。”   然后他一把将夏云峰推倒在地,自己跨在他腰身两侧坐了下去,捏了捏夏云峰的下巴,像足那好色的嫖|客:“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看今晚老子不榨干了你!”   夏云峰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灼人的光亮,温柔而有力地压下步月的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阿月,我爱你。”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像夜空里徐徐而动的微风,送来阵阵梅花暗香。   步月靠在他胸膛,听见一颗心跳得快速而有力,自己的心也跟着迷乱沉沦了,他在他脖子咬了一口,才道:“我也是,夏云峰。”   “今后的岁月里,我要每一个除夕都跟你一起过。”步月道。   “砰——”   不远处的夜空里又炸开了一朵艳丽的烟花,散射如流星的花火还未隐灭,又炸开了第二朵,第三朵……无数的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像是漫天流星滑落,旷世的红尘烟火。   “咦?教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在过道里传来,忽然天空又炸开一朵红色的烟花,照亮了杜宇一张惊讶的圆脸,还有步月身下之人。   这下,尴尬了……   杜宇那张圆脸瞬间红成了猪肝色,捂着眼睛故作娇羞道:“咿呀!阿月你这臭不要脸的,竟然在这种地方,人家好羞羞啊!”   然后蹬蹬蹬踩着烟花的残影跑远了。   步月对夏云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更不要脸的淫|笑,接着就去扒他裤子,可他不要脸夏云峰还是要脸的,连忙抓住他的手:“阿月,我们回房间。”   步月喘着气在他耳边得意道:“你放心,阿宇会守着,再无人打扰我们了。”   夏云峰:“……”   这也太有默契了!   那一夜守岁的烟花放了整整两个时辰,混合着鞭炮红满了山头。   那漫天的华彩,直到许多年后,依然是许多人心中不灭的火树银花。   步月没管那么多,缠着夏云峰从后殿的小角落一直滚到雪地的草丛里,最后到了自己的房间更是卯足了劲地压榨夏云峰,这压了许久的热情,就像冲上夜空的烟花般要燃烧爆炸,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温度才肯罢休。   “阿月,过完年后我就回临江山庄。”激情过后,昏黄的暖帐内,夏云峰的声音突然传来。   步月累得如一滩水般趴在床上,连眼睛都没睁开:“要去多久?”   “不知道。”   步月慢慢睁开了眼,静静看着他。   夏云峰缓缓道:“阿月,我是临江山庄的庄主,我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步月讶道:“你的使命不就是守着我这千年大魔头么,你若一走,哪天我一不小心又为祸江湖了,那你岂不是功亏一篑?”   夏云峰轻轻笑了起来,从胸膛传来小小的震动酥酥麻麻,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更是醉人:“你天性并不邪恶,我相信你。”   “若我真的做了呢?”步月抬起头瞪他。   “那我就真的把你这魔头永远永远地关起来,再也不放出来为祸人间。” 第103章 往事罪业   新年很快就过去,然而第一个离开解火教的不是夏云峰,而是南浦,大年初七那日传来的消息,相思楼以二十万两银子卖出了一个惊天秘密,从而遭到一批人的灭门剿杀。   当然,这不能排除是否就是先前灭了许多江湖门派的那批人所做的另一庄孽。   步月告诉南浦时,南浦没有表情的面容依旧没有表情,他一如寻常地吃饭、睡觉、陪步月练功,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   第二日清晨他便消失在了解火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步月知道他走了,那个无心无情的人,与那矛盾重重的应天长,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然后夏云峰也走了,临走前他对步月道:“过了这个年你就二十岁了,等你行冠礼那日,我送你一个惊喜。”   步月装作不在乎道:“我生辰是哪一日,你如何知道?”   夏云峰笑了笑,一手摸着他已经有些卷曲的长发:“我自然知道,是七月初四,在山谷时,我在这一日给你烤了两只兔子,莫非你没注意?”   步月心中已是甜忽忽的,感觉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却是垂了他一拳:“死鬼,莫非你在那时就垂涎本座的美色了?”   夏云峰亲了他的拳头一下:“我第一眼看见你便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却品行恶劣的魔头,却不知这魔头最恶劣的地方是会勾人心魂的。”   步月眨了眨眼:“莫非你是对本座一见钟情?”   夏云峰道:“一见钟情却不知,只是我一见你便想将你抓来放在身边永远都不放手了。”   步月哼了一声:“难怪你那时总是捉弄我,果然是个伪君子,心理变态!”   “变态也是因为你而变态。”   二人说着绵绵情话,完全不顾身边可怜巴巴眼含泪花的杜宇,还有面色沉静的小柔,古记和离鸾一左一右专心听着,仿佛步月在给他们布置什么重大任务,而那二长老、三长老、四长老,三张老脸早已挂不住,恨不得拿块遮羞布蒙住两个不要脸之人,送行的众多弟子神态各异,更多人是星星眼看着他们貌美如花的教主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夏云峰上了马,马匹慢慢上路,他忽然回头大声道:“阿月,你等我来接你当临江山庄的庄主夫人!”   那声音圆润而清朗,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苍翠的松柏之间,白雪皑皑中显得格外悠长,步月更是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然后看见众人都一副看猴子的模样看着他,他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本座才不做什么庄主夫人。”   杜宇捂着心口痛声道:“阿离,我不行了,快扶我去妓|院……”   步月看了他一眼,依然维持那一本正经实则笑到傻乎乎的模样踱着步子走了。   后来,关于相思楼的消息一个个传来,相思楼主应天长不知所踪,而他满楼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更是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相思楼在各地的产业一夜间如同人间蒸发,这一个在江湖上颇带点神秘色彩的门派又以神秘的方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然后这一惨剧的幕后使者又指向了魔教主步月,这简直令步月哭笑不得,可见他这些年在江湖建立的影响力简直无人能及。   然而,他才不在乎!   三月里已是初春来临,河水解冻,万物开始幽幽苏醒,伴随着春风而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夏云峰要铸一把剑。   此时又在武林中吹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其原因在于,临江山庄虽是铸剑世家,然而家主一生只铸一把剑,若不满意便毁之重铸,直到心中之剑出炉,华光灼灼,剑影含霜,便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如今在武林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落风剑,第三的逍遥剑,第四的墨樱刀等都是出自临江山庄,每年请求临江山庄主铸剑之人不计其数,夏云峰从来都是拒绝的态度,如今忽然说要铸剑,不知是何人可说动这年少成名的有为青年。   步月一听此事,又想起那七月初四的约定,嘴上虽不说,心里早已通透得乐开了花,每日连练功都勤快了许多,然而,他很快遇到了瓶颈。   他离开无忧宫时带走了秦淑给他的《芙蓉月》前八卷,这套心法和招式都与他的身体非常契合,修炼起来毫无组里,内力增长飞速,所以一直在练这套功法,直到第七卷 中部,他再无法突破。   他感到体内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内力在神出鬼没,这股内力令他变得情绪十分脆弱,焦躁不安,身边伺候之人都小心翼翼,只有杜宇还能厚着脸皮安抚他情绪,顺便劝他下山去散散心。   步月知道他还惦记着婆罗门的罗七,想到自己许下的承诺,便真的收拾着下山了。   江湖日远,依然是潮打潮浪打浪的红尘热闹。   武林盟主屠天易无缘无故失踪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又联系到不久前失踪的武林第一美人欧阳月,这样的闲言碎语说着说着,就牵扯出了十三年前那一场腥风血雨和丑陋的风月罪业,且有愈说愈烈的趋势,那些人拿嘲讽和鄙夷的语气来谈论,又笑着摇头红颜祸水,□□无情。   他们用轻浮的语气说那时的陆子佩是如何绝代的美艳尤物,却又是如何的淫|荡不堪,不仅与亲弟弟乱|伦,在嫁给梅若雪后又与裴言昔暗通款曲,与弟弟争夺情人反目成仇,这异域的女子虽然美艳却总带着媚气,难怪在江湖上人尽可夫,最后落了个红颜薄命也是罪有应得。便连她唯一的孩子步月也不知究竟是谁的种,也难怪会不走正道,生得如此狠毒又魔气,将好好的解火教败坏成了魔教,让死去的步惊雨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这般鲜艳又俗气的谣言总是流传得飞快,人们既骂着旧事中的女子,又一边说得津津有味,甚至有那酸腐书生为此写了一本叫《雪佩环》的书,言辞之露骨,用词之鲜艳恶俗,却购买之人多如蜂涌。   茶馆东南角一桌围着的三男一女正在谈论这桩鲜艳旧事,男人们说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唯一的女子约摸二十□□模样,皮肤白皙,柳眉细长,眼角微垂,长了一张刻薄脸,说话也带着尖酸的刻薄:“啧啧,这女人风流得如此不堪,简直比青楼的□□还要脏,你们说出来不怕脏了自己的嘴,我却是脏了自己的耳朵!”   “既然怕脏了耳朵,不妨由在下帮你把耳朵割下来如何?”   这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说得不轻不重,甚至音色清润,好似甘泉流过山谷,却带着一种慑人的戾气。   四人齐齐回头望去,正是隔壁桌上白衣罩着蓝纱的一个男子,看那背影,骨骼清瘦修长,乌发油亮,却探不到一点内息,想来是个没有武功的文弱书生。   为首的黑壮男子名叫何九,是乔城派的大弟子,四人之中以他和那尖酸女子殷四娘为主干。   何九打量完了他,粗声开口道:“我们在此自说自话,公子若听不下去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在此败人兴致?”   “恶意造谣,侮辱死者,这就是各位的兴致?”   背着他们的男子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他一手捏着柄金色烟杆,嘴角袅袅吐出飘渺白烟,氤氲了他面容,却更如芙蓉出水般清澈,桃花怒放的妖娆,一双眼角带着淡淡粉色,轻轻扫过众人,不由得令所有人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只道这杀气怎会如此惊艳!   何九在惊艳过后忍不住身子一颤,连着倒退几步,战战兢兢道:“你……就是步月?” 第104章 江湖潮涌   那人微扬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好似暗夜里一撇寒光划过,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跟着冷了几分。   萦绕身侧的烟丝淡去,这才显露他真正的容貌,桃花眼,弦月眉,面若朗月明星,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步月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沉沉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那四人齐齐一颤,顿时都觉一道寒意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四颗心都揪紧了悬在半空中。   这一年来步月灭的门派还少?哪个不是与他有过恩怨的,莫非今日几句谣言竟要赔上整个门派的性命?   殷四娘突然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众口悠悠,你堵得了我们的口也堵不了天下人之口,你母亲既然有脸做下那等事情就……唔唔……”   众人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残影划过,再静下时,步月已不在原来的地方,而那女子被他一手捏住脖子按在墙上,脸上既是震惊又是恐惧,迅速地呈现死亡征兆。   “四妹!”   何九爆喝一声,与其余师弟一同攻向步月,然而步月目光轻轻扫来,一只手迅速捏住一人脉门一压一扭便听那人杀猪般惨叫,随即将之甩向身后另一人,两人一同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何九提一把宽背长刀大喝一声砍来,这一刀颇带点举重若轻气压山河的气势,江湖上能躲过之人不多,然步月依旧站在原地,右手五指张开朝他伸来,这一伸,竟似有一股大力无形中散开,将那逼人的气势压了个无声无息,等到刀落时,早已没了威势,步月的身子微微一侧化去这一刀,随后右脚猛地一勾,何九只觉虎口一震剧痛,随即身子已被一掌击落在地。   三人合围,竟不过一眨眼功夫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何九心中叫苦,只怕今日他们四人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魔头手里,忽觉眼前一花,定睛去看时,是殷四娘被扔了过来,只见她脸色发青,却还有些气息,不多久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步月冷冷双眸扫过脚下四人,声音更是冷得令人骨寒:“我不杀你们,但你们需告诉所有人,若有人再敢侮辱我母亲,我步月定灭他满门!”   江湖上说要灭人满门的话太多了,然而谁的话也没步月这句话来得令人胆寒,何九捂着剧痛的手腕恨恨看着他,却再不敢说话。   “还不快滚!”   他抱着殷四娘和其余两人狼狈出了茶楼,没命似的奔走了很远,确定身后真的无人追来才长长舒了口气,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这般轻易放过了他们?   茶馆的打斗连一张椅子都没弄坏,步月的神色阴沉,恰见杜宇愤愤走来:“阿月!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我们走。”   “去哪里?”杜宇跟着走出茶馆,却见他驻足吸了口烟,烟丝缓缓散去,他抬眸看着白云密布的蓝天,桃花眼微眯,好似盛满了流动的阳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满溢而出。   步月道:“他们说我堵不了天下人悠悠之口,我却偏要去堵!”   杜宇心中一跳,步月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代表他要去做很危险的事,例如,刺杀夏云峰……   然而,这一次步月并没有杀人,他在书铺找出所有的《雪佩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若再敢有人造谣侮辱陆子佩,那人便会是他手下亡魂。   他这般高调行事,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已有许多江湖人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步月的眼神依旧是冷的,配着他绝丽容貌,当真冷艳到了极点,像是一把出鞘的华丽宝剑。   有人道:“步月,你让我们好找!”   更多人却历数他的种种罪行,玷污女子清白,滥杀无辜,招揽恶人,而他最大的恶行就是灭了紫星堡,晚风楼,七星阁等大小门派,他的双手沾满了无辜的鲜血,他就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那些人说:“我们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步月一派淡然地看着他们:“你们说本座作恶多端,可是有人看见了?让那个看见了我行恶之人出来说话,但凡是真的,本座绝不否认,可有人出来指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无人出来说话。   步月又道:“你们捕风捉影,造谣污蔑我的母亲,可又有谁亲眼看见她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十六年前,清环镇土匪横行,村民们哀声哉道,是我娘一人提剑杀匪无数,拯救村民于水火;孔林书院如今还能立足江湖,还不是因为我娘出手相救,为此她差点葬送了自己一条手臂;武林盟主屠天易的夫人林氏也是我娘舍身从火海相救!诸事种种,皆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大家不念她的好,反而因为某些人故意散播的谣言而污蔑她,步月虽非正道中人,可也知感恩图报,死者为上,难道诸位如此对待一位逝去已久之人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   他说得不疾不徐,然而声音清润,掷地有声,自有一股隐隐的威慑,一番话毕,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身挺如松,竟是令人不敢亵渎的孤高冷艳。   前来之人,有那年纪稍长点的面露惭色,年纪轻的一脸茫然,更不敢多言了。   步月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众人,如刀一般,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然而当他提步离去时,依然有刀剑拦在他面前,那人是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仇恨:“步月!我姐姐为你相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终,今日我就要为她报这个仇!”   步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水般既柔又凉,令人心中微荡。   那少年的眼神一动,微露迷茫,随后露出更加憎恨的表情。   “你姐姐是谁?”   “李云然。”少年咬牙一字一字道。   步月恍然,继而沉痛道:“是我对不起她。”内心却想他何时招惹过叫这个名字的女子?   那少年痛声大喝:“魔头,我要杀了你!”   少年人总是冲动而鲁莽的,于是他杀了过来,步月一伸手便将他撂倒在地,可就是这一出手,其他人已嚷嚷道:“魔头就是魔头!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不要听他花言巧语,恶人就是恶人,何须亲眼所见?”   于是,那些刀光剑影成了密不透风的高墙,容不得一丝道理和申辩,魔头就是魔头,管他是否真的作恶多端?   他们只想杀了他,江湖的浪潮里,这是他们成名最快的垫脚石。   “教主!”   杜宇惊叫一声,话未落,已被步月一手揽在怀里,迎着铺天盖地的刀锋剑影冲将出去。   他的身法太快了,快到许多人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人已经呼啸而过,最后步月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春风拂动他纯白的衣袍和湛蓝的外纱,身姿修长如鹤立凡尘。   “我不杀你们,你们也杀不了我。”   步月微微垂首,眼中带出他的傲气和垂怜,语调也轻而淡然,仿佛下一刻就散在了风中。   然后他足下几个轻点,消失在翠绿新吐的绵绵树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修改了一下上一章,就是给配角取了名字【对取名无能之人来说是很痛苦滴,真是能不取名就不给名字,于是发现……有时候配角还是要给个名字滴】,有连不上的可以再看一下上一章。 第105章 高山五子   蜿蜒古道上,一匹毫不起眼的马车疾驰而来,春雨细润,春柳多情,这马车却让春日里的风都带着缠绵的肃杀。   马蹄声近了,隔着雨雾,依稀可见赶车的是个年过古稀的佝偻老苍头,身子瘦得仿佛就几根老骨头撑起一件灰旧破败的衣裳,巍巍颤颤甩着马鞭,那马也不是什么好马,马毛偏黄,还东一块西一块地落了毛,身子也是瘦巴巴的。   可偏偏如此,这马车还走得飞快平稳,如同吃了什么仙丹奇药,马蹄踏得飞快,好似下一刻那老苍头单薄的身子就要被甩落在这片江南春雨中。   “驾!驾!”   驾车之声有力而苍老,马车如剑般划过,春雨浅草的宁静被打破,留下一片肃杀。   忽而那疾驰的肃杀中传来马匹的嘶鸣,车马顿停,满脸皱纹的老头目光浑浊,扫过一圈拦在路中间的五个男子,个个目光阴鸷,满脸杀气。   “各位英雄为何拦住老朽的去路?”老苍头一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岁月划过的沙砾,听得人耳膜微微生疼。   这五个男子皆是虎背熊腰,身穿蓝白相间的短打,手握大刀,目如鹰隼,江湖上能穿成如此又五人成行的,只有高山派的五个大弟子,他们乃同胞兄弟,虽每个人的武功平平,却在配合上别出心裁,如同一人,在江湖上已有不小名气,号称高山五子。   老大高远指了指老苍头身后的马车:“叫车里之人出来让我等瞧瞧!”   老苍头生得稀稀拉拉的胡子微微一动,沉沉道:“各位恕罪,老朽恐难从命。”   高远往前走了一步,浓黑墨眉似刀剑般,微微一挑,更有一种压迫的气息:“莫非你车上载的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如此说来,我兄弟几人更是要见上一见了。”   老苍头道:“车上所载之人确实见不得人,还望几位英雄行个方便,老朽急着赶路。”   老二高深吐了口痰,粗厚的嗓子仿佛能划破这浓密的春雨,说得更是不客气:“见不得人也得出来见,你若不识相,就别怪我兄弟几个不客气!”   老苍头微微一怔,似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执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拖得长而沉重:“并非老朽不愿令他见人,而是让各位见了,怕得罪了各位。”   那高深粗眉一拧,冷笑道:“这江湖上还没什么人能让我们兄弟见一眼就得罪的,你且让他出来便是!”   “大哥二哥,何须与这老不死的废这鸟话,且将他拖一边去,我们见见里面是何鸟还不简单?”这粗声粗气说话的是老五高长,他的皮肤黑亮,浓眉大眼,还有些虎头虎脑的感觉。   高深却犹豫道:“话虽如此,怕就怕……”   “怕他个鸟!就算是步月那鸟,老子兄弟五个也够收拾他!”   他说完就匆匆将那老苍头拖到了一边,老苍头枯瘦的几把骨头挣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可还死命劝着:“使不得!英雄!你们看了绝对会后悔的!”   高长粗厚的手掌拍了拍他脸颊,威胁道:“老头,你再叫,信不信老子扔了你去喂鸟!”   那老苍头吓得哆哆嗦嗦,再不敢说话,浑浊的老眼看向走到马车前的四人,露出惊惧的神情。   高长一根绳子轻轻松松将他绑了,几步走到马车前,见几位哥哥瞻前顾后,不禁直接跳上马车,痛快道:“什么牛鬼蛇神,就不信老子……”   帘子一挑,他的声音就断在了空中。   狭小的马车内正襟危坐一人,见了他们,眼神微动,似乎是笑了起来。   “你们就这般想见我?”   高山五子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一张脸连着脖子的肌肤一片血肉模糊,还起了无数的水泡,双眼被肿胀的血肉包裹,只余一条缝隙,他脸上一动,发臭的脓水溢了出来,整个车厢内满满的都是他身上发出的恶臭,难怪这破马车要裹得这般严实。   那五人僵了一瞬,先后都转向一边疯狂呕吐起来,老五高长尤其吐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恨不得将前日里吃的饭菜都一股脑儿吐了个全。   一炷香后,兄弟几个再没东西可吐,高长赤红着一双眼,愤怒地指向那老苍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苍头连连叹气,苦口婆心道:“老朽已经告诫各位了啊,犬子不小心被滚水烫伤全身,流脓恶化,恶臭不断,如今正急着寻神医医治。”   “什么神医?”   “治疗烫伤的著名神医卜玉郎,传闻不止化脓恶臭的烫伤他能医好,便是腐烂到露出了白骨他也能妙手回春!”   高长脸上的肌肉一抽,喉头上下滚动,强忍着那股要呕吐的恶心感,将他绳子一松,往那瘦得没几两肉的老屁股上踢了一脚:“快走快走!老子要被你那犬鸟恶心死了!”   老苍头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地爬上了马车,再次将那车帘封得严严实实,枯瘦老手将马鞭一抽,马车缓缓起程。   “爹。”   帘内虚弱的声音传来。   老苍头摇了摇头:“唉,现在的江湖人啊,见到什么都疑神疑鬼,这样的乱世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那苍老的声音很快随着马车消失在绵绵春雨中,新绿初染,远山浓墨,前方正是烟雨蒙蒙的洛水之畔。   高山五子由于刚吐过,脸色都不是很好,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色,不需要多说,一切都心中明了。   远去的静水山幽里,破破烂烂的马车依然在春雨中行走,只是速度慢了许多,赶车的老苍头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枯瘦老手轻轻打着拍子。   车厢内传来一个干净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阿月,你实在太厉害了!”   赶车的老苍头道:“我给七娘子那一百两银子可不是白给的,就算学不了十成,七成也足够以假乱真!”这声音和语气,分明就是步月的。   “哈哈哈,你看他们吐成那熊样,什么高山五子,简直就是高山五熊!”   “乖儿子,再叫一声爹来听听。”   里面杜宇的声音立即弱了下去,不满道:“阿月,你又欺负人家,人家都被你装弄成这般恶心模样了,你还不满足!”   老苍头笑了笑,满是菊花褶子的面容挤成了千沟万壑,他的面容实在太苍老了,毛发稀疏苍白,双眼浑浊,然而,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依然有光彩不断绽放,是步月惯有的邪气和高傲。 第106章 江湖人心   自从步月在追杀他的那群江湖人面前露了一手后,他行事更是一如既往地嚣张猖狂,哪里有陆子佩的谣言,他就往哪里撂下狠话,那写下《雪佩环》的花秀才更是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遍,书籍全部付之一炬。一时间步月掀起的江湖浪潮不知胜过了夏云峰铸剑的消息多少倍,每日追杀他之人如过江之卿,简直如狼似虎!   偏偏步月对自己容貌自信得很,每日还大摇大摆出现在各地亮瞎人眼球,他的画像在江湖上可卖得五两银子一张,他的容貌几乎被所有人所记住,暗恋他的女子可从洛阳排到金陵,更是对他又爱又恨。   于是……   他的招摇终于导致他举步维艰,走到哪里都有人围堵他,骂他魔头的声浪堪称震耳欲聋,偏偏那些人无人能胜过步月,骂来骂去也就那几句魔头,心中气得咬牙切齿,却是毫无办法,步月却是最喜欢看他们这般无计可施的模样。   然而,他武功高强,无人能挡,杜宇却是个专业拖油瓶,仅仅是绑架挟持就不知上演了多少遍,步月救他救得实在心累,最后不得不拿出“杀手锏”——易容术。   果然,这一路上他们不知骗过多少英雄豪杰,杜宇身上的“脓疮”越发腐烂得厉害,而步月假扮的老苍头也越发苍老猥琐,这一“老”一“病”走走停停,终于快到洛阳。   前方再次有人拦路,这匹又瘦又丑的马受惊吓多了,这次无比淡定地停了下来,步月看着面前三人,竟然是高三五子中的老大、老二和老三,他心中暗道一声遭,哭丧了一张千沟万壑的老脸。   “各位英雄,为何又拦了老朽的路?”   高深道:“步月,别耍花样了,乖乖束手就擒!”   步月伸出树皮一样的老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就不装了:“你如何看出来的?”   高深嘴角一扬,嗤了一声:“这种江湖套路,你也就只能偏偏小毛孩,金凤教一百年前也就是我高山派下面的一个小分舵……”   步月扬手将面|具一撕,高深的话音便顿在了风中,那张丑陋的面皮下蓦然绽放的容颜太过鲜妍明媚,好似从沉沉的黑夜蓦然泄露的天光,强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却又忍不住追逐那样的光芒。   不过高深也只是愣了一瞬,继而笑道:“早已听闻魔教主容貌绝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步月妖娆一笑,露出几分邪气和狂妄:“就凭你们几个,本座还不放在眼里!”   他话还未落,身形已动,快如风驰,柔似春柳,然而高深三兄弟早有准备,三人防守得极有默契,且只守不攻,似乎早料到他不会出手杀人,只是尽全力拖住步月。   步月不欲杀人,却将自己陷入两难地步,身后还有一个杜宇拖着后腿,一时间很难走开,心中暗暗叫苦,果然,不多时,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还有领路而来的高重和高长两兄弟。   大势已去。   高重与高长加入战局,步月应付起来越发吃力,他并非无法敌对,而是怕一旦控制不了力道便会失手杀人,像那次在南华寺一样,但他越发小心翼翼便越发束手束脚,高山五子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一盏茶的功夫,步月的额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他一个旋身避过高远一记刀刃,有若气吞山河的威势,右边高重的铁拳又迎面而来,他后仰险险避过,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忽然划过缠斗的人影间隙,步月再来不及闪躲,身子重重摔在湿润的草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顿住了呼吸。   又被挟持的杜宇大叫了一声,疯狂地摇着头哭泣。   缠绵的细雨依然落个不停,沾在头发和衣襟上,像细碎的雪,落在脸上,凝结成泪。   步月的头朝下,看不清他此时的情形,乔装得瘦骨嶙峋的身躯静静伏在地上,仿佛一具多年无人收拾的骸骨。   高深警惕地往前走了两步,伸手真要触及那身躯时,那张脸猛地抬了起来,眼角和颧骨沾了泥土和草叶,眼睛凶狠而猩红,细白的牙齿正咬住一把四角菱形镖,像极了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愤怒的嘶吼。   高深心下猛地大惧,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果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痛呼一声,是独眼门一人捂着大腿倒在地上。   高深猛地再次看向步月,他已经起来,一手捏着那把四角菱形镖,一手捏着金烟杆,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咄咄逼人的脸,眉宇间凝了戾气,先前的漫不经心化成一个冰冷的眼神。   无人看清独眼门那人腿上的暗器从何而来。   高深心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才是真正的魔头步月!   “本座并不想杀人,但各位如此苦苦相逼,”步月顿了顿,猩红双目带着冰冷的笑意,明明艳丽如同妖物,却令人不寒而栗,“那就别怪本座血染春山!”   “我呸!”人群中有人唾了一口,大骂:“陆子佩那个荡|妇,活着的时候到处招摇犯贱!死了后留下个野种果然是下作的魔头!大爷我……啊!”   他的脚掌猛然一阵剧痛,低头看去,是步月那枚四角菱形镖直直扎入了他脚背。   人群中的高深皱起了眉毛,却没出声。   那人痛呼一声后竟忍了,却依然指着步月痛骂:“小杂种!你就算杀了老子!你娘依然是个烂|货!哈哈哈,你想堵天下人的嘴,却更让天下人知道她是个多么无耻下贱的烂|货!你装那清高模样只让大爷我更恶心!恶心!哈哈哈!”   周围众人也轰然笑了起来,表情猥琐而浮浪,好似他们所有人都曾是陆子佩的入幕之宾,都可嘲笑那个死去多年的女子,反正,他们是正道,步月是魔道。   高深忽然面对众人道:“各位,我们只是老讨伐魔头步月的,至于已逝之人,还请多加尊重,莫要再提。”   “高深公子此言差矣。”一个苍老而矍铄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接着是个拄着手杖的老妇,她面容虽老,言辞却犀利毒辣,“那个贱人所做之事,就算挖出她的坟来唾弃都不为过!”   “闭嘴!你闭嘴!夫人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胡说!”杜宇大喊着反驳,他的嘶吼却如此的苍白而无力,只引来他们更高的哄笑,像在看一只耍戏的猴子。   “不准笑!”杜宇哭着大喊,“我家夫人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才是魔头!阿月,别听他们的!千万不要听!”   步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他的眼角依旧发红,嘴唇却过于鲜亮,仿佛刚喝过血一般,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们这些自诩武林正道的人渣!你们会遭报应……”   杜宇的身子猛然一弯,是被挟持他的那人一拳砸在肚子上,他瑟缩的脊背过了许久才慢慢直起来,嘴角挂了鲜血,眼神很凶狠。   那人见他不屈服,一个手肘砸在他背上,那单薄的身子一下子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他却犹不解恨地要踢上两脚。   他再次抬起脚时,却忽然发现右小腿齐膝断了,他“啊”地大叫一声,在众人反应过来时,他的左小腿也断了…… 第107章 血洗春山   众人这才将惊惧的目光转向步月,步月的脸上一派平静,右手捏了两枚细长的金色柳叶镖,扬手一扔,那人更是“啊啊”惨叫起来,这回是两条胳膊齐齐断了。   “步月!你竟下此毒手!”   高长提剑欲杀向他,却被高深拉住,冲他摇了摇头:“步月虽然可恶,但那人也是自作自受。”   高长“哼”了一声,还欲再说什么,那边步月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懒洋洋的冰冷:“我说过,我不想杀人,但你们再敢惹怒我,我不介意将你们都变成他这般模样。”   “你……”   步月懒洋洋的目光看向高长,高长到嘴边的话一下子似被冻住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寒意。   步月却转身向人群中走去,那些江湖人虽都剑拨弩张,却无人再敢冲上去,缓缓让出一条道来,那被削掉手脚的人还滚在地上哀嚎,满地鲜血眼看就要流到杜宇身上,步月忽然提步疾驰,轻而快地抱起了地上的杜宇。   春雨不歇,温柔似女子的轻吻,缠绵如情丝缱绻,润物细无声,万物山川,此时都安静极了。   杜宇靠在步月怀中的嚎啕痛哭就显得悲怆而荒凉,这江湖众生,善善恶恶,正正邪邪,人心从来都是一样肮脏丑陋,只在于是否善于伪装。   步月轻轻拍着杜宇纤瘦的脊背,脑中浮现一张端正刚毅的面孔,浓眉似箭,目若明星,那个人长得并不出众,然而,他的正义与坦荡却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一眼望去,浊世茫茫里,只有他最干净!   远山朦胧,春草连绵,不远处就是洛水之畔,那个牡丹盛开的花城。   细润的春雨中,一缕疾风是如此不起眼地飞掠而去,步月离去的身子突然一顿,身后所有人跟着心中一紧,目光都燃着熊熊殷切的火焰,他们踌躇满志而来,又怎能不战而回,传出去在江湖上的颜面何在?   步月转了身,动作很慢,于是那一抹笑颜也变得格外绵长而邪魅,他的眉梢一挑,金色细剑在手中挽了个繁复的剑花,待到看清,剑尖顶端正吸附了三把纯黑的飞刀。   “看来,今日我要血洗春山染洛河了。”他的声音,也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   高深的神色很不好看,他们兄弟本是想纠集众多武林豪杰一起收拾这魔头,看见的却是这些人的卑鄙与无耻,他想要劝阻,然而大势已去,无人肯听他的。   “魔头!我要杀了你!”有一对女子疾步飞了过来,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不甘的怒火。   步月将杜宇背在背上,手中的细剑再不用手下留情,那一对女子被他重伤,却有更多人冲上来。   高深有些心灰意懒,不欲再加入这样的混战,然而流花派的刘婆婆道:“高深公子叫我等过来,莫不是想收渔翁之利?”   高深道:“我等虽是为了维护武林正义,但也该坦坦荡荡,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他虽是魔头,却还重情重义,我等不该如此。”   刘婆婆冷笑道:“哼!他作恶多端不知酿造多少悲剧,此时你同情起他来,下一刻他的剑就会割断你的脖子,高深公子好自为之!”   此时高长早已按耐不住,急道:“大哥莫不是怕了这鸟不成!你若怕,弟弟我先去杀他个鸟不拉屎!”转身就加入了混战,高深劝说不了,眼看几个弟弟都跟步月杀到了一起,他心中担忧,想这魔头是逃不了一个死了,还不如死在他们兄弟手中,便也提剑走了过去。   有高深在,高山五子的杀伤力顿时大涨,即便在几十人的混战中他们依然能配合默契,压得步月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的唯一出路就是杀!杀杀杀!   其中还有人用下流龌蹉的言语侮辱陆子佩,试图激怒他,想让他方寸大乱,那些嘲笑的嘴脸总是在他面前一闪而逝,步月杀不了他们,果然更加狂躁,下手早没了轻重。   “阿月,阿月,你答应过夏公子的。”   杜宇的声音在他耳边劝说,他的手顿了顿,然而再次听到那肮脏下流的言语,他的杀意又涨红了眼!   这些人,自称武林正道,哪个又不是带着正义的面具做下作之事?心肠歹毒,阴险狡诈,他和他们,谁又比谁干净?   细密缠绵的春雨洗不掉浓烈的杀意,血流成河,顺着雨水蔓延到更远的地方,鸟雀早已惊飞,草木中是浓烈扑鼻的血腥味,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最后的杀伐声散在春雨的缠绵里,步月的脚下乃至三丈开外,无一处不是血水,倒在地上的人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用恐惧的眼神瞪着他。   步月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双目猩红,更显得那个动作魔气邪魅,好似地狱走来的罗刹。   他转了转手里的剑:“我步月杀人,喜欢先把所有人打伤,然后在一个个地任由宰割,谁的眼神最凶狠,我就先杀了谁。”   他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圈,往前走了几步,细细的十字剑尖指向了一人下巴。   那个人右肩血肉模糊,连着半边身子都是血,一看那剑尖,身子抖如筛糠,挣扎着跪了起来,连连磕头:“不要杀我!求求你!求你!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   他一开口,引来无数人的鄙夷,那流花派的刘婆婆忍不住骂道:“金鹤山!你这没胆的孬种!不准向这魔头讨饶!”   那金鹤山却似没听见般,不断磕头。   步月道:“你说你不是故意要杀我,难道有人逼你来杀我?”   那个人顿了顿,更是不要命地磕头:“我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只是看见大家都来,也就跟着来了!”   步月道:“这么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也要杀我?”   那人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教主绕小的一命!小的愿为教主做牛做马!”   “好呀。”   金鹤山磕头的动作一顿,继而狂喜谢恩:“多谢教主!多谢教主不杀之恩!”   步月手中细剑忽然一收,几下开合后又变作一柄小巧精致的烟杆,他懒洋洋抽了一口,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金鹤山:“但你要帮我杀了这些人,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那个骂你孬种的老太婆开始,她骨头不是挺硬么。”   金鹤山忙不迭点头:“一切听教主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很好。”步月的嘴角微扬,眼神嘲讽,“你现在过去杀了她。”   金鹤山毫不犹豫捡起血泊中一把弯刀朝刘婆婆走去,那刘婆婆大骂道:“金鹤山,你敢!我流花派定会让你碎尸万段!”   金鹤山阴狠笑道:“我若不杀你,我今日就会碎尸万段,所以只能委屈刘婆婆你了,等你头七那日,我会烧钱送你上路。”   “畜生!叛徒!你……”   金鹤山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手起刀落,刘婆婆带着灰白头发的头颅就滚在他脚边。   高深目睹这一刻,重重地叹了口气,然而他的双腿都被打伤,别说逃脱,便连站起来都不行,想不到步月武功竟会如此了得,竟没杀死一人却让所有人重伤难逃,再看看身边的兄弟,他只能痛声道:“想不到我兄弟五人,竟会如此交待了去。”   高远重重哼了一声:“金鹤山这狼心狗肺的孬种!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金鹤山杀了刘婆婆后,邀功似的走到步月面前:“教主,下一个要杀谁?”   步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停在了高深身上,高深虽神色不变,然浑身如同过了一遍电流,又冷又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那双眼有股奇异的魔力,一时间竟移不开目光,忘记了害怕。   金鹤山踩着血泊走到高深面前,粗声道:“高大侠,得罪了!”   高深无奈地闭上了眼。   他的兄弟们纷纷破口大骂,金鹤山如若不闻,提刀,抬手,刀落。   “慢。”   步月懒洋洋又冰冷的声音传来,金鹤山手下一手,见步月缓缓抬起一只细长莹白的手指,指向高深身后之人:“我说的是他。”   高深后面一个中年男子本来是半跪的,猛地身子一软,也没命地磕起头来:“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小的愿意为教主做牛做马!”   高深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那人一眼,是补天门的一个堂主,贺无名,江湖传闻他刚正不阿,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来,生死关头,人的本性竟都是如此卑劣。   步月的目光转向了金鹤山:“告诉他,你是我的什么?”   金鹤山流利道:“在下是教主的一条狗!只听教主差遣的狗!”   “叫两声听听。”   “汪!汪汪汪!”   步月似乎开心地笑了起来,然而眼中的冰冷化不开,嘲讽依旧,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坨狗屎,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们若都像这条狗一样求饶,本座便可饶你们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最近看文的亲们很少,评论的亲更少呀,是肿么回事?难道是江湖故事不如撒狗粮来得欢迎,求解答,在线等,急急急~感谢卷耳朵亲不离不弃的打赏~么么哒~ 第108章 步步是错   “呸!休想!”   许多人骂了起来,什么难听的话语都出口,更是拿出陆子佩来戳步月的痛处,步月脸上冰冷的笑意却并未退却,他将目光看向那些面露犹豫之人。   他淡淡道:“既然你们都是英雄好汉,那本座便成全你们,金鹤山。”他又指了指贺无名,“还有你,这些人你们爱怎么杀就怎么杀。”   “是,教主!”   金鹤山面露喜色,一双阴狠的眼又看向了高深,贺无名却比他更狠,他的双腿已不能动,却是一个转身,手起刀落,一眨眼就杀了两个毫无招架力之人。   轮到第三人时,那人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他这一起头,竟还有几个人也跟着大呼饶命,全然不管身边人的劝阻和鄙夷。   步月懒洋洋开口:“你们既然求饶,那就都是本座的狗。”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张口已是狗吠,其余几人纷纷效仿,有的分明失血过多,身子摇摇欲晃,却还卖力学狗叫,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仇恨,但为了活命,他们又不得不放下尊严,像狗一般讨饶。   金鹤山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他受伤不轻,摇摇晃晃走到步月面前,谄媚道:“教主,剩下的人都杀了?”   步月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嘲讽的目光扫过那些学狗吠的所谓武林正道大侠,慢吞吞道:“原来所谓的正道,可以理直气壮杀一个毫无恩怨之人,为了苟且一时愿做我这魔头的走狗,你们所谓的正义何来?何为正道?”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杀伐声,所谓的武林正道,转瞬就可互相残杀。   有人为了尊严放弃生命,有人为了生命放弃尊严。   他们并没有错,错的是他这个魔头,一步错,步步错,永无回头日,人心总是如此苦苦相逼,不肯放过一条回头路。   那就一起永堕地狱!   “阿月。”   杜宇似觉察了他的心情,小心翼翼唤道。   “阿宇,不要看。”   步月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亲手酿成的人间地狱,一步步朝雨雾朦胧的洛河方向而去,身后一片春光花好,细柳扶风,这春雨真是缠绵得不得了,也温柔了那一声声的惨叫,朦胧了血雾的弥漫,好似一朵朵花开,遍地鲜红,春光明媚。   “教主!”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旁边的草地上飞出来,并排跪在他们面前:“属下来迟了,请教主责罚。”   步月道:“你们来得正好,好戏才刚刚上演。”   古记看了眼不远处,笑道:“教主英名,这样一来,杀戮之罪就让这些人担去。”   步月嘴角微微一勾,神情说不出的明媚动人,眼神却是冷的:“我要让他们付出的不止这些,先回去再说。”   “是。”   “教主。”离鸾将杜宇接到自己背上,他那寡淡的面容上浮现一层忧虑,“教主若要大开杀戒,可是要与夏云峰划清界限?”   步月冷冷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本座向来不会苟且偷生,他们逼我,我若不反击,夏云峰看见的就是我步月的一具尸骨,但你放心,本座不会大开杀戒。”   “此事恐怕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本座知道,此事我们回去再议。”   步月以一敌众,血染春山且令众人自相残杀之事一夜间轰动整个江湖,他彻底成了江湖公敌,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武林中无论大小门派要讨伐魔教主步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奈何武林盟主屠天易至今失踪,这讨伐之事进行得缓慢。   步月正在大殿内吩咐教内防御之事,杜宇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还没张口,眼泪已掉了下来,口中只喊着“夫人,夫人”两个字。   步月放下手中地图,皱眉:“到底发生了何事?”   杜宇抽噎了两下,忽然大声哭道:“他们说,夫人的坟被挖了!阿月,他们怎能这样!一个死人都不放过么!”   步月的脸色已沉地不能再沉,强压着镇定道:“他们如何知道我娘的坟在哪里?”   “临江山庄的红枫林。”   步月猛地站了起来,一下掀翻身前的桌子,眼睛瞪得仿佛能烧出火来:“你说什么!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那坟就在临江山庄的红枫林!夏云峰呢?临江山庄的守卫呢?不可能没人管!”   杜宇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他们……他们闯了临江山庄,夏公子还在闭关,没人挡得住!”   步月的表情僵了片刻,好似被人击中了心脏,许久后才将那口气顺过来,但语气已是颓败无力:“怎么可能,这世上能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坟墓在那里,还是个衣冠冢,怎么可能?”   “教主……他们欺人太甚了!”   步月呆呆的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也不知究竟呆了多久,他忽然开口:“传令下去,解火教所有教众集合。”   殿内候命的几个弟子立马下去传话,步月又道:“古记呢?古记在哪里?”   杜宇哭累了,挂着一张泪脸道:“我去找他。”   他一走,整个解火教的大殿变得空荡荡的,墙上有燃烧的火焰纹饰,两旁是大红的旗帜,四根高柱支撑起一整个空荡而威严的建筑,步月坐在最高的位置,脚边是翻落的纸笔,越发显得孤独了。   小的时候他便想象过像他爹一样当上教主的模样,威严,庄重,一言九鼎,与江湖豪杰往来谈笑,意气风发。   这些想象过的东西,他一样没得到,只有满眼荒寂,满江湖的怒骂追杀。   从何时起,解火教成了魔教?   六年前,他恨得狠了,发誓要毁了这里。   但这里是他的家。   “宋某在门外已等了半个时辰都无人招呼,这就是魔教的待客之道?”   这个声音来得突兀,在这空旷的大殿内更是显得寂寞而森冷,带着一丝愤怒。   “是你?”步月抬眸。   “是我,步教主很惊讶?”宋河山缓缓从门口走来,目光落在他面上,“如今,我该叫你阿月?步教主?还是魔头?”   步月看他一步步走进,这张面容很是熟悉,表情却很陌生,恨不得将他吃了的咬牙切齿。   “临江山庄的消息是你送来的?”   宋河山冷笑一声:“托步教主的福,如今临江山庄也成了江湖人人痛骂的魔教帮凶,宋某来送个信也要如过街老鼠般藏头藏尾,这可真是个新奇的体验,哼。”   “他……云峰可知道此事了?”   “他不知道,宋某虽未喝上你们的喜酒,却也知他对步教主情深意切,就连那把剑也是为步教主而铸,可若教主趁他闭关期间继续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那么,我家庄主的情义只怕是步教主承受不起的!”   步月的神色恍惚了一瞬,面容有些苍白,表情很坦然:“本座知道了,但我必须知道挖我娘坟墓的是哪些人?” 第109章 重出武林   宋河山道:“你还执迷不悟?”   步月冷冷“哼”了一声:“若你的母亲死后无故被人咒骂,还要被挖了坟墓,宋大哥会善罢甘休?”   “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骗了我们所有人!阿月,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宋河山忽然激动起来,双目紧紧逼视高座上的步月,“明明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为何来欺骗我们的感情!欺骗了我们为何不欺骗到底?到头来魔性毕露,到处造下杀戮罪孽!步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已经毁了临江山庄,还想毁了庄主吗?你对他,到底有无真心?哪怕有一点点的真心也不会做出此等遭天谴之事!”   他看着步月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有怨恨,又似有不舍,复杂得令人看不透。   步月承受他的质问,沉默了许久后开口:“我也不明白,像我这般十恶不赦之人,夏云峰为何偏偏要逼我做好人,我想真正做个好人时,他们又逼我做坏人。”   宋河山冷笑:“他们逼你,你就一定要做坏人?”   “既然是逼,便是无路可退。就像此时,你不说挖我娘坟的人,我也会将他们找出来,还之以十倍的报复!这是他们逼我的。”   “你若不血洗春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步月,这都是你造的孽!”   “哦?”步月挑了挑眉,“他们要杀我时理直气壮,为何我杀他们就是造孽?何况那些人并非我杀。”   “你……”宋河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单看步月颓然地坐在高位,双目微挑,眼波流动间自有一股妖娆之气,衬那眉目绝丽,脚边狼藉,好似在腐暗阴湿中盛开的邪魅之花,正嘲讽地望着他笑。   宋河山指着那妖孽般的魔头:“你造的杀孽还少?这些年来,毁在你手中之人不计其数!魔头人人当诛,你不仅毫无悔过之心,竟还再造杀孽,难道是那些人逼着你杀他们?”   步月笑了一声:“如果说,就是他们逼我的,你信么?你当时没看见,那些人向狗一样跪在本座脚下求饶的光景,人人一派正道大侠的模样,却为了活命而自相残杀,本座并未杀他们,是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本座何错之有?”   “你……简直丧心病狂!”   步月道:“这世上,每人都会丧心病狂,你又何必惊讶。”   “锵!”   剑光出鞘。   宋河山猛然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咬牙道:“我现在就杀了你,为天下除害!”   “好啊。”步月毫不畏惧,“如果你能杀得了我。”他唇角微微一勾,宋河山甚至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觉得拿剑的手虎口一痛,整个人连剑一起跌落在台阶下,他的右手再去拿剑时已是半点用不上力气。   “你杀了我罢!”   步月道:“我不杀你。”   “总有一日,宋某会替天行道,杀了你这魔头!”   “你杀不了我,回去告诉夏云峰,他若想杀我的话,随时恭候!”   “步月!”宋河山怒吼道,“庄主对你情深,你就如此对他!”   “对,本座就是如此对他!”步月轻松地从座位上起来,嘴角一勾,“不服?让他来战!”   “哼!宋某今日算是彻底认识了你,魔头就是魔头,如何养都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愿你能活到庄主出关那日!”   “本座会一直等他。”   宋河山最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抱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离去,淌了一路血迹。   那血迹很快就被无数的脚印踩没了,大殿内密密麻麻涌入身穿红衣的教众,整齐地行跪拜礼。   步月垂首站在高座前,声音不大,却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从今日起,解火教与整个武林为敌。”   由二长老带头的三个长老以及教众齐齐跪在他面前山呼:“谨遵教主吩咐!”   步月的目光落在二长老身上,有着深深的不解。   然后,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二长老身上,二长老老脸淡定,微微垂首:“教主有何吩咐?”   步月道:“二长老,你不阻止本座?”   二长老道:“教主高兴就好。”   步月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你们难道不是要劝本座以大局为重,重振教威风,不可再为祸江湖,若本座一意孤行,你们就以死劝阻么?”   二长老脸上的菊花褶子微微一抽:“教主为何做此感想?”   “书上不都这样写的?”   “教主以后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多读些有用的书。”   “哦。”   步月坐了片刻,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声:“真不阻止本座祸害江湖?”   四长老捻着胡子哈哈笑道:“教主放心,只要你高兴,想怎样都行?”   “那你当着大家的面跳个脱衣舞。”   四长老掏了掏耳朵,皱眉道:“教主说什么?风太大,老人家听不清!”   步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们几个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春|药啊!”   三长老摇了摇自己腰间的葫芦,眨了眨眼,“教主慧眼如炬,这都被你看透了,老夫将这一葫芦春|药送给教主!”   步月扶额,目光落在不远处杜宇的身上,那人却没心没肺地捂着嘴巴笑得开心。   他又看看左右的古记和离鸾,那二人一本正经,目视前方,一副正在思索宇宙奥秘的高深模样。   步月心中的迷茫更甚,再次问:“你们究竟瞒了本座何事?”   二长老道:“我解火教养精蓄锐多年,实力早已今非昔比,而其它教派则是纷争不断,教主若想在江湖一战,解火教必会大获全胜,一统江湖!”   “一统江湖做什么?”   三长老道:“那时候,教主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英雄美人,任你挑选!”   步月满意点头:“这样想来,还是有点小激动呢,想三长老年轻时既是美人也是英雄,那三长老今晚到本座的寝殿侍寝如何?”   三长老竟还真老不要脸地抛了个媚眼来,眼角的鱼尾纹密得像把小扇子:“只要教主不嫌弃老夫年老色衰,老夫今晚定然好好伺候。”   “……”步月一脸吃了苍蝇的嫌弃模样。   台阶下的杜宇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简直要抽风过去。   步月长长吸了口气,被这三个老家伙一搅和,沉闷的心思也去了大半,正色道:“说吧,此举,你们筹谋了多久?”   三位长老一同跪在他脚下:“只等教主重回解火教执掌大权!”   “若本座并未在江湖弄出此等大事,你们如何让本座下此决心?”   四长老道:“教主放心,我们在江湖各处早做了许多打算,本来想等教主生辰过后再提此事,若是教主不肯,老夫已备好七七四十九个方案让教主点头,如今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果然是天意啊。”   “……”   步月咬牙道:“你们三个老滑头!”   三个老滑头道:“教主英明!”   “从今日始,解火教重出武林,一统江湖!” 第110章 故人无忧   步月的名字再次传到江湖时已不像以往那般和风细雨,他的名字像一股龙卷风携带着浓郁的杀气和流淌不尽的鲜血,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一场屠戮满门的杀伐,血流遍地。   这场杀戮从中原一直南下,伴随着陌上花开,春意缠绵。   最先灭门的是流花派,据说,关于陆子佩衣冠冢的地址是流花派放出来的,其次是轻音门,五木派,金心门……无论大小,许多门派都惨遭血洗,而逃过一劫的都早已归附魔教。   除了无忧宫。   魔教南下未到瑶江,转而东去,然而无忧宫却不买账,竟抄小道拦在了魔教前面,势必要斩除魔头,为欧阳月报仇。   步月看着一众美人眼冒淫|光,阳光下金灿灿的烟杆一挥:“本座不杀女人,但各位若想随了本座,就请放下武器,到本座怀里来。”   回答他的是一记飞来的梅花镖,只是还未到近前已被离鸾一剑拦下。   步月坐在华贵的八人大轿上懒懒抽了口烟,朝着美人们抛了个媚眼,魔教的队伍就这么无视她们地走了。   “你……你们站住!”   “不带这般欺负人的!”   “欺负的就是你,小妖精们!”步月朝她们吐了口烟,桃花眼一眨,华贵的轿子慢悠悠地飘过了,完全像个荒|淫无度的君王审视自己的后宫美人。   青鸾第一个没忍住,抓着一个魔教徒将刀架在脖子上:“你们再不停下我就杀了他!”   “……”   整个魔教都似聋了般,继续无视走过。   青鸾心一狠,将那人砍了一刀,其余师姐妹们陆续与他们杀在一起,步月的轿子就停在中间,四面挂着浅绿色的垂帘,伴随着花香草绿,春意盎然,依稀看得见那魔头正懒洋洋抽烟。   无忧宫的功法虽让步月功力大增,却在其它女弟子身上反响平平,就连武功最好的秦淑也只能算江湖中上等水平,好在无忧宫来的人多,魔教弟子个个如狼似虎,也不过与她们打了个平手。   步月正准备起轿走人,路上忽然洒下好大一把银针,伤了他两个轿夫,继而天空飘来一朵碧绿莲花,步月正想这身姿看着好生眼熟,秦淑的剑就凑到了他脖子下,他伸出两指轻轻一并,那剑已断做两截。   “美人,不要这般粗暴嘛。”   步月在半透的垂帘后笑得轻浮浪荡,秦淑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已白得发青,提着断剑又杀了过来。   步月左闪右突,并不出手,旁边有弟子要来帮忙也被他阻止,可他越是这样,秦淑那张脸就越白,出剑越发狠辣无情。   垂下的纱帘很快变作碎片飞舞,秦淑的剑法带着凌厉的风呼啸而来,步月侧过去的脸转向了她的方向,眼角丹青如画,眉如远山,目似明星,漫山的春|光仿佛都融在了那张面容。   秦淑心中一颤,手中的剑失了准头,被烟杆一下打飞出去。   然而她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步月的面容,满是疑惑和震惊,还有恨意……   步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哟,美人,你看着好生眼熟,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本来是他搭讪用的老套话,不曾想秦淑竟真愣了愣,随即变得凶狠起来:“欧阳月与你是何关系?”这魔头如画像一般,和阿月竟真有几分相似!   步月道:“听说是武林第一的美人,本座很想娶她做老婆。”   秦淑越发警惕:“她可是被你所抓?你将她怎样了?”她平日虽不苟言笑,但此刻脸上露出的关切之意不似作假,看得步月心中发堵。   “你若亲本座一下,本座便告诉你她在哪里。”   “淫|贼!休想!”   秦淑一怒,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划向步月,步月往后一仰,伸手已夺过那匕首,另一只手还顺带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哼哼,早在一年前看见这盈盈楚腰他就想抱一抱了,奈何那时自己太窝囊,畏惧于她的淫|威……   “现下晚了,美人儿,你亲两下本座才肯告诉你。”   他的容颜凑近了看更是极美,声线也极是动听,不知用这招迷倒过多少纯情女子,然而,他真怀疑秦淑是个瞎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狗屎!   “魔头!我杀了你!”   秦淑身子一滚,却没滚出步月的禁锢,二人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在掌法上过了十几招,忽地一道寒光飞来,步月将秦淑往外一推,身子就势一滚,原来坐的地方立马闪过一道剑影。   “师姐,莫要被这魔头蛊惑!”来人一张鹅蛋脸,眉眼柔和,面若春柳,只是此时怒容满面,手提长剑,正是青鸾。   步月双眸微微一亮,立马又暗了下来,千百种滋味一并涌上心头。   相见不相识,剑光恨意长。   才一晃神,青鸾与秦淑双□□了过来,寒光四起,剑气乍开!   步月连退三步,双臂舒张,继而腾空而起,迅猛似老鹰般迎了上去,秦淑只觉他来势如风如电,带着一股柔而强大的力量压迫而来,继而出手,一抓一扭,剧痛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她被摔到了草地上。   青鸾比她要好些,只是挨了一掌,她艰难地爬起来,眼前出现一双雪白勾银线火焰纹的靴子,那靴子踩了一地的鲜血而来,却纤尘不染,安静地停在她面前。   “欧阳月……”   步月的心猛地一跳,青鸾已经知道了?   青鸾瞪着他的眼睛恨不得能飞出两把刀子来,她刚张口,忽然眉心一皱,猛地捂住胸口,痛苦地憋着什么,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步月心中担忧,他如今功力大涨了不知多少,那一掌他确实用了几分力道,以青鸾的功力怕是伤了心脉,危及性命。   他也管不得那么多,连忙过去扶住她,右手贴在她后背输入内力替她驱散心脉处的淤血,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青鸾喷出一口黑血,脸色虽然苍白,却没了之前的青紫色。   “可觉得好点?”   青鸾疑惑地看着他,杏眼明眸,潋滟着水光幽幽,睫毛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忽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步月心中一颤,琥珀色的眸中漾开了万千光彩,只觉得那荒芜枯燥的心田瞬间百花齐放,耳边仿佛有海鸟长鸣,海浪拍岸,柔柔的海风带着腥咸和花香,是无忧宫的味道。   他的眼角也弯了起来。   “青……呃……”   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青鸾恨恨看着他,苍白的手握住匕首的一端,另一端没入了他的身体。   他又看向青莲,他有些不明白……   “欧阳月……是不是你杀的?”青鸾的声线温柔,却满是仇恨和悲痛,眼角流下了泪。   “你这魔头,为何要杀她!为何要杀了她!”   她失控地大叫,抽出匕首,又是一刀。   这一刀却没有再进一寸,步月单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看着青鸾泪流不止的面容,手指轻轻一用力,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   “不要哭了。”   他用另一只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依然温柔,只是心中苍凉到地老天荒。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   欧阳月是真的死了。 第111章 半夜遇鬼   他们靠得那么近,无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直到步月摇摇晃晃站起身,他最后看了眼青鸾,不远处的秦淑,还有其余的无忧宫弟子,春日的艳阳将她们碧色的裙裳照得格外清新明艳,像一朵朵盛开的绿莲花,晃得他眼睛发酸。   离鸾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弃了对战的女子跑过去,一眼看见他腹部的匕首,不由大惊:“教主!”   他这一叫,附近的几个教众也聚了过来,无忧宫的女弟子也停了下来围住受伤的秦淑和青鸾,其余人竟无一人重伤。   古记一看步月如此,提剑就要上去,离鸾却拉住他,摇了摇头。   古记更是愤愤道:“教主,我们凭什么放过她们?那娘们儿还敢暗算你!”   步月站得笔挺,即使腹部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服,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只是眼神变得死寂:“无妨,这是我欠她们的。”   “那以后还欠不欠了?”   步月沉吟片刻:“欠下的,永远还不清。”   古记没有再说话,离鸾抱着步月上了轿撵,吩咐道:“回魔教。”   “慢着!”   秦淑由一人扶着慢慢走来,冷静的眼眸望向步月:“无忧宫誓死不降魔教,步教主为何放我等生路?”   步月不答,秦淑又道:“步月,欧阳月是否真是你所杀?”   步月依旧不答,秦淑又要开口时,他忽然抬起了眼眸,慵懒又轻佻的模样:“你们都这般关心她,她是你什么人?”   “她虽不才,却是在下的师妹,如今下落不明,若她的失踪真与步教主有关,无忧宫定要为此事向步教主讨个说法!”   “哦,那她就是本座杀的。”   “请归还她的尸身!”   “尸骨无存。”   “若如此,无忧宫总有一日要步教主为此付出代价!”秦淑的面容看似冷静,然语气再隐忍也有藏不住的愤怒和恨意   步月的目光落在她握着剑柄的手,那只手洁白却不修长,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每当情绪激动时,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有手掌会不由自主地紧握,爆出一条条细细的青筋。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魔教饶你们一次,却不会饶你们下次,你们好自为之。”   言罢,示意起轿,他依旧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轿子穿过一道道饱含仇恨的眼神,剑光在春日中明明灭灭,带出阵阵杀意寒凉,一阵风来,送来了血的腥味,伴随着不知谁的啜泣,令春|光枯萎得黯淡无光,满目都是荒凉。   步月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回到魔教养伤期间,步月没有进一步扩大灭门杀戮,然而,江湖上人心惶惶,不少门派归顺了魔教,还有一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坚持立场,联合起来对付魔教,只是人心易散,还没真正一起杀敌,只要在暗中被人稍加挑拨,已是内乱不断。   武林四大家的郁甄世家,孔林书院和补天门已经在少林寺已进行一次会盟,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目的已是众所周知,只有四大家族之一的临江山庄自从那次挖坟事件后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表明立场,然而夏云峰与步月关系匪浅的流言已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临江山庄早已投靠魔教,有人说夏云峰是伪君子,更有人说夏云峰闭门铸剑就是为了用此剑杀步月魔头……   众说纷纭,红尘的喧嚣里,江湖的硝烟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糅合着变幻莫测的人心。   步月将信纸上的内容看完后一把扔在床头,过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夏云峰”三个字上面,忍不住又将关于夏云峰的部分看了一遍,寥寥几语,却将思念拉得很长,只有看见“铸剑斩魔头”时觉得有些刺目。   再接下去的事,他不愿多想,熄了床头的灯火准备睡觉。   与夏云峰分别时的情景不时浮现在脑中,他曾问他:“你若一走,哪天我一不小心又为祸江湖了,那你岂不是功亏一篑?”   夏云峰说:“那我就把你永永远远地关起来,再也不让你为祸人间了。”   步月只觉自己心中酸涩,好似堵了一块重重的铁,沉甸甸地发疼,就连鼻端也闻到了那股酸涩的味道……   他在迷糊中忽然一个惊醒,这有点酸涩的味道确实还在,是迷|烟!   自从被大长老换血驱毒后,一般的药物对他没什么作用,步月心中警惕,维持着身体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屋中的情景。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借着月光,那黑影身形修长,飘忽如鬼魅,轻飘飘地进来,在屋内随意找着什么,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没找到需要的东西后,去了隔壁的书房,直接找到机关打开了东侧书架后的暗门,只是进去后发现里面空荡荡一片,四面光洁,藏不得什么东西,转了一圈后没有找到其它什么机关,只得又走出暗门。   书架一回到原来的位置,忽然四周猛地一亮,数盏灯齐齐点燃,那人忍不住用手遮眼,只这一瞬,一道柔劲的掌风朝他心口而来,他顺势后仰侧翻也推出一掌,两人你来我往对了五六个回合。   “是你?”步月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清晰的容颜,很是不明白。   “步月,将《千心秘籍》交出来。”那人没有半点惊慌,柔和的面容清秀俊逸,长发如墨,红衣曳地,是看不出年龄的好看,还有一种阴森的诡异。   这面容,步月见过一次就不曾忘记,他在聚风谷见过的鬼三台。   “你要《千心秘籍》何用?”   鬼三台道:“你管不着。”   步月笑道:“前辈胆子还真大,这是解火教内,只要本座一声令下,解火教众人的刀剑就可将你剁成肉酱!”   鬼三台的长袖忽然一抖,抖出一根一丈长的白骨,步月以为他要对付自己,正要接招,不料那骨头走势一变,竟砸在鬼三台身后墙上镶嵌的一块玉璧上,玉璧竟凹了进去,顿时整个书房周围竖起了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界。   步月疑惑更重,惊道:“你对这里很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12章 密室逃脱   鬼三台笑道:“我对你更熟悉。”   “你到底是谁?”   鬼三台眼眸微沉,声音低了两分:“我是谁并不重要,把《千心秘籍》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他语气却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吃。   步月看向那几分熟悉的眉眼,刚才交手时他已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内力,心中乌云聚散,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可以给你《千心秘籍》,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用它来做什么,它究竟有什么秘密?”   “它的秘密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我因它变成女人,又因它变为男人,却不知它的变化规律,为何我如今又不再变为女人?”   鬼三台笑了笑:“你会再变成女人。”   “那你呢,你究竟是男是女,为何要修炼这样的邪功?”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还是快将秘籍给我。”   “秘籍不在这里。”   “是么?“那语气依旧轻飘飘的,鬼三台忽然一笑,清俊眉目宛如花开,身形如同一阵红风,出手如电,“那我就只能杀了你!”   步月早有准备,一双手如莲花般变幻莫测,招招柔和,却夹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柔克刚,以慢打快,对付鬼三台几乎令人眼花的招式,竟是不相上下。   步月越打越心惊,鬼三台的招式虽未见过,但他使用的内力却非常熟悉,解火教的内功心法就算了,他竟会用无忧宫的招式《芙蓉月》,而夹杂着《芙蓉月》心法的是《千心秘籍》的内力,有时那两种内力相结合,威力更是不可小觑。   步月立马有样学样,将两种内功心法结合在一起,果然觉得体内产生了一股新的内力从丹田处升起,窜通全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力量。   四掌相对,步月将涌上来的那股内力猛然一推,鬼三台被震飞在墙上,将结实的墙壁撞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外的机关墙却没有丝毫损伤。   不月惊愕地看着自己双掌,又看向艰难爬起来的鬼三台,嘴角浅浅勾出一抹邪媚的弧度:“原来《千心秘籍》和《芙蓉月》是这样使用的,这才是你要得到《千心秘籍》的真正原因罢?”   鬼三台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清浅的唇色勾起同样邪魅的弧度:“就算你知道了,也仅此而已,回舟不见玉月,神功独步乾坤。哼,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步月的目光落回他的面容,神色是一种说不出的眷恋和向往:“你是谁?为何我们长得如此相似?”   是的,他第一眼看见鬼三台便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今夜再见此人时,他终于想起,这般相似的面容,像的不就是他自己么?只是步月的长相偏于艳丽妖冶,而鬼三台却更清雅俊秀,即便他红衣曳地,长发如水泼三千,容貌所带来的气质却无法改变。   鬼三台神色一顿,琉璃色的眸子仿佛寒潭被激起万千涟漪波涛,波涛平静后,他又无所谓地笑道:“想知道么?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他扶着墙慢慢走了过来:“二十年前,江湖风云迭起,那时的江湖远比现在乱得多,善恶不明,生灵涂炭,上苍为拯救苍生,特意派我下凡拯救世人于水火。”   “……”   步月一本正经地听他胡扯。   “世有两本武功心法,一曰《芙蓉月》,一曰《千心秘籍》,《芙蓉月》乃芙蓉仙子在瑶池畔专研千年所得心血,而《千心秘籍》则是观音菩萨由千人千面千手观音普渡众生之意而撰写,此两种心法相结合,可练无世之功法,从此笑傲武林,可拯救天下苍生。”   步月:“……”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还没说为何你长得根我如此相似。”   “……”   鬼三台向前走了两步停下,一只手扶着墙:“因为……我是按照尘世最美之人的容颜变化而来。”   步月点头:“你说的故事我很喜欢。”   鬼三台笑了笑,清俊的容貌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宛若蕴了一潭深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来:“你喜欢就好。”   “但我还是要杀你。”   鬼三台扬眉一笑,灿若明珠,扶在墙上的手猛然一按,瞬间那一片墙旋转起来,连带鬼三台一起消失不见。   “你……”步月连忙在那墙上摸索按压,可并未触动任何机关,书房外面的机关墙也没有消失。   他一连对那机关墙挥出十几掌,每一掌都用尽了全力,可这墙壁竟反弹了他的掌力,震得他手心发痛。   “来人!有没有人!”   他对着墙壁用力拍打,可深更半夜的,恐怕无人注意,他又颓然地望了一圈四面紧闭的书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恐慌,这个书房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机关,这个解火教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步月不知在这四面封闭的书房呆了多久,这里没有日夜,没有食物,只有数不清的书和用不完的蜡烛,明亮得每时每刻都好似白昼,他也翻遍了书房的每个角落,每一个装饰每一本书每一块砖,却没有找到出去的机关。   四面墙壁,一方屋子,就这般轻易地困住了他。   他想来想去,要么就等外面的人来救他,要么就自己想办法,于是……他愤而挖地洞!   挖着挖着,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那就是,书房的地板也被封死了!   步月狠狠抽了口烟压压心头的绝望,若是让他知道是谁设计了如此无聊的机关,他定让那人在此孤独终老!   最终,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静静地看书,一点点消磨日益浓郁的孤独和绝望。   当四长老丛外面打开机关墙时,步月正坐在书案后看书,案上滴了厚厚一层烛泪,看书之人神态安静而专注,一点也没有被困十日的虚脱。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来,是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眼睛通红得可怕,看见外面的人,他慢慢笑了起来。   “你们来了。”语气极是寻常。   四长老顿觉毛骨悚然,仿佛他打开的是一个千年古墓,而古墓里的干尸忽然对他露齿一笑……   在这突来的阴森里,忽然传来一声哭号。   “阿月!阿月!你没事实在太好了,人家担心死了呜呜呜!”   杜宇抹着眼泪连哭带嚎连滚带爬地跑到步月面前,一下子打破了满室阴森。   四长老长长松了口气,连忙跪下溜须拍马:“教主十天不吃不喝竟然都能平安无事,定是教主洪福齐天,武功出神入化!”   身后的古记心道不吃不喝与武功出神入化有一根毛的关系么,你个老不死的就不能好好拍马!   杜宇哭完了,捏了捏步月的胳膊和腿,又看见了书案下堆成团的油纸,欢喜道:“阿月不愧是阿月,我藏得那般严实的吃食都找了出来!咦,更漏里的水都被你喝掉了,阿月你真棒!你看,我在书房藏食物的做法就是聪明!”   四长老脸上的褶子颤了颤。   古记心道,不仅不会溜须拍马,还拍到了别的马屁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久别的夏公子,大家莫急,很快会回来滴~ 第113章 重为女子   “四长老,这个机关密室乃何人设计?”   四长老一个哆嗦,还是厚着老脸道:“回教主,是属下设计的,让教主受苦了。”   四长老精通各种机关奇术八卦,然而,缺点也一大把,比如忘性大,不会溜须拍马,喜欢喝酒,邋遢得一塌糊涂,还好色,这也是他为何看家本事一大把却只能混到四大长老的最末首位置的原因。   而他最大的缺点是,年轻时不正经,老了时更不正经,全魔教之人都觉得他们原本乖巧可爱的教主变成如今这般风流成性的魔头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即便他大喊冤枉也无人理会。   步月闲闲地抬起眼眸,笑道:“怎么会,本座还要感谢四长老为本座提供了一个如此安静封闭的空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四长老。   四长老一颗老心脏哆哆嗦嗦地跳着,在装病与装死之间犹豫了一下,毅然决定装失忆。   “教主,老教主去之前曾嘱咐过属下,此密室太过封闭,恐会害人害己,是以老夫……便将有关它的机关都忘了,谁曾料到,教主竟会不小心触开机关。”   步月沉吟片刻,开口:“知道此开关之人都有哪些?“   “密室建成后,最后的机关由老教主亲自安放,就连属下也不知,更不知他会告诉何人?”   “知道了,四长老本次开启密室定是废了不少心力,本座有重赏。”   “不,不用了,此乃属下的分内之事。”四长老依然有些战战兢兢。   “赏什么好呢?就赏白银三百两。”   “教主,真的不需要,教主的赏赐属下受不起。”   步月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道:“再赏美人两百,如何?”   “不……这个真的……太多了……”   “再加奴仆一百好了。“   四长老眉开眼笑,笑得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了,连忙拜谢:“多谢教主赏赐!”   “咳咳……”   离鸾清了清嗓子,朝四长老使眼色,四长老却乐得找不着北了。   所有人都同情地不忍再看他那张笑脸。   果然,步月赏赐了四长老白银三百两,美人两百,奴仆一百,然而,四长老被关在自己设计的密室内无法享受这一切恩赐,十日后,他成功密室逃脱,但是他的银子,他的美人,他的奴仆都不见了……   而此时的步月面若寒霜地听着古记的话语,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又笼着淡淡的怀念和迷茫。   他的面容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越发显出几分凌厉的美艳,即便静静坐着,窗外的光束落在他身上,只觉得他整个人都美得在发光。   直到古记说完,他的表情也没有动过分毫。   默了片刻,古记问:“教主要如何处置无忧宫?”   步月仿佛被人打扰,微微抬起眼眸,桃花眼角处的微红仿若新染的一抹胭脂,淡淡道:“动无忧宫之前,本座必须清楚一件事。”   “教主尽管吩咐,属下立马去办。”   “不用你去。”步月看向东面屋角的铜镜,铜镜里一人眉目宛若新画,笔笔生辉,眼角是惯见的慵懒,他微微勾起嘴角,铜镜里那人也微笑起来,眼睛明亮,总有一股坏坏的味道。   “本座亲自去。”   “不可!”古记忙道:“教主,如今你的画像早已传遍街头巷尾,就连巷子里卖烧饼的都能拿你的画像包烧饼,还有谁会不认识你!”   步月轻拍了拍桌子:“岂有此理,竟然拿本座的画像包烧饼,告诉我是哪条巷子,本座定要去……买个烧饼!”   古记道:“重点不是这个啊,教主,全江湖人都想杀你!更多人拿着你的画像做了许多惨不忍睹之事!总之,你这个时候不能离开魔教。”   “他们拿本座的画像做了何事?”   “……”古记浓眉一拧,一副愤恨的模样,撇过头去唉声叹气,等等,你关注的不应该是这个才对呀!   “你不说,那本座只好亲自去看看了。”   “教主,你别闹。”   “我没闹,无忧宫,本座一定要亲自去。”步月的语气轻淡,却不容反抗。   古记沉默了片刻,妥协道:“属下会在暗中守护教主。”   “好啊,但你必须告诉本座那些人都拿本座的画像做了何事。”   “教主!”   步月的表情很是正经:“否则本座不让你去。”   “你……”古记那略显黝黑的脸更黑成了锅底,纠结了许久才痛快道,“爱你美貌的,将你的画像挂在房中助兴,更有什么步月版《春宫八十一式》,如今青楼女子的妆容都模仿你的模样!抽烟之人横行大街。而恨你之人,用你的画像当靶子射箭,用巫蛊之术对你的画像诅咒,步月版的小人满大街都有卖,还赠送一套针……”   步月愣了愣,有些惊喜道:“想不到本座的画像竟还有诸多用处,能带动经济发展,能引万人膜拜,莫非本座独步武林一统江湖的霸业指日可待了?”   古记不知叹了多少口气,语气幽幽道:“教主,你心里难过可说出来,属下不会笑你。”   步月挥了挥手:“你先去准备一下,顺便叫杜宇过来。”   一炷香后,杜宇抹着两只红红的眼睛出现在步月面前:“阿月,你别难过,人家陪你哭……”   步月指着铜镜前的一堆东西道:“你来帮我。”   “啊?”   “别废话,快点!”   “哦。”   一个时辰后。   步月嫌弃地丢开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鬼?”   杜宇笑嘻嘻地捡起那大红肚兜,得意道:“此乃必胜法宝!”   “什么必胜法宝,本座不需要这玩意儿!”   “不用它怎么扮女人?你看看这个,”他还特意翻出塞在肚兜里的两个棉球,“这么大!大!才能展现女人的魅力!”   “我不需要也……”步月忽然顿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又看了看那两个巨大的棉球,这……他变成女人的时候都没穿过肚兜这玩意!为什么假扮女人竟要穿它!   “穿上它,你才是真正的女人!”   步月心里一个哆嗦:“闭嘴,本座才不是女人!”   杜宇道:“穿上它,男人都会为你疯狂!”   “本座不需要。”   杜宇继续道:“穿上它,你比武林第一美人欧阳月还美!”   “……”   “穿上它,教主夫人爱你无法自拔!”   “……那……那试试看吧……”   一盏茶后,步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桃花眼,黛眉柔,一点朱唇雪中妖,两面生晕醉相思,长发卷曲如水波,身姿窈窕,曲线媚人,这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步月向前走了几步,静静盯着镜中的美艳女子,眼波深深,百种滋味缠绕心头。   你好,欧阳月。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告诉你们,杜宇有女装癖!人家是实实在在的24K纯gay! 第114章 无忧楼阁   月夜晴朗,漫天繁星缀满整个夜空,银河缈缈,流过浩瀚无边的星夜海洋。   夏夜风清,瑶江的水倒映星河浩淼,银光闪闪,随着江水起伏,仿佛整个夜空都跟着在摇晃,偶尔风来,拂动雾气飘渺,远处几盏灯火阑珊,仿若仙境。   月光投下的影子总是斑驳错落,光怪陆离,偶尔走过几个人影,也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阴影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几处动物被惊醒的窸窣声,实在不引人注意。   一个黑影在月色中潜伏前行,身姿不算轻盈,绕过转角后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狗啃屎”,摇摇晃晃站稳后,以更加猥琐和小心的姿势前行,终于避过众人,到达了一座高耸的八角楼阁前,那阁楼每一层都挂了八盏红灯笼,朦朦胧胧的光亮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一直升到浩瀚的星空之中。   这是无忧宫弟子唯一禁止靠近的地方,无忧楼,常年无人把守,却无一人能入得其中,不知内有何乾坤。   步月在楼外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眼看月色已晚,周围的蛙声更是叫得撕心裂肺,他干脆一个打滚,滚到门前,脚尖轻轻一踩,身子再一个打滚滚到一旁,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到泥里去。   两扇精致小门无声地打开,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暗器,没有毒物,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步月:“……”   他又等了片刻后才慢慢爬起来,眼前的屋内是黑色的丝绒地毯,红木雕花的屏风,垂帘无声,桌椅案几无一不精致,白釉彩绘的花瓶还有新鲜的荷花,墙上挂了一幅美人图,画中美人坐在小舟上,红裙散落开去,露出一双玉白小脚,眉眼生动,天姿国色。   他在屋中打量一一番,没有移动任何一处,拐角之后,沿着楼梯上了二楼,那里是一间巨大的书房,每一面墙上都满满当当堆满了书籍,屋子中间有红木书案,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一半是无边无际的艳红桃花,另一半却是大雪纷飞,雪地上一枝黑色枯木,枯木顶端挂了一只残破的鞋。   一只破鞋也不知有什么好画的,步月不屑地瞥了一眼,再上一楼。   这一层是个琴室,放着各种各样的乐器,每一样都刻了一个小楷“衿”,或挂或放,收拾得极是整齐。   再往上,又是不同的摆设,步月一层层地往上走,看过每一层不同的摆设,心中越发迷茫,仿佛沉浸在别人的回忆里,看那镜花水月,画中风景。   直到第十八层楼,他听到了熟悉的曲调。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坐在窗下信手拨弄琵琶的,正是十三夜歌。   她抬起头,眉目平静,脸上泛着不明显的金光,瘦长手指依然拨弄琵琶,低柔的声音淡淡道:“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早。”   步月一见果然是她,心中疑惑顿解,涌上的却是愤怒,有些恨恨道:“你应该是想不到我会来这里。”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叹光阴长短,终是盖不住谎言,到头来还是要面对该面对的东西。”   步月“哼”了一声,目光在阁楼内扫过,香炉案几,案几上一套紫砂茶具,两个白釉瓷瓶上插了几根黑色枯枝,墙上挂了一个狰狞的夜叉面具,面具下是尊白色的观音雕像,菩萨面容慈悲,双目微阖,指尖柳条柔若春风,看那材质,粗糙苍白,不像是玉石,而像白骨。   这个变态,连生活品味都如此怪异。   他抬头见月朗星繁,站在如此高的阁楼,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漫天星辰,摘下皎洁明月,忘掉脚下的红尘碌碌,丢下不愿回首的过往。   但人不可能一直活在天上……   步月再次看向她,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十三夜歌道:“你既然来了此地,就已经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步月打断她,语气冰冷,“你是十三夜歌,在无忧宫的幕后运筹帷幄,散步谣言污蔑一个死人!可你又中了我下在鬼三台身上的毒,鬼三台对解火教的机关暗道了若指掌,而对此了若指掌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陆子衿!可陆子衿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到底是谁?”   十三夜歌将琵琶放下,缓缓站起身来,她的容颜总是带着哀伤,雪白肌肤上一双眸子黑如染墨,朦胧如烟雨,整个人淡如一幅水墨画。   她的目光在步月脸上停了许久,语气也有着淡淡哀愁:“我第一次见你便惊讶,你竟长得与她如此相似。”   步月侧过脸去,心道少跟老子套近乎,语气越发冷漠:“为何要这么做?”   “只有把你逼得与全天下人为敌,解火教才能真正崛起,一统江湖。”   步月顿时火起:“一统江湖又如何,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你父亲的遗愿,估计解火教那几个老头子也对你说了。”   “可你不能对我娘做那样的事,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能!”步月眼睛发红,恶狠狠盯着她,这笔账,他发誓一定要将幕后之人碎尸万段来偿还,可那人为何是眼前之人?动不得,杀不了。   十三夜歌哀哀叹了一声,道:“这是你唯一的死穴,阿月,你向来顽劣,毫无野心,我只有这样,才能逼你真正夺得这个江湖。”   “那是我父亲的遗愿,他已经死了,我夺得这个江湖又有何用,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十三夜歌那水墨般的双眸忽然凌厉起来,似乎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沉沉道:“早在二十年前,这个江湖早已不像表面那般平静,人心贪婪而善变,名利追逐,金钱美色,都会令人变得丑陋而邪恶,这江湖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你不争取,就会被它所吞没,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阿月,事到如今,你已经没了退路。”   步月凝眉看她:“你的话,我听不懂。”   “当你参与武林争斗,站在这个江湖的漩涡中心时,看清一切,你就会懂。”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但你必须记住我的话,阿月,你是我最后的亲人,我不会害你。”   “这与你要得到《千心秘籍》有何关系?”   “……”   看吧,做贼心虚了吧!   十三夜歌愣了片刻,继而开口,她的声音轻而淡,仿佛一缕柔和的风。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练此功者,除非完全突破,否则会因体内极端的阴阳内力而变得时男时女,十年前我因好奇练了此功,奈何是个残本,到如今,依然被体内极阴极阳的内力所扰,后来我见你也练了此功,才想要得到全本。阿月,我不欲杀你,却也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解火教。”   “……”   如此大义凛然的理由,步月竟也想不出什么破绽,那日鬼三台出手确实像留了余地,将他困在密室内也有外面的四长老这个机关高手,并不算过分。   好吧,暂时原谅这一桩。   他继而问:“无忧宫的《芙蓉月》与《千心秘籍》有何关系?为何两种内力融合后威力会大增?”   十三夜歌眼神一亮,露出赞赏的神色:“姐姐生前夸你是个练武奇才,那时我只当玩笑来听,阿月,你的武学悟性果然很高。将两种内力融合也是我偶然为之,便发现了其威力,但长期如此容易导致经脉逆行,若是不到万不得已,你切记不可妄用。”   “你在无忧宫是什么身份?”   “我与玉楼人是多年朋友,这栋阁楼有她多年的收藏,我不便在江湖露面,偶尔来看她时便住在此处。”   这得是好到多好的朋友?玉楼人一把年纪还未嫁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之间没奸|情?   “那鬼三台呢,为何会在聚风谷?”   “那才是我隐居的地方。”   “为何要在江湖隐姓埋名?”   十三夜歌的眼神一暗,目光转向了别处,惆怅道:“有人不想见我,我便将自己藏了起来。”   步月心中一沉,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透过这淡如水墨的女子看透什么。   他最终撂下狠话:“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你若想用我娘的名声再翻出什么浪头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十三夜歌浅浅笑道:“她有你这个儿子,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步月冷冷“哼”了一声,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一个瞥眼,高傲地转身。   “我可以给你《千心秘籍》,三日后,南华寺外东边的树林里,菩提树下。”   十三夜歌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电,低柔道:“为何是南华寺?”   “因为,那是我娘最后去过的地方。”   “好,三日后,南华寺东树林。”   “不见不散,舅舅。”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月最后那一句,有木有人被雷到呀,喔嚯嚯嚯~~~~~ 第115章 此情难偿   步月下到第三层楼时,抬头望去,浩瀚的星河已经远去,明月高悬,一盏盏的红灯笼泛出艳丽的光芒,恍若花开。   忽然他心中荡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漫天的星辰,这浩瀚无边的银河,都如拂过身边的夏夜凉风般涌入自己心脾,丹田处竟升起一股清凉的力量,顿觉身轻如燕,恍若羽毛。   于是他遵循自己飘然的感觉,一跃从三楼跳了下去,落地轻而稳,一瞬间仿佛练就了绝世轻功。   “有人!”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步月暗道一声糟,轻手轻脚钻入花圃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着走着,隐约听见熟悉的曲调,低沉哀婉,如泣如诉,似有诉不尽的愁肠思绪,道不清的人生如梦。   是那一曲浮华尽落的哀伤。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不用想也知是那惹得江湖无数红鸾星动的玉公子玉连环。   一想到他,步月心中总会生出淡淡的忧伤,即便故事的开头,不过是两个骗子互相骗了对方。   他朝那笛声的方向瞥了瞥嘴,道一声:“矫情。”拍拍屁股朝另一边去。   被云挡住的明月再次倾泻了一地银白,夜风中暗香浮动,蛙鸣阵阵,各色的花草随着微风月夜弄影,远处几盏灯火阑珊,雾气飘渺,此情此景,步月只觉似曾相识如在梦中。   那一夜告别,蜉蝣哀诉,仿佛就在眼前。   便连那笛声也仿佛越发靠近,声声凄婉,惆怅生命短暂,命运无情。   真是越来越近了……   奇怪,他明明是朝远离笛声的方向而去,步月不禁往后一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他竟围着一颗大树饶了一圈朝笛声的方向去了!   难道自己对玉连环的愧欠竟如此之深?   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偷偷看一眼那小子,怎么说,他步月也算重情重义一条铁血汉子!   步月这般想着,双手扶了扶两颗快要掉下来的棉球,顺了顺卷曲的长发,扭着屁股轻手轻脚地朝前方走去。   湖水之上,映出一轮明月如玉盘,粼粼水波荡出点点破碎月光,伴着清风闪动。湖边一人白衣如雪,横笛奏曲,曲音哀婉惆怅,如泣如诉。   步月在一个假山后看了一会,看得不太清晰,见前方还有一小个假山,便扶了扶那两坨棉球,在草地上滚了两圈,猫着腰凑到了另一个假山后。   一阵脂粉香扑鼻而来,步月差点没忍住一个喷嚏,彻底傻了眼。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这浓郁的脂粉香,这一身碧绿罗裙,脉脉凝视玉连环的姿态,不用猜也知道眼前之人定是他许久未见的无忧宫绿莲花碧池姑娘!   好家伙,爷还没想着找你算账,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   上次无忧宫围剿步月时没见到她,否则步月绝不让她活到今天,那镜花水月毒让他吃了多少苦,他今日一定要在碧池身上讨回来!   步月轻手轻脚过去,心想是从脑袋下手呢还是屁股下手,是直接杀了好还是抓回去慢慢折磨比较解气,让她给兄弟们爽爽呢还是直接卖窑子里去呢?   “啪嗒!”   一根树枝在脚下断了。   碧池惊觉一个回头,步月许久不做偷鸡摸狗之事,竟做贼心虚了,一个慌乱扑上去连忙捂住她的嘴!   碧池被他扑在地上滚了一圈,嘴里“呜呜”叫着,还不忘拳打脚踢,长长的指甲在步月脖子上抓出两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步月心中火起,一把坐在她身上,抓着她两只手捂住她嘴巴,一手照着那张涂得白白的粉脸“啪啪啪”左右开弓,先打个过瘾再说!   由于碧池的奋力挣扎,再加上天热裙薄,她的衣领也随之大开,雪白的两座高峰半露,曲线深勾,月色撩人,再加上他们如今的体位,步月瞬间就愣了愣,脑中响起杜宇的话来。   “这么大!大!才能展现女人的魅力!”   步月又眨了眨眼,咳……你别说,碧池这小贱货长得不怎样,可胸脯……还确实挺勾人……   此时夜风轻抚过脸颊,步月却顿身寒意,身子猛地往左一侧,一柄刀光险险擦着耳朵过去,他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一双手掌正冲她心口而来,却硬生生停在了……两团棉球高耸的地方。   “阿……阿月!”   对上玉连环那双不敢置信的双目,步月心中猝不及防地“咯噔”一下,只觉得那一双手掌带着浑厚的哀愁一举击中他心脏,不然怎会觉得如此难受?   他忽然就不敢看向那双眼,两手也不知往哪放,只能扶了扶自己的“胸”,哈哈笑道:“是我啊,这么巧,你也来赏月?”   玉连环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双眼直直看着他,简直跟魔怔了似的。   “阿月?你是欧阳月!”   被他压在身下的碧池这才看清他容貌,忽然尖叫起来:“欧阳月!你不是死了么?你不是死了么!”   步月往她半露的高峰上“啪啪啪”甩了几巴掌,顺便点了她穴道:“闭嘴!小骚货,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你……你怎么不去死!”碧池气得雪白的胸脯一上一下剧烈起伏,奈何动弹不得,只能恨恨看着他。   “阿月,是你么?”   玉连环往前走了两步,眼睛依然直直盯着他,声音低缓而清澈,好似瑶江上的水。   步月厚颜无耻地笑道:“自然是我啊,玉郎。”   “你这是……”玉连环的目光终于落在被步月骑在身下衣裳不整的碧池,他的目光闪烁几分,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阿月,你究竟……想做什么?”   步月连忙从碧池身上站起来,瞧了瞧周围无人,忽然收了那嬉皮笑脸,冷冷道:“玉连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瞒你,老子此次来……”   “阿月!”   这声音好似从天边而来,乍然惊现,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步月一回头,月光下,正是青鸾疾步而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随后而来的还有青姚秦淑以及无忧宫其它几个弟子,个个都惊喜地看着他,秦淑虽然还是一副冷漠模样,但那眼中的关切却在月光下盛得满满。   步月抱着青鸾,这温柔熟悉的触感瞬间令他双眼发酸,只觉这洒满大地的银光月色都如同一张细密的网,网得他心中密密麻麻地酸疼。   他以欧阳月的身份骗了如此多人的真心和关爱,可他是魔头步月,到头来,如何偿还?   他抬起眼,正对上玉连环炙热又复杂的眼神,在那炙热中,似乎还隐着浓烈的恨意,刺骨冰寒,他忽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空了一个洞。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感冒了,所以。。。推迟了一天更文,出来混早晚要还滴,你们懂得~ 第116章 树林捉|奸   “这大半年你去了哪里?”   “为何一点音讯也不传回来?”   “你的失踪跟那魔头有无关系?”   “既然回来了,为何还要偷偷摸摸?”   ……   三堂会审,步月面对满屋子的审问,心中悲切……这谎该从何处开始扯?他的目光扫过一圈,有人关切,有人愤恨,碧池看她的目光不可谓不复杂,双目燃烧着愤怒的小火苗,而她旁边的玉连环却是古井无波的表情,看着他,好似在看一场梦散。   步月只觉自己的心又跟着揪了一下,在那样的目光中,谎言变得虚软无力。   他心中发狠,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张脸面也顾不得了,张开嘴“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这些年所经历的心酸和委屈,忍辱负重,和那些永远失去的东西,悲伤就像破堤的洪水,随着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出来,即便是逢场作戏,他却从没这般痛快地大哭过,脸面全无,一塌糊涂。   众人倒是都愣住了。   青鸾连忙过去安慰他,步月抱着她更是哭得稀里糊涂,悲痛欲绝。   秦淑冷着脸,无情道:“哭什么哭,再哭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碧池极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落在了玉连环身上,玉连环的表情依旧,只是那眼中的心疼和担忧还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袖中双拳握得发紧,硬生生地控制自己不上前去。   碧池咬牙看了看他,又看看步月,跺脚怒道:“逢场作戏的小骚狐狸精!”然后转身跑了。   步月稀里哗啦哭得自己也糊涂了,青鸾急着问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可是被人欺负了,有没有遇到步月,他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便道:“步月他……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什么!”   这回不仅是青鸾,便连秦淑也变了脸色,剑都已经出鞘,一举削掉桌子一角:“我要杀了那淫|贼!”   步月心中微微一暖,可还是继续厚颜无耻道:“是我主动去找他的,他不是灭我满门的仇人。”   青鸾抓着他肩膀道:“阿月,你是不是疯了!那魔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步月还要再胡说八道,忽然对上玉连环的眼睛,那目光如同一柄冰冷的刀划过自己喉咙,割断了所有的话语,他顿觉心中发堵,干脆两眼一翻就装晕了过去。   “阿月!阿月!”   青鸾唤了几声后,便听秦淑道:“先扶她回房间去,有什么话明日让宫主来问。”   步月觉着身子一轻,被打横抱了起来,心道青鸾好大力气,壮士啊……等等!这结实的胸膛,这有力的臂膀……他娘的!竟然是玉连环!   他瞬间觉得自己心慌得厉害,恨不得能真晕过去。   玉连环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唇角,双眼柔波微动,更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明知他是装晕,可看他脸颊未干的泪珠,眼角眉梢都似被水洗过般清澈,偏偏又如此动人,他撒泼他撒谎,他无赖他无耻,他有情他无情,他可恨他可爱,这一切,竟是如此鲜活生动的欧阳月。   他的阿月,回来了。   安置了步月后,他坐在灯下盯着那张容颜看了许久,抹去泪珠,抚顺长发,这面容如此艳丽,明月依旧。   感受到那火辣辣的目光,步月再也装不下去,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望着眼前之人,眼中再无先前那活泼明媚的星辰。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沉寂如酒。   “你想如何?”步月道。   玉连环垂下眼眸,灯光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大半个面容,只觉得他神情寥落,孤单如一片单薄的影子。   他道:“是你想如何?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总不能说我舅舅住在这里,我是来探亲的……   “你不该来的,”玉连环的声音沉沉如夜水,昏暗中,他的眼眸闪着幽亮的光芒,“我跟她们说你死了,这样,你会是永远陪伴在我们心中的明月,而不是魔头步月。”   步月微微一愣,更觉心里堵得疼:“对不起,我这就走。”   “等等!”   玉连环压住他的肩膀:“既然来了,有些事我必须要问清楚。”   步月的身子僵了一瞬,他后退了一步,放在肩膀上的手也自然滑落,那双幽亮的眼中露出失落,随即被一片薄冰覆盖。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步月冷笑,声音依然清澈,字字如珠玉,“在春山残杀案之前,那些灭门的惨案都与我无关,在那之后,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这声音微微颤抖,带着粗重的喘息,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你可以去问问那些要杀我之人为何杀我,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却有许多无缘无故的杀戮,这也是江湖。”   “现在是你在无缘无故的杀戮!”   “是么?”步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倒也要问问无忧宫为何无缘无故诋毁我逝去已久的母亲,甚至连她的衣冠冢都要挖出来泄恨?”   玉连环愣在当场,却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知道此事,不知缘由,却搅动一场江湖腥风血雨。   步月也没等他回答,打开房门,月光倾泻了一地,将他的影子拉得虚幻而飘渺。   “无忧宫于我有恩,我不想伤害其中任何一人,也不想她们再自寻死路。”   “玉连环,今日一别,日后,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师姐们若是问起我来,你便说欧阳月到了步月身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玉连环站在阴影处,看着那个影子慢慢融入在月色中,夜风温凉,带着海水的腥味和花的暗香,远处蛙鸣不断,近看竹影婆娑,那个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这是一场诀别。   直到步月消失许久,玉连环依然站在原地,神情木木的,如同一尊千年雕像。   借着月色,步月又躲躲藏藏地在草木花丛中摸爬滚打许久,再越过一小片树林就可到江边了,古记正在那里撑着小船等他。   忽然身后一阵窸窣,还有急促的呼吸声迅速靠近。   “阿月!”   步月猛然回头,恰是玉连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身白衣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他的眼睛也明亮如星辰,带着小心翼翼的光芒。   “我要跟你一起走!”   步月愣了一下,随即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座是恶贯满盈的魔头,还是个男人,你跟本座走什么走?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梦游很好玩么,乖乖回去,本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步月!”   玉连环怒喝一声,他真想将这魔头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何总能将别人的真心随意玩笑,不痛不痒!   可他忽然又不知说什么,心中又怒又痛,猛地抱住这魔头狠狠亲了下去。   步月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发誓一定要杀了他的玉连环竟然亲了他!!!   可他也才懵了一下,身子便被一股柔劲推开,随即见一人影与玉连环打了起来,这武功招式,身形体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古记……   “我才离开几个月,你就回来找旧情人了?”   那个黑影忽然飞至他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咬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都饱含了危险的气息。   步月心下猛跳,立即狠踩了那人一脚,回头一看,果然惊道:“夏云峰!”   完了完了完了!   他好像、似乎、被捉|奸了! 第117章 三角关系   夏云峰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依然紧搂着他腰身,对着玉连环道:“玉公子应该还不知道,半年前我与这魔头就已经成亲了。”   “成亲?”   玉连环低呼了一声,带着迷茫和震惊,月光下,他的脸色衬着那身白衣似乎更白了一些,甚至带着些许的慌乱,直直看着步月:“你……到底是男是女?”   “且男且女,更是生性放荡,水性杨花,泼皮无赖,玉公子翩翩君子如玉,定是降不住这样不安分的魔头。”夏云峰特意咬重“不安分”三个字,一手在步月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步月疼得龇牙咧嘴,心中骂道“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魔头!”可嘴上还要顺着他话道:“是呀是呀,我就是这样生性放荡水性杨花的渣……魔头,你跟着我是不会幸福的,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碧池妹妹吧,她才是爱你爱得天崩地裂死去活来的人,还是个真正的女人!”   “阿月。”   玉连环往前走了一步,温润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温和,容貌如玉,一双眼眸深黑不见底,就连声音也是低沉的:“我不在乎,你生性放荡,你水性杨花,甚至猥琐不堪,我都知道,我只在乎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你对我是否有一点点真情在?”   步月微微一惊,又是一个痴情郎啊,难道他“金枪不倒十三郎”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等等,那个猥琐不堪是怎么回事?   于是步月道:“我哪里猥琐了?我在你心中竟然猥琐不堪?你才猥琐,你全家都猥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然后,他拉着夏云峰就走了。   “阿月!阿月!”   玉连环追了出来,他欲拉住步月的手,不料步月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避开了一丈远,白色的沙滩反射了月光显得更加明亮,映照出他冷漠的面容和与夏云峰紧紧相握的双手。   玉连环只觉心中闷痛,自己就像一个死缠烂打的怨妇,然他又不甘,遇到这个魔头,他就一直在犯错,一直在沦陷,他在痛苦中挣扎许久,终于狠心认命时,原来,这样放荡猥琐的魔头,早已与别人拜堂成亲。   步月一本正经的时候,声音总是清澈而冷漠,像是寒潭下的水,就连那双眼睛也蒙上了寒光,他道:“玉连环,我很无耻,你所有的真心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你再跟来,我就杀了你。”   “你只愿意跟他走?”玉连环看向夏云峰。   “他是我的人,自然跟我走。”步月一说完,感觉握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他娘的,差点捏碎老子的手!他不由得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然后继续屠戮武林,血洗江湖么?”   “此事便不劳玉公子挂心了。”此话却是夏云峰说的,从始至终,他看向玉连环的眼神都是冷的。   玉连环沉重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最终落在那双相握的手上,过了许久,他道:“好,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银白的月光落了他满身,那一袭白衣也变得萧索苍白,海浪漫上沙滩又悄悄消退,如同他最后的决然转身,消失在树林阴影深处。   一叶小舟安静地靠在海边,黑黢黢的一片黑影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回去再找你算账。”夏云峰醇厚的声音低低道。   他越发握紧了步月的手,深怕他逃掉似的,绷着一张正义十足的大侠脸,再没说一个字。   步月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上了船,悠悠晃晃地离开了那个海上仙岛,蛙声和阑珊的灯火远了,惟余寒凉浆声在夜色里幽幽回荡,那江心映明月,浩瀚满星辰,在此时竟显得格外孤寂。   步月坐在夏云峰对面,丝毫不畏惧那大侠投射过来的目光,心中却自有盘算,夏云峰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早已知晓他这段时间做的“大事”,此刻见了他却什么都不说,这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他向来心思深沉,此时没有动作,只能说明他预谋了更大的动作!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耳边又回荡起一句话来——   “那我就真的把你这魔头永远永远地关起来,再也不放出来为祸人间。”   他再看看正襟危坐一脸正义的男人,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夏云峰原本板着脸等这魔头道歉撒娇,不料这人也跟着板着脸,眼神却闪来闪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就算他容色绝丽,却还真是,略显猥琐……   想到这里,他的大侠脸终于绷不住,破功笑了起来。   他一笑,步月心中更是猛地一跳,我的娘,难道他要发大招了!   夏云峰道:“你怕什么?”   步月道:“你笑什么?”   夏云峰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又一本正经地沉默了下来。   步月一颗心便提得更高了,看来这夏云峰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他,若是如此,只能恩断义绝,将来江湖相见,不死不休,要不然等他将来做了武林盟主一统江湖,再看他如何收拾这一本正经的小妖精……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受万人膜拜的自己,夏云峰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边的画面……   第二日,夏云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青楼某头牌的绣床上,那头牌羞红了一张脸说他昨夜喝醉后点了她过夜,一夜缠绵不休,恩爱不断。   夏云峰揉了揉脑袋,又闻到自己一身酒味,想起昨夜江心浆声,竟真有几分分不清是否做了梦,他想给这姑娘一张银票,摸了摸怀里竟空无一物,瞧见自己的剑放在桌上,便从剑柄里扣动机关,拿出一锭银子来。   “步月在哪里?”   那女子柳眉一蹙,疑道:“公子你在说什么?”   夏云峰手腕一收,一个倒转把剑转了过来,剑尖对准她娇美的脸蛋虚划了一下:“我问你步月在哪里?”   那女子眼中闪过惧意,玉手指了指东面方向,小声道:“那里。”   夏云峰急忙回头,恰见步月一身红衣艳丽如火,却是穿得半遮半露,修长脖颈连着一片雪白香肩,眼神似笑非笑,妖媚勾人地冲他微笑。   夏云峰顿时啼笑皆非,走过去将那幅画收了起来,手中利刃忽地凌空斩下,劈开了光滑鉴人的铜镜,眼神更是凌厉有如刀锋。   “步月那死鬼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节快乐!啦啦啦~至于,那啥,没有按时更文的事,过年过节的,大家就莫要在意这些细节啦,开心就好~ 第118章 南华寺约   三日后,南华寺后山。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隐没在夜色中,半弦的明月高挂枝头,林中硕大的菩提树下一盏微光,笼罩着一人盘膝打坐,艳丽的衣袍,柔顺的长发,火光笼着他的面容格外柔和俊俏。   步月偷偷摸摸而来,背上还背了一个用黑色布包裹住的大刀,不想此人却如此嚣张,不由得也挺直了腰杆,面带倨傲。   然后,他看清了树下的鬼三台,或者说陆子衿。   因为那人此时是个男人。   步月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没有经过易容,脸上泛出的淡淡金光是他下的金蝉散,与那夜见的十三夜歌是同一人,他不禁惊讶道:“你能随意变化性别?”   陆子衿慢慢站起来,淡淡道:“这功夫,等你练到一定的境界后也能如此。”   “要到怎样的境界?”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我要的东西呢?”   “呶,给你。”   步月递过去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陆子衿看了一眼,并未去接:“这是什么?”   “你要的《千心秘籍》呀,那日你在我房中找了许久,哦,就是你翻过的那个红木柜子,它就在那柜子脚旁边,你还踢了它一下,你也别怪我不珍惜,实在是这破秘籍让我火大,没有一把火烧干净已经算你幸运了。”   陆子衿这才接过那团纸,慢慢地将之捋平,但见封面残破,唯有隐约一个“月”字,再翻一页,是一排工整瘦金体:   回舟不见玉月,神功独步乾坤。   他的手止不住地抖了一下,看着步月的眼神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甚至连声音都在发抖。   “就是它,就是这本秘籍……”   步月漫不经心道:“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以后我的事情你少干涉,即便你是我舅舅也不行。”   陆子衿微微收敛激动的情绪,眼神却慢慢流露悲伤的神色:“阿月,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步月挑了挑眉,往前走了几步,琥珀色的眼眸露出一抹兴味,他的表情向来多变,艳丽的容颜有时更不及那多变的表情来的可爱讨喜,这样的神态,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陆子衿的眼神微暗,那悲伤仿佛要透过微弱的火光满溢而出,看着步月的表情有些失神。   步月仿佛没看见他的情绪,语气却变得谨慎:“有什么你就说吧。”   “这个秘密,我在心里藏了十几年,现在终于要说出来了。”陆子衿往前走了两步,贴在步月耳边低声道:“十几年前,我在这里……”   垂下的右手捏出一个芙蓉诀,猛地拍在步月丹田处,却不料印上了另一只手掌,一股强悍的内力如烈火般喷涌而出,将他震飞在菩提树下。   陆子衿有些惊愕地看向步月,慢慢爬起来,拂去衣服上的尘埃,动作流利,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树下那盏灯笼火光跳跃几下,映出他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你早有防备?”   步月冷冷看着他,眼中有着说不尽的嘲讽和恨意:“你不就想告诉我,十三年前,你在这颗树下杀了我娘,也就是你的亲姐姐,陆子佩!”   “你如何得知?”   “这还要多亏了你将我关在那密室内,我在寻找机关时发现了另一个暗格,里面是我娘生前的手札,南华寺之困,她知道是你布下的陷阱,却还是来了,她不信你会杀她,但你却真的杀了她!我的好舅舅!”   “所以,你约我来此是为了杀我替你娘报仇?”陆子衿忽然微笑道,他的神态柔和清淡,笑起来好似春风拂过般温煦,令人怎样都觉察不出其中的杀意,只会觉得他温温如玉,俊俏若仙。   “没错!我就是要杀你!让你到地下去给我娘磕头赔罪!”步月恨声道,手中细剑化作细密的金光铺天盖地而来。   陆子衿轻轻往后一侧,那些密集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却被他一只手就可轻松应对,他甚至还道:“千心秘籍的诀窍不是快,你这样,再过十年也杀不了我,大外甥。”   “看剑!”步月猛然发力,一记怒斩,用了十层的功力,可竟被陆子衿双指夹紧,继而又随意放开,他的神情依然带着淡薄的微笑,仿佛一只戏弄老鼠的猫。   可他越是如此,步月越觉心中愤恨难当,他的母亲竟是为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白送命!   “陆子衿,你这个禽兽!”   陆子衿道:“我是禽兽,她陆子佩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没有人性,她却是多情多义的狭义女子。可那又如何?她死了多年,江湖上关于她的骂名依然传得沸沸扬扬。”   “你闭嘴!你根本就不是人!”步月双目发红,手中剑法有些凌乱,更是连陆子衿的一片衣角都没削下来。   胸口再中了陆子衿一掌,步月连退数步,脊背狠狠撞在树上,丹田处再次缓缓升起一股清凉的内力流变全身,他觉得自己双掌充满了力量,然而,头一次觉得无望,因为眼前之人跟他练了同一种武功,而且功力远胜于他。   他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收起了金烟杆变作的细剑,解下绑在背上的布包,布包里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微弱的火光和满地月色,竟没有在这刀面折射任何一丝光芒。   这是他赢了武林大会后屠天易给他的斩月刀,即是墨樱刀,不仅轻盈若风且削铁如泥,最大的特点是杀人不见血。   今夜,他倒要看看此刀是如何杀人不见血。   陆子衿看见他手中墨樱,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墨樱刀,这是用来杀你的刀。”   “哼!能不能杀我,还要看你本事!”   步月再次出手时,月色之下,那把刀竟像是隐在黑暗中,但见步月身手动作,却极难分辨那刀的走势和位置,陆子佩右臂被划开一刀口子后,那双略显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亮,随后的出招与之前大相径庭。   只见他双手捏诀成芙蓉状,身体竟浮在半空,整个人似乎都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身后仿佛有芙蓉盛放,浑厚的内力鼓动着他长发与艳红的裙摆无风自动,原本清俊的面容在那金光中显出几分妖冶妩媚,仿佛半夜出世的妖魅。   步月免不得惊讶,陆子衿并未得到完整的《千心秘籍》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若是能真正修炼完成,这武功却是不知要高到什么地步,会不会直接飞升成神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江湖还债来的,我敢说,人家真的木有卡文,宝宝有努力编故事的! 第119章 永生不见   他虽惊讶,却并不畏惧,站在原地两手合并,墨樱刀直立正中,一手催动《千心秘籍》一手催动《芙蓉月》,两股内力相融合,顿觉一股热力灌注在墨樱刀身上,金光一闪而逝,刀依旧是黯淡无形的刀。   墨樱刀再次与陆子衿碰撞时,陆子衿也不再退让,一双肉掌仿佛如有神力,刀锋上浑厚的力量竟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出手更是凌厉如剑,一朵朵芙蓉在夜空中绽放又消失,像是璀璨的烟花,恨意为火,杀气为花。   一场对决,生死相搏,为这菩提树下早已逝去的杀戮。血脉亲情,并不是挣脱不了的牢笼,只要心够狠够毒。   人心可以金贵成璀璨夺目的金子,也可以腐朽成千疮百孔的腐肉。   步月胸口再受了一掌后只觉体内血液翻江倒海,他强行压了一下没压住,张口便喷出一道鲜血,挣扎起来再用力时,只觉丹田处如同千万把刀在乱窜,疼得双膝一软再次趴在地上,丹田的剧痛越发强烈,他连吐几口鲜血,疼得身子发颤,再也站不起来。   陆子衿走到他面前捡起墨樱刀,菩提树下的灯笼未灭,映照出他显出妖艳的面容,还有那双悲戚的眸子,淡淡的琥珀色,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悲伤都融入在他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   “当年,我骗姐姐说她最想见的人约她在这颗树下等她,她信了,我从背后打了她一掌,那一掌足够她经脉尽断,却还不放心地捅了她一刀,用的就是这把刀,墨樱刀。知道它为何杀人不见血么?不是它不染血,被它杀了的人伤口都没有血,因为它是把吸血的妖刀。”   步月满脸狰狞,双目发红地瞪着他,颤抖的手伸出去欲再抓住这把刀,刀尖迅速地划过他手掌,留下一道深长的口子,不见半点鲜血,然而,这样的疼更是深入骨髓,步月喉咙发出“嘶嘶”的低吼,一字一字仿佛要咬碎他的血肉般。   “陆子衿,你、不、得、好、死!”   陆子衿还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眸中有悲伤微荡,声音温柔又疯狂:“我捂着她的眼睛,这样她就看不见是谁杀了她,到了地府也不会找我复仇,可是她却背着我说:‘子衿,你若觉得痛快就杀了我罢,姐姐不怪你。’我手一抖就松开了她,她致死,看着我的眼睛都没有恨意,只有解脱后的轻松,这又算什么,她死了,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恨意,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他看着步月几乎能喷出火来的眸子,淡淡笑了起来,声音越发温柔了:“我爱你的母亲,也恨她,后来夏与合在菩提树下救了她,也不过多拖延了几日罢了,大外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我在雕的那具白骨观音么?”   步月双眸猛然一瞪,密布无数的红血丝,狰狞如地狱走出的恶鬼,嘴唇更是颤抖不止。   “没错,我偷了她的遗体,用最好的药材养着,让她一点点腐化,留下的白骨纯白疏松,刻一尊观世音菩萨,再适合她不过了。”   “不……不可以!你怎能这般对她!怎能这般对她!你不是人!”   步月嘶吼着要爬起来,但他才撑起一只胳膊,墨樱刀就划烂他的胳膊,鲜血迅速被吸干的痛苦,却来不及这人残忍对待他母亲的恨来的浓烈。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杀我?”   明明做了那么残忍的事,陆子衿的每一句话却都温柔如同母亲耳语,更让人恨不能挖出他的心肺来看看是否还有心。   “要么你杀了我,不然总有一日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痛不欲生!”   “阿月,你约我来此,我就已想好,将你葬身这颗菩提树下,也算成全你和姐姐母子一场。”   步月冷笑一声,嘴角含着鲜血:“我发誓,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恨我好了,来世,我愿用一切偿还对你们的亏欠。”   他说着亏欠的话语,眼中蕴满悲伤,提起手中的墨樱刀砍向步月脖子。   明月皎皎,夜风起兮,巨大的菩提树上叶子一齐哗啦作响,吹落了不知多少菩提叶,翩翩然然地旋转而落,也不知是哪一片落叶划过了墨樱的刀刃,但听得一声响,刀已落地。   陆子衿的手在发抖,猛然回头,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寻找什么。   风渐渐停歇,月光落了满地,树木幽静,什么都没有。   陆子衿对着黑暗大声道:“我知道你来了,为何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幽深的黑暗中寂静无声,却显得他的声音无比凄凉。   过了一会儿,陆子衿再次捡起地上的刀,大声道:“你若不出来,我就杀了他!我数三声,一、二……”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施主为何不回头,回头就是岸。”这声音绵长悠远,没有融入丝毫内力,就在南华寺的方向,渐渐踩着落叶而来。   陆子衿紧紧盯住那个方向,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踩着落叶的脚步声停在黑暗中,那人再不发出一声。   陆子衿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肯出来?”   “一切皆为虚幻,出来有何用?”   “出来我就放了他,不出来我就杀了他!你出不出来?”   “阿弥陀佛。”   这一声叹,依然绵长而无奈,微风卷起菩提落叶飘向了黑暗,又有落叶从黑暗中被卷入淡淡的光晕内。   一道身影终于走出黑暗,僧衣芒鞋,修长的身形,脚步沉重,好似背负了万千的叹息。   陆子衿的身子在剧烈颤抖,眼睛盯着那个人影不敢错开一分,步月甚至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压抑了许久的悲痛。   不见站在他面前,双手合十,双目低垂,眼中无波,只有一片悲悯的神情,如同庙堂之上的佛祖,无情又似有情,无悲也无喜。   “为何不看看我?”陆子衿声音嘶哑,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不见更低垂了眸子:“贫僧法号不见,既说了不见,便是与你今生今世永不相见,来生来世也不会相见。” 第120章 往事成殇   陆子衿向他走了几步,不见低声念着佛经转身背对他,眼中只有满地落叶,心中如见我佛。   握在袖中的手紧得发白,他不死心,又转到他面前,不见再转身,他忽然身形变化极快,一瞬间捏住了不见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面对自己。   不见紧闭双目。   “施主若是强行想让贫僧睁眼,贫僧便自挖双目。”   陆子衿怔了片刻,慢慢松了手,声音越发的沙哑悲戚:“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可若是明镜惹尘埃了又如何?”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苦海无边,无人渡我,如何回头?你为何不渡我?”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你我缘分已尽,贫僧无法渡施主。”   “呵呵呵,既然你不渡我,那我便不回头,大师请回罢。”陆子衿说着,摇摇晃晃地走到那菩提树下,捡起落地的墨樱刀冲步月砍去。   一粒佛珠打落了他的刀,他回头看去,不见依然双手合十,慢慢拨弄手中佛珠,双眸低垂,嘴里不知念着什么经文。   他笑了起来:“你能阻我一时,却阻止不了我一世的杀戮罪业,你不是说不渡我么,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晚风楼紫星堡七阳阁,全是我犯下的灭门杀戮,不过就是为了逼出步月,你对他心存内疚,只有危机到他性命时才能逼出你,裴言昔,我不过是想见你一面,这都是因为你而犯下的杀戮罪业!”   说着,他又举起了墨樱刀:“我姐姐的死,阿月的死,无数人的死,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是你的错!”   “你停手罢,子衿。”   陆子衿顿住了身子,慢慢转过身看向他,眼中露出狂喜,却流下了眼泪:“你叫我的名字了。”   “阿弥陀佛,你非要贫僧渡你,贫僧不得不渡。”   不见踩着一地的菩提落叶,僧衣芒鞋,缓缓走来,一步一步,格外沉重。   风起叶落,幽幽烛火中,他的身形眉目显得无比清晰,仿佛所有的月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细眉长眼,瘦长的下巴,原本是张俊俏风流的面容,却是悲悯满面,无欲无求。   菩提树下,只听得一声轻叹。   “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陆子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走来,眼中的疯狂渐渐化作痴迷和悲伤,烛火幽幽,照亮他滑落眼角的泪。   他道:“我不懂,我只要你渡我。”   “好,我渡你。”不见柔声叹道。   他握着佛珠的手接过陆子衿手中的墨樱刀,另一手打着佛号,却始终低垂着眉眼,缓缓抬手,一刀刺穿了陆子衿的心口。   陆子衿闷哼一声,眼神迷恋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嘴唇却一直在发抖,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一身大红的衣袍逶迤落地,像是陨落的红日,所有逝去的青春烈焰年华。   陆子衿仰躺在树下,透过菩提树的枝桠,还能看见半弦的明月,月光如水撒了一地,他缓缓叹了一声,墨樱刀穿透他的心,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通透,压在心头的罪孽都消失了。   他在苦海里挣扎太久,回头看见了死亡的彼岸,是他唯一的救赎。   墨樱刀从他体内抽出,他也没觉得多痛,通体漆黑的刀身,没有半点鲜血,就连他的身上也干干净净。   他的目光又落在不见身上,那人双手合十低头诵经,依然不曾抬头。   “你还不愿见我一眼么?”他苦涩地开口。   “最后一眼都不愿么?我已经后悔了。”   “要如何你才肯看我一眼,言昔哥哥……”   不见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神情却如未听闻,盘腿闭目念着他的经文,眼角悲悯无情。   火光幽幽,映出陆子衿脸颊的泪水闪烁不断,然而,就算他的泪流干了,杀光了所有的人,眼前这和尚是真不愿再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眼前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景象,不是水昏云淡,也非月影寒凉,只不过是一次很寻常的朋友引荐,那时他是温雅的书生,他只是跟在姐姐身后害羞的小男孩。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他安静地念着此句,带着眷念的目光渐渐涣散,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他唱的歌词里,唯一的真心。   菩提树下,几场爱恨生死,终是尘归尘,土归土。   低沉的念经声悠悠不断,风起了又落,那盏昏黄的烛火跳跃了几下,安静地散发着光芒。   步月犹如烂泥般地软在地上看了一出悲剧,可陆子衿死了,他的恨意尤未消,此刻又听了好长一会儿经文,更是恨得牙痒,不禁打断道:“喂,花和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见睁开眼,停下了他的经文,仿佛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般走过去扶起步月,把了他的脉门许久后道:“《千心秘籍》与《芙蓉月》原本是一套完整的武功秘籍,本名就叫《芙蓉月》,如今分开了两本,交叉修炼才是正确方法,否则容易经脉逆行,轻则时男时女,重则不男不女。”   “……怎样才算不男不女?”   “……就是……什么都没有。”   步月心里“咯噔”一跳,脑中迅速浮现出自己既没有胸脯也没有小弟弟的模样,瞪向不见的表情称得上狰狞可怖,若不是他身受重伤,真会扑上去暴打这和尚一顿!   “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不见道:“这本秘籍有违天理,所以才会由晚风楼和七阳阁分别保管,你既然练了,就要接受天理的惩罚。”   “那为何现在又告诉我了?”   “你被这本秘籍重伤,也只能靠此秘籍的内功来修复身体的损伤,否则,就不是不男不女那么简单了。”   “有多不简单?”   “经脉逆行,你觉得会怎样?”   “小弟弟爆炸么?”   “……”不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经脉逆行,自然是七窍流血而亡。”   “我浑身都没有力气,是不是已经经脉逆行了?大师,你快救救我。”   不见懒得看他那嘴脸,只是走到他身后,双手成掌覆在他背上替他疗伤,半个时辰后撤掌,看见步月的脸色好了许多,吩咐道:“我用少林寺的《易筋经》替你疏通了一下经脉,这些日子你行动会无碍,但切不可再用内力,如果你不想变得不男不女的话。”   步月点头,心中那股怨气总算消去几分,见这和尚始终低垂着眉眼,对一旁陆子衿的遗体不看分毫,忍不住问道:“你与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我杀我娘?”   不见道:“往事如烟,一切恩怨皆为虚幻,你就不要再问了。”   步月道:“你爱的究竟是谁?”   不见一愣:“□□,又何必多说。”   “你若不说,我怕是永远无法消弭心中恨意,谁敢说我娘不好我就杀了谁,哪怕血洗整个武林也不在乎,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我究竟是谁的种?”   不见总算慢慢抬起头来看他,步月灰头土脸,可眼神晶亮有神,带着不知不罢休的执拗,他的神情鲜活,眉目狡黠,整个人都鲜活明媚,还带着一丝不讲理的邪气。   不见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二十年前,江湖风云迭起,那时的江湖远比现在乱得多……”   步月听着,怎觉得这调调耳熟得很? 第121章 故人回首(一)   “你是想说那时候善恶不明,生灵涂炭,上苍为拯救苍生,特意派你下凡拯救世人于水火?”步月忍不住道。   不见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江湖上默默无闻的晚风楼忽然异军突起,晚风楼楼主陆北陌在武林大会一举夺得头筹,三年后,他的一双儿女更是夺尽江湖人的眼球,那便是你的母亲陆子佩和她的弟弟陆子衿。”   二十年前的江湖乃乱世,南山多盗匪,朝廷和江湖人多次派人围剿无果,却在某日被一对姐弟彻底剿了这个土匪窝,那对姐弟自称姓陆,是双生子,乃晚风楼之人,然而惊艳江湖人的不是他们的武功有多么高强,而是陆子佩绝世倾城的容貌。   那时的不见和尚还是孔林书院的大弟子裴言昔,夫子说他虽读书多,剑法却凌厉太过刚硬,杀伐之气过胜,应在江湖多见识人情冷暖,不然圣贤书读再多也无用。   孔林书院便是如此,既要读圣贤书,又要使圣人剑,剑乃凶器,用凶器者如何为圣人?裴言昔始终有些不明白,他便带着这样的疑问行走江湖。   他与陆氏姐弟相识乃因他与夏与合、梅若雪还有屠天易都是年轻辈稍有名气的人物,被江湖人称“剑侠四公子”,彼此之间也相互熟悉。   是夏与合带他们认识了这对姐弟。   看见陆子佩的第一眼,他心中涌出的惊艳便是,原来这世上真有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他读万卷书,书中自有颜如玉,此刻却觉得那些文字言语竟是如此贫瘠,都无法形容她令人震撼的美。   这样的美,没有人能够拒绝,梅若雪看她的眼神是亮晶晶的,夏与合看她的眼神是亮晶晶的,屠天易看他的眼神是亮晶晶的,就连她身后的陆子衿看她的眼神也饱含深情。   他们从杭州游玩到金陵,一路繁花软水看够,却不及她的一抹笑颜璀璨。   陆子佩出门时常带金色面纱,穿金色大朵牡丹的长裙,艳丽得仿若整个世界都是她的陪衬,可她却毛躁又骄傲,总喜欢与梅若雪斗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两人武功不分上下,但陆子佩精灵古怪,总有办法让梅若雪吃瘪,她很听夏与合的话,与屠天易也时常说笑,唯独不怎么与裴言昔说话。   陆子衿却矜持寡言,他们虽是双生子,容貌却差异很大,陆子佩明朗艳丽,金眼卷发,不似中原人,陆子衿却是直发黑眸,眸中一抹淡淡金色总令人难以察觉,他在任何人当中都俊俏好看,只有在陆子佩面前黯然失色,他也总是默默跟在姐姐身后,有些害羞地唤他言昔哥哥。   他的眼睛看着他,但裴言昔眼里只有一个陆子佩。   他默默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看她与所有人嬉笑怒骂,上蹿下跳,却唯独总是避着他,她的眼里含着光,睫毛之下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这便是暗恋的滋味,像中了毒,日思夜想,抓肝挠肺,可她却从不知晓。   后来他的师妹林瑶来传夫子的话,让他尽快回去,却不知怎么就与陆子佩吵了起来,陆子佩用她的骄傲与明艳将林瑶欺负地体无完肤,分明是有意找茬。   他问她为何无理取闹?   她说她就是无理取闹!   他问为什么?   她气急了道,你没看见你那师妹快把整个人都粘你身上了!   他说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   陆子佩更是气得发抖,跺跺脚,敲了一记他那榆木脑袋:“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   她用那么大的嗓门吼了出来,彻底将他吼得愣住了,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全冲到了脑门,耳朵里轰隆隆一阵乱响,全是她那句“喜欢你”!   小桥下流水哗啦,秦淮河的水温柔得仿若春风拂过,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他拦住她的去路,紧张又激动的心绪始终掩藏在温文尔雅的面容下:“你说你喜欢我?”   陆子佩方才的剑拔弩张一下都飞到了瓜哇国,艳丽的小脸红得不能再红,却还是嘴硬:“我才不会说第二遍!”   “那……你为何总是不理我?”   “我……”她的矜持与羞涩只维持了那么一刻,立马像炸毛的小猫叫道,“人家害羞还不成?实话告诉你,老子对你一见钟情!老子我国色天香,武功高强,要不要考虑喜欢老子……”   他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她,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心意相通,原来是这样的体验!   夫子让他在江湖历练,体味人情冷暖,爱恨纠葛,而这一份纠葛,却是他用一生也无法理清的业障。   他还是随着师妹回了孔林书院,却觉得相思长久,只能用书信与陆子佩交流,而那份相思却变得更加磨人,奈何实在脱不开身。   直到陆子衿来求他去救人,他才知出事了。   原来陆子佩先前只说他们姐弟是晚风楼弟子,不曾想却是晚风楼楼主陆北陌的庶出子女,母亲是波斯女奴,地位极低。主母莫氏生有一子陆子凯,武功相貌人品皆是一般,如今陆子佩姐弟俩在江湖大出风头,莫氏妒意难消,竟将陆子佩姐弟的生母折磨致死,陆子佩得知此事后杀了莫氏,而莫氏乃紫星堡之人,如今紫星堡闹着要个交代,陆北陌不得不处死这个出尽风头的女儿。   他自然义无反顾地去救她,晚风楼的守备森严,他见到她时她却倔强地不肯走,说什么也要捅上陆子凯那龟孙子几刀,他哭笑不得,最后竟真遇到了陆子凯,却一下便惊动了所有晚风楼之人。   他牵着她的手冲将出去,后面跟着陆子衿,风风火火杀出一条血路来,可那陆子凯阴险至极,一把毒|粉|毒瞎了他的眼睛,他一下子失了方向,当时一片混乱,他只听见陆子衿伤心的大叫,叫了什么他并未听清楚,陆子佩想挣脱他,他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后来有人猛地力推了他一把,原来,下面是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适时地跟大家说新年快乐,玲珑宝宝特意拖到今天才发文,你看我多不容易啊!【才不会说是因为卡文卡到哭,结果,还是套路啊嘤嘤嘤!】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看文快乐,多多支持你的玲珑宝宝啦,么么哒~ 第122章 故人回首(二)   他在悬崖下醒来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身边有人照顾他,他急道:“子佩,子佩,你可有受伤?”   陆子佩握着他的手并不说话。   他更急了起来:“你为何不说话?可是受了伤?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那人沉默了片刻后一声长叹,道:“言昔,我没事。”   他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才失落道:“可惜我看不见了,不然我定要好好看看你。”   “我会照顾你的。”陆子佩道。   那段日子他虽失明,陆子佩为他采药,为他做饭,为他取暖,为他解闷,他们说尽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刻般爱这个人,他说:“子佩,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就成亲可好?”   “好啊,言昔哥哥。”   他觉得他太幸福了,将这个人搂入怀中,觉得浑身每一处都躁动得沸腾,自然而然地,情到浓处,所有的情感都在那一夜化作热火,缠绵纠葛。   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陆子佩领着他一步步走出山崖,然而,某一日醒来时,他的身边是他的夫子,却唯独不见她。   江湖上消失了陆子佩的音讯。   半年后,他的眼睛重见光明,却听到陆子佩要嫁给梅若雪的消息,而梅若雪竟是解火教教主步惊雨 ,当时解火教在江湖上亦正亦邪,而“梅若雪”只不过是步惊雨行走江湖的化名。   当时这个消息可谓震撼江湖,可最震撼的还是裴言昔,他质问陆子佩为何要这样做,莫非之前的海誓山盟都不作数?   陆子佩却道那不过是他们一时冲动,只有梅若雪才能给他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权利,还有为她死去的母亲复仇,而裴言昔是个执圣人剑的君子,他做不了杀伐染血之事。   他不敢置信他所听到的一切,然而,陆子佩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神情平静地说出伤人的话,再绝情离去。   他找步惊雨决斗,只觉得为了这个女人,宁愿不死不休,付出一条生命也心甘情愿,这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步惊雨的武功一直深藏不露,那时他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他所谓的决斗不过是不自量力的找死,最致命的一剑竟是陆子佩替他挡了下来,他惊愕地看着剑刃没入她胸膛,心中不知是痛楚还是欢喜。   就在步惊雨愣住的时候,他已抱着陆子佩飞奔离去。   他道:“你能替我挡剑,说明你心中有我,为何还要嫁给步惊雨?”   陆子佩道:“若那一剑是你刺向他的,我也会替他挡下,这一剑,无关爱情。”   他竟然不知所措,他问她如何才肯留下来,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她的冷淡和愧疚却更令他彷徨不安,只能用占有她的方式来宣布他们的关系,然而,陆子佩最终还是回到了步惊雨身边。   她成了步夫人。   听说,他们大婚那日,屠天易闯了喜堂准备抢亲,却被步惊雨重伤,从此二人恩断义绝。   可他没有那样的勇气,他只是与陆子衿喝得烂醉,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握着他的手,他把这人看成了陆子佩,与他吻到了一起,那是一个混乱的夜,乱到他眼前炸开了绚烂的烟花,迷离到他不愿醒来。   直到他推开了陆子衿,他对他道歉,逃也似地跑了,更不会看见那人眼中的伤痛。   后来陆子佩约她相见,那时她已显孕,容貌艳丽中多了几分端庄,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暴躁洒脱,她道:“你对子衿亏欠良多,往后对他好点。”   此话说得莫名其妙,他对子衿何来的亏欠良多,不过是吻了一下……   忽然想到那一晚陆子衿看的他眼神,他心里突地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有江湖传言,陆子佩在晚风楼命悬一线,是步惊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换地她一命生存,却永远被逐出晚风楼,因此陆子佩对步惊雨以身相许。   如果这是真的,那一日陪他掉落悬崖的就是……这也能说通为何陆子佩不愿在众人面前将他送回孔林书院。   因为那人是陆子衿!   他试探地问:“你在悬崖下的腿伤可有复发?”   陆子佩道:“已经无碍,你不必担忧。”   他的手在发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落深渊,万劫不复。   他慢慢地瞪向陆子佩,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扼住,声音嘶哑如鬼:“你根本就没有掉落悬崖,跟我一起落下去的是他!是不是?”   陆子佩一直躲避的眼神终于望向他,那双琉璃色的眼落下泪来:“是,当时你双目失明,我却遭陆子凯暗算,一剑差点没入心脏,子衿过来救我时却被你拉住了,我叫着你的名字,我想去拉你的手,你却拉着他一直往前跑,我亲眼看见你们掉落悬崖。”   她道:“那一刻,我不知是恨你还是爱你,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他愣愣地看着她离去,背影决绝。   原来,这人情冷暖,爱恨纠葛,竟都是命运爱作弄的人生,他哈哈大笑,掩面痛哭。   他开始在青楼楚馆寻欢买笑,整日醉得不省人事,仿佛这样就能忘掉一切伤心,或者忘掉自己是温文尔雅满腹才华的孔林书院大弟子裴言昔,他不过是个自甘堕落的酒鬼罢了。   他便是在那里认识了十三夜歌,那时水昏云淡,月影寒冷,美貌的歌女在秦淮的花船上唱着忧伤的曲调,他问她为何别人唱欢曲她却唱哀调?   她道:“因为心中有哀,便是欢曲也能唱成哀调。”   “你心中有怎样的哀愁?”   她低眸拨弄琵琶慢慢唱:“絮絮韶华无尽忧,镜花水月总相愁,可恨郎心堪不透。”   “原来你是爱上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他苦笑了一声,“真巧,我也跟你一样。”   他仰头喝酒,目光穿过被夜风吹开的门帘,看见了默然站在门外的陆子衿,四目相对,他的心蓦然剧痛,只觉那一眼如同万箭穿心。   他便在那目光下与十三夜歌日日恩爱缠绵,这样是否可令那人退却?   陆子衿的目光越来越阴霾,但始终不肯离去,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人,他道:“我愧对你,但我无法接受你,我们都是男人,还是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陆子衿的双目通红,一直沉默,却不离去。   他却忽然怒了起来,大声地质问:“为何不说明你的身份!你明明可以说你就是陆子衿!却要代替她来照顾我,让我犯下这样的错!为什么!为什么!”   陆子衿愣愣望着他,泪水映着秦淮的河水,潋滟又悲戚,可他却始终沉默。   “陆子衿,你要我怎么办?你现在让我怎么办!”   “可你又让我怎么办?”陆子衿终于开口,怯懦又委屈,满脸是泪,“是你拉着我跑的!我眼睁睁看着姐姐倒在血泊中,我多想去救她!就算放弃晚风楼的身份地位,哪怕跟她一起去死!你不知那时我有多恨你!我以为姐姐死了,你又双目失明,我虽恨你却怕你想不开,才会顶替她的身份照顾你,言昔哥哥,我并不想得到太多,可是你,是你,硬生生夺去了我的东西!”   他猛然愣在那里,只觉夜风寒凉入骨,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他怪子衿,可子衿又何尝不怪他?   他最终只能道:“对不起,可你要的我无法给,从今后起,我们再也不要见面罢。”   “我要的不多,只要能看着你就好。”   “可你的存在始终会提醒我那段不堪的误会。”   陆子衿猛然后退一步,神情受伤,他忽然问他:“是不是,若我是女子,你也许就不会这般对我了?”   “也许是吧,为何你不是女子呢,子衿?”   那是裴言昔此生说过最后悔的一句话,那句话,颠倒是非,违背天理,造就了江湖的血流成河,红颜埋白骨,是他一生都无法偿清的罪孽。 第123章 故人回首(三)   裴言昔因整日颓废,流连青楼而被师门押送回书院读书,书永远都是读不尽的,圣人言: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他知自己的过错,却不知如何去纠正彼此的人生,就像他还是参不透孔林书院使用的圣人剑,剑乃凶器,持凶器者,即便心怀正义,终会杀人,焉能为圣人?   可他再不愿去经历江湖的冷暖。   四年后,听说陆子衿被逐出晚风楼,原因不明,只听说陆北陌暴怒不止,扬言要杀了此孽障,奈何陆子衿功力大涨,无人能杀他,从此被逐出门派,能杀陆子衿者赏白银一千两。   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裴言昔想不通,也就不再想。   直到陆子衿找到他,她道:“如今,我是女子,你可愿对我好一点?”没错,她是个女子,依稀有当年陆子衿的模样,却更加艳丽娇柔,浑身散发出女子的柔情魅力,很像陆子佩。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难道这些年来,他愧对的竟然是另一个女子?   他痛声道:“子衿子衿,你为何不早说?”   “早点说的话,你就不会冷落我了么?”   他忽然语噎,他读遍圣人书却不是圣人,若当年知道陆子衿是女子,他能否忘掉陆子佩,另爱他人?   陆子衿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柔声道:“我不介意,只要你现在对我好就行了,言昔哥哥。”   他僵硬着身子问她:“子衿,你认定了是我么?”   陆子衿道:“我从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很喜欢言昔哥哥,姐姐已经嫁人了,你可否多看我几眼?”   一想起陆子佩他便心痛,看见陆子衿这张与她相似的面容越发觉得难受。   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子衿,若是这就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娶你。”他确实亏欠她太多,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它可以补偿的方法。   但陆子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问:“那你愿意娶我么?”   “我愿意。”   “你会爱我么?”   他没有回答,即便陆子衿是个女子,他心中住着的那人依然是陆子佩。   陆子衿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笑得很是凄惨,摇头道:“我不介意,就算你心里一直是姐姐,我也不会介意。”   她的眉头皱了两下,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慢慢退了一步,转身要逃,可脚步踉跄。   他终于觉察不对,扶着她问怎么了,可陆子衿执意推开他要走,没走两步忽然痛苦地蜷缩在地,低声地嘶吼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他不知这是怎么了,陆子衿只是让他走,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面容,但他没有走,一直看着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昏迷前,她看着他的目光如此绝望。   就像一场幻境或是一夜梦,他睁开眼时,陆子衿还是陆子衿,陆子衿还是个男人。   他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子衿的双目空洞,一片死寂看着他,毫不隐瞒:“这世上有一门功法,可让男人变成女人,现在,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肯定觉得恶心极了。”   “这就是你被赶出晚风楼的原因?”   “是。”   “而你练的《芙蓉月》失败了。”   陆子衿震惊地看着他,裴言昔也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冷静,心中明明是那般愤怒。   在陆子衿昏迷这几日,他找遍孔林书院所有的功法记载,才知道陆子衿到底练了怎样的功法,而这一本功法并不完整。   他道:“把这武功废了。”   陆子衿摇头。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慢慢道:“你将这武功废了,我陪你一生。”   陆子衿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我不信!我不信!”   他道:“你若不废掉,我将永远都不再见你,子衿,我不知你会这般傻,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废了这邪功,我用一生来陪你。”   “你……说真的?”   “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好,我听言昔哥哥的。”   那个时候的陆子衿依然乖巧沉默,又傻得令人心疼。   然而,陆子衿自废武功却险些要了自己的命,那时他才知道,《芙蓉月》这门功法既然非比寻常,那么就算废掉它也非寻常方法,只有完全练成了这套功法才可以废去一身功力,否则会经脉尽断而亡。   为此,裴言昔去七阳阁求另一半《芙蓉月》,他在大雪天里跪了五天五夜,七阳阁依然不肯。他从小读圣人书学圣人行事,从不做半点亏心事,此番却不得不昧着良心使尽手段将那另一半《芙蓉月》抄了一份出来,改名《千心秘籍》。   观世音菩萨有千手千眼,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他却觉得芸芸众生相,一人有千心万念,人心乃最不可渡化之物。   他在回去的路上碰到夏与合,他将事情本末都告诉了夏与合,夏与合叹道:“世人有千心万念,你却唯独辜负了一颗真心。”   他心中住着一人,要如何才能不辜负另一个人?   于是他转念去了解火教,那时步月已经能打人了,小小的脸蛋像极了他的母亲,缠着陆子佩不肯松手。   他听说陆子佩嫁给步惊雨八个月后生下了步月,如今见了这真实的小人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坐在对面的陆子佩和步惊雨恼着孩子总不安分,眉眼里却都是幸福满足的神色,夫唱妇随,郎才女貌,他们如此般配。   “时光过得真快,你的孩子都这般大了。”他说着,心里却在发苦。   陆子佩笑道:“我怀着月儿时一直以为是个女孩,连名字都取好了,也跟夏与合的儿子定了娃娃亲,不料生出来竟也是个带把儿的,白白浪费了这好名字。”   裴言昔陪着说笑了一会,也抱了抱步月那不安分的小肉球,这才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陆子衿练了邪功,他希望步惊雨和陆子佩能让他在解火教继续修炼完成,并且好好开导,待到功法练成,他会带走他,陪他一生。   陆子佩的目光跳了一跳,渐渐黯淡下来。   时光如刀,在她依旧美丽的面容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自责中度过。   她怪自己当时冲动鲁莽,若不是一定要找陆子凯报复,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更是对陆子衿充满愧疚,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   两年后,陆子衿练成《芙蓉月》,却是性情大变,他武功盖世,无人能敌,如何又肯舍去这一身功法?   江湖上关于陆子佩的谣言越来越多,越来越扭曲,说她风骚放荡,说她与多人有染,说步月根本不是步惊雨的孩子,说她在江湖行侠仗义全是做戏,惩治的恶人都是花重金找来扮演的……   他知道,陆子衿与屠天易联起手来对付解火教,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屠天易想得到陆子佩,但他却不知陆子衿究竟要做什么!   他无数次找过陆子衿,却再没见到他一面,当初的承诺,那人已经不需要了罢。   江湖许多门派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吞并,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却无人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而屠天易的江湖势力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坐大。   曾经被陆子佩姐弟俩剿灭的盗匪二当家忽然围困住了南华寺,扬言一定要陆子佩出面才肯放人。   于是,陆子佩去了,他偷偷地也去了。   他明知道是一场阴谋。   却来不及阻止。   南华寺的后山,百年菩提树下,他亲眼目睹陆子衿是如何杀了自己的姐姐。   那个人明明下手狠辣,却像个孩子般对着她嚎啕痛哭,而陆子佩却说不怪他。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的圣人剑,终于指向了此生最不想刀剑相向之人,他们一个下手狠绝,一个只守不攻,滔天的怒火让他第一次想要杀人,第一次想毁灭一切,他所有的愧疚都化为飞烟。   你看,人有千心万念,短短几载,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一日,南华寺下了场大雪,雪花纷扬,虚虚地掩盖了所有的罪孽和杀戮。   只因一场不甘,人心万变。   陆子衿在解火教时,勘破了陆子佩藏得最深的秘密。   陆子佩嫁给步惊雨,不过是因为愧疚而对他陆子衿的一种成全。   即便如此,那两人依旧深深相爱。   心魔就此种下。   他们是从娘胎里就在一起的双生子,心意相通,如何能不知?   陆子衿心魔难解,陆子佩以死成全。   一切始端,都是因为他在黑暗中握错了一个人的手。   裴言昔在南华寺落发出家,南华寺不愿破例赐他想要的法号,他便头顶着南华寺的戒疤,去了安仁寺当和尚,法号:不见。   他发誓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陆子衿。   那也是他的心魔,菩提来渡。   不见轻轻叹了一声,长而低沉,伴随夜风消散在茫茫黑暗中。   菩提树下那盏灯笼安静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轻轻跳了两下,仿佛也跟着叹了一声。   他走到树下提起了那盏灯笼,泛黄的灯纸上画着轻淡的烟柳,泛舟的小船,圆月高悬,烟花三月草长莺飞,两行题字也已淡得模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见的目光在那两行小字上停了片刻,蓦然,手上的念珠散落一地。   但他始终没有抬眼看看因他而死之人,那盏灯笼伴随着他渐渐行渐远,好似佛光渐褪。   步月忽然想起不见和尚胡说八道的那个故事,那妙贤从竹林深处走来时,迦叶望着她,却是一声轻叹,那一声叹息,成了他刻在眉间的死穴。   不见缓缓而去,犹如妙贤徐徐而来。   那个剃了发的裴言昔就是陆子衿刻在眉间的死穴。   作者有话要说:   插入的番外就此结束鸟,不虐吧,人家一直都是亲妈的~ 第124章 命中注定   “唉……”   步月拍了拍身上落叶,忽觉身后有光徐徐而来,有些惆怅道:“你还是要看他一眼么?”   那人没有回答,脚步声却在靠近。   回头一看,却是一人长发白衣,身形如风。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昏黄的灯笼映出夏云峰面无表情的面容和他刚毅的唇角,他伸手抚落步月发上的落叶,沉声道:“听了好长一会儿故事,我来接你回家。”   步月心中“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虚:“回……回什么家?”   “自然是回我家,刚才不都听说了么,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媳妇了。”   “放屁!老子是个男人!”这话说得有点没底气啊……   夏云峰道:“你是男是女我都不介意,阿月,有的事早已是命中注定,你逃不了的。”   “这就是你对我死缠烂打的原因?”   “不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对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讨厌得很。”夏云峰一脸嫌弃。   步月:“……”   他们最终还是将陆子衿埋在了那颗菩提树下,然后回到魔教,步月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放下来,因为夏云峰对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   在回魔教的路上,他又大发善心救了个人,那人其貌不扬,性格古怪,尤其是见了步月,就跟吃了火药的豹子似的,原因无他,这个被救的倒霉鬼又是七娘子。   她道:“每次遇到你这魔头定是我命悬一线时,老娘与你八字相克!”   步月哈哈笑道:“你若不遇见我,便是这一线也断了,本座明明是你的福星,为了报答本座的救命之恩,本座便托你帮本座做一件事情。”   七娘子道:“你作恶多端,迟早会遭报应的,步月,收手罢。”   步月含在嘴边的话终是噎了回去,道:“那你请回吧,当本座什么也没说过。”   将七娘子送走后,他就闭关修炼去了,教中一应事物交由两位护法和三个长老打理。   这一路据他的旁敲侧击,夏云峰离开临江山庄后就快马加鞭找到了自己,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江湖人,按照他目前的表现来看,夏云峰应该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他要趁现在好好闭关。   他得到了完整的《芙蓉月》,又得知修炼方法,练起来并不如何费劲,当年陆子衿先练了一半的《芙蓉月》后走火入魔,后来练《千心秘籍》也进展缓慢,而他先练了《千心秘籍》后练《芙蓉月》却是毫无阻碍,简直一日千里,想来这顺序是先《千心秘籍》后《芙蓉月》才是。   只是他始终有个疑问,为何《千心秘籍》会在悬崖下的茅屋内?还与春宫图放在一起?莫非那个茅屋曾是陆子衿住过的地方?可若是如此,他也不该将如此重要的秘籍放在那里,更不会又想从他这里得到这本秘籍。   他的《芙蓉月》本就练到了第七层,再加上摸对了方法,不过半年时间就出关满山游荡,当时恰是傍晚,一时间,全魔教之人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某一房间内。   杜宇慎之又慎地在一个牌位前上了香,念念有词几声“保佑”,又从香案下拿出一条画着朱砂符的黄纸贴在自己额头,拍了拍自己心口总算松了口气。   一只手突然拍上了他肩膀。   耳后的脖子上边有冷风吹来:“阿宇,你在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杜宇一声惨叫,吓得身体都软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教主夫人放了我吧……我……我以后天天给您上香烧纸……您快回去吧,别来找阿宇了,人家怕怕……呜呜呜……”   步月偷偷捂嘴忍笑,却阴森森道:“我在下面好寂寞啊,阿宇……”   步月一听,果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夫人……你……呜呜呜……你放过阿宇吧,我马上给您烧几个小人过去陪你……夫人,我还要照顾阿月啊……呜呜呜……你放过人家……”   “小人就算了,你给我送些吃的来。”   “夫人……夫人想吃什么,阿宇立马给您烧过去……您……可不可以先回去啊呜呜……”   这小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觳觫,汗如出浆,实在太没出息,步月实在不忍心再戏弄,清了清嗓子道:“红烧肘子一份,烧鸡烧鹅各来一只,老鸭汤排骨汤都要一碗,还有红烧甲鱼,清蒸鲈鱼八宝海鲜,快点,冷了就不好吃了。”   杜宇的身子一顿,猛地抬头看他,忽然整个人都软到了地上,哭道:“阿月,你欺负人呜呜呜!人家被你吓死了啊呜呜呜……”   步月嫌弃道:“瞧你这点出息,不是大半夜,竟都能把你吓成这熊样!”   “可是……他们都说今晚看见了教主夫人在各处游荡呜呜……难道那人是你?”   “呃……是我。”他在闭关时又变成了女人,一直到出关来游荡,穿的又是白衣,虽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母亲的模样,但所有人都说他与母亲长得很像,这也难怪……   《芙蓉月》这门邪功,练成之后果然能随意变化性别,简直不能太邪门!   步月一顿饱餐后,全魔教人都知道他出关了,就连看门的大狼狗都欢脱地围着他打转,整座邙山忽然爆发出许久未有的欢声,甚至都放起了烟花来,每个人的脸上洋溢出希望和崇拜的光芒。   自从步月闭关后,魔教在江湖上扩张势力的速度减慢,那些大门派看准了步月不在的时机,对魔教进行了全方位的围攻和袭击,魔教虽可应对,但成天窝在山头被人打也实在憋屈,好不容易那些人都退缩了,近来那无忧宫又不知发什么疯,个个苦大仇深地要杀上来,别的门派也就算了,偏偏这无忧宫还是教主吩咐不能动的,应付起来就更棘手了。   步月听完了二长老的汇报后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看外面璀璨的烟花,一朵朵炸开得绚丽极了,像是他与夏云峰在这里过的那个年,那时,他握紧那个人的手,心中默默发誓从此不会再滥杀无辜。   “教主,教主?”   步月回了回神,道:“长老可知他们因何原因围剿我魔教?”   “已经让人问过了,并未打探出什么消息,但无忧宫的宫主玉楼人在半年前过世,如今的无忧宫宫主是秦淑。”   “秦淑……”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一段冗长浪漫的岁月,琉璃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染上一层阴霾。   有些罪债,你不得不面对,仿佛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大大问人家年底可不可以完结,宝宝估算了一下,年底完结是有可能滴,但素,番外的话就要过年之后了,写了这么久,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谢谢卷耳亲亲的地雷,么么哒~ 第125章 真相扑朔   也不知是如何走漏的消息,第二日,几乎整个武林都知道步月重出江湖,而关于他的骂声更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时步月才知,武林中早有消息传出他练了邪功可男可女,而那消失已久的武林第一美人欧阳月便是步月,武林盟主屠天易和无忧宫宫主玉楼人也是被他所杀。   步月再次面无忧宫的人,她们披麻戴孝,看着他的眼睛都饱含恨意。   “屠天易不是我杀的,无忧宫宫主也不是我杀的。”他的解释如此苍白无力。   “我只问你,步月,你是不是欧阳月?”秦淑站在无忧宫首位,冷冷的目光与他对峙。   步月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终于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问了出来,他的目光扫过无忧宫的每个人,每个人都警惕地瞪着他,玉连环面无表情,青鸾则是神态复杂,秦淑的脸依然冷漠,可那种冷,另他觉得心也跟着冷了。   他点头:“没错,我就是欧阳月。”   他果然看见所有人脸色□□的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心里很痛快。   “步月,你这个畜生!”秦淑指着他大骂,“我早知你心怀不轨,可怜师父她对你百般宠爱,你却恩将仇报!”   步月道:“无忧宫救我护我养我,我心怀感激,若你们觉得我骗了你们,今日大可在此把帐算清,我虽杀人无数,多承认一个少承认一个都一样,但我没有杀师父。”   “闭嘴,你不配叫他师父!”   “步月,你杀人无数,说的话怎可能信!”又有一人站出来道,“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们,来无忧宫为的是偷走无忧宫的武功《芙蓉月》,你敢说不是?”   步月道:“不是。”   “你……”   “师姐,请容我说两句。”一个柔和的声线从人群里传了出来,步月心中一动,看见一身麻衣的青鸾从人群中走来,鹅蛋脸,长眉杏目,她的神情似乎总有一种柔和的光芒笼罩,即便她抽烟骂人耍无耻,她的光芒都一直不曾消退,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心安。   “青鸾……”如今面对这个女子,步月有种很难形容的情绪。   青鸾的目光望向他,带着一种浅浅的眷念,她眉目柔和,眼中却死水一般,好似要从他这张面容找到曾经的欧阳月。   她道:“你要把帐算清?”   “……”步月的喉咙好似被堵着,却还是点了头。   青鸾笑了笑:“好,我告诉你这笔账怎么算!”   她转身面对着众人道:“步月是我救回无忧宫的,也与我最是亲近,却不曾想我救下的是一头白眼狼,这千般罪过,最错是我,此帐一笔勾销,青鸾愿以死赎罪!”   她话未落,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划向自己喉咙。   秦淑面色大惊,刚欲夺步阻止,却见眼前一花,步月已打落了青鸾的匕首,青鸾另一手却运足了内力打向自己天灵盖,是铁了心的求死。   步月抓住她手腕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青鸾淡然道:“我求死,与步教主何干?”   步月心中越发堵得厉害,怒火也涨了起来:“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怎会与我无关!你就这么想死!”   青鸾忽然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眼中溢出泪水,她摇头,摇了又摇,淡淡道:“你不明白,步月,你怎会明白呢?欧阳月已经死了,在我面前的步月,我看着他都会觉得伤心,你怎么能明白?”   步月心头大震,目瞪口呆:“你……?”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觉得这笔烂账越发诛心。   青鸾的泪落在他指尖,一滴水的重量,却压得他抬不起头。   青鸾道:“你欠我的早已还清。”   步月愣了愣,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可面上却平静得很,那一句句诛心之语,麻木了他的表情。   “我欠你的永远还不清,你不准死!”   他转向秦淑:“欠无忧宫的,我会还清,但不是现在,请秦宫主以及各位先回无忧宫,日后步月定会上门请罪。”   秦淑冰霜般的面容冷而沉,开口道:“第二个问题,我师父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无关。”   “有何证据?”   “半年前我只去过一趟南华寺,南华寺的和尚可作证。”   “好,我姑且信你。”   秦淑正要宣布撤回,忽然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宫主,且慢!”   人群里走出来的是碧池,许久不见,她多了几分妩媚,眼角眉梢更有一种不一样的自信。   她走出几步,眼睛又往身后看了看,再坚定地走到步月面前。   她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充满敌意。   “步月,你说半年前你只去过南华寺,可有杀人?”   步月犹疑了片刻,道:“有。”   “那人是谁?”   步月心中疑惑她怎会得知此事,犹豫了片刻后答道:“他叫陆子衿。”   “他是怎么死的?”   “穿心而死。”   话音一落,无忧宫所人有的目光都如寒冰般向他射来。   碧池道:“这可是巧了,玉宫主恰好就是穿心而死。”   “锵!”   秦淑忽然拔剑:“步月!你把话说清楚,师父的死究竟与你有无干系?”   步月道:“我也很想知道,师父究竟是如何死的。”   “玉宫主不是你杀的,因为她是在我们眼前忽然就穿心而死。”碧池的语气忽的一变,“你可知道陆子衿与师父是何关系?”   “不知道。”步月感觉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挖好的陷阱,但他别无退路,却不知为何碧池忽然变得如此有心计,她的目光往人群里看的是谁?   碧池道:“我在无意中得知玉宫主与一人种了情蛊,种了此蛊的两人同生同死,一人死,另一人便会以同样的方式在同一时刻死去,这就可以解释为何玉宫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心而死!步月,你还敢说玉宫主的死与你无关?”   步月心中微沉,难道陆子衿与玉楼人并非寻常关系,可他钟情裴言昔,为何又要与玉楼人种下情蛊?难道是玉楼人一厢情愿想与他同生同死?   他冷笑道:“据我所知,与玉宫主种下情蛊的是一个叫十三夜歌的歌女,无忧楼还有许多她们留下的痕迹,我舅舅陆子衿一直在聚风谷隐居,怎会与玉宫主扯上关系?”反正她们也不知道十三夜歌就是陆子衿。   “你……步月你胡说八道,玉宫主怎么可能!”碧池大叫出来,慌乱的目光又扫向了人群中,她究竟在看谁?   “步月,不要再撒谎了。”一直沉默的玉连环忽然开了口,“十三夜歌确实与我姑姑关系匪浅,因为那是她年轻时闯出的花名,十三夜歌就是玉楼人,玉楼人就是十三夜歌,知道此事的少之又少。”   “不可能,玉楼人和十三夜歌我都见过,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你自然看不出她们是同一个人,因为十三夜歌根本就是一张□□制造的幻影!”   “这……”步月脑子里迅速闪过十三夜歌的面容,眼前却是一花,秦淑的剑以极其凶狠的速度朝自己劈来。 第126章 谁生谁死   “步月,血债血偿!”   秦淑话音一落,无忧宫其他人纷纷拔剑。   古记和青鸾等人也拿出了武器,步月挡开秦淑一剑,吩咐道:“你们不准出手!”迎面而来的是碧池的一枚梅花飞镖。   他身子不动,只是伸手一摘,两指便轻松夹住那飞镖,唇角一勾,冷道:“还给你。”   两个指头倏地一甩,无人看清那飞镖的走势,实在太快了。   碧池眼中闪过惊惧,可还没来得及躲,肩膀上忽然没入了一半的梅花镖,她楞了一瞬,忽然惊恐地叫了起来:“不不不!!!怎么可能!我没有解药!!!”   秦淑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忽而提剑旋身而起,踩着玉连环的肩头如利箭般直冲步月而去,纷乱的剑影里,唯独这一箭,利落干净又狠辣无情,如同她的为人。   邙山之下,大雪初融,血流遍地。   无忧宫几百人的杀意和愤怒,迅速将雪地染上斑驳血迹,步月一人应对百人,他出手狠辣,动作诡异又迅速,那并不如何健硕的身形却蕴藏着浑厚内力,像个怪物一般。   纷乱的打斗里,唯独青鸾一人依然站在原地,她看着他们厮杀,怒吼,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一年前刺向步月的那一剑,已经够她痛了。   “我不想杀你们,你们为何一定要逼我?”步月折断了两个人的手,又将她们甩了出去,却并未取她们性命。   他的目光泛出一种幽蓝的冷光,可那种冷又带着彷徨绝望,好似困兽之斗,青鸾不懂,这样的步月怎可能是与她贴心交好无话不说的欧阳月?   回答步月的是两把杀气腾腾的飞剑,秦淑与玉连环双剑合璧,融合了无忧宫的《芙蓉月》心法和七阳阁的《七阳剑法》,互补长短,威力几乎是无人能敌。   步月一柄金色细剑既要应对他们又要防备其余人的招式,任他武功再高强也会觉得吃力,古记好几次都要冲上去,却被离鸾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剑光冲天,情义斩断,这一剑剑挥下去,无忧宫织就的情义大网,往日烟尘,终于被他亲手斩断。   最后能与步月对峙的只有玉连环和秦淑,但他们都受伤不轻,唯有眼睛明亮,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步月却一身白衣如雪,不曾沾上半点尘埃。   “你当真这般恨我?”步月看向玉连环。   玉连环道:“我不恨你,但你犯下的罪孽太多了,步月,只有你死了,这个江湖才会太平。”   “太平?如何才算太平?”步月提剑挥手,打落秦淑的长剑,剑尖刺入玉连环的胸腹,带出一连串的雪花撒在空中。   “玉连环!”秦淑大喝了一声。   “就算我死了,这个天下也太平不了!”步月道。   秦淑越发狠戾地向他杀来,没有玉连环的助力,她的武功对于步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再次一掌将秦淑震飞后,步月收了手,淡淡道:“你们杀不了我,我也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秦淑用剑撑着身体站起来,她的神态总是冷淡,唯有一双眸子刻满了恨意:“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杀你,她的大仇谁来报?不杀你,无忧宫血流成河的恨谁来还?”   “可你杀不了我。”   “杀不了也要杀!除非我死了!”   “我不会杀你,师姐。”   步月轻轻说出那两个字,朝魔教的方向走去。   “啊————”   秦淑冲将过来,步月侧身就可躲开,她的长剑飞来,步月一脚就可踢开,可是步月一路往回走,她就千疮百孔地杀上来,眼中的光火从不熄灭。   “放手,秦淑,下次再来杀我。”   秦淑抹了把唇角鲜血,忽然冷笑道:“你我再战一场,若这次我还杀不了你,我放手,永不杀你!”   “好。”   于是,他提剑,面对她。   秦淑站得摇摇晃晃,举剑过头顶,侧身横在胸前,忽然就冲了过来,步月本是用剑来挡她剑身,却不料她突然松了剑,却将自己的身体送了上来。   步月猛然僵了身子,可就在那一瞬间,一把匕首刺入了他心口。   “你……”   步月一个字含在嘴里,再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秦淑的身体慢慢倒下,嘴角终于挂上一抹微笑,眼神嘲讽而冰冷。   他忽觉受伤的心口又被重击一掌,猛地吐出口鲜血来。   “教主!”   “教主!”   古记等人匆匆跑来,俱是一惊,却见步月随手拔下心口匕首,雪白衣裳瞬间如大红牡丹绽放,染上了艳丽的腥红,他的眼睛却直直盯着秦淑。   “为什么要逼我?我不想杀你们,可却你们逼我杀你们!我不想杀你,你却宁愿用自己的性命也要换我死!师姐,你可真厉害!”   “因为,你……该死!”秦淑冷笑道。   步月捂住心口,鲜血顺着手掌蜿蜒到了手臂,在雪地上染开红晕,他几步走到秦淑面前,有些嘲讽地笑道:“可惜,我还死不……”   “阿月!”   步月忽然被人撞倒,只见挡在他身上的青鸾眉心一皱,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青鸾,你怎么了?”   步月心中一慌,连忙将她翻了过来,却见她背上插了五支银针,泛着森蓝的光芒。   针上有毒!   他连忙封住她身上几处大穴,可青鸾的脸色依然迅速发黑,她的目光一直看着步月,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却在渐渐涣散。   “阿月……阿月……”   步月紧紧握住她的手,就要将她抱起来时,她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她的头颅靠在他怀里,就像很多次一样,他们闹够了,她就随意地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青鸾?青鸾?”   步月唤了两声,忽然觉得喉咙被堵住,他的声音终于哽咽,眼中的青鸾变得那么模糊,眼泪落在她脸上,他紧紧抱住怀里人失声痛哭。   这是他欠下的,最无耻的情债。   却连一个偿还的机会也没有。   “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他看了眼毒针发来的方向,却是无忧宫倒下的众人,有人死了,有人用憎恨的眼神瞪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玉连环倒在血泊里,却用悲悯的眼神看他,有点冷漠。   秦淑依然还睁着双目,只是没有了呼吸。   这么多人恨他,这么多人想让他死,却是青鸾替了他的死。   古记等人早在毒针射出后将步月围了起来,等他稍微平静了,才问道:“教主,是否将他们都杀了?”   步月之前的下手还是留了些情面,也没杀几人,只是重伤了她们而已,此时却后悔当时为何不都杀了她们。   他看看玉连环和秦淑,眼眸深处的眸中东西仿佛彻底死去,声音无比疲惫:“把她们都关起来。”   然后抱着青鸾走向山中魔教,皑皑雪地里,滴了一路血花。 第127章 孰对孰错   深紫垂帘内,芙蓉帐暖,屋角里一尊紫金饕餮香炉张开狰狞大嘴吐着烟丝袅袅,衬得软榻上之人越发容颜如玉,艳丽无边。   只是那人懒洋洋抽着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教主。”   那双懒洋洋的琥珀色眼眸看了眼跪在不远处的人,声音也懒出了一定的境界:“回来了。”   古记道:“属下按照教主的吩咐,一把火烧了无忧宫,只是在那无忧楼的底下发现了一件东西,还请教主过目。”   “是什么?”   古记似乎有些激动,张了张口,道:“请教主移步。”   步月抽烟的动作总算顿了一下,半阖的眼皮也完全睁开了,蒙着一层淡淡的悲伤:“我不想看见无忧宫的东西。”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枚雕刻了鸾鸟的碧玉,口中吐出的烟丝总是朦胧而惆怅。   古记道:“不是无忧宫的东西。”   琉璃色的眼眸转向了古记,过了一会,他才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初春回暖的天气,魔教的地下石室本就阴寒,今天却变得格外寒凉,入得里面,只见停在石室中央的巨大冰块还冒着丝丝白雾。   步月停在那冰块面前才发现那是一口□□打造的棺椁,透过朦胧的冰块,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古记示意手下人合力推开棺椁的盖子,步月的呼吸一下就顿住了,眼睛直直盯着棺椁里躺着的那人。   丝丝白雾中,那人一身红裙似火,容颜绝丽,与步月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眼没有那么多的风流和慵懒,她更加柔和,像是一个做着美梦的少女。   即便不知如何描绘她的容颜,虽然那是他伤心的童年往事,但这个人给了他无数的关怀和温暖的爱,步月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这是他的母亲,陆子佩。   “娘……”   只是唤她之人已不是小时候的的步月,她也不会再睁开眼看看长大后的月儿。   他描绘她的容颜,指尖仿若时光倒流,二十年来,两场江湖风波,一切刀光剑影,都是因她而起。   就算那时因为无数的谣言恨她抛夫弃子,但他其实一直都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孤坟一座。   “你是说,这棺椁是在无忧楼底下找到的?”   “是,因为无忧楼相比其它地方不容易着火,属下便带人检查了一番,发现有个地下密室,里面就是装着夫人的棺椁。”   “你做得很好。”   步月再次仔细看了看陆子佩的遗容,亲手将棺盖盖上。   陆子佩的遗体保存得很好,关于这件事陆子衿骗了步月,难道是为了激他出手杀他?当年杀了陆子佩,他是不是早就后悔了?   他又想起陆子衿临死时的眼神,那么绝望而悲伤,不见至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   “无忧宫那里,可找出是谁放的毒针?”   “还没有找到,无人肯开口指认。”   步月深深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出浓白烟丝,缱绻迷离,像是叹息。   “都放了吧。”步月朝门口走了几步,“除了碧池。”   “是,教主。”   玉连环领着无忧宫众人下到邙山脚下时,一人早已等在前方的分岔口上,那人黑发如水,玄衣似墨,背对着也看不清面容,修长的身形却如同一片孤独的影子,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更显出几分肃杀。   众人都驻足,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玉连环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阁下因何拦住我等去路?”   那个黑色背影转过身来,长眉秀目,面若春花流水,很是好看的容貌,不知曾令多少人心动情深,黑色的衣袍更是敛去了一切铅华,显那人容颜似月。   玉连环微微一惊:“步月?”   那身黑衣仿佛令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黑色的浓雾里,完全换了一种气质,也更加冷硬森寒。   步月笑了笑,眉眼明亮,皎洁若天上明月:“是我,我来送送你们。”他的语气十分轻松愉快。   玉连环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多谢步教主,告辞。”   步月摆了摆手:“谢就不用了,你们在此地互相告个别,都散了吧,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无忧宫。”   “什么!”   “步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每一张脸上都是愤恨。   步月似乎很满意她们此刻的反应,却故作伤心道:“你们一个个都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杀你们,却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无忧宫的消息,所以就烧一把火烧了它,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也不要再遇见我,不然我还得伤心。”   “步月,你……”玉连环开了口,却不知如何责问,是不是正魔两派的身份一旦被确定,他们就是永远势不两立的敌人?明明,差别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如果步月永远是欧阳月,他们也许能在无忧宫愉快地过完一生。   他身后的师妹道:“就算你灭了无忧宫,只要我们不死,仇恨不灭,你今日所做作为,他日必当双倍讨还回来!”   “双翎师姐依然伶牙俐齿,也好,若你们对我的仇恨不灭,尽管来找我报仇,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呸!谁是你师姐!听听都脏了姑奶奶的耳朵!”   玉连环抬了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实在看不透现在的步月,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将双翎给杀了。   “大家听我命令,都散了吧,从此江湖路远,再没有无忧宫。”   “玉公子,你……”双翎看见那双墨玉般的眼眸,藏着深深的无奈,她终还是软下了语气,“好,散就散了,我听你的。”   玉连环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好好保重,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听见这句话,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激流,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努力活着!”   无忧宫其它师姐妹们都相互告别,女子虽柔情,却无一人落泪,最终都朝不同的方向离去。   步月站在路边看她们一个个离去,有人回头,看着玉连环的眼神充满了眷恋,看向他的目光满怀仇恨,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最终只剩下玉连环和他,步月开门见山:“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玉连环道:“自古正魔不两立,阿月,你选择魔道,再回不了头了么?”   步月道:“不回头了。”回答得很干脆。   “那夏云峰呢?他一直惩奸除恶,以匡扶江湖正义为己任,你却与他背道而驰,他可会杀你?”   “或许吧,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   步月笑了笑:“你说为什么?我不杀江湖人,江湖人却要杀我;我也不想杀秦淑,她却死在我剑下,这就是你要的为什么,如此简单!”   “可你杀了我姑姑!”   “陆子衿杀了我母亲,你们可以报仇,难道我就不该报仇?”   “你造的杀戮太多了。”   “这与无忧宫何干?”   “……”   玉连环愣了片刻,狠狠抱拳行了一礼:“告辞,后会无期!”   他说得咬牙切齿,走得干净利落,春暖花开的山间小道上,那背影如风一般,不过几息便消失在翠绿山林间。   回到魔教,安静奢华的风月阁忽然显得有些寂寞起来,于是步月挥了挥手招来杜宇,冲他挑了挑眉。   杜宇微微一惊,也冲他回了个媚眼,挑了挑眉,还笑得贼是荡漾。   步月催道:“还不快去!”   杜宇一溜小跑:“是的,教主大人!”   没过多久,他就带来了好几个美艳女子回来,弹曲唱歌跳舞陪酒一样都不能少,全是按照步月以前的喜好安排。 第128章 久别重逢   步月重出江湖,先是灭了无忧宫,继而魔教的势力迅速在江湖扩张,大约有一半的门派已并入魔教,也有许多大门派组织其它小门小派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抵抗魔教入侵,从此江湖上风月喋血,杀戮不断。   只是步月极少出现在江湖人眼中,传闻他练成了绝世神功,日日在魔教内饮酒作乐。   夏云峰冲入风月阁时,里面正是声色靡靡,笑语欢声。   他一剑挥开了琴案上的古琴,一时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这突然闯入的黑衣公子,满身沉寂。   隔着垂帘轻烟,女子妖娆,他的目光如电,直直盯住大厅尽头的步月,漆黑的眼眸里似有万千波涛汹涌,面上却是一派从容。   步月被那目光看得发毛,却听着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好似死囚等待宣判死刑的那一刻。   扮成女子的杜宇察言观色,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出去,然后扶了扶胸口两个大球,悄无声息地最后一个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夏云峰一步一步朝步月走去,黑色靴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毫无声息,步月却觉得那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他心上了,真他娘的慌!   夏云峰终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步月往椅背上靠了靠,他的容貌越发出色,仿佛在这靡靡声色中被打磨过一般,唇色艳红,似刚喝了血的妖精,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眉尾挑高,嘴角轻佻:“好久不见,夏……唔……”   他的衣领猛地被夏云峰抓住,嘴巴就被狠狠堵了个结实,那人如同一团烈火般猛地炸开,将他烧了个措手不及,身体也跟着迅速发热,一把抱住这个人狠狠地回应过去!   夏云峰将他推倒在椅子上,椅子翻在地上,于是两人在地毯上打滚,夏云峰将步月推倒,野兽般撕他衣服,步月又翻滚过来骑在夏云峰身上红着眼撕扯他衣服,两个人翻来滚去,像是两只野兽,只能发出粗犷的喘|息,燃烧内心的欲|火,却不说一句话。   夏云峰此次却特别凶狠,什么前|戏也没有就提着步月一只腿冲了进去。   中间马赛克,预知详情请看简介……   这魔头,这妖孽!   这个会让他心尖颤抖的步月!   可怜杜宇掐准了两个时辰后过来收拾烂摊子,却听得一屋子步月的浪|叫,瞬间觉得面红耳赤,浑身发烫,他家教主大人何时变得如此骚|浪了?   他扶墙腿软地回到房间,拿着罗七留下的一柄匕首看了又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一地。   两个时辰后他再次来到风月阁,里面终于没有声音,他总算放心地去敲门。   然后。   “嗯哼……死鬼,好舒服……再来,不要停……”   杜宇瞬觉五雷轰顶,浑身滚热,这这……夏云峰也太能干了!都已经四个时辰了,从早上到下午,他家教主大人竟然也……太厉害了!难怪……他的眼前浮现出步月新婚第二天,南浦从他房里出来,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他又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想起罗七与他缠绵的样子,一颗心也跟着滚烫滚烫的,不知阿月何时才能带他下山。   一场欢愉过后,步月无力地软在地上,几乎浑身湿透,烛光映出他肌肤白皙如玉,眼神慵懒,越发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气,简直妖媚得不行。   夏云峰深深地看着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步月,我真恨你!”   步月浑不在意道:“那你走吧,想我了欢迎下次再来。”   夏云峰一把掐住他喉咙,低声道:“真想杀了你!”   步月看了看脖子上的手,挑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拔|屌|无情?”   “你……”   夏云峰被他气到,忽然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何不告诉我?阿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步月微微推开了他,道:“我要一统江湖,称霸武林。”   “这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魔教多年的心愿。”   “称霸武林之后呢?”   “那些自称武林正道之人不都说我是魔头,他们杀我是除魔卫道么,那我就告诉他们什么是正义,这江湖是否有正义。”   “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座吃喝玩乐,坐拥美人,权势滔天啊,这不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事么?”   “然后,你什么也得不到,你会失去所有人的真心,最后下场凄凉。”夏云峰的语气有些痛苦有些恨意,“我不知在我闭关时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然我定会出关帮你,你定是忍无可忍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恨你为何在半年前不告诉我,我信你,你却始终不信我!阿月,你是个骗子,你是胆小鬼!”   步月自嘲道:“我是骗子,也是胆小鬼,可你是除魔卫道的大侠,而我是满手鲜血的魔头,你让我如何信你?”   “可我爱你!我一切都会为你考虑!”   “那你要我如何?”   “放下这一切,跟我走,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不再过问江湖事。”   步月想了想,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提议,可我天生放|荡,喜欢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山林间的幽静我是习惯不了的。”   夏云峰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低醇的声音在幽静的屋中格外深沉:“阿月,你确定要执迷不悟?”   步月摇了摇头:“我悟不了,也回不了头,因为有人逼我这么做。”   “逼你?是谁在逼你?”   “不知道,不然我娘死了那么久怎会突然传出她的谣言,无忧宫又怎会抓住玉楼人的死不肯放手,我早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起先我以为是陆子衿,可陆子衿死了,那个人依然没有消失。”   夏云峰眉头拧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也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那你就甘心这般不明不白地成为别人的棋子?”   “有何不可,反正这也恰恰是我想要的。”   “阿月!”夏云峰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你而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多少无辜的生命因你而死?”   “那又怎样呢?”   步月一只手撑起下巴,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夏云峰,你走吧,毕竟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步月,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夏云峰咬牙道。 第129章 不死不休   夏云峰没有走。   步月对他各种挖苦讽刺,别说三十六计,就连七十二变都用上了,总算知道夏云峰脸皮有多厚,他倒是想继续日日笙歌来气那死鬼,可夏云峰一言不合就将他拖到床上一天一夜不停歇,苦的还是他……的爱哭鬼随从杜宇,他苦思冥想,最后觉得让夏云峰当他的压寨夫人似乎也不错。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他一统江湖时夏云峰乖巧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景象,然后一抬眼就看见夏云峰阳刚气十足的面容,眉如双剑,目若明星,瞬间觉得刚才那想象有点诡异……   夏云峰正在看书,步月几步坐到他对面,自己倒了杯茶喝掉,开口道:“今日离鸾来报,魔教再次战胜了那些武林正道,如今大半个江湖都成了魔教的,夏云峰,你要么走,要么就等着我一统江湖那一日宣布你是魔教的教主夫人!”   夏云峰头都未抬,慢悠悠道:“我会走,我等着你放弃一切跟我走。”   步月道:“那你还是当我的教主夫人吧。”   “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夏云峰放下书,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步月看着他挺直的脊背,颇有点惆怅,却还在细细品味那句“我一直都是你的人”,心里没出息地就软了下来。   书房外又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夏云峰回来了,抬头却见进来的是三个衣着暴露的侍女,手中端着热茶和糕点,步月随手端了一杯送到嘴边,忽然抬眼看向送茶的侍女。   “你很眼生,可是新来的?”   那侍女福了福,道:“回禀教主,奴婢阿水,本在外院伺候花草,今日阿玲姐姐感了风寒才让奴婢来替她奉茶。”   “哦,”步月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你可知此茶有毒?”   那侍女的微笑不变,却忽然亮出长剑同身后两人一起杀向了步月。   步月一掌击杀了奉茶的侍女,只是眨眼间,书房内又多了十几个侍女打扮的杀手将他团团围住,那眼中的杀气和恨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步月看了一圈如花似玉的女子,虽然是面生的脸孔,用的却都是无忧宫的武功,他不由冷笑道:“当日放走你们时本座便说过,若是再来找本座复仇,本座绝不手软!”   一人道:“魔头,既然我们来了,就没想着回去!”   话音未落,两个女子当先冲了过来,步月一剑杀了一人,另一手以掌力相击,不料那女子忽然一转身背对着冲到他怀里,竟双手握剑刺穿了自己腹部,步月心下一惊,躲得极快,那剑刺穿她的身子差点也捅穿了步月,他虽未伤着,白衣上却被溅了一身鲜血。   步月怔了一下,看着那女子的尸体,心中却只觉一片凄凉可笑。   忽的一声爆炸,书房内到处都是淡黄的烟雾,步月看不清东西,却凭着耳力避过杀招,有人抱住他的腿,他就砍了那只手,有人缠住他的腰,他就削了那人的头颅,淡黄的烟雾里抛洒着热血,却无人退缩。   烟雾快要散去时,一个使双节鞭的女子将他缠得很紧,忽然一个身形臃肿的女子向他冲了过来,那眼神很是奇妙,清澈如水,带着一死的决绝。步月心下一动,就要一脚将她踢开,不料自己的双脚分别被两人抱住,那使鞭的女子又极是狠辣,他便硬是受了两鞭子也腾出手将那个臃肿的女子震开。   “嘣!”   半空中爆开一片血雾,犹似烟花盛开,零碎的血肉落了满屋,那人竟是缠了满身火药,冒着自杀的决心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步月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出危险的光芒。   那弥漫整个书房的血肉让所有杀手都陷入了疯狂,一个个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跟步月同归于尽,她们似乎早就商量好了,只要有一线杀机,就算赔上同门的性命也毫不犹豫,有人即便被刺了好几剑也不放开抱住步月的手,有人拼着万箭穿心也要拖着步月一起死,刀光剑影里,血肉横飞,混合着她们以死拼杀的惨烈呼唤。   当剩下最后一人时,她的双腿已断,却仍在血泊里爬着,手中的剑指向步月,眼里那么多的不甘和恨意,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血罗刹。   “步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得好死!”   步月道:“我放过了你们,你们却不放过我。”   他伸出五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她头顶,捏碎了她的头颅,滚烫的鲜血染了满手,他也没觉得有多残忍。   他看着满屋子的鲜血,断臂残肢,每一个死去的女子都尸首狼藉,惨不忍睹,而她们曾与他一同在无忧宫的蓝天下快乐地生活过。   那个无忧宫,彻底被他击碎。   步月看着一身鲜血的自己,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他成了真正的魔头!   他朝门口走去,一回头却看见了提剑挡在门口的夏云峰。   他愣在原地,看了看染满鲜血的双手,有点不知所措。   夏云峰却朝他走了过来,双目漆黑深沉,却带着浓烈的杀意,抬眸之间,仿佛又有一抹悲凉流过。   他的长剑出鞘,这是他来魔教时带的新剑,从未出过鞘,也不让人靠近,此刻才得以见它剑光流溢,皎皎如明月落影,带出满室莹莹光华,剑尖却是对着步月。   “你要杀我?”   夏云峰剑光一闪,临江第六剑的光华仿佛生生将时光割破,剑光密布而缭乱,铺天盖地朝他压来,步月连退七步,脚下不知踩了谁的尸首,忽的也提剑相向。   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   他们一个魔道一个正道,道不同,不该相爱。   步月的剑法飘忽变幻,凭借深厚的内力更能发挥极大的威力,而夏云峰的剑法,虽有变幻无穷,却是万变不离其宗,步月早已领教过,然而那把剑的威力不容小觑,带出的剑气泛出微微蓝光,所过之处尽是整齐的断痕,还能泛出丝丝冷意。   步月还没练成《芙蓉月》的时候就可小胜夏云峰,此时应对起来虽然有些吃力,却也占尽上风,战到酣处,他却忽然收了手,任由夏云峰的剑刺穿他喉咙。   那把剑终究是停在离他脖子一寸的距离,只是剑气凌厉,割破了肌肤。   夏云峰双目发红,声音压抑而低沉:“步月,我一直以为你本性不坏,竟是我错看了你!”   步月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怎样?步月,你手上的血还是热的,你就敢说她们不是你杀的!”   步月怔了一下,他看向夏云峰,那张刚毅的面容变得有些陌生,狰狞与憎恶改变了他的面容,那依然是一张正义感十足的面容,因为他看见了他杀人,手段残忍。   步月忽然叹了一声,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希冀,那把悬在心头的刀总算落下,即便砸得他血肉模糊,他也要笑出来,笑得足够没心没肺,魔气十足。   他道:“夏云峰,我一直都是个坏人,是你不自量力,妄图想把我变成好人,哈哈哈,真可笑!”   “是我不自量力。”夏云峰苦笑,“我以为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会感化不了呢?可无忧宫救你养你教你武功,你却如此恩将仇报,碎尸万段,步月啊步月,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那五根捏碎了头颅的手指滴着血,猛地抖了一下,步月却举起一指舔了舔,邪肆笑道:“不,我是个魔头,我没心没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剑尖猛地往前送了几分,蓝光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再进一分,夏云峰的眉头紧紧纠结在一处,恨恨看着他:“步月,你别逼我。”   步月嘴角染了鲜血,笑容越发残忍无情:“你杀不了我,因为你爱上了一个魔头。”   “这是你招惹我付出的代价!”他依然保持残忍的微笑,心中却是一片荒芜,断壁残垣。   “闭嘴!”   夏云峰低吼道:“阿月,要怎样你才肯停手,停下这无止境的杀戮?”   步月笑了笑:“停不了手,这个江湖,原本就充满了杀戮和仇恨,一停下来,下一个死的就是我自己。”   “你就这么甘愿当别人的棋子?”   “是,因为我早已无退路。”   “你……”夏云峰退了一步,看看这满屋子的惨烈,只觉得悲痛无比,他又看着手中的剑,自嘲道:“此剑名曰‘揽月’,我本以为天上明月再高再冷,终是被我揽入怀中,原来,竟是一场镜花水月。”   步月微微一怔,心中越发痛得噬骨,面上却嗤笑他:“痴心妄想。”   夏云峰苦笑一声:“是我痴心妄想。”   他收剑入鞘,最后看了步月一眼:“我现在就走,我怕再不走,自己真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转过身背对步月:“江湖再相见,我们不死不休。”   步月握在袖中的拳头紧得发颤,他努力扬起自己的嘴角,却不知自己此时究竟有多难看,依旧笑道:“好啊,我们不死不休。”   他抬头,却只看见一个夏云峰的背影,脊背如峰,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正气,门外的光线却过于明亮了,只勾勒他一个漆黑的剪影,越发显得孤高无情。 第130章 醉遇美人   “教主……”   杜宇看着满身血迹的步月从书房走出,心中担忧,其实他在门外站了好长一会儿,此刻见了双目无神的步月,小心问道:“为何不拦着他?”   步月慢慢转过头望向他,脸上的血迹忽然蜿蜒而下,像是一行泪,杜宇心下猛地一跳,却见步月笑了起来。   他道:“留下来,他只会更恨我。”   “可是,他会不会同其它的正道门派来对付我们?”   步月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径直离开了书房,踩出了一行血红的脚印。   杜宇看了一眼那书房,满眼血肉残肢,真正的人间地狱,他猛地就转到一旁呕吐起来。   这世上,总有一些恨是怎样都化解不了的,就像有些人,你永远无法拥有他。   风月阁内,富贵牡丹锦簇的地毯上堆满了酒坛,酒水浸湿了牡丹雍容的花瓣,艳丽如血,一点点蔓延开去,却是无声的寂寞。   “啪!”   又是一个酒坛被摔碎,在这寂寞的阁楼里显得分外清脆,接着又是“咕嘟咕嘟”喝酒的声音,桌子上趴着一人,黑衣墨发,仿佛要与黑夜融在一起,唯独那面容显得分外白皙艳丽,此时却透出两朵红晕,已是醉眼迷离,蒙着一层朦胧湿气,仿佛在哭泣,却始终不曾落下泪来。   步月喝得烂醉,但心却醉不了,越喝反而越发难受,但他又哭不出来,就好似亲手将自己的心剜了出来,疼得没了眼泪。   夏云峰真正与他划清界限,他看清了那人眼中的失望和恨意,才知自己早已情根深种,入了魔,丢了心。   若是当时没有那场江湖追逐,没有山谷相守,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敌人,不会有这么多痴缠纠葛,他只安心做他的魔头,江湖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从来就不会停歇。   忽的一阵风来,屋内垂帘轻轻撩动,抚过他的面容,竟是房门被打开了,步月抬起醉眼,烛光之中,只看见一个朦胧身影朝他走来,他眯了眯眼,忽然怒道:“滚!都给本座滚出去!”   那人朝他行了一礼,慢吞吞道:“教主,老夫今日在回来的路上遇一绝色美人,特来献给教主。”来人约摸四五十的年龄,两鬓斑白,面带微笑,腰间一个葫芦随着走动而摇摆不定,正是魔教的三长老。   “本座……不要什么美人。”步月挥了挥手,看向三长老,他的眼睛朦胧而湿润,好似会发光的琥珀,却是满满的悲伤。   “项叔叔,我这里难受,”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我喜欢那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可……可我双手沾满鲜血,我是人人痛恨的魔头……我没有回头路……”   三长老微微怔了片刻,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轻轻拍了拍步月的头,就像很久以前那般。   很久以前,在步月还是陆子佩的月儿时,他还不是三长老,那时候步月与他最是亲近,天天项叔叔长项叔叔短地叫唤,他听得眉开眼笑,一高兴就将小阿月举在头顶,于是小阿月的笑声越发欢畅肆无忌惮,好似整座邙山的空气都跟着那笑声在跳动飞舞。   他也曾有妻儿,二子一女,却在一次意外中被所谓的大侠以正义之名全部杀死,他心中积恨,从此再未婚娶,将步月视作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所有人的心都变了,他们之间的亲密也就淡了。   如今这一声“项叔叔”像一块石子突然投入他波澜不惊的心湖,重新荡起几丝涟漪,只是人的心老了,也就硬了,他也只是微微心疼一下,叹了口气,那颗心又变得坚如磐石。   步月再如何伤心,魔教也必须一统江湖。   这是魔教众多人多年来的心愿,他们曾被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逼得走投无路,身败名裂,妻离子散。他们被称为邪魔歪道,却不是因为心中有魔,而是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为了彰显自己的正义,将他们逼成了魔。   只有一统江湖,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才会剥落他们正义的面具,露出丑陋的人心。   他拍着步月的头,声音已是带着些许沧桑:“阿月,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就将前面的路走成康庄大道,只有这样,你想要的,你想做的,都能得到。”   “我想要的……我想做的,我想要夏云峰,想让他陪我一辈子。”步月大着舌头嘀咕,又呵呵笑了起来,他说:“真好笑……哈哈哈……真好笑。”   他指着三长老,眼里却流着泪,哈哈笑道:“他能吗?他愿意吗?他定会恨我……会恨我!”   三长老道:“既然他令教主如此伤心,教主何必去想他,今日老夫带回一美人,教主何不与这美人消遣愁绪,说不定便能忘了那令教主伤心之人。”   “我不要什么美人……我……我要死鬼,只要那个死鬼……”   三长老却不顾他反对,扶着烂醉如泥的人往里走去:“此美人国色天香,老夫保证教主见了之后定能忘掉那死鬼。”   “我不要!我不要忘掉他……我那么喜欢他,那么喜欢……”步月边挣扎着边被三长老拐入了屏风后,他那醉鬼的嚎叫瞬间戛然而止。   他眨了眨被酒迷住的双眼,看了看被绑在地上的“美人”,又看了看自己,突然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然后再看了看一脸得意的三长老,断然……转身就走!   三长老一把拦住他:“教主,你去哪里?”   步月揉了揉眼,好似才睡醒的模样:“我刚才梦游了,现在回去睡觉。”   三长老一脸淫|笑道:“既然教主梦游都能游到此处,说明乃是心之所向,老夫先行告退,教主可莫要辜负这良辰美人,春宵苦短啊。”说完还眨了眨眼,一溜烟跑了。   “这……你……”   步月支吾两声,哪里舍得真走,可是看看地上的“美人”,他真恨不得将自己的脸撕下来变成一张□□,这样他就可以说刚才那些话跟步月那贱人没有一文钱关系!   但是他的脸好端端地长在自己脑袋上,所以地上的“美人”看着他的眼神凶狠地好似要将他吞吃入肚,可又看得步月小腹里一股子邪火“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谁让这“美人”被脱得一丝|不挂不说,竟然还被大红色的绳子绑了全身,健硕的身体泛出淡淡的粉红,与那大红的绳子一衬,竟是无比鲜艳淫|靡,更何况,那人的眼神虽然凶狠,却燃着熊熊火焰,下|身被红绳交错捆绑的空隙里,那根东西正翘得笔直硕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此人是谁? 第131章 冷眼相对   步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却还故作平静地“寒暄”道:“你……怎么在这里?”   “美人”赤红着一双眼瞪他,面色潮红,呼吸粗重,不知三长老喂了多少好东西才会如此这般模样。   步月捏住他的下巴正对自己:“你不是要离开我么?怎么不走得远远的?”   夏云峰被欲|火烧得艳红的嘴唇忽然一笑,猛地上前堵上了步月的嘴,急切地掠夺他的呼吸和味道,即便他浑身都被绑着,可他的侵略性和占有力依然不减,步月原本强撑得硬气十足,却在被他吻住的瞬间整个人都软得不成样子。   ……   步月醒来时已是日上中天,阳光从雕花的窗格透进屋子,满室狼藉,到处都留下欢|爱过后的痕迹,甚至连呼吸的空气也还残存着那股气息,唯独身边不见那个人。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昨夜种种疯狂历历在目,他最终还是解开了夏云峰的绳子,颠鸾倒凤一夜后,那死鬼果然还是走了。   他忽然又想起他的新婚之夜,那时他恨自己对那死鬼动了心,一个魔头爱上正道大侠,多么荒唐可笑,他赶他走,可在他说出决绝的话语后又心痛得要命,在大雪的夜里跑出去找他,找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人出现,他那时想,只要此刻能拥有,即便以后万劫不复也不后悔。   他继续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并没有多么难过,于是一个人起床,穿衣,外面的杜宇听到动静,领着几个侍女进来,伺候他洗漱,梳头和用膳,一切都同平时一样,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提及那个本就离开的人。   直到傍晚,离鸾突然禀告说抓住一个欲私逃下山之人,说着便将人给带了进来,步月正在研究魔教吞并武林的地图路线,随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此人,本座并不认识,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是,教主。”   步月低着头,依然能感受对面那道火辣辣的目光,又似乎带着些许嘲讽,直到离鸾走了,他才敢抬起头来,却见杜宇怪异的眼神,好似不认识自己一般。   晚上就寝时,他在自己寝房再次见到那欲私逃下山之人,墨发披散满肩,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裳端坐在自己床上,露出大片胸膛惹人浮想,步月的脚步顿了一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猛地转身离去。   杜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如今,他的教主是越发难以捉摸了,明明喜欢夏云峰,却要让人家走,好不容易他和三长老设计将人抓了回来送到他床上,他却拔|屌无情不认人,真不知这两人在玩什么把戏。   他轻叹一声,翻了个身,猛地被床头一个黑影下了一大跳。   “有鬼啊……”   那“鬼”猛地捂住他嘴巴:“别叫,是我。”   杜宇一听这声音,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松了口气道:“阿月,你大半夜不声不响跑人家房里来做什么?”   “睡觉。”   不待杜宇说什么,步月已爬上他的床自顾自躺下。   半个时辰后……   杜宇忍着顶住自己腰后那根硬硬的东西,努力缩紧自己的菊花,战战兢兢道:“阿……阿月,你到底想做什么,人家不想啊呜呜……”   步月突然翻身压住他,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低声道:“我还真想尝尝阿宇的味道。”   杜宇更是菊花一紧,拖着哭声道:“阿月,人家知错了,人家心里有人的,你放过人家罢……”他此刻是万万不敢提那个敢私自下山的某人。   “那就闭嘴,睡觉!”   步月敲了一记他脑袋,继续躺在旁边睡觉。   杜宇腰后被他顶着,实在没敢睡着,到了半夜,步月竟是八爪鱼般扑在他身上,下|身还一顶一顶地重复某个动作,他更是吓得一夜没睡着,咬着被角默默流泪:教主,人家再也不敢擅自插手你跟教主夫人的家务事了呜呜……   第二日,杜宇挂了两个黑眼圈,在三长老那里哭哭啼啼了小半日,最后抱着三长老给的一个大葫芦,才抹着眼泪满意地离开。   自此,步月再没有在自己寝房里见到被送来“侍寝”的某人。   夏云峰被安排住在离风月阁不远的地方,也无人看守他,但只要他离开一定的范畴,定会有人出来阻止,他如今武功被封,独自一人根本无法离开魔教,他也不急,整日里在这教中喝喝茶赏赏花,能去的地方都去散散步,整个人悠闲得不能再悠闲了,偶尔遇到那妖艳不可一世的魔头,那魔头冷着一张臭脸装作不认识他,他便也当他是路人,相互视而不见。   只是无论他是吃饭还是散步,甚至沐浴或者睡觉,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那样炙热的目光,他夏云峰便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春花漫山,浅草新绿,枝头几只雀鸟欢快地鸣唱,映在一湾透彻清亮的湖水中,满眼都是生机,偶有微风拂来,荡起圈圈涟漪,连绵不绝。   夏云峰的嘴角微微翘起,暖阳春光里,他在此处钓鱼一个时辰,身后的视线便在他身上胶着了一个时辰,当真是锲而不舍。   那魔头不是说要一统江湖么,怎还有功夫天天偷窥?   鱼竿下的线动了动,抬手一提,果然是条大鱼,他将鱼放入竹篓,起身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入湖中。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觉自己腰上一紧,眼前的景致都在旋转,然后被重重地放到地上,唉,这人练成了绝世武功,轻功却还是这般差劲。   四目相对,夏云峰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惊慌失措,可这魔头还在故作冷漠,一张俏脸端得是无比高贵冷艳冷漠无情,夏云峰一见他这模样,真想将之按在床上好好教训这别扭的魔头。   “多谢教主相救。”   步月依旧端着那冷漠的面容,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架势那叫一个十足,然后,他顿住了。   因为,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夏云峰柔声道:“我抓住你了,阿月。”   步月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放手!”心中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   夏云峰轻笑一声:“教主日日守候在下,在下以身相许如何?”   “你……”步月猛地抬头,脑袋更是“轰”地一声,真恨不得一头跳入湖中得了,枉他小心翼翼藏得要死不活的,这死鬼竟然全知道!   就在他发愣之时,夏云峰忽然将他拉入怀中霸道地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太年轻了,年轻的我太无知了,无知的我,年前是完结不了的……最近加班加到吐血的某玲珑爬过~ 第132章 刀剑相向   步月伸手一推,没推动。   夏云峰一手在他腰上一摸,他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再在蝴蝶骨上一撩,步月忽然一颤,一把将夏云峰拖入了草丛,鸟雀惊飞一片,不多时那里就传来一连串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待那声音停止,天边已布满了云霞,夕阳西下,漫天红彩,将大地万物都染上了迷醉的金红色。   夏云峰几乎是把步月往死里折腾,等他发泄完,步月嗓子发干,身体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却还想继续贯彻拔|屌无情的无赖作风,夏云峰抓住了他穿衣服的手:“阿月,你爱我。”   步月斜着眼角冷漠无情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你没有野心,也不适合统一什么江湖,放下这一切,跟我走不好么?”   步月道:“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走。”   “我不懂,你说你杀戮太重,你不杀人就有别人杀你,可我们只要隐居,又有谁能找得到你,我离开时你伤心买醉,我回来后你日夜跟随,你心中有我,为何不愿放弃这一世杀戮,还我一生相守?”   “一生相守?”步月笑了笑,带着点邪气和妖媚,目光深深,“如今这般,我们不也可以一生相守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夏云峰神色如常,语气却异常的低沉压抑:“阿月,别让我恨你。”   步月道:“与其让我恨你,还不如你恨我好了,夏云峰,我必须带领魔教一统江湖,而你,将会是本座的压寨夫人,到那时,本座要昭告整个武林,你夏云峰是本座的人!”   “为什么你必须带领魔教一统江湖?你明明那么想逃离魔教?”   步月顿了顿,忽然笑道:“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他挥开夏云峰的手,扶着树干站起身,夏云峰却挡在他面前,如剑的两道浓眉隐隐透出杀气:“你在说谎!步月,你这个懦夫!”   步月顿了顿,忽然大声道:“是!我是懦夫!你夏云峰侠肝义胆行侠仗义生活得光明磊落,永远是高高在上正义凛然的大侠,你怎会知道一个魔头要如何才能生存,你们这些正道大侠是如何咄咄逼人!我若跟你走,魔教就完了,所有人都会死!夏云峰,你只想着维护你的正义,可有想过魔教的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血有肉有儿有女,他们也不是个个都十恶不赦!”   夏云峰也吼道:“步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魔教的人在你心中是人,那被你们杀了的人就该死?你只想到你和你的教众,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一条死路!”   步月继续吼道:“我没得选,这条路我必须走到黑走到死才肯善罢甘休!”   “为什么?你明明有得选,自从陆子衿死了后你就变了,你到底在你娘的手札里看到了什么?”   步月的神情微微闪烁,忽然冷笑道:“人心,全都是丑陋的人心,这个江湖一点都不干净!”他说完再也不看夏云峰一眼,转身便走。   “别走!”   步月如同未闻,即便步伐不稳,但背影决绝,夏云峰忽然一招“穿花拂柳”擒拿手向他抓去,步月头也未回便一手化开,夏云峰提起轻功几步拦在他面前,步月的眼神冷厉,双手芙蓉诀带着淡淡金光向他挥去,夏云峰顺势招架,却觉得那双带着金光的手掌蕴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他才招架不到十招便觉得内力翻涌,强压了一刻后终于吐出口鲜血来。   “你……”他没想到真正的《芙蓉月》威力竟会如此强大,这便是不见和尚口中所说的无人能敌?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步月,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去,最终还是拔出了剑。   步月的眼神忽然一亮,带着点兴奋和倨傲:“揽月剑,这也是我的!今日就让本座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他双手张开,墨色衣袂无风自动,碧草浓花处,天边的晚霞照不亮他浓重的黑色,却映照得那张面容如同染了七色霞光,越发的妖媚惑人。   夏云峰退了一步,神色复杂。   “阿月,为什么我们要走到今天这地步?”   步月嘴角一勾,神态嘲讽:“这就要问问你所维护的正义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说着一双肉掌已朝夏云峰扑来,夏云峰连忙招架,剑法精辟而迅疾,是步月最熟悉的临江第一剑,在揽月剑的威力下有种截然不同的犀利干练,剑气恢宏又隐而不躁,竟也与步月对峙了许久,然而,步月的金色烟杆始终挂在腰间。   最终,他还是败在了步月的一双肉掌下。   步月看着手中的揽月剑,右手手掌溢出一股内力在剑刃上拂过,瞬时紫光大盛,流光溢彩,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临江山庄的铸剑术果然了得,传闻许多铸剑师铸一把剑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而夏云峰竟然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铸成如此好剑,当真是难得。   他满意地把剑收入鞘中:“这把剑是我的了,谢谢你,阿峰。”然后搂着夏云峰的腰亲了一口,修长的手指抹去他唇角鲜血,这才慢悠悠地离去。   “步月,你再敢走一步试试!”   步月停了下来,回头道:“你这么快就恢复了武功,看来阿宇研发的新药还需改进。”然后吹了声口哨,很快消失在密林浓草处。   他不知身后的夏云峰是以怎样的表情看着他离去,握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了又紧,指缝处滴下的鲜血染红了身下草丛,各种情绪都在心头拉扯翻涌,他最终还是低垂下眸子,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夕阳下的浓荫中。   步月转过浓密的树丛后身子忽然一顿,浓绿的草地上撒了一片暗红鲜血,他往后看了一眼,见不到那个人,右手才慢慢地揪住心口的衣裳,任由疼痛一点点蔓延,见不到那个人,他才敢放肆自己心痛,说出那些话,他又何尝不是在用刀凌迟自己的心,但他不得不如此。   他要这个男人,就必须得有命活在这个世上,光明正大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忙起来真的没时间写文,最近都不会按时更新了,清大家见谅,还有,就是,人家最近都只能用iPad码字,所以标点符号会有点变动,过几天会更正滴,祝大家新春快乐 ,鸡年大吉吧!「咦,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对?^_^」 第133章 杜宇之死   杜宇刚在步月的房间收拾完,一抬眼却吓了一大跳,他那失魂落魄的教主好似鬼魅般飘到了他面前,黑衣袭地,面色惨白,双目失神,嘴角还有一丝残留的血迹。   他不大不小地“啊”了声,立马又抽了抽鼻子,从这“鬼魅”身上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一张圆脸立马扁了下来。   “看你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阿月,早就跟你说了,纵欲不好。”他一个孤家寡人孤枕难眠,却还要得知这对狗男男明明吵架了却还要时不时滚滚床单发个情什么的,心里当真是万般难受万般嫉妒!   步月的目光渐渐聚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道:“阿宇,今晚陪我睡。”   杜宇菊花一紧,心肝儿一抽,连忙摆手:“人家还要为那姓罗的死鬼守身如玉呢,长夜漫漫,阿月你自己消磨去吧。”   话落,立马拔腿就跑,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唯留下一室的寂静,那话语却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步月的目光在昏暗的烛火下忽然变得晶亮,右手缓缓一抬,猛然对身后屋角的阴影处挥出一掌,顿时碎片四溅,却有黑影从里面一飞而起,手中划过一抹光亮,乌黑的匕首直朝他脖子划过,干净利落,迅疾如鹰,一看便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步月早有后招,身子后仰躲了过去,双脚却朝那人胸口踢去,双掌蓄力,淡淡金光无声无息地后续而上,那黑影却拼着中他一掌也要将步月的手臂划出一道口子,步月嘴角一勾,牵出一抹冷笑,这样的功力在江湖上算得了一等一的高手了,可在他手下,也不过能多走几招罢了。   那杀手被一掌击落在地,嘴角淌满鲜血,一时站都站不起来,黑色面罩上的一双眼冷厉而无情,仿佛一具无血无肉的杀人工具,步月几步上去,准备一掌了结了他,方一抬手,却觉浑身一阵无力,整个人竟软绵绵地倒在那杀手面前。   杀手与他四目相对,冷漠的眼神看着步月就像在看一只死鸡。   都到了此时此地,步月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脑袋便是白长了,手臂上的伤口更是麻木得毫无知觉,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发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杀手慢慢爬起来,沉黑双眸中闪动着冷光,乌黑匕首再次对准他的脖子。   步月此时才真正慌了起来,那一瞬间,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闭目之前唯在心尖上的遗憾竟是,枉费他机关算尽,终究没能与那死鬼相守一生……   “噗!”   利刃穿过皮肉的声音,竟是如此突兀而温柔,伴随着鲜血的腥腻和悲凉。   步月猛地睁开眼,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一瞬间,竟与青鸾最后的脸孔重叠在一起,狠狠揪住他的心。   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不宽大不强壮,有些肉嘟嘟的圆润,好似这人的脸,每日都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杜宇!   他张开嘴,却叫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破碎的嘶吼,像一头绝望而愤怒的野兽。   那杀手也突然看清刀下之人,身体陡然一僵,那双冷厉的眼却在月光下一闪,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继续朝步月挥去。   “罗七!”只看一眼那双眼睛,杜宇就知道这人是谁。   杀手的身体又是一顿,杜宇忽然死命抱住他的腿,一脚将步月推出去半丈远,哀求道:“不要杀他!求你不要杀他!”   他受伤的胸膛就贴着那人的小腿,温热鲜血透过布料接触那人的肌肤,还能感受一颗跳动的胸膛,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一脚将他踢开。   杜宇惨叫一声,胸口的血越发流得汹涌,将浅色的衣裳染出大片红色,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步月:“阿月,快走!”   步月缓缓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凄然而绝望,蕴着湿润的水光。   就在罗七的匕首再次划向步月时,杜宇猛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再次挡在他面前,这诡异的身法比之任何轻功都要来得迅疾而无声息,就像他第一次挡在步月面前那般,一错眼,一道长长的伤口几乎切断他半个肩膀。   步月绝望地闭上了眼,有血珠落在他脸上,一行两行,行行似泪。   罗七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震惊地看着杜宇,杜宇喘着粗气,他张了张嘴,嘴角溢出一连串的鲜血,缓了许久后才艰难道:“无论……你……杀他多少次,我……都会替他……挡下!”   罗七再次抬起的手顿了顿。   杜宇道:“放过他……我愿……替他一条命。”   “为什么?”   这是罗七第一次开口,声音冷如冰霜,不带一丝起伏,面罩上一双眸子幽暗如渊,仿佛照不亮的黑夜。   杜宇凄然笑道:“我命……本就是他的。”   罗七忽然上前,一脚将杜宇按在地上,容不得他半点反抗,反手就将匕首再次朝步月划去,那一瞬间,他却觉察到脚底下那副躯体爆发出的巨大力量,竟差点将他震飞,匕首偏了准头,划开壁上一幅美人图。   “你会武功?”罗七开口道,声音更是冷了几分。   杜宇早已浑身是血,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那张圆脸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不能杀他!”   罗七眼神一凝,忽然冷笑一声,他的身形急转,化作一道黑风卷向杜宇,却不曾想扑了个空,他猛然回头,恰见刚才射向步月的匕首正插在杜宇的背上,他的目光终于不再一成不变,而是闪现了慌乱。   那把匕首刺得很正,就在杜宇的后心处,没入刀柄。   杜宇无力地倒在步月身上,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回头看了罗七一眼,幽幽烛火下,他的面容和神情都很模糊,模糊成一团浓密的愁绪,说不清,道不明。   罗七心头忽然一震,猛地向他走去,忽觉背后寒意袭来,连忙回身去挡,一道紫芒寒光划过他的面颊,彻底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云峰的揽月剑来得极快,如同一道紫色电蛇缠住罗七各处去路,剑风密集如网,罗七连连后退,他武功本也不弱,奈何被步月重伤在前,而杀手的招式讲究快准狠,一旦失了先机,就很难再得手,更何况遇到的是夏云峰这样的高手。   夏云峰的剑势逼得他再退了两步,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是杜宇的一片衣摆,浅蓝的颜色,像夏日晴朗的天空。   胸口忽然一震剧痛,接着身体被踢飞很远,砸碎了木架上的瓷器花瓶,罗七捂住受伤的胸口,左边肋骨应该断了两根,挣扎着爬起,夏云峰已到了近前,他忽然从怀里扔出一把银针,趁机冲出了门外。   却不知为何,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伤痕和血迹狰狞一片,那双眼中的冷漠在血色中变得越发冰冷无情,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浅蓝上,倒映出了一丝丝的悲凉,却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有刺客!”   “快追!”   古记循着那黑影追去,随后又有几人跟随消失在夜色中,离鸾赶到时,步月屋中是一片死寂,昏黄的烛火跳了跳,屋角的夏云峰盘腿而坐,身前是一滩浓黑的血迹,大片的阴影投落在他脸上,淹没了所有的表情。   步月无力地跪在杜宇身旁,一下一下砸着地面,神情哀痛,可是再多的仇恨和痛苦不甘,他的痛哭都没有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起正式开工,以后更新照旧! 第134章 血雨腥风   蔚蓝的天上飘了几丝白云,稀稀落落,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被风吹来的棉絮,安静而皎洁地勾出人几分睡意慵懒。   解火教的大堂已改做灵堂,黑幡白幡安安静静地挂在堂内,外面吹来的风暖洋洋的,带来一声声知了长鸣,越发听得人昏昏欲睡。   门外的白幡荡了一下,慢慢转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衣穿得沉重而冷漠,散落的卷发被风微微吹开,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却依然有皎月之姿,桃花眼,琉璃眸,周围一片黑白无色,更显那容颜无双美艳,只是那眉是敛的,那眼是冷的,淡色的唇紧抿出一条忧郁的曲线,他的目光落在灵堂正中的棺椁上。   守灵的两个弟子猛然从瞌睡中清醒,连忙半跪着行礼,步月缓缓走来,却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从杜宇的脸上转到他们二人身上。   那双眸子竟是不带半点温度的,甚至还夹杂了杀意。   二人顿觉一阵冷意袭遍全身,目光跟着落在杜宇尸身上,此时才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苍蝇,一瞬间,那心头的冷意好似化作了千万把寒刀。   “属下该死,请教主责罚!”   步月的目光却只是轻轻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好似在看一件无关痛痒的死物:“拖出去斩了。”   那二人一听,身体具是一僵,步月向来不严厉,虽然近来因正魔两道的战争而变得越发狠戾,却也从不曾如此这般说杀就杀。   他二人还僵着,身后忽然冒出几人,很快将他们拖了出去,其中一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正要求饶,立马被人点了哑穴,几人迅速离开灵堂,一眨眼,这空寂的灵堂只剩下步月一人,蝉鸣阵阵,也变得寂寞极了。   杜宇安静地躺在棺椁中,他的神情依然停留在死去的刹那,淡淡的,有些忧郁,有些释然,仿佛有许许多多未尽的话语,全都凝结在那个表情中,就这样死去,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   当年步惊雨能让杜宇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留在步月身边,是因为他在杜宇体内下了子母蛊,母蛊宿主因体内经脉受创,永不能习武,却能在子蛊宿主遇到生命危险时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保护子蛊宿主,而步月就是那子蛊的宿主,杜宇永远不会背叛他,却会为他而死,这是他决定留在步月身边时就已注定的命运。   杜宇学医术是为救步月,学毒术是为护步月,当年陆子佩在南华寺身死,步月吵着要下山,却被步惊雨失手打成重伤,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棺椁里,周围黑漆漆一片,他吓得疯狂地拍打棺木,是守在外面的杜宇徒手将他从泥里扒了出来,重见天日那一刻,他本来无力的身体却抱着杜宇哇哇大哭,那时杜宇道:“只要我没有死,阿月就绝不会死!”   打那时起,杜宇就一直在步月最靠近心的位置,他们的命相连在一起。   “阿宇……”步月声音沙哑,冷漠的面容渐渐化成悲伤的模样,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个大洞。   空旷的灵堂外,那知了吵得越发孤寂,仿佛全世界的寂寞,都成了它的歌声。   夏云峰从那寂寞中走来,素衣白裳,身姿依然笔挺如峰,在灵堂前上了香,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步月身上。   步月忽然与他对视,道:“我不会收手。”   夏云峰叹了一声:“你既做了魔头,就不该重情重义,既然重了情义,就不该酿就这样的悲剧,你这魔头,做得好生失败。”   灵堂内静了下来,许久后,步月道:“你会为我而死么?”   “不会。”夏云峰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我也不想看见你死,这世上,总是邪不压正,你死后,我便当从未遇见过你。”   步月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去,屋外的知了一声一声叫得撕心裂肺,唱出满屋的寂寞。   他看着夏云峰离去的背影,忽然追上去一把抓住他肩头:“你不……”   夏云峰微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慢慢倒在他怀里。   “夏云峰!你怎么了?”   他连忙去探夏云峰内息,觉察到一股强烈的内力正在四处翻涌,显然是真气暴走,他心中一惊,立马想到了什么:“你用了临江第七剑?”   夏云峰虚弱地点了点头,面露痛苦之色。   步月只觉他体内的真气越发暴动得厉害,若再不医治,只怕经脉逆行,后果不堪设想,当即将自己的内力输入他体内试着引导那股真气,他已为夏云峰治疗过一次,摸清了门路,他的真气才一灌入,那股暴动的真气都被吸引而来,继而在步月的真气引导下顺着五行六脉缓缓而行,运行一周天后,他输入的那股真气慢慢消失,而夏云峰暴动的真气也缓缓平复了。   撤去掌力,夏云峰的脸色好了许多,漆黑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南浦告诉我的。”   夏云峰道:“我少时习武,心高气傲,免不了会急于求成,十六岁时已能将《临江七剑》的前六剑运用自如,便不听父亲劝告修炼了第七剑,终是走火入魔,我父亲曾告诉我,若要继续使用第七剑,就必须有一股极阴或极阳的内力在我体内疏导那股真气,直到它彻底消失。”   步月道:“陆子衿曾说过,我修炼的《芙蓉月》便是极阴极阳的武功,我可以帮你。”   他的话说到此处,夏云峰静静看着他,他果然接着道:“但你必须陪在我身边,生死不弃。”   夏云峰的眼眸深黑如渊,沉沉似墨,他看着步月,千丝万缕的缠绵:“你放下杀戮,我便陪在你身边,生死不弃。”   步月站起身来:“你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杜宇下葬的前一夜,他的尸体被人偷走,灵堂里只留下十几个弟子的尸首。   步月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下令解火教全力追杀婆罗门杀手,而对江湖上剩余门派的吞并也更加凶猛残忍,大半个江湖都划入了魔教的势力范围,这一场因一个谣言而引发的江湖杀戮,就算十几年后被人提起,依然是满眼的血雨腥风,哀鸿遍野。   然而,这一切的杀戮都太过顺利,就像有人悄悄布下的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135章 再见初临   步月这魔头,向来都是王八羔子,没心没肺,没个正经,更是说话不算话,十句话里有九句都不作数,你若一本正经地质问他,他还能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地回复你,就像此时,夏云峰被一阵浓烟呛醒,睁眼便见烟雾朦胧里的步月半靠在床边妖娆地吐着烟雾。   “你来做什么?”   步月道:“陪你睡觉。”   “你睡我还是我睡你?”   步月眉尾一挑:“你觉得呢?”   “步教主似乎与在下不相识。”   步月道:“哦,那是我眼瞎,现在眼睛好了。”   “那你可以走了。”   步月两根手指捏住他下巴,以十分阴森霸道的口气道:“你现在是本座的人,本座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把衣服脱了!”   夏云峰看了他一眼,乖乖把衣服脱了。   “裤子也脱了。”   于是夏云峰把裤子也脱了。   “自己坐上来。”   夏云峰默默挪到步月身前,坐了下来。   “转过去。”   夏云峰转身背对着他。   一直手掌慢慢地按在他背上,夹带着微热的内力,夏云峰身体一僵,立即站了起来:“你做什么?”   步月慢吞吞地抽了口烟,吊着眼角,活脱脱的一个妖精模样:“给你疗伤。”   “就算你治好了我的内伤,要走时,我依然会走。”   “那要看你走不走得出我的魔掌。”   “你就不怕我练成了临江第七剑而打败你?”   步月道:“求之不得。”   夏云峰微微惊讶:“为何?”   “不为什么?”   夏云峰的声音沉沉道:“阿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步月吐了口烟,一手将他重新按在凳子上,声音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轻佻:“一统江湖,威震武林,如何?”   “不如何。”   背上的手掌重新输入那股微热又柔和的真气,夏云峰再次站起来,却被步月一下点了穴道:“老实点!”   夏云峰道:“你若敢边抽烟边给我疗伤,我死也不从!”   步月将烟杆放在一边,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这回你可从了?”   “……”夏云峰憋着一口气,觉得自己被调戏了,紧闭了嘴巴发誓再也不跟这魔头说话!   真气源源不断地从背后开始游走在各处经脉,所过之处那暴动的真气都被安抚了下来,像是温煦的春风吹过,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舒爽。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落在床前的二人身上,都蒙上了斑驳的光影,屋中静悄悄一片,香炉里几丝烟雾飘渺,散发出淡淡百合香。   一个时辰过后,步月的额头已经渗出豆大汗珠,单薄的衣裳半湿地贴着身体,黑衣雪肤,煞是惹眼。   他撤去掌力,脸色显出几分苍白,夏云峰却是神清气爽,一脸红润,再见步月这般模样,身下那根东西很是礼貌地立了起来。   步月瞪大眼:“你……”   然后他就被夏云峰扑倒在了床上。   正当两人都进入状态时,有人敲了敲房门:“夏公子,有人要见你。”   夏云峰喘着粗气道:“不见!”   “啪!”   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夏初临很是平静地走了进来,闲庭信步,看到床上一对狗男男也不惊讶,反而很是认真地看了两眼。   步月竟然很不争气地软了……   “临儿,你出去。”   夏初临却只看着步月:“给你半柱香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步月看了看她,然后捏住夏云峰下巴,道:“本座只有你一人,跟她之间没什么。”   夏云峰一脸性冷淡地下床穿衣,拿着揽月剑出门了。   步月脸皮倒是比城墙要厚得多,见着夏初临丝毫不觉尴尬,径自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瞟了眼站在一旁低眉顺目的小柔。   步月道:“本座的后宫只收你哥哥一人,你请回罢。”   夏初临道:“你还不是被压的那个。”   “咳咳咳!!!”步月咳了半天,这才抬眼认真打量起夏初临来,“我觉得我看见的是假阿临,她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夏初临往他下面瞟了一眼:“我觉得我看见的也是假步月,尺寸那么小。”   步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纯洁如小白兔的大家闺秀夏初临怎变成了女流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不禁怒道:“本座曾是叱咤花丛迷倒无数女人的‘金枪不倒十三郎’,威武雄壮,一夜十三次,让多少女人□□,哪里小了!哪里小!”顿了顿,又道,“你……你究竟见过多大的!”   夏初临无所谓道:“见过的都比你大。”   “……这不可能!!!”   他脑中跑马般奔过无数种夏初临究竟遇到过什么的假设,夏初临忽然正色道:“如今以武当,少林,郁甄世家为首的武林正道联合起来围攻魔教,你有何打算?”   自从杜宇的尸身被偷后步月在江湖上很是一通疯狂,魔教的势力扩张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可在一夜之间,魔教收服的势力全都反了,先前引而不发的各大武林门派也都联合起来对付魔教,魔教虽教徒众多,各个武功不俗,奈何势力分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武林正道里应外合,很快扭转了局势,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准备围攻魔教。   步月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狠狠抽了口烟,哼道:“让他们来,本座还怕了不成!除了你哥那死鬼,还有谁会比我大?”   夏初临道:“就算你武功再高强,也是寡不敌众,你这是何苦……你还抽烟!抽死你这死变态!”   她伸手欲夺烟杆,步月避了开去,幽幽吐出口白烟:“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夏初临道:“算我当年瞎了眼才会被你这变态骗了心,事到如今,你跟我哥走,这里我还能替你挡一挡?”   步月抬眸:“如何挡?用你的命来挡?”   夏初临夺下他的烟杆就扔了开去,咬牙道:“姑奶奶自有办法,你尽管走便是。”   “我不走。”步月笑了笑,“他们要围攻魔教就让他们来,有些帐,本座也该与他们算算清楚了。”   夏初临疑惑道:“什么账?阿月,你搅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乌烟瘴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步月却道:“阿临,我杀了许多人,你怎不像其他人那般要为江湖除害?”   夏初临的神情忽然黯了下来,冷笑道:“我倒是恨你,可那些人也该死!杀不杀你有何区别,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一片真正的净土。”   步月看着她的眼睛,沉沉道:“这些年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江湖,人心争斗,善恶并存,但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步月无所谓道:“哦。”   夏初临:“……” 第136章 解火令出   好不容易打发走夏初临,步月绕了半个山腰才在梅林找到夏云峰,那人凭着自己轻功好,正躺在最高的树枝上瞌睡,步月跳了一次没跳上去,再跳一次,只有树的一半高,最后往那树干上狠踹了一脚:“死鬼,下来。”   夏云峰往下瞟了他一眼,继续闭上眼睛。   步月心下好气,看了一眼高高的树枝,撸了一把袖子,开始爬树,还时不时弄出点大动静来,就怕摇不下那死鬼。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他正要往夏云峰身边躺,那人却在树干上一个翻身,人就轻飘飘地落了下去,繁华盛草中依然维持悠闲的睡姿。   步月的动作僵在半空,往下看了看,那死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默默叹了口气,又撸着袖子往下爬,唉,他堂堂一个魔教大大的魔头,练就邪功无人能敌,然而这轻功……实在无一点长进……   待他爬下来,却已不见夏云峰的身影,只是以他此时的功力,仔细一辨就知那人往何处去了,他才追上,夏云峰忽然一转身,揽月剑带着紫光划过半空,步月身子连忙后仰,脚却还在往前,再起身时用了一个巧劲就将夏云峰揽在了怀里,十足一个恶霸调戏小姑娘的架势。   “阿峰可是在吃醋?”   夏云峰剑眉微蹙,推开他道:“当初我已警告过你,莫要去招惹临儿!”   步月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招惹我,那时我可是想做你妹夫来着。”   夏云峰一记眼刀飞过去:“那时你可是个女人,步教主真真好手段!”   步月却是笑得温柔,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如今我千般万般的好手段也只愿用在你一人身上,不管你从还是不从,你可满意?”   夏云峰蹙着眉不说话。   步月便更过分了:“自从与你在一起,纵使有绝世美人在我面前,也不及你对我拔剑相向;纵使万千繁华笙歌,也不及与你春宵一度;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哄女人那套拿来哄男人也是很管用的,因为夏云峰的脸色变得很诡异。   步月贴着他耳朵,越发地过分:“你在我心里下了毒,爱你是唯一的解药,我只愿日日与你……”   “别说了!”夏云峰压抑着嗓音。   步月便不说了,而是用做的,因为夏云峰的某样东西已经顶住他了,原来这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大侠,竟是如此听不得情话。   那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落在茂密的花草之上,鼻端飘散着淡淡花香伴随夏日阳光的味道,兰花,牵牛花,百合,蓝鸢尾,星星落落的,更是装点了情调。   正当两人都进入状态时,离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教主,有人求见。”   步月只当听不见,该敢啥就干啥。   然后二长老的声音传来:“教主,你别不出声就以为我们不知你在那里。”   步月依然将自己当聋子,心道你们还敢来围观不成!   接着三长老道:“教主年轻气盛老夫可以理解,但此事十万火急,延误不得。”   四长老道:“教主,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过去了。”   古记道:“启禀教主,我们真要过去了。”   步月:“……”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终于憋不住,一下从花丛里站了起来,然后提裤子的手僵住了。   十步开外,竟七八个人正将他和夏云峰团团围住,大有围观活春宫的架势!   “咳咳……”步月清了清嗓子,奈何他脸皮实在够厚,没事人般道,“何事如此着急?”   二长老道:“有人上山,带了重要之物要面见教主,教主请随我等而来。”   步月看了看身旁的夏云峰:“阿峰,你先回房等我。”   夏云峰整了整衣裳,抱着剑一脸性冷淡地走了。   从梅林到解火教厅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步月看见站在堂上的背影时愣了一愣,那二人也同时转身,一人白衣玉面,依然还是玉树临风的模样,眉宇间染了风霜,却还是俊逸不减,正是许久未见的玉连环,而他旁边站着的女子却是青姚。   青姚长高了些许,那面容越发像极了青鸾,看见步月后眼睛先是一亮,再慢慢暗了下去,步月的心也是猛地一跳,再渐渐沉了下来。   就算再像,这人也是青姚,不是青鸾。   三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玉连环先开的口:“见过步教主。”   步月道:“如今武林各大门派围剿魔教,换做是别人,躲都来不及,二位冒着性命危险来我魔教所为何事?”   玉连环道:“我与青鸾游历山川时曾被一老者所救,恩公听说了如今的江湖形势后托我带了两样物件来,嘱咐我务必亲自交到教主手中。”   步月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是何物?”   玉连环从包覆内取出一块玉佩来,血红的色泽,雕刻成一朵火焰的形状,捧在手中,好似熊熊燃烧的大火。   “解火令!”   步月不敢置信地接过那玉佩翻看了好一会,又递给二长老,二长老道:“回教主,老夫已经看过了,确实是解火令。”   步月惊诧道:“这怎么可能?解火令明明已经……”   玉连环又递来一封信道:“这是恩公写给步教主的信。”   步月连忙拆开,那信中的内容越看越是心惊,他又看向二长老:“这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下葬的!解火令就是他的陪葬品,二长老,那时你也在场,所有人都亲眼所见!”   二长老若有所思:“这便是问题所在,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一手摸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却射出精光,直直逼视着三长老。   三长老对四长老使了个眼色,四长老为难地看了看玉连环和青姚。   步月道:“二位一路辛苦了,本座先派人领二位去休息,晚上再为二位接风洗尘。”   玉连环并不拒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待那二人一走,三长老又朝四长老使了个眼色,四长老才慢慢道:“教主,其实老教主他并没有死。”   步月微微抬眸,琉璃色的眼眸似有东西在颤动。   四长老道:“当年老教主听信谣言,派人追杀教主夫人,直至教主夫人惨死他乡,连具遗体都没要回。后来老教主得知事情真相,追悔莫及,终日消沉,最后让我和三长老策划他假死,远离这个伤心之地。”   “假死……”步月愣愣咬着这两个字,嘴唇在颤抖。   三长老道:“那时教主已有十一岁,激灵聪明,根骨又好,恰是可以放手历练的时机,老教主对教主很是放心,所以……”   “放心?”步月又咀嚼这两个字,嘲讽地笑了起来,双眸却像一滩死水在颤动,握住信纸的手青筋暴突。   三长老止住了话,风霜的老脸露出几分不忍和遗憾。   “你们可知,他去了哪里?”   “不知,老教主一走,便彻底与我们断了联系。”   “好,很好,你们都很好!”步月笑了两声,一掌震开紧闭的大门,慢慢朝门口走去。他脚步有些虚浮,墨色衣袍裹着修长的身形,明明是如此稳重的色彩,却衬出几分轻飘飘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轻得要被风吹走。   自从杜宇死后,他只穿黑色。   三长老与四长老对视一眼,都摇头叹了一声,二长老望着那背影却陷入了沉思。 第137章 缠绵悱恻   步月浑浑噩噩地回到风月阁,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可脑子里的混乱依然不散,竟是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七岁时,他的父亲派人追杀他的母亲,他哭着去质问步惊雨,步惊雨却告诉他,他的母亲抛下他们与别的男人跑了,他不信,哭着闹着要去找陆子佩,于是,步惊雨险些失手杀了他。   杜宇将他救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陆子佩,心里却是恨着他的母亲,那几年步惊雨对他极是冷淡,在武功课业方面却十分严厉,直到他十一岁时步惊雨练功走火入魔而亡。   他以为自己得以摆脱冰冷的家庭,却掉入另一个肮脏龌蹉的阴谋里,他一半的童年都过得冰冷而压抑,少年时混迹江湖吃了许多苦,杀了许多人,变得心狠手辣,直到无法回头,他唯有的那点欢乐幸福,不过是陆子佩短短几年的母爱和与夏云峰的分分合合。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大部分的不幸,竟是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一手造成,那人竟还活着……   他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手中捏着那封信被汗水浸湿,成了乌黑一团纸,他依然紧紧抓住不放。   房门被慢悠悠地打开,一个人影点着灯火进来,一盏一盏引燃其它灯火,暖黄的灯光映照步月的面容,有些苍白,有些恍惚,是静如莲花的模样。   夏云峰静静注视他片刻,淡淡道:“一日内连见两位旧情人,就变得如此魂不守舍。”   步月慢慢抬眸望他,目光十分冷淡。   夏云峰忽然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步月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   步月忽然站起来:“你要走?”   “是。”   步月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走得了?”   夏云峰道:“如果是我想走,如何又走不了。”   “没有我疏导你体内的真气,你的内伤永远都好不了,你觉得你离得开我?”   “那我也想走。”   步月的声音忽然一冷:“你是铁了心要走,为何?”   夏云峰突然转身向他,叹道:“阿月,你说你无情无义,你却是处处留情留爱,玉连环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却还将之留在魔教,我向来小气,无法同别人分享你,也见不得你对别人暧昧。”   步月有些奇怪地看着夏云峰,此番话怎么听都像个吃醋的女人才说的,这定不是夏云峰的性格。   他有些疲惫道:“我与他根本就没什么,若是有,也是他将我看做是女子时的一场误会,”   “可他却差点娶了你!”夏云峰忽然大声道。   “那是他一厢情愿,我与你才是真正拜过堂成了亲的。”   夏云峰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不准走!”   步月忽然出手抓住夏云峰手臂,眼神犀利如电:“你自己想走,玉连环不过是你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你以为我会让你走?”   夏云峰沉声道:“阿月,你不可能一辈子将我困在你身边。”   步月的目光闪了闪:“为何,你不爱我了?”   他不待夏云峰张口,狠狠道:“就算你不爱我了,我认定的男人,这一辈子就算捆也要捆在本座身边!”   夏云峰猛地挣脱他手掌,步月那手腕的巧劲却如杨柳一般又绕了上来,指尖泛出淡淡金光,速度快得能在空中留下残影,不过几个眨眼,夏云峰就被他点了穴道。   夏云峰的武功如何,步月最是清楚,点穴也不一定能困他多久,于是他将夏云峰脱了个干净,取来了天蚕丝做的细绳将他五花大绑才放心。   夏云峰看着他的模样,深黑的双眸渐渐露出无奈:“阿月,我是临江山庄的庄主,我必须要走。”   “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走得了。”   “阿月……”   “闭嘴!”   “你就算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步月阴沉沉道:“你既然招惹了我这魔头,就别想再让本座放手!”   然后他立马展开了留人不留心的行动,开始脱自己衣服。   烛光昏黄,珠帘暗垂,夜里微风带来醉人暗香,恰是花好月圆,人影成双。   夏云峰被如此五花大绑,修长结实的身形一览无余,宽肩窄臀,肌肉分布得均匀有力,每一寸肌肤下仿佛都能感受他火热的生命和炙热的鲜血。   他如此模样,两人都想到了那个捆绑醉酒的疯狂之夜,夏云峰一脸性冷淡,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步月满意地弹了一下他那里,又慢慢地抚摸□□,低声道:“其实,留住你的身体也不错,至少还能供本座日日玩乐。”   夏云峰的菊花紧了又紧,牙关咬得死紧:“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干你!”   步月笑着亲了亲他,舌头相互纠缠舔吮,缠绵悱恻,一只手从他前面摸到后面,又从后面摸到前面,摸得夏云峰每一处身体都着了火般灼热,却又僵硬似铁。   步月道:“阿临嫌弃我是被压着的那个,今日,本座便让你也尝尝被压的滋味。”   夏云峰剑眉一拧,杀气顿生,喝道:“你敢!”   步月妖媚一笑:“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没有压过。”   然后他将夏云峰扑倒在床,双腿一张,坐下去自己动了起来,那双勾魂的眼却一直望着夏云峰,桃花眼,眼角微红,带着些许湿润,些许兴奋,些许看不真切的情绪,好似花开刹那,一世惊华。   夏云峰被步月在房里关了好几日才被放出,那时玉连环与青姚早已离开,解火教这来来往往的外人里,唯一留下的是小柔,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柔柔的身段,眉目如水,总是低垂着眼,沉默寡言。   夏云峰在风月阁里留了几日,她便在门外守了几日,低眉顺目,好似一片安静的垂柳。   直到夏云峰出来时,她向来安静的眼眸微微一动,慢慢地跪在地上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庄主。”   夏云峰的声音微微嘶哑:“起来吧。”   小柔这才抬眸,春水般的双眸望向夏云峰,微微点了点头。 第138章 云峰之剑   “教主,北方已有三个分舵被正道门派所剿,我们是否组织力量即刻反扑?”   步月翻过一页书,抬起一双琉璃色的眸,懒洋洋道:“反扑是当然,却不是现在。”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他又吩咐道,“通知其它分舵的人将重要物品秘密送走,待那些所谓的正道大侠来了,随便应付几下后跑了便是。”   古记略一沉思后了然:“教主是想一网打尽?”   步月略显苍白的面上缓缓露出笑意,眼角微弯,妖媚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邪气:“你莫要声张,此事,本座自有打算。”   “是,教主!”   待古记一走,步月强撑的一点精神即刻散去,幽幽烛火下,那尖瘦的面容更显出几分苍白。   如今解火教节节败退,他理当亲自出马应对,奈何这些日子身体总觉不适,偶尔头昏想吐,甚至有内力不济的时候,他猜想可能是纵|欲过度所致,都有两日不曾与夏云峰行|欢,可这精神头依然还没提起来,日头才一下山,整个人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翻涌的胸口,便躺在床上睡了。   只是无论困意多浓,他少时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时的机警却一刻不松,所以,一有人进屋,他立刻便醒了,那人脚步轻若无声,定是轻功极好,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是夏云峰独有的味道。   步月心中一甜,心想,才不过冷落两日,这死鬼竟忍不住自己送上门了。   于是他继续装睡,还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那人猛地顿住身子,过了好一会儿后又静悄悄地靠近,站在床头默默凝视。   步月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动静,心道这死鬼也太一本正经了罢,都做到了这份上,怎还端着不动手,莫非还要他这被非礼之人大胆主动,若是如此,今晚该用什么姿势才好?   正在这春心荡漾,一片旖旎中,忽然一抹杀气一闪而过,步月心中一凛,立即往旁一滚,但还是慢了半拍,左肩已被划了道深深的口子。   黑暗中,那寒剑一击不中,即刻追来,趁虚而入,步月避了几招,心中早已一片刺骨冰凉,却见那剑招杀意不减反增,心中一横,右掌猛地拍在那人后背,那人摔在地上爬了好几次也没爬起来。   朔月之夜,漆黑无光,唯凭借五感辨别对方,无影无身,无声无息,这世界一片静默。   步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死鬼,你又要杀我!”   那人不答,黑暗中只有几丝细碎的呼吸。   外间传来响动,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带着暖黄的光亮。   自从上次步月遇刺,古记和离鸾便轮流在风月阁守夜,此番打斗,定是惊动了外面。   不过须臾,房门被推开,大片暖黄的光芒一瞬间耀得人眼睛发痛。   “教主,属下来迟了!”离鸾的声音带着十分的担忧,鱼贯而入的侍女提剑指着地上受伤之人。   步月看见那人时神情蓦地一变:“是你!”   那人身下已漫开很大一片血迹,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颤抖的手去抓不远处落下的剑。   她的手快要碰到剑时忽然被侍女阿河一脚踩住:“贱人!亏得我们对你姐妹以待,没想到竟也是个狼心狗肺的!”   步月用脚尖抬起她下巴,仔仔细细看清楚了那张脸:“是夏云峰让你来杀我的?”   小柔那春水般的眼看他却好似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充满了鄙夷和嘲讽,却一字不发。   “贱人!教主问你话,再不答我就废了你这只手!”   阿河脚下一用力,小柔猛地吐出口鲜血,隐忍着痛苦,却始终不发一声。   步月冷笑道:“夏云峰想杀本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座夜夜与他同塌而眠,他要下手,有的是机会,断不会让你一个半吊子来。”   小柔的眼神忽然一颤,死水般的眸子忽然迸射出浓烈的恨意,死死瞪着步月。   步月继续道:“别以为你总是低着头本座就不知你对他的那点心思,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掩饰也藏不住的,尤其是你看他的眼神,所以,你恨我。”   小柔呵呵笑了两声,神情依然充满了鄙夷和嘲讽:“是,我是恨你!但你也别得意,终其这一生,你还不如我!”   “哦,此话从何说起?”   “哼,”小柔艰难地抬起下巴,高傲又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一直都在做梦,《芙蓉月》便是……呃……”   一直利箭破窗而入,正插入小柔的后心。   步月面色一变,离鸾以及几个侍女早已追了出去,他再回头时,小柔的眼神已经涣散,身下大片鲜血蔓延开去。   “《芙蓉月》是什么?”他急切地问道。   小柔却如同没听见般,一只手在血泊中颤抖地伸向她落下的剑,口中大口大口流出暗红鲜血,显然那箭是淬了毒的。   步月连忙把剑给她。   “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何你也会……”步月忽然顿住了,整个人如同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颓然地坐到了地上,染一身鲜血。   小柔死了。   她染满鲜血的双手将那剑柄握得很紧,放在心口的位置,渐渐闭上了眼睛。   “为何不说出来就死了呢?”步月喃喃说着,关于《芙蓉月》,他还有太多的谜团尚未解开,这一场江湖血雨腥风,不过是陪衬。   他懒懒站起来,转身时余光瞥过那把剑,小柔是临江山庄的人,是什么样的剑可以令她致死不忘?   “将那把剑拿过来。”   “是。”   阿河把剑双手捧在他面前。   步月将长剑在手中翻转一圈,烛光之下映照出雪亮的光芒,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他把剑柄横在面前,慢慢翻了一圈,一排小字便在烛光之下跳入眼前,如同小柔嘲讽的眼。   “云峰之剑”!   指尖轻轻地抚过那几个字,触感冰凉坚硬,被摩搓得圆润无菱。   ——剑乃凶器!   步月一把将剑扔下,入目却是小柔深情抱剑的姿势,她穿着夏云峰的衣物,做夏云峰的打扮,用夏云峰的剑,连身上的气味都是夏云峰的,身下却是一滩暗红鲜血,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步月忽然觉得那血腥味一入鼻端,竟是腥臭无比,搅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他猛地呕了一声,在尸首旁疯狂吐了起来。 第139章 教主有喜   步月这一吐,便是一吐千里,日日吐,夜夜吐,吃饭吐,洗澡吐,睡觉吐,与夏云峰吵架吐,打架吐,上床吐,简直是吐得天地变色,惨绝人寰!   那日夜里,步月让人将小柔的尸首送去夏云峰房里,夏云峰便匆匆忙忙赶来找他,那时步月正吐得天昏地暗,压根就不想见他,他便在步月房门外守了一夜,第二日步月依然不肯见他,他便破门而入,两人大吵了一架。   夏云峰怪步月杀了小柔,步月怪夏云峰与小柔有私情,两人不干不净,步月简直是骂一句吐一会儿,骂得毫无威力,最后两人骂着骂着又打了起来,步月早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一身功力也只发挥两三层,最后不知怎么地就被夏云峰扑床上去了,滚了几圈,最后还是败给了呕吐。   夏云峰见他吐得如此张狂,铁石心肠总算软了一回,将他扶靠在床头顺了顺呼吸,又亲自端来一碗热茶,道:“你这是怎么了?”   步月道:“被恶心的。”   夏云峰剑眉一拧,顿了顿,又缓和了神色,柔声道:“那把剑是我给她的,只因曾欠她一个人情,她向来寡言,对我忠心耿耿,却不知她会做出这般行径,是我大意了。”   步月道:“可我就是恶心,你夏云峰是本座的人,再敢与别的女人发生点什么,本座定阉了……呕……”他又伏在床头吐了起来。   夏云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好,我本来便与她没什么,以后见了女人更要退避三舍。”   “男人也不准招惹……呕……呕……”   “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你,我心中只有阿月你一人。”   步月很是尽兴地吐了一番,浑身无力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夏云峰帮他顺着气,边道:“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怎吐得如此厉害?”   步月摇了摇头。   夏云峰试探着道:“可要叫个郎中过来看看?”他此番话说得极是小心,只因杜宇死后,步月便从不许人提看病瞧医这事,解火教唯一的贺郎中乃是杏林高手,却是杜宇的师父,他一看见这贺郎中便想起杜宇,因此,染些小病小伤,宁愿忍着也不愿请郎中。   步月果然又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无妨,我休息几日便好。”   “那便好生歇着,你吐了这许久,定是饿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步月懒洋洋的,过了好一会才道:“竟有些想吃酸的,你问问阿河后山的橘子可能摘了?”   “好,我这就去。”   但步月歇了好几日,这呕吐的病症并未消退,反而开始嗜酸起来了,后山的橘子才刚长大便一一入了他腹中,照料他起居的阿燕还特意腌了好几坛子的酸菜。   这阿燕与阿河打小便是照顾步月起居的侍女,但大多数事情一直是杜宇亲力亲为,直到杜宇死后,她们才算真正成为步月的贴身侍女,虽然分别数年,但她们都是陆子佩亲自挑选□□的女子,对步月也算忠心。   某一日步月在看书时忽然抬头,冷冷的面容极是阴沉:“阿燕,你速请贺郎中来一趟。”   阿燕应了一声匆匆而去,阿河进来添茶水时见他面色苍白如纸,眼神慑人无比,不由关切道:“教主,你怎么了?”   步月道:“你可还记得小柔死之前说了什么?”   阿河记性一向很好,添了茶水后边剥了一颗绿油油的橘子边道:“她说,终其这一生,教主你还不如她,又说了芙蓉月三个字,却不知是何意思。”   步月道:“她杀本座之前,本座闻到一股极是熟悉的味道,当时并未起疑,之后便一直呕吐不止。”   阿河面色猛然一变:“教主是说,她下毒了?”   步月默然不语,近日来消瘦的面容显出几分苍白和看不透的神色。   不多时,阿燕带着贺郎中匆匆而来。   这贺郎中已过知命之年,留一把花白胡须,一双眼却晶亮有神,面部保养得体,他医术高明,却与三长老走得极近,偶尔能研制点什么莫名其妙的药来糊弄人。   他问了些症状便开始替步月把脉,初时神态从容,渐渐地却露疑惑之状,他越如此,步月等人的心就越发不安。   他沉吟许久,道:“教主,换一只手把脉。”   步月便换了只右手。   贺郎中一切上他脉搏,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张开来,可面上的神情却变得诡异起来。   步月的语气愈发寒了几分:“本座中的是什么毒,你但说无妨。”   “这……”贺郎中慢吞吞道,“教主没有中毒,而是……”目光扫了扫步月身旁的两人。   阿河与阿燕行了一礼,迅速走了出去,顺带将门给带上。   贺郎中那诡异的神情越越发诡异了:“教主,你这不是中毒,而是……有喜……了。”   步月慢悠悠抬眸:“你说什么?本座好像听错了。”   贺郎中清了清嗓子,努力压平自己的嘴角不要笑出来,字正腔圆道:“教主这是有了身孕。”   “什么鬼?”步月道。   贺郎中道:“依照教主的脉象来看,你这是喜脉,又有呕吐、嗜酸、嗜睡、身体乏力等症状,定是有了身孕无疑。”   步月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贺郎中,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些,本座是男人,怎可能有身孕?此书上记载,有一种毒可令中毒者呕吐不止,继而体力衰竭而亡,本座定是中了此毒!”   贺郎中心道怀孕就怀孕呗,你好端端咒自己中毒又是作何?   他面上却是从容不迫:“这自古以来,男子怀孕也不是没可能,据古书记载,江湖上曾有一种药,吃了可令男子有孕;又有一奇功,练此功者,可改变身体构造可令男子怀孕。”   步月奇道:“世上真有这样的药……和武功?”   “只是书上记载,老夫也不知真假,如今依教主的脉象来看,应当真有此事。”   步月乜斜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本座只是中毒了,怎可能怀孕。”   “教主,可你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给本座熬药解毒。”   贺郎中更是一脸懵懂:“教主并未中毒,如何解毒?”   步月有些抓心挠肝,若杜宇还在,他只需一个眼神那人便懂其意,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叹了一声,道:“就是,那种药。”   “哪种药?”   “就是……”步月顿了顿,极其不自然地指了指肚子,“这种药。”   贺郎中总算有些明白过来:“教主是想堕胎还是安胎?”   步月这没羞没躁没节操的千年厚脸皮难得尴尬一回,尖瘦的面容竟浮出一抹红晕,连眼睛都不敢看人了:“安……安胎药。”   他脑中蓦然想起与夏云峰坐船时他也吐得天昏地暗,船家的婆娘以为他是怀孕的女子,一连喂了他好几日安胎药……   贺郎中何时走的步月并未留意,他此时胸中翻江倒海翻涌了千百遍,静默一片的屋内,明明白白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奶奶的!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怀、孕、了!   但想想这是他与夏云峰的孩子,他又生出几分欢喜。   只是没想到,《芙蓉月》此等邪功,不仅能让人转变性别,竟然,还能让男人怀孕,真乃一等一的变态邪功。   他又想着,如此这般,夏云峰便是再有千百种理由,他也断能将那死鬼留在身边,想想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第140章 武林对峙   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   秋雨已经下了几场,天渐寒凉,邙山的枫叶倒是红了一大片,远远望去,像是整座山头都燃了火,伴着凄凄离离的秋雨,火光不灭。   解火教之所以名为“解火”,其意为解江湖之急火,乃匡扶正义,乐于助人之本意,却在第二任教主之后渐渐变成了邪教,步惊雨担任教主时立志要将解火教摆脱邪教之名,却不想到了步月这里,已是搅动整个江湖腥风血雨的魔教,再也回不了头。   如今,武林各大门派围剿解火教,双方已交战三场,解火教借助天险地势和各处关隘机关,将整座山头守得固若金汤,但武林各派人员众多,而解火教的物资人员有限,便是再固若金汤的防御,也总有崩溃的一日。   风月阁中,秋雨清风,飘入几片红枫,曲脚案几上紫金饕餮香炉静静氤氲着烟丝暖香,一抹幽光缓缓流转在屋中每一处角落。   步月仔仔细细用丝帕擦着手中长剑,那剑刃薄而细痩,两指宽不到,剑光皎洁若月,隐隐泛出些许紫光熠熠,剑柄镶了一粒黄豆大小的紫宝石,宝石之下如流水般的文字:揽月。   步月望着此剑的目光带出几分缠绵炙热,犹如恋人的眼神,柔柔春水般,融下一轮皎月暗香。   此剑揽月,夏云峰为他而铸。   解火教困不住一个夏云峰,那人走之时将此剑亲手奉上,如同斩断一切,那人道:“江湖飘摇,从此各自为阵,阿月,我不能看着你为乱江湖。”   步月看着他,什么也未说,他知道,他一开口,便是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嘴角却犹自含着笑意,有些苦涩。   “教主。”离鸾再次唤了一声。   步月此时才抬眼,琉璃色的眸子映出两分慵懒三分愁绪动人:“事情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只等教主发话。”   屋中铜镜映出步月的身影,一袭玄衣孤高冷傲,身后窗外一树红枫如火焚天,映得他眼眸也如同染着火焰,邪魅勾人。   步月看了一眼那铜镜,移开了目光:“等雨一停,本座便去会会这些所谓武林翘楚,名门正道的大侠们。”   “是。”   离鸾退了出去,窗外又吹来一缕秋风,带着淡淡的湿意,火红的枫树晃动着叶子,落下一地晶莹水珠。   步月小心地打开桌上食盒,乃是贺郎中瞧瞧送来的……安胎药,放在热水里温着,热度恰好。   步月对安胎药有一片极大的心理阴影,一闻那味道便想哭,他对着那碗药低骂了几声,还是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喝下去。   “教主的毒还未解干净?”   这声音来得突然,步月身子一愣,险些将药一口喷出去,他看着去而复返的离鸾,心中哀嚎一声,猛地将最后一口吞了下去,还要故作轻松道:“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中的毒早已解得干净了。”   “教主为何偷偷摸摸喝药?”   步月坐直了身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是偷偷摸摸地喝药了?”   离鸾不答,几步上去端起那药碗闻了闻,方道:“确实是补药,是属下多心了。”   步月总算暗暗松了口气,他身边这几人多少都懂些药理,就怕离鸾发现点什么,他这魔头脸皮赛城墙厚,可若要让别人知道他怀了孕,当真想死的心都有。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你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事情未禀报?”   “回教主,雨停了。”   步月看了看窗外,那雨似乎早就停了,灰蒙蒙的天际依然染着湿气,衬得那树红枫越发艳丽如火。   “你吩咐下去,本座要下山。”   “是。”   离鸾出了门外,犹自疑惑:奇怪,自家教主喝的怎么有些像安胎药?   邙山脚下,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帐篷,秋雨刚停歇,偶有几人在帐外走动,皆是脚步稳健,气息绵长的练家子,其中一人与另一人碰了个面,低低骂道:“这魔教当真是些壳硬的王八羔子!都攻了半个多月,咱们竟连一处关隘都未进去!”   另一人道:“可不是,我本以为只要四五天,定能将这魔窝烧成一把灰,如今却还在原地淋雨站岗,再这般下去,怕是到了冬天也未必能将这魔教攻下。”   “这可未必,如今,少林,武当,补天门,孔林书院,郁甄世家和临江山庄的当家都来了,只要魔教内粮草耗尽,那步月就算有个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他对面那人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正要说话,却忽然见那邙山的密林中窜出好大一群人,瞧那暗红衣色便知是魔教,猛地甩开了还在滴水的衣物,激动大喊道:“魔教之人下山了!魔教下山了!”   他这一喊,眨眼间帐篷外已站满了人,一个个看着那汹涌而来的魔教众人,都是咬牙切齿满眼通红。   不过须臾,那班人已到了对面,红衣浩荡估摸不到两百人,为首一人慵懒地坐在四人抬的肩舆上,玄衣卷发,面若皎月,眼似桃花,那衣袂被风吹得翻卷乱舞,却更显那人绝色异常,妖邪惑人,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淡淡扫过众人,带着漫不经心的审视。   便是不用想也知那人就是步月,他的画像,关于他长相的传闻,早已传遍整个江湖,就连街角巷尾卖烧饼的大爷都知那步月魔头长得何等模样。   可是一眼见了真人,依然免不了那样的惊艳,这灰蒙蒙的天空下,秋风萧瑟,却唯独觉得那人身上有着万千的色彩,万道光芒,如此美得令人惊叹。   步月的目光扫过一圈后落在某处,正是临江山庄弟子的聚集地,为首之人青衣墨发,树冠高额,身量总是挺直若刀削过的险峰,他眉目冷淡地与他对视,刚毅的面容总是有股浑然的正气。   那个人是江湖大侠,那个地方,是他该站的位置。   “魔头!今日总算有勇气出来受死了!”不知是谁高声道了一句,蠢气十足的样子。   步月收回目光,望着无数张气势汹汹的脸,浅浅笑道:“本座今日来,便是想见识见识你们之中的武林高手,你们推举十位最厉害之人一同与本座斗上一场,若你们赢了,本座当即自我了断;若你们输了,便各自回去,永不犯我解火教。如何?”   他说完,目光淡淡的,又落在夏云峰脸上,那人也望着他,剑眉微蹙,蒙蒙天际下,却瞧不出他的表情。 第141章 千心出世   步月话音一落,四下里都静默了片刻,继而才是嗡嗡的议论声,为首之人却不是甚么德高望重武功高强的大师,此人不足而立之龄,紫袍缓带,面若春风,气质阴寒,正是与步月有过两面之缘的屠景清。   屠景清见了步月竟是微微一惊,继而露出愤然之色:“步月,你杀我父亲,今日我定让你血债血偿!”   步月这才轻飘飘地望向他,慢悠悠道:“行啊,你再与九个高手一同来杀我,杀不杀得了便看你本事了。”   他说话的神态和语调如此慵懒,完全瞧不起人的模样,可他越是如此,屠景清越觉得此人似乎在何处见过,他忽然望向右后方的夏云峰,那夏云峰神态冷漠,似乎对这魔头并未有太多关注,他又看了看步月,觉得此魔头妖媚艳冶,与冰清玉洁的欧阳月实在相差甚远,这才放心地站出来道:“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们也不客气,有谁愿意与在下一同杀了这魔头为万千冤死的灵魂报仇雪恨?”   他说得大义凛然,神态激昂,却并未有人附和。   就算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让这些武林正道以十敌一,也实在厚不下这个脸皮。   步月早已看破他们那点心思,安慰道:“众位都是为了杀本座而来,那就不要害羞嘛,若是一个一个来,本座乃鼎鼎有名的‘金枪不倒十三郎’,怕你们受不了本座的威武雄壮。”   “你……”   屠景清气得脸都发青了,这魔头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放荡至极的话。   “步月!今日我便是凭一人之力也可杀了你!”屠景清双目发红,“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慢。”   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至人群中传来,接着一人身穿大红□□缓缓走出,此人身形瘦长高挑,面如新月,双眸清亮如雪,带着令人心静的慈悲怜悯,却是南华寺的智源大师,身后跟着几位同来的和尚,其中一人僧衣芒鞋,面目俊朗温和,那人慢慢跟着走了出来,微阖的双目慢慢抬开,望着步月的目光复杂而惆怅。   被那样的目光一瞧,步月心中猛地一突,也说不清是何等心情。   智源道:“贫僧早已闻得步教主威名,今日想单独请步教主赐教。”   天下和尚本一家,安仁寺自然也属于少林派,这智源年经轻轻,据说已是少林派的翘楚,武功很是不凡。   步月微微抬眸,仔细打量这好看的和尚,笑意妖邪:“好啊。”   他从肩舆上慢慢站起,于一片红色之中,一身玄色如此神秘而显眼,面容又是如此艳丽妖娆,像一只千年的妖精。   智源的法杖一起,二人立刻斗在了一处,沉沉乌云下,偶有金光闪动,曼妙生姿,像一朵朵金莲不断地绽放又消散,炫目迷离如一场梦境。   “锵”!   法杖落地。   接着便是智源摔倒在地吐血不止。   从交手到停止,也不过几息,胜负落定。   步月慢慢收手,指尖淡淡金莲散去,惟留他长身而立,那一身玄衣蓦然显得极是妖娆,看他眉目如画。   夏云峰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剑眉微蹙,淡淡的神情,似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又似无心无情一座险峰。   “阿弥陀佛。”   智源在几个和尚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打着佛号:“步教主武功出神入化,看来贫僧还需佛祖点化,多谢指教。”   “好说好说。”步月眼角微扬,睥睨眼下一众除魔卫道的大侠们,“智源大师已替你们试了试本座的威力,此次你们可要十人一起来战?”   众人都沉默了,屠景清的眼中隐隐闪现精光。   忽有人大声道:“好!以十敌一便以十敌一,只要能杀了你这魔头,本门主这脸皮不要也罢!”开口之人身不足五尺,膀大腰圆,肩上砍了一把大刀,却是补天门门主唐欢。   他这一带头,竟有好几人附和,那武当派昆仑派和武林四大家的郁甄世家,孔林书院等都举荐了高手,唯独临江山庄以夏云峰有伤在身为由推了开去。   步月看着夏云峰的目光却是格外嘲讽,仿佛在说看吧,这所谓的正义,所谓的英雄骨气,一瞬间便可化作趋炎附势。   夏云峰垂下了眼眸不再看他。   十大高手一凑齐,步月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他右手往后一伸,古记双手奉上一把通体漆黑的大刀。   步月将刀握在手中微微翻转,刀刃过处,隐隐可见几分残影如墨,他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脸上笑意更深了。   “斩月刀!”   “此刀怎会在你手上?”   步月道:“此刀乃已逝的武林盟主亲自所赠,各位应该有许多人亲眼所见才是。”   一句话如同一滴水落入油锅,所有人面色更是又惊又怒。   “你是欧阳月!”   “太不要脸了!”   “狼心狗肺,转头来无忧宫竟是被你这魔头所灭!”   ……   如此般谩骂,对步月自然无用,他只是道:“此刀名为斩月,今日本座便用此刀来与各位一战如何?也不枉它取了个如此应景的名。”   “你……你竟是欧阳月?”   那屠景清望着他,满脸不敢置信,神情激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步月犹自笑着,冲他抛了个媚眼:“本座还真怀念屠公子跟在本座身后没羞没躁献殷勤的日子,屠公子不就喜欢本座这样的魔头么?你若能放下武器跪下来求本座,本座兴许还会多看你几眼。”   “我要杀了你这魔头!”   屠景清赤红了一双眼杀过去,步月微微一闪便避了开去,其它高手也跟着攻了过来,团团将之围住,人影晃动中,但见刀光剑影,残影金光,声嘶力竭……   好一场厮杀。   好一场除魔卫道!   斩月刀杀人不见血,砍人无声,所以,步月杀人并不会太喧闹,这刀总是默默地吸干所杀之人的鲜血。   五死五伤,步月收刀时,扬眸,不自觉地,目光又与夏云峰相对,那人沉默看着一切,眼中露出哀伤。   于是他转过头,心道再也不要看他一眼。   “你们输了,都乖乖回家罢。”   然而无人肯动,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愤怒,还有畏惧,唯有人群中的不见,那双眼还是那般复杂而惆怅,若是他曾经肯看一眼陆子衿,那他的目光会不会如此时一般?   步月往肩舆上坐了下来,身子忽然一顿,斩月刀猛地往身后一接,刀刃上竟蹦出了火花来,接着那刀一收,刀面上整整齐齐放了三枚透明的弯月状飞镖。   步月眉毛一挑,冷笑道:“功力不错。”   古记、离鸾以及众解火教弟子齐齐拔剑,古记怒道:“堂堂武林正派,原来也是些宵小!有种放暗器,怎每种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战一场!”   步月对他道:“无需站出来也可,本座将东西还给他便是。”   言罢,右手一挥,斩月刀上的三枚透明弯月齐齐飞出,夏云峰忽的面色一变,猛然回头,却见身后一人面上多了三枚透明弯月,脸色发黑,人早已没了气息。   “谁允许你擅自出手的!”他忽然大怒地质问,眼中闪过杀气。   那中毒的尸首被扔在一旁,露出一个少年干净的面容,面带不屑:“我自己出手似乎并不需要庄主同意。”   夏云峰面色森冷,眼眸如同利刃般看着他,那少年却满不在乎地瞧了他一眼,道:“步月的武功如今这般出神入化,若是明刀明枪,夏庄主这点本事得需何年何月才能杀得了他?”   “你闭嘴,既然到了临江山庄,就一切要听庄主吩咐,否则你离开离开。”此话却是葛渊说的。   葛渊少有如此疾言厉色,那少年看了他一眼,乖乖地闭嘴不再言语。   夏云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深沉的双目再次看向步月,沉沉乌云之下,那人一袭玄衣越发神秘森冷,他们站的明明不远,却觉得隔了个海角天涯,步月的眼睛再也不曾落在他身上,不再迷恋痴狂。   步月坐在肩舆上,右脚一并踩上去,一手撑头,眉毛微微杨起:“你们这些自诩正人君子的大侠,今日竟三番五次做些小人行径,如此这般厚颜无耻阴险狡诈,可令本座这魔头脸面很是无光啊。”   人群中无人出声,许多目光却愤愤地看向临江山庄。   忽然有人道:“对付你这样的魔头,我们还讲甚么信用,兄弟们一起上,老子就不信杀不了这魔头!”   说话那人嗓子挺亮,就是毛还未长齐,才高喊了一声,拔出长剑,却发现无人附和,便万分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张白脸迅速变成了猪肝色。   步月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尽是轻蔑,身后阿燕送来一碗热茶,他端着润了润喉,又慵懒万分地半躺着,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们就不好奇为何本座竟有如此高的武功?”   场中无人回答,秋风渐起,落木萧萧,天边的乌云又浓郁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   步月继续道:“这世上有一种邪功名为《千心秘籍》,练此功法着,不仅可令容貌艳丽无双,长生不老,且武功独步天下,无人能敌。”   低头诵经的不见猛地抬头,目光竟是少有的犀利可怕,手中念珠断了线,纷纷散落在泥地里。   夏云峰握剑的手紧得发抖,青筋毕露,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一脸慵懒的魔头,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   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说破了。   便是破了天! 第142章 贪婪蝼蚁   阴沉沉的天幕下好似闪过一道惊雷,秋风狂起,卷着无数落叶,纷纷扰扰,迷了眼球。   轻飘飘一句话,四座皆惊。   “《千心秘籍》?世上难道真有这本秘籍!”   “我曾听人说过江湖上确实有这样的武功……”   “我也曾在书上看到过……”   许多人脸上都泛出兴奋光芒,习武之人,谁人不想练成神功天下第一?而那些前来的女子,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目光如电般看着步月艳丽又妖媚的容颜,这般容貌,何止是倾国倾宸,风华无双啊!   步月一手撑着下巴,双目微眯,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他又轻启红唇:“此秘籍分为上下……”   “步月,你为祸江湖已久,如今还想妖言惑众!”   开口之人是夏云峰,他的语调不重,却有若千钧之力,压得下步月懒洋洋的腔调,瞧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自带寒霜之意,依然正气凛凛,令人折服。   步月眼尾扫了他一眼,秋风拂落叶般的清淡,他举起手中一个包裹,道:“《千心秘籍》在此,本座愿用它换解火教百年太平。”   “步月,你闭嘴!”   步月再次与夏云峰对视,眼露几分嘲讽:“莫非夏庄主想独吞不成?但你一个铸剑的世家,似乎并不需要太高的武功。”   夏云峰道:“你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怎会好心将武功秘籍给我们,不过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罢了,各位武林豪杰,大家莫要上这魔头的当!”   步月轻笑了一声:“你们信不信于本座何干,好歹你们十大高手都是本座手下败将,若继续留在此处也是送死,劝你们还是尽早投降,待本座一统江湖时,定不会亏待各位,本座虽然手辣,心却软得狠,最见不得有人哭爹喊娘地跪地求饶了。”   “步月,你莫要太过分!”夏云峰咬牙道。   步月歪了歪头笑道:“你们打不过本座,本座过分又如何,目中无人又如何?早晚会是这江湖的主人,你们都得跪在本座脚下!”   “你……”   步月忽然一扬手,那裹了秘籍的包裹就飞向了正道人群中,夏云峰连忙去拦,不料离鸾也是轻功极好的,一跃飞过去踢开了那包裹,夏云峰落了个空,转而去夺时又被古记所阻,三人交了两回手,眨眼间那包裹已落在人群里,几个武林正道亦开始抢夺起来。   “大家莫要争夺,这是魔教的阴谋!”夏云峰落地后大声阻止,双目却冷冰冰地看向步月,步月也不在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相互争夺的几人闻声停了下来,早先的包裹不知去了何处,一个女子手中紧紧抓着一本蓝皮古书,依稀可见有“千心”二字。   夏云峰走致她面前,伸手:“蓝姑娘,请将秘籍交由夏某。”   那蓝姑娘乃蜀中生云门的大弟子,与夏云峰有过几面之缘,她本名蓝忘蝶,生得几分姿色,武功很是不弱,但见她眉眼犀利,开口道:“凭甚么给你,就算是假的,那也是本姑娘所得,是本姑娘的!”   夏云峰道:“此乃魔教阴谋,不过是想令我们自相残杀,夏某这便当着众人之面毁了这东西如何?”   蓝忘蝶冷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她言罢便穿入了人群里,夏云峰正要去追,却被几个同色服饰的女子拦住,满面敌意,他不便动手,只得道:“几位姑娘若执意如此,夏某只好不……”   他忽的一顿,只见不远处蓝忘蝶忽然捂住脖子滚倒在地上,那几个女子也一同回眸,却是惊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却见蓝忘蝶脖子一道致命刀伤,半个身子被鲜血染红,瞬间没了气息,而她手中的《千心秘籍》早已不知去向。   “师姐!师姐!”几人痛哭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红着眼望向周围,咬牙道:“是谁!谁杀了我师姐!”   围观几人却都一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甚至有几分嘲讽之意,只因刚才蓝忘蝶想独吞那本不知真假的秘籍。   忽又听得远处有人大喊:“秘籍在鬼手身上,别让黑鬼手跑了!”   又有人大呼:“这里也杀人了!抓住他,别让凶手跑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躁动,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在奔跑,在喊打喊杀,在争夺那并不知真假的秘籍,喧嚣声越来越大,渐渐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夏云峰呆呆看着这一切,那些所谓除魔卫道侠肝义胆的英雄大侠,如同疯狗般相互噬咬,转瞬化身为被贪婪所驱使的蝼蚁。   他再看向步月时,那人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只觉得十分的血腥,像是喝足了血的妖物。   那人挥了挥手,身下的肩舆便缓缓朝邙山而去,波浪似的卷发荡开了满肩,秋风一吹,那柔软缠绵,能蛊惑人心。   “步月!”   他大叫了一声,那人并未回头看他,他正要追上去,不见和尚却拦在了他面前:“夏施主请留步,此时正道人心大乱,唯有夏施主方可力挽狂澜。”   这不见和尚除了喝花酒说浑话讨女人欢心时是一变一个表情,可若真正回到一个和尚的身份,总觉他永远是一个表情,带着点淡淡的慈悲怜悯,无悲也无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夏云峰听了他的话果然不再追,只是回头看一眼混乱厮杀的局面,素来刚正的面容不禁冷笑着哼了一声,继而矮身一跃,几步飞到混乱人群中一掌一个震退两人,接着又是一个旋身,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几下竟将糊成一团的众人分了开来……   自打步月下山一趟,解火教的这一夜分外安静,凉风夜来,秋露霜降,天空一轮圆月皎洁辉辉,银光乍泄,落满山中秋叶残枝,秋水粼粼。   山中虫鸣寂寂,并无灯火,唯有靠近山顶之处暖光流溢,透出几分奢华旖旎,只是在这寂寂黑夜里,也显出几分孤独。   雕花垂锦的风月阁中一片明亮,面目狰狞的饕餮香炉龇牙咧嘴地吐出丝丝烟雾聚散,秋风夜来,窗外一树红枫摇曳,也吹来了几丝寒气清冽,屋内千步香的味道也忽远忽近地萦绕在步月身侧。   夜已渐深,步月散了一头卷发,身上却穿戴整齐,半躺在软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看身侧书本,他翻书的方式极是特别,手指并未碰触书页,然而指尖隐隐有金光浮动,只需轻轻往右一摆,那书页便缓缓地翻过了。   他神功已成,内力充沛用之不竭,便连隔空取物这等寻常人想都不敢想之事他却是信手拈来。   夏云峰进来时恰见他此般模样,暖而明亮的烛光之下,隔着纱帐垂帘,只能看清他半面容颜,玄月眉,桃花眼,面若皎月般美好,琉璃色的眼眸微垂,眼尾越发上翘而妖娆,好似一笔丹青浅浅画过,那琉璃色的眼眸更像一湾迷梦纷呈。   夏云峰心中蓦然一动,想起他初见步月时,那人也如此时一般垂着眼眸,怀中靠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他一眼却只看见那魔头,心道这恶贯满盈的魔头为何生得这般魅惑众生?   那人一见他,依然笑意不断,抬手却是杀招,一见打不过,衣服都未穿好便跑了,从此江湖追逐,情爱纠葛,千丝万缕地剪不断了。   此时此夜,月朗风清,明烛高照轻纱,步月一如初见般抬眸看他,夏云峰心中却是莫名地慌乱,觉得有什么揪住了自己一颗心,隐隐发着痛。   步月将书本合上,慢慢向他走来:“我等你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章节有修改,就是大概加了500字的剧情,没有看到的大大们可以回头看看啦~~~么么哒 第143章 放下屠刀   夏云峰只觉胸口的疼痛越发明显,但他面上却不动若沉水,声音冰冷:“为何要这样做?将整个武林搅成一团浑水对你有何好处?很好玩么?”   步月道:“乱了好啊,乱了,你才知道,其实所有人都是恶人,我们并无甚么区别,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   他的手习惯性地抬了抬,蓦然发现手中空空如也,于是端起桌上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夏云峰也发现了他这个动作,这是他要抽烟的习惯,却忘了不知从何时起,他手中再无那柄金烟杆,也不再见他抽烟。   他本想关心,可一想到他所做之事又恼怒非常,语气不由高了些许:“你早就计划好了,暗中散布《千心秘籍》的消息,又命人乔装混在人群里趁乱生事,一切不过是你的阴谋罢了。”   “阴谋是不错,可你所见所闻又有几分假呢,阿峰,那些所谓的江湖狭义也不过如此,你为何放不……”   “教主,不好了!那些武林正道攻了上来!”离鸾忽然闯进来急急道。   步月一惊,脱口道:“不可能,解火教这么多处关隘,他们如何能够轻易上来?”   离鸾道:“他们走的是我们的暗道,来的全是高手,我们的人抵挡不住,恐怕马上就要攻到此处了!”   步月道:“既是如此,你也不必惊慌,你先出去召集大家,本座随后便到。”   “是。”   离鸾关了门,夏云峰道:“若他们都攻上了解火教,你可会全都杀了?”   步月侧眸道:“我为何要杀他们?”   夏云峰道:“你杀过之人还少么?”   步月点点头:“也是。”   他顿了片刻,双目幽幽含情,脉脉如水般望着夏云峰,柔声道:“只是我不想杀人了,你说,我们该找哪个山头隐居才好?”   夏云峰猛然一怔,却觉心中破了一个大洞般,连声音都觉得嘶哑难听:“你说……什么?”   步月少有的正色道:“我之前不肯应你,是因为我心中有放不下之事,如今心愿已了,随你一同归隐也无不可。”   夏云峰忽然恼怒,挥开他拥抱之手,冷声道:“你说的心愿,难道就是杀人无数,血流成河,整个江湖被你弄得人心见恶?步月,你到底是不是人?那些无辜之人可有哪里得罪过你?”   步月道:“这红尘世人,人有千面,一面有千心。你可见过,那些看上去心慈面善之人也许心肠歹毒,满口仁义道德之士实则是个伪君子。”   夏云峰面色忽的一变,哑声道:“你在说什么?”   步月冷笑一声:“你没猜错。”   夏云峰默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眸竟慢慢变得陌生。   步月又道:“我确实从我娘留下的手札里看见了一些东西,她曾行侠仗义乐于助人,却不曾想得到的却是恩将仇报。她救过紫星堡的夫人,紫星堡却将她武功的破绽告诉了敌手;她剿灭南山盗匪,那里的村民却传她与陆子衿不清不白。这些受过她恩情之人出卖她,让她不得不嫁给步惊雨,最后又伙同屠天易,将她逼向绝路,她曾对南华寺有恩,南华寺主持武功高强,大慈大悲,她自认那是她唯一能信得过的地方,却是死在了那里。”   “你看,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狭义,这片江湖早就不干净了,解火教被称为魔教,却依然教徒上千,个个忠心耿耿。他们许多人原来也是名门大派的子弟,有的为恶,有的为善,最终被逼得来到了这里,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如我原来手下一众恶人,什么梦里三浪,七鬼夺命,黑白双煞,毒郎中公孙少,这些人解火教并不会收他们,此次血洗江湖,那么多名门正派却无还手之力,这只不过是故人寻仇,他们心虚罢了。”   夏云峰道:“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可你手上染的鲜血不会是假,你为母亲寻仇掀起的腥风血雨也不会是假。”   “可我爱你也不会是假。”步月轻声道。   夏云峰微微一怔,沉黑的双眸好似有东西在颤抖,直直地望着他。   步月的神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他与夏云峰对视,面上是少有的卑微和祈求:“我从此放下屠刀,你可还愿与我退隐江湖,浪迹天涯?”   夏云峰只觉自己平复的心痛又慢慢疼了起来,他再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转头道:“这似乎不是你放下屠刀的原因。”   步月心下一跳,心道莫非自己怀孕之事被他发现了?可夏云峰不说,他更不想说破,便道:“你若应了我,我便会有个大大的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夏云峰的声音干干的,神色极是不自然。   步月道:“此事现在还不能说,你只说你愿不愿与我一起走?”   那话音已落,屋中的烛火跳了跳,似乎随了谁的心跳般,接下来确实一大片的寂寞,秋风夜来,寒风拂面,步月渴求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   夏云峰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握住了步月的手:“好。”   步月顿时喜笑颜开,眉眼生波,夏云峰看着他,只觉这笑颜艳丽得太过,逼得他眼睛酸涩生疼。   步月却并未在意这些细节,拉着他便出了门,只见古记,离鸾,阿燕,还有几个弟子都候在屋外,令夏云峰奇怪的是,那贺郎中竟然也在。   夏云峰此时方才知,解火教如今早已人去山空,唯独剩下步月和几个心腹在此等他,心中更是说不出是何滋味。   步月道:“我们现在便走。”   离鸾道:“从哪条路离开?”   步月冷哼一声:“既然他们走了我们的暗道,那我们便走正道。”   他抬步便走,一个弟子忽然道:“禀告教主,牢中还有一人,教主曾吩咐过莫要让她死了,如今我们一走,可是要将她杀了?”   步月这才想起,与无忧宫一战,他唯独留了碧池在牢中日日受那镜花水月毒之苦楚,他想了想,那暗道在邙山北侧,解火教地牢却是在南侧,此去恰好经过解火台,也好顺路下山,便道:“本座还要再去会她一会。”   离鸾道:“教主,恐怕来不及了。”   步月道:“无妨,他们便是一起来也并非本座对手。”   “可你的身体……”   步月瞪了他一眼,离鸾便不再说话,淡漠双眸看了一眼夏云峰,乖乖跟在步月身后往地牢去了。   秋日渐寒,又是深夜降霜之时,山中本已冷寒,地牢阴森,更有几分寒冬之意。   步月身披狐裘,看见昔日总是浓妆艳抹却还有几分姿色的碧池,如今已是皮包骨头,衣不蔽体地趴在他脚下瑟瑟发抖,身上的肌肤因镜花水月之毒而变得青黑,此时她见了步月更是双目暴突,满眼仇恨恶毒,如同恶鬼般恨不能将之生吞活剥,但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步月道:“是谁给你的镜花水月毒,你若说了,本座便给你痛快一死。”   碧池无力地朝他“呸”了一声,冷笑着并不做声。   步月道:“你不说也无妨,本座本是想将你的尸骨送去给玉连环,”碧池的神情蓦然一动,崩出点光亮来,步月又道,“如今看来,你就慢慢在这地牢烂掉好了,给你□□那人却还在外面逍遥快活。” 第144章 月影浮光   碧池的目光动了动,随即又黯淡下来,犹如死了般,连那点恶毒的光芒也没有了。   她的眼前是一双纯黑鹿皮靴子,绣着精美的花纹,冷硬却精致,甚至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就像这个人,他有艳丽无双的容貌,无人能敌的武功,老天爷将所有的美丽都给了他,偏偏他又可恶又狠毒,做了那么多坏事,可依然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别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如何能不让人嫉妒如何能不让人恨?碧池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嫉妒他,嫉妒得梦里都想毁了那张令她发狂的脸,可这魔头还好好活着,而且容貌越发美艳。   那双靴子渐渐地远去,她垂下眼眸,入目是几根青黑又枯瘦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她动了动,忽然想起这是她的手指,她惶恐地看着自己枯黑的双掌,眼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惧,她猛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瞪大的眼珠瞬间布满了血丝,面目狰狞,张开嘴“啊啊啊”地叫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犹似某种野兽临死前的嘶吼,她竟然,竟然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东西,还要日日忍受镜花水月的折磨!   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枯黒的手指在湿冷的枯草里疯狂地爬了几步,难听的声音如同恶鬼的嘶吼:“我说……我可以告诉你是谁给我的镜花水月!”   步月驻足,回眸,春花秋月,繁花万丈,终不及此容颜绝丽倾城。   碧池又是愣了一愣,眼中的恨意越发刻骨:“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真相!”   步月的面色极为平静:“本座答应你。”   碧池低低笑了两声,抬眸时,目光变得有些诡异,与那青黑的肌肤和骨瘦如柴的面孔一衬,越发阴森可怖。   “听说你与夏云峰的关系极是不错?”她幽幽说道。   “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要紧,而且我还知道,你们拜了堂,成了亲。”她的语调变了一变,透出几分诡异。   步月不置可否,静静等她下文。   “我要你杀了夏云峰!”她突然恶狠狠道。   步月笑了一笑:“本座竟不知,你会如此恨夏云峰,他哪里得罪你了?”   “因为,镜花水月就是他给我的!”碧池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得意和恨意,“是他让我来杀你,我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步月仍然一派平静:“他为何要杀本座?”   “杀你还需要理由?这世上,杀谁都需个由头,唯独杀你不用。”   “这个由头倒也算勉强,”步月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可是,你以为本座会信你的话?镜花水月,本座已经中过一次这种毒,第二次就对本座无用,此事,夏云峰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又怎会再次给你同样的毒?你若想死得快些,趁早说实话。”   “不可能……咳咳咳……”碧池猛地一阵咳嗽,枯瘦的身子颤抖不停,那样猛烈的震动,好似那几根撑着她身体的骨头在下一刻就要散架,然而,它们又摇摇欲坠地缓了过来。   碧池嘴角挂着青黑血迹,暴突的双目布满血丝,像恶鬼般地瞪着步月:“明明是他给我的!他还留了一个叫痕儿的人在我身边,告诉我宫主与情蛊之事,他为何害我?他没有理由害我!步月……定是你骗我!你还想骗我!”   步月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离去。   “步月,我并未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碧池忽然大吼,枯瘦的双手挣扎着爬向他,“他想杀你!哈哈哈,连他都想杀了你!你不信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   远处的脚步声顿了顿,传来步月冷清的声音:“你就在此慢慢等死罢。”   地牢静了片刻,是铁链落锁的声音,继而是远去的脚步声,踩在阴湿的石地板上,回音空旷而阴寒。   “你杀了我!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啊——”漆黑而森冷的地牢甬道中突然爆发出凄厉的痛骂,带着刻骨的恨意,“步月,你会不得好死!你这魔头,不得好死……你会被抽骨剥皮,永堕地狱……”   地牢的油灯一盏一盏熄灭,到了尽头的身影一个转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漆黑中,如同恶鬼般的嘶吼咒骂却不曾停息。   出得地牢时,古记早已急道:“可算出来了,教主,那些人已从地道上来,我们需速速撤离!”   步月的目光却看向夏云峰,夏云峰也同样看着他,皎皎银光下,那双眸子深黑而沉寂,却有一团烈烈火焰。   “阿月。”   步月握住了他的手,看向撒了一地月光的小径,沉声道:“我们走。”   只是这条夜路尤其难走,溶溶月色,落影满地,夜霜已经开始落下,像了几分冬日的小雪,冷意更甚几分。   步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迎面一阵夜风吹来,带走了他仅剩的一丝暖意,就连身上的力气也一并冻僵了,脚下一个踉跄。   “阿月,你怎么了?”夏云峰连忙扶住他,伸手一摸,只觉他浑身冰凉,“身子怎地这般冷?”   阿燕闻声连忙送上一件厚厚的披风,老当益壮的贺郎中却只穿了一件薄薄长裳,小心翼翼给步月把了脉,叹道:“教主这身子,怕是动了……唉,切莫再用内力,待下了山,需好生调养。”   步月看向夏云峰,挑了挑眉,无赖笑道:“我定是受了风寒,你背我好了。”   夏云峰道:“好,我背你。”   他正要蹲下|身,不远处竟慢慢现出一片火光来,伴随着几声刀剑和喧闹声,正朝此地而来。   众人互看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古记忽然道:“属下去引开他们,教主,你们看准时机从解火台离开。”   步月冷声喝道:“不准去!”   “教主……”   月光之下,步月的脸色竟显得异常苍白,但他的神色却依然镇定,甚至露出几分不屑的冷笑:“既然他们来送死,本座何不成全他们。”   “教主,万万不可啊……”贺郎中一脸愁绪道。   离鸾走出几步站到古记身旁,对夏云峰道:“教主夫人,请好好保护教主。”不待步月开口,几个起落已到了远处,身后跟着古记的身影。   “阿离!”   步月大呼一声,急忙要跟去,却觉一身内力软绵绵地提不上来,只能靠夏云峰扶着,身上也越发冷得厉害了。   不远处的喧闹忽然大了起来,隐隐透出几分刀剑之声。   夏云峰将他抱紧,看了一眼在缓缓逼近的火光,叹道:“阿月,你身边都是些忠心的下属。”他双手一抬,抱着步月朝解火台去了。   步月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眼睛望向远处的火光,月影浮光里,显出几分孤独和冰冷。 第145章 星河寂灭   冷冷寒风,茫茫霜降。   夏云峰的步伐走得极快,苍穹寂夜里,只见漫天星斗如洗,璀璨光华若梦,簇着一轮圆月,星辉沉浮,银河流云,都在渐渐远去。   步月猛然发现这寂夜星辉下只有他与夏云峰二人,不由惊道:“阿燕和老贺呢?”   夏云峰也回头看了一眼,道:“许是我走得太快,他们没跟上,前面便是解火台了,我先送你过去,兴许他们随后就到了。”   步月点了头,他靠在夏云峰的怀里觉得格外安心。   邙山峰险,悬崖峭壁处突出一片平地,孤松迎客下乃苍茫一片雾海,雾海之上升了明月,伴随着飘渺云雾,犹似仙境,而这仙境的平地上,便是解火台,乃解火教的祭祀之地。因此处地势险要,却有险梯蜿蜒而下,一路孤树野藤环绕,极少有人能发现,这些植物按照五行八卦之术排列,隐在山巅云雾中,不知阵法之人入阵,便只有死路一条。   步月站在解火台上,看雾海之上一轮明月格外硕大皎洁,星子布满夜空,璀璨如珠光,一阵寒风吹来,落了白霜的松树轻轻摇晃,就在那孤峰之边,悬而未坠。   他用胳膊捅了捅身后的夏云峰:“死鬼,此处你可觉着眼熟?”   过了片刻,夏云峰的声音沉沉传来,带着微微笑意:“可不就像那蝤蛴山巅么,那时我还为步教主吹了许久的曲子,吹得喉咙发干,也未听到一声赞赏。”   步月道:“那是本座听过的最难听的曲子,当时真恨不得将你一脚提到山崖下去。”   “教主光说不做,最后还不是我拉了你下去。”   步月道:“死鬼,你还有脸说,那时我真是恨透了你。”   身后那人又默了片刻,低低问:“今时今日,你可还恨我。”   步月道:“今时今日,若我们无路可去,我愿同你一起在此处跳下去。”   “阿月。”   身后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夏云峰将他拥在怀里,没有再说什么。   步月被他抱着,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不少,竟渐渐有了困意,正要睡着时,他猛地抬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阿燕和老贺还未到,定是出事了!”说着便要回去。   但他的手臂被牢牢握住了,他回头,夏云峰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能去。”   步月忽然挣开他:“不行!古记和离鸾我能放心,但阿燕和老贺并无什么功夫,若是遇到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夏云峰却拦在他面前,泠泠月色下,他的面容很是模糊,只依稀看见一双眼眸深黑,含着点冷意:“你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   然而夏云峰不答,知是那般幽幽看着他。   步月再次要绕过他,夏云峰的身法却更快地阻在他面前,步月忽然出手,淡淡金光浮在指尖,转瞬又散在了夜风中,雾海袅袅,天边一轮圆月依然大而明亮。   步月的招式变化快,然而他向来浑厚的内力竟像被什么阻碍了,时断时续,因而那些变化的招式也不过掩人耳目的花架子,夏云峰一身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更得步月用《芙蓉月》内力化解他体内那股暴走的真气,如今的身手,怕是步月全盛时期才能胜得过。   夏云峰自然不敢用全力,步月卖了个空子,趁着夏云峰躲他一招“芙蓉出水”时,身子忽然柔水般从他身侧滑了过去,他本以为可就此摆脱夏云峰,却不料后背一阵冷风袭来,他侧身一避,并未想要接招,然而那寒意竟是化作白光一闪,一道冰寒刺入了他的胸膛,好似刺穿了他的身体,乃至灵魂。   步月猛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眼胸膛上的匕首,又呆呆望向夏云峰,月影寒凉,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浓重的阴影下,只隐约觉得这面孔很是面生,很是无情。   他又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到了悬崖边,靠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慢慢滑了下去,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夏云峰,浩瀚星空洒满了璀璨繁星,一颗一颗全入了他的眼,满溢的星光盛不下,化作泪水蜿蜒而下。   “你终究,还是要杀我。”步月看着他,轻声道。   那话语散在风中,伴着霜降寒凉,似乎有说不出的悲切。   夏云峰道:“阿月,我不想杀你,可你是解火教的魔头。”   步月笑了笑,鲜血沿着嘴角滑落,那胸口的一刀仿若将他戳穿了一个大洞,剧痛过后,唯有空荡荡的感觉,他想笑,又想哭,喉咙里堵着什么令他万分难受,但他眼里的星光依然璀璨,好似银河般破碎,点点阑珊,燃尽了热情。   他道:“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我。原来,这世上的人心竟是如此变幻莫测。”   “你又知道些什么?”夏云峰向他走了两步,声音中极力压抑着什么,听上去有几分狰狞。   他忽然又停了下来,缓缓转身,这黑夜里竟升起一片暖红的火光,犹似朝阳熠熠,很快,那火光已到了近前,团团将他们围住,每一个火把下,都是一张兴奋而得意的面孔。   “夏云峰!狼心狗肺!你这个骗……唔……”有人破口大骂,但随即被人堵住了嘴巴,是满眼恨意的阿燕,她被一阵拳打脚踢后只能缩在地上颤抖,可看着夏云峰眼神依旧恨意不灭。   有人从人群里走出几步,看体型是个年迈的老者,想来又是什么德高望重的武林大侠,那人捏了捏胡须,赞赏地看着夏云峰:“夏庄主不愧乃真英雄,这魔头武功出神入化,不想竟也能被你降服。”   夏云峰淡淡回道:“不过运气好罢了,甄门主过奖。”   又有人道:“这还不是夏庄主武功高强,又懂得运筹帷幄,不然如何能制服这魔头。”说完,还朝步月的方向唾了一口。   步月靠在大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迎合拍马,浩瀚夜空下,那绝世的容颜,那爱招惹桃花的眼中,再没有星河璀璨,是如同死水般的平静,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笑意。   忽的一人打了声佛号,声音无波无澜,却被这夜风雾霭一拂,凭空多了几分悲凉:“阿弥陀佛,若不是夏庄主偷来解火教的机关和密道图,今夜,我们如何又能上得了解火教,若不是夏庄主假意与步月交好,又怎能轻易降服这魔头。夏庄主实乃仁义无双,重情重义的真英雄也。”他淡淡说着,尤其将“重情重义”四字咬得极重,一双温和的眼深深看着悬崖边的步月。   溶溶月色,星河明灭,一阵风来,带动了几丝薄雾飘飘渺渺地浮动着,无声无息,显得那几个字越发清晰刺耳。   步月远远看着那被无数人称为大侠的男人,眼带轻蔑。   夏云峰自然听出了不见和尚的言外之意,他只淡淡道:“大师过奖。”   不见又道:“夏大侠打算如何处置步月?”   夏云峰道:“此人罪孽深重……”   “哼,本座的生死还由不得你们这些蝼蚁来拿捏!”步月忽然冷笑道,他一身玄衣融在黑夜中,惟留一张脸苍白非常,看向夏云峰的目光冷若冰霜,“夏云峰,今日本座栽你手里是本座瞎了狗眼,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死生不见!”   话未落,他猛地拔出胸口的匕首往脖子抹去。   然而手腕一痛,那匕首不知被什么给弹开,叮当两声落在悬崖边上,步月伸手去抓,身子忽然被人按在地上,夏云峰深黑的双眸闪着森冷寒光。   “步月,你想死,没这般容易。”   步月的脖颈连着脸颊染了鲜血,面容愈发显出两分妖邪,好似真的喝了人血般。   他淡淡瞥了夏云峰一眼:“怎么,夏庄主莫非还要让本座活着受罪么?”   夏云峰面上的表情变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步月,记住了,无论你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   步月默了片刻,忽然对他挑了挑眉,粲然一笑:“是么?”   “那就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好了。”他轻轻道。   夏云峰剑眉一皱,不知他是何意思。   步月扣到悬崖下的手忽然一用力,扯断了什么东西。   夏云峰忽觉眼前轰然一亮,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在身子在迅速地往后飞,火苗舔上了他的衣摆,拂过他的肌肤,他感受到了下坠的速度,风声呼呼过耳,寒风刮面,身体飞在了空中,心里像是空了一个大洞,同三年前他拖步月落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漫天星河依然像洒满了珠光的幕布,在大火中燃烧,扭曲成模糊的一团残影,浮光点点,阑珊若梦,终于,世界归于一片漆黑寂静。 第146章 狭路相逢   秋深落木萧萧,夕阳的流霞染了几分醉意迷离,风来气爽,倒也并不显得有多萧条,偶有几只大雁南下,几声长鸣,更添热闹。   萧萧古道旁,一颗老树早已光了枝桠,粗糙的树皮上盘根错节地饶了根枯藤,枯藤之下是几间茅草搭建的茶棚,天涯路远,行路疲累的旅人停下来喝碗茶歇歇脚,或与素不相识的路人闲话两句。   今日的茶棚尤其热闹,天南海北而来之人都凑巧到了一起,歇歇脚,要赶往洛阳邙山,而如今这些江湖侠客谈论最多的,便是群雄围攻解火教之事,那魔头步月本已被临江山庄的庄主降服,却不料他早有埋伏,临死之际引爆解火台,不知令多少豪杰命丧山崖。   众人说到此处不禁唏嘘,听说步月早已尸骨无存,临江山庄主夏云峰也不知所终,如今这后续匆匆赶去的,有的不过是为看一眼解火教的魔窟为何等模样,再者瞧瞧葬了英雄豪杰的解火台残迹;而有的人,却要去那里认领亲友尸首。   众生芸芸,心有千念,然而,一提起步月那魔头,无人不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们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纷乱绕绕的茶棚口停了一辆马车,马不显眼,车不显眼,护车的十几个女子也不显眼,她们停下来喝碗茶水,向店家买了些干粮酒水,又起身继续行路,那茶棚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无人多看她们两眼。   只是她们的方向不是赶往邙山,而是向南行去。   茶棚开在三个岔路口,南行之路有三条,一条通江南,这条路走的人尤其多,也尤其宽广,而剩余两条路,一条行岭南,一条往南疆。   她们走的是通往南疆的路。   天边几只寒鸦飞过,“哇哇,哇哇”地叫着,带着秋的萧瑟,有肃杀意。   夕阳的流霞散得很快,最后一丝斜晖落尽时,整个世界,再次被黑幕笼罩,繁星点点流辉,明月缺了个口,依然皎皎生银光。   马车始终在平缓前行,车厢里点了灯,依稀可见有影子晃动,继而传来低低细雨,像雨打在落叶上,有些温柔,有些叹息。   “你醒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   步月的目光从昏黄的灯火转向那声音处,是一张颇为熟悉的妇人面容,做异族打扮,一双眼带了关怀意,同她第一次救他的神情如出一辙。   七娘子提起瓦罐倒了碗漆黑的汤汁捧到他面前,慢慢喂他喝了,见他神色依然木木的,不禁叹道:“当日埋那些火药,我以为你只是要断了自己后路,不曾想差点断了你的小命。”   步月的眸光黯了黯,继而看着虚空发呆,四匹好马拉着的马车格外平稳,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了滴答水声,是外面下起了雨,空气中弥漫开雨水的味道。   马车寻了一处避雨之地停了下来,秋雨寒凉,萧萧而下,显得车里车外都安静极了,只有雨水落在车顶的破碎声。   步月的眼睛忽然动了动,开口:“古记……离鸾……?”   七娘子道:“古记死了,离鸾身负重伤,你那丫环阿河正照看着他,倒是那叫贺郎中的老头精明得很,竟能毫发无损地溜出来报信,我这才来得及救你一命。”   她顿了顿,又道:“七娘我向来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可偏偏被你救了数次,如今我还你这场情分,又看了场江湖风波,竟有些分不清善恶是非了。”   步月疲倦地闭上了双目,苍白面容带了几分灰败,却依然精致绝丽。   七娘子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话头:“你这伤经不得颠簸,只能慢慢赶路,如今我们出了洛阳,一路南下,估摸着要一个月才能到苗疆。”   苗疆是金凤教的总舵,苗疆人擅蛊,是以金凤教之人第一擅蛊,第二才擅易容。   步月依然闭着眼,不知是否听进了她话语,车外雨凄凄,实乃,大彻大悟奈何晚,秋风秋雨愁煞人。   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欲飘魂落,梦断奈何间。   南下苗疆必经蜀地,蜀川多红枫,秋霜遍染,流丹落霞满眼朱砂,都是这妖妖娆娆的颜色,秋风一过,如蝶舞漫天。   蜀地往苗疆有一隐路,名曰落魂谷,秋来霜染枫林,叶红如火,翩然而下,满路流丹,美景如斯,令人流连忘返,却不知此地为何名为落魂谷。   夕阳将下时,随着红枫飘落,这满路流丹的尽头现了马蹄踩落叶之声,继而四匹栗色骏马缓缓而来,身后拖着一辆暗色马车平缓前行,马车两旁各有一排人马开道,皆为女子,靠前几人都是苗疆异族打扮,身后数人却是中原女子的穿着。   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如今这落魂谷杳无人烟,随行几个女子总算露出几分轻松,踩着松软落叶,唱着旖旎歌谣,好似这漫天漫地都荡开了少女的春心,蔓草零露,红叶落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马蹄簌簌,落叶如蝶,恍若掉入了一场迷离纷乱的梦中,只是不知真正的苗疆究竟是何等模样,听说这里的人们擅蛊,能控人生死,却不擅算计人心,或许真是个好去处。   这歌声听着听着,却忽然多了几分惆怅的味道,相思的气息缠缠绵绵,从马车的门缝处飘了进来,步月隐隐觉得胸口的伤又痛了起来,丝丝缕缕,伴随着歌声越发沉重,仿佛从安逸的梦中醒来,他又回到了月夜解火台,断下死生不相见的誓言。   细密汗珠渗出了他的额头,步月死死抓住自己衣襟,却觉一颗心猛地一跳,轰然绷断了什么,耳朵轰隆隆一片乱响,全是混乱的心跳声,他喉头一甜,“噗”地吐出口鲜血,污了嫦娥奔月的薄纱团扇。   马车骤停,缠绵歌声亦止,正在小憩的七娘子突然睁开眼,沉声道:“何人拦路?”她声音不大,却用了三分内力,沉沉散发开来,方圆十里都清晰可闻,威势十足。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步月的模样,心中一惊,已知那拦路之人乃何许人,免不了又恨又叹:这夏云峰穷追不舍到如此地步,竟是一点都不顾念往日情分。   果然,车外头一个孤冷声音道:“留下步月,我放你们走。” 第147章 缘尽缘散   金凤教的女弟子团团将马车护住,个个祭出了武器。   马车车门却慢慢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人,青丝盘云髻,面若寒水花,身上衣饰乃苗疆风情,腰缠赤色软鞭,百褶裙裾如水,柳眉之下眸光两点,冷若秋霜。   七娘子看清楚来人时眸中不禁划过一丝惊讶,眼前这面目森冷气质孤寒的青年怎会是那向来从容沉稳的夏云峰?   但念及他与步月的纠葛以及后来所做种种,不免叹息,这世间情爱缠绵,名利追逐,往往混在一起就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   她道:“他如今一无所有,而你名利双收,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夏云峰的双目紧紧瞪着紧闭的车门,紧抿的薄唇挤出两个字:“不能。”   七娘子道:“夏云峰,你所求为何?”   夏云峰道:“我所求甚多。”   “此处却无一你所求。”   夏云峰面色一寒,猛然出手,七娘子与他对接两掌,旋身抽出腰间赤红软鞭缠上了他长剑,只是那剑影森冷,粼粼化出无数寒光,仿佛千万剑刃从四面八方挥来,她勉强接了十几个回合便觉右肩寒光划过后一阵剧痛,接着胸口一沉,被一掌震开了数丈远。   夏云峰收剑,再未看她一眼,径直朝马车走去,却蓦然驻足,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陌生女子。   这女子做中原人打扮,面色暗黄,五官平平,放在人群里谁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她手中的剑闪着寒光,毫无畏惧地挡在夏云峰面前。   她不说话,剑已杀了过来,夏云峰以双手相挡,方过了两招便心知不妙,直到剑气划伤了他的耳根,冷若寒冰的眼眸终于闪出一丝异色,震惊地看向拔剑相向的女子。   “初临,你不该来此。”   与他对峙的女子缓缓收了剑,伸手撕掉人皮面|具,露出俏丽容颜,依然是初蕊临水的风姿,却带着七分的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你也不该来此,我的好哥哥。”   夏云峰冷哼道:“我竟不知,你对他如此情意深重。”   夏初临道:“我竟不知,我有一个如此人面兽心的兄长!”   夏云峰道:“你让开,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夏初临冷笑了一声,猛然挥剑割了一截青丝扔于地上:“此刻起,我夏初临便没有兄长!你要过去,便得踏着我的尸身过去!”   夏云峰冷硬的面容更覆上一层冰霜:“夏初临,别以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为了你的野心,你什么都敢!你敢暗中筹谋一场武林风波,你敢出卖自己的良心,也就敢杀了自己的亲妹子!夏云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夏初临一字一字说着,双目发红,神情却越发冰冷。   夏云峰面色变了一变,向她走了几步,柔声道:“临儿,你还知道些什么?”   以往他这样的表情最是温柔宠溺,夏初临却觉此刻的他万分可怖,忍不住连退了好几步,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我的兄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云峰道:“你的武功是我手把手教的,临儿,我不想杀你,你让开。”   “我不让!他已经被你逼到如此地步,你就不能放过他?”   “阿月是我的,他哪也不能去。”夏云峰沉沉说着,眸中蹦出火光来,直直看着密闭的马车,身形忽如闪电般划过,转瞬到了车辕上,伸手就要推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夏云峰。”   门只推开了一条狭小的缝。   这声音虚弱而有些沙哑,却依然好听,轻轻从门缝里传来,却如万斤钟鼓震颤人心,夏云峰的身子猛然一颤,生生住了手,沉黑的眸光蓦然变换万千,渐渐变得疯狂而悲凉。   那声音又道:“我说过与你死生不相见,你若敢推开这扇门,我便自尽。这半生红尘蹉跎,我已无什么可留恋。”   伸在半空的手颤了一下,狭小的门缝就在手边,里面漆黑一片,他却再不敢用力去推。   里面的声音停了片刻,再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你拖我落山谷,我便因机缘巧合练了邪功。南华寺出逃,我明明往北而去,却被南边的青鸾所救。《千心秘籍》与无忧宫的《芙蓉月》交替修炼,便是《芙蓉月》真正的修炼方法。你先让小柔练了《千心秘籍》,她成了你失败的试验品,所以你又找上了我,而我成功了,帮你清除了体内暴走的真气,成全你的临江第七剑,你说是也不是?”   夏云峰没有答话,秋风一来,落魂谷哗啦一片声响,也不知是风声,还是叶声,风和叶本来便无声,只因相遇,一切都变得不同。   步月又道:“一切的江湖风波,从我们出了山谷开始,你暗中推波助澜,步步为营,如今这结局,可还满意?”   “我幸得一条贱命残喘,你若想要,便推开这扇门,我们一了百了,来世再不会相见。”   “但我这身躯这颗心,再不会被你践踏了。”   那条细小的门缝被合上,里面再没有半点声息。   一片落叶悄然落下,停在夏云峰的指尖,很快又被风吹走。继而有更大的风来,遍地的流丹朱砂红似火,头顶落叶翩跹,纷乱如蝶。   再没有一片红叶肯停在他心头,印下朱砂,不肯远去。   夏云峰的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秋风已止,然他垂落的长发和衣袂却突然飘动起来,如同狂风乱摆,有落叶而下,瞬间化为齑粉。   蓦然,那森寒眸光里蓦然闪出一道光亮,那只不敢向前的手猛地握拳,震碎了隔断他的车门,但他的手心发烫,整个身体被那股内力反震了出去。   “阿弥陀佛,佛曰缘生已空,缘起即灭,既然缘尽,便不应强求。”这慈悲又温和的声音突然从马车后传来。   夏云峰急忙抬头,然那没有了门的马车里,他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玄衣裹身,冷漠而疏离。   蓦然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死死盯住那个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快得疼痛起来,痛得他直不起腰,拿不稳剑。   他慌忙想冲过去,不见和尚突然出手,他恍恍惚惚地也动了手,却觉这和尚内力浑厚无边,自己越急着靠近马车,出手越凌乱,但那人却从容不迫地应对,他武功盖世,此刻却无半分胜算。   忽的几声马嘶,夏云峰大惊回头,只见暗沉的马车在红叶中疾驰而去,他脱口大呼:“阿月!”   回答他的只有马蹄嘚嘚,飘落的红叶遮了他的眼,他几步冲上去:“阿月!阿月!阿……”   他猛然一震,受了不见和尚一掌,但来不及回手,只是追着那马车,踏遍红叶流丹,这个人,这个魔头,他不能让他离去,无论用什么手段!   疾驰的马车突然缓了下来,他心中大喜,他轻功向来了得,更是加快了脚下速度,眼看就要近了,却见一物从车窗扔了下来,马车依然无情离去。   夏云峰走得近了,才见红叶软径上静静躺了一柄长剑,纯银制的鞘,流云拂月的纹饰,剑柄上一颗豆大紫宝石,宝石之下流水般的隶书小字:揽月。   他慢慢拾起这把剑,呼吸竟也跟着颤了颤,蓦然抬头,却是满眼冰冷,死死盯住马车离去的方向。   提气,气沉丹田,一跃而起。   红叶纷纷落满眼,像是燃烧的火焰飘了漫天,他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听不清风声,直到迎面而来的利箭到了眼前,已来不及躲。   砰!   有什么破碎了。   血花落在空中,像火红的叶;红叶飘在风中,像落了魂魄的血。   落魂谷中魂落尽,奈何桥上何断肠?   夏云峰觉得自己成了一片落叶,身体变得很轻很轻,飘落在半空中,满眼都是红,耳边有风声徐徐而来,隐隐伴着缠绵的歌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第148章 明月落花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枕衿温软,雾袅朦胧,隐隐可见窗外飘落的飞雪残影,偶尔传来一声脆响,是大雪压断了树枝的声音,越发显得雪夜孤寂,仿佛这世间,再无人烟。   夏云峰坐在床边,茫然地看着一炉香慢悠悠吐出烟丝,是淡淡沉香,他觉得有些陌生,眼中还有挥之不去的红色残影,那纷纷落叶仿佛扑火的蝶,漫天席地,无穷无尽。   屋外传来了轻响,脚步声渐近,接着房门被打开,灌入风雪,吹得烛火疯狂摇曳,风雪之中一人玄衣如墨,黒巾蒙面,独留一双眼露在外面,露出几分狂喜。   葛渊连忙关门,匆匆跪到夏云峰面前行了一礼:“庄主重伤昏迷数月,可算是醒了。”   夏云峰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淡漠而苍茫:“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属下找到庄主时,还有一丝气息,那箭……偏了半寸。”   夏云峰一手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受那里的疼痛,恍惚道:“阿……”他张了张嘴,那个字却卡在喉咙里,任由他如何努力,发出的声音犹如哽咽,破破碎碎,他努力了很久,发现自己再叫不出那个名字。   阿月……   想起那人,心口的伤痛瞬间炸开般,满眼都是飘落的血。   葛渊明了道:“属下派人去追,没有追到那人行踪,金凤教神出鬼没又擅蛊,苗疆处处险恶,属下无能,连他们的总舵都未找到。”   夏云峰在嘴唇忍不住颤动,揪住胸口的手指紧得发白,那里,好像还插着一把剑,从未拔下。   葛渊发现他的异常,连忙扶他躺下:“庄主切莫多想,一切等伤好后再说。”   夏云峰看着头顶雪白的纱帐,眼神苍茫,他望着那里许久,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青色芙蓉香炉,那烟丝一缕一缕散在空中,不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第二日一大早白柠便被抓来夏云峰的房里把脉,把了脉又换药,换了药又针灸,夏云峰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折腾,脸上的漠然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白柠瞧他这死样,不屑地撇了撇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百般算计,连自己一颗心也算了进去。   他正收拾药箱,一少年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一身红衣如火,偏偏衬着他俊秀好看的容颜显出几分阴冷,这人也有一双桃花眼,轻轻看来,便觉满目风情。   白柠对着这双桃花眼,翻了个白眼。   这几个月来,他最看不惯的便是此人,不知哪来的妖艳贱货!   他便抱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你找我。”少年倒了杯茶随意坐在凳子上,慢悠悠说着,眼睛却看向夏云峰身旁的葛渊,桃花眼一转,含了几多风情。   夏云峰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目的已达到,临江山庄不必再留你。”   少年“啪”地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夏云峰你什么意思?我让你杀了步月!杀了他就必须要见到尸首!否则我会让你……”   “痕儿,你闭嘴。”   葛渊的声音有些低,有些温柔,但少年立马就闭了嘴,有些委屈地望着他。   夏云峰依然淡淡看着他,眼里仿佛什么都没有。   那痕儿道:“步月杀了我师父,我必要为师父报仇,葛渊哥哥,你也答应过我的,只要步月一死,我可以将《临江七剑》的最后十式交给夏云峰,但你必须要跟我走!”   “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忘,但步月……”葛渊的声音越发温柔,看着少年的眼神好似蕴了一潭水,又糅合了为难。   痕儿被那样的目光看着,整个神情都柔了下来,脸颊泛着红晕,却还道:“见不到步月的尸首我决不妥协,就算是葛渊哥哥也一样。”   “好,一切都依你,庄主的身体不好,我们先回去。”   葛渊双手揽着他肩往外带,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少年罩在怀里,紧实的肌肉贴着少年单薄的后背,这男人浑身散发的气息都让痕儿迷醉,一颗心忍不住砰砰跳个不停,红着脸,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他刚踏出几步,忽觉腹痛如刀绞,他顿了顿,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身后结实的胸膛却往后退了几步,他倒在地上抽搐,嘴里不断溢出腥甜的鲜血。   他颤抖着抬起头,那黒巾蒙面的男人居高临下,很是冷漠地看着他,他忍着疼痛向他爬了几步,那男人慢慢地也走了过来,他心中欢喜,看见那人伸出宽厚的手掌,却不是抱他,而是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按,结束了他的生命。   至始至终,夏云峰只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葛渊命人将尸体拖走,血迹很快擦洗干净,屋中淡淡沉水香立即掩盖了那抹血腥味,烟丝笼罩下,夏云峰的面容依然苍白而冰冷,又隐着一丝癫狂和绝望。   “派所有人手深入南疆各地,一定要将……”他艰难地张着嘴,无论怎样努力,依然唤不出那个名字,心口又痛得难受,顿了许久,他才道,“将他带到我面前。”   葛渊思索片刻,为难道:“若将暗中分布在江湖的人手都派出去,恐怕无法压制其它门派,我们筹谋许久,万不可在此时……”   “那又如何?”夏云峰抬眸,双眸一片沉黑,仿佛压抑着无数汹涌的情绪,“我只要他活着在我面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葛渊慢慢垂下眼眸:“是,庄主。”   “更何况,那些武林门派元气大伤,根本不足为惧。”   他的话音沉沉落下,大风忽然吹开了紧闭的窗,寒风夹着雪花落叶纷纷灌入屋中,散去了暖香,一片刺骨寒凉。   却寒不过他眼中的冰霜。   六个月后,正是夏至日短,小暑炎炎。这节气却一直落着小雨,绵延水汽润泽云梦,不知谁人惆怅。   亭亭荷花开满莲池,云梦泽的雨水却缠绵了整个天地,打在湖水里的涟漪,落在枝叶上的颤抖,跳跃在青石板的水珠,都蒙着淼淼水汽,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朦胧,就真的好似梦里仙境。   黄叶舞碧空,临水处、照眼红苞齐吐。柔情媚态,伫立西风如诉。遥想仙家城阙,十万绿衣童女。云飘渺,玉娉婷,隐隐彩鸾飞舞。   樽前更风度。天香国色,曾占春暮。依然好在,还伴清霜凉露。一曲阑干敲遍,悄无语。空相顾。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狼毫扫过,俊逸的字体潇洒似他的剑,几分苍茫却实在耐人寻味。   这几月养伤,夏云峰时常练字,听窗外雨声,看着笔下走字,满室书香中,微微闭上眼,就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烟味,萦绕不散。   忽然有人走近,侧面的光线随即暗了下来,桌案上投下一个人的影子,带着茫茫水汽。   夏云峰的笔停在了半空,他缓缓抬眸,与那人对视了一眼,冷硬的面容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继续写着字,口中淡淡道:“你还知道回来。”   那人冷漠地看着他,不开口,不动作。   于是他也不开口,写完他最后的几个字——残月淡,酒阑时、满城钟鼓。   然后站在他身边的人开了口:“步月死了。”   书案旁的人影猛地一颤,毛笔失神一滚,在整齐的文字间落下污痕。   夏云峰缓缓抬头,他的脸大部分埋在阴影里,双眸泛出一种癫狂和迷茫的光:“你说什么?”   被雨水打湿的乌发黏在夏初临的脸上,显出几分苍白和冰冷来,她牵起嘴角,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声音依然是冷的:“他重伤未愈就临产,就算武功再高,终究没熬过去。”   夏云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脑子还在嗡嗡嗡地响,不敢置信地盯着夏初临:“你在说什么?什么临产?”   夏初临冷笑道:“他既然可变女子,就有可能受孕,你杀他时,他早已有了你的骨肉,哼,你如今已成为武林盟主,仁义无双的英雄大侠,而这就是你为自己的野心所付出的代价。”   阴影中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无声无息。   屋外雨打窗棂,细雨声声,极是缠绵,却衬得整个屋子安静得令人窒息。   昏昏光线里,夏初临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世上,一动一静,一谋一算,谋不准人心,算不过命运。   噗——   阴影里的身体忽地一动,喷出口鲜血来,落在白纸黑字上,煞是鲜妍明媚,像一朵朵盛开的木芙蓉花,婉然绽放。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完结了,此乃某无良玲珑酝酿了许久的结局,写完了还真有点惆怅,爱情并不都是美好的,有时她是一把刀,能杀人,能诛心——我还想说的一件事,就是我原本准备了一个HE的结局,后面又觉得现在的结局最好,HE结局会在番外,从“露华浓”那一章开始,在阿月的番外更完之后,我会保留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我会删掉,然后完结,所以,想要HE的大大们抓紧了时间看哦。   番外 第149章 南浦旧事   屋中笙歌艳酒,时高时低的调笑声伴着暖黄的光线溢出屋外,寒风呜呜吹个不停,夹杂了一点雪花,数九寒天的夜里,呵气成冰,这屋外是无一点人气。   南浦却在屋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简直冻成了冰块,寒风如刀子般割过面颊,他已经感觉不到冷,绷紧的神情没有一丝松动,仿佛如冰雕的人般。   一屋子春意融融,与他无半分干系。   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不断乱晃,暗夜里两盏明灯渐渐走近,明灯之后是顶杏色软轿,软轿在门前停了下来,伸出一只细长娇嫩的白玉小手,丹蔻点点,鲜艳夺目,盏灯的丫环扶了扶,轿中人才慢悠悠地下了轿,露出一张精心装扮过的娇媚容颜。   南浦走至那轿旁行了一礼,尽力克制声音的平稳:“蓝烟姑娘,这边请。”   那蓝烟朝他拜了一拜,声音清婉若山涧流泉:“竟累得公子在风雪中久等,妾身委实抱歉。”   南浦道:“姑娘客气。”言罢,已在前面带路。   厚重结实的楠木大门一开,胭脂酒香伴着暖意融融扑面而来,南浦在外面冻得久了,忽的一暖,浑身如针扎般,脚下依然不急不缓地带路,低垂的双眸只看得见面前的路。   绕过花团锦簇的屏风,拨弄琵琶的乐妓,曼妙生姿的舞姬,正厅的主位上铺了厚实的白狐裘,紫服华袍的男人懒洋洋坐在上面,身边几个女子正围着他行酒令。   “楼主,蓝烟姑娘到了。”南浦站在他身后,一板一眼地说着,依然老老实实垂着眸。   那人微微回首,深邃眉骨下一双蓝色眼眸幽幽,高挺的鼻峰勾勒出面容的硬朗凌厉,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这是相思楼的楼主应天长。   那蓝色的眼眸扫过他头上的落雪,狭长眸子微微一眯,柔情落在了仙云楼的花魁身上:“烟儿来。”声音是醇厚如酒的,微微的慵懒,听着有点醉人,有点迷人。   蓝烟顺势坐到了他身旁。   南浦毕恭毕敬退下。   “南浦。”有点醉人的声音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南浦停下步子,怀中忽然被推入一个温软的身躯,胭脂香伴着酒香,沁入心脾是奢靡的俗香,他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应天长。   “你今年也十七岁,是时候让你尝尝这男女之事了,今夜就让她教教你。”应天长挥了挥手,他对下属向来大方。   南浦为难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模样倒是精致,雪白面容上一双大眼很是水灵,对着他浅浅一笑,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应天长正端了酒杯时,南浦道:“多谢楼主美意,只是属下还需当差,怕是无福消受。”   “哦。”应天长倒是有些意外,指了指其它女子,“你若不喜欢,除了烟儿,你任意挑选一个。”   “属下……属下并无此心。”   “莫非你是害羞了?”应天长挑了挑眉,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南浦,他送几个女人给下属实乃常事,只是南浦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当他是孩子,今日头一回想起来关心关心,竟是被当众拒绝了。   南浦的头垂得更低了,被那深邃而幽蓝的眸子一看,只觉浑身都在发烫,越发不敢看那人:“不是,属下……属下还小……”   然而,应天长却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轻轻问道:“还小?那里还很小么?”   南浦愣了愣,恍然明白他话中意思,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应天长哈哈笑了起来:“我以为你长大了,原来竟还是个孩子。”   蓝烟在一旁劝道:“既是个孩子,楼主便莫要取笑他了,妾身来得晚,劳这孩子在门口冻了许久,妾身恳请楼主让他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冻出病来才是。”   应天长斟了一杯酒:“你喝了这杯酒,我便放你离去。”   南浦早已羞得恨不能钻个洞将自己埋了,此时如蒙大赦,接过杯子将那酒一饮而尽,再不敢看别的,低着头逃也似地跑了,身后还能听见应天长开怀的笑声。   那笑声一阵一阵,醇厚低沉如上好陈年佳酿,穿过丝竹歌舞,艳酒红颜堆,就从背后入了南浦的耳,光是听着,便觉浑身酥醉,耳根发烫,但他脚底下溜得更快了。   屋外的风雪一吹,他身上脸上那股燥热才渐渐退去,耳中依然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好似做了什么天大坏事。   他渐渐放慢步子,任由刺骨寒风刮打着脸面和双手,踩着厚重积雪,一步一步,回味那笙歌艳酒中,男人的一双眼眸,一声浅笑。   直到浑身都冻得冰冷,他才走回自己的院子。   小院很小,只有一个客厅两个厢房,明黄光芒从窗户溢出,映着飞雪飘飘,让人心里温暖。   南汐正坐在矮炕上与赵耿下棋,见他回来,忙将热在锅里的姜汤端来让他暖身体,三人闲话了几句,天色已晚,南汐依依不舍地将赵耿送出屋外,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情意。   南浦擦着剑,抬眼看见自己妹妹如此神态,温声道:“你与他毕竟孤男寡女,以后不可走得如此亲近。”   “哥……”南汐娇俏的脸立时垮了下来,欲言又止。   南浦又道:“待你及笄,我便让赵耿来家里提亲,早早将你嫁出去。”   “哥……”南汐娇俏的脸立马飞红,抱着他胳膊撒娇,“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但你也不可放肆,该避嫌的还需避嫌,人心难测,我必须保护好你。”   “知道了知道了。”南汐摇了摇他的胳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南浦揉了揉她黑亮长发,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温柔。   当夜,他却久久无法入眠,下腹渐渐升起一股火苗,渐渐蔓延到全身,身体每个地方都变得燥热饥渴。   作为相思楼的一等护卫,他知道许多东西,自然知道应天长给他喝的不是寻常酒,他想起那人看他的眼神,幽幽蓝眸,带着一丝戏谑,原来是想看他出丑。   他心里一时酸酸麻麻,又仿佛荡开了温柔的涟漪,止不住想起那男人的一颦一笑,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强大而逼人的气魄,英俊的面容,还有那深邃眉骨下一双眼,蓝色的眸子,令人迷醉。   他在床上辗转翻滚,无法得到纾解的身体越发燥热难熬,本能地磨蹭着被褥,喉中压抑丝丝粗喘,他觉得有些绝望。   漆黑的夜里,风雪狂啸的夜里,无人知他心魔的夜里,他放任自己想着那双幽蓝的眼,身体燃烧着熊熊欲|火。   “楼主……”他轻轻地,温柔又眷念地叫着那个人,放纵心魔作祟,一手伸入了裤子里,点燃最旺的火,亵渎他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客官莫急,先听完这个故事,妾身再与你说说阿月后续如何。 第150章 胆大妄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相思楼的日子过得极是飞快,南浦过的每一日并无什么不同,他兢兢业业地做应天长的护卫,楼里有困难的任务时才会出门一趟,他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在那笙歌艳舞的欢乐场外,站得如一柄剑,没有什么情绪地,看那个男人饮酒作乐,美人成群。   相思楼是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产业遍布全江湖,人员充斥每一个角落,在这里,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相思楼不知道的情报。   而相思楼富可敌国,乃是最奢华靡丽的销金窟。   他有时会因为不得已的事进入这销金窟,目不斜视,低低垂着眸,应天长偶而也会推几个美人入他怀里,看他的窘迫和羞赧,只是次数多了,他也就习以为常,不知应天长是否喜欢上了如此捉弄他,再一次推人入怀时,不是温婉娇媚的女子,而是清秀乖巧的男孩子。   他心中猛地一颤,似乎被人撞破了最隐晦的秘密,在呆愣的时间里,那男孩的双手已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在耳边吹了口气,十四五岁的男孩,身段柔软,清秀得男女莫辨,手段更是被□□得极好。   身体的某处有了反应,南浦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稳稳退了一步,轻轻推开那男孩。   “怎么,男孩子你也不喜欢?两年过去了,莫非你还小?”醇厚的声音自男人口中发出,含着笑,带着浓浓的酒意,依然如此醉人。   南浦感受头顶的目光,有些火热,十足的戏谑,那双幽蓝的眸子此刻定是深邃得让人沉醉。   他不敢看他,依然如同往常般推迟:“多谢楼主美意,只是若非所爱之人,属下不会与之欢好。”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应天长朝他走了过来,蓝眸深邃,微微一眯,仿佛要将他的魂魄看透。   南浦垂着眸,不敢再看一眼那双眸子,耳中却听得心跳“咚咚咚”乱响个不停,还有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属下并无中意之人。”   “是么?”   这一声极轻,极富磁性,醇厚如酒,就在耳边。   南浦觉得身体更热了,下巴被一只手捏住,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幽蓝深邃,带着探究和兴致。   四周的丝竹好似顿了一顿,所有人都看向他们。   应天长慢慢地凑近了南浦,带着酒香的呼吸轻轻扫在他面上,那呼吸还在靠近,薄而刚毅的唇,几乎与他的唇贴在一起。   南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呼吸破碎而迷离,手心浸满了汗水,慌乱而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蓝眸幽幽,他看了他好一会儿,薄唇忽然一抿,在他唇边道:“你喜欢之人是我。”   那颗颤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南浦莫名地不再颤抖,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丝竹曼妙,歌舞艳酒,这些靡靡的声音忽然又停了一瞬,无数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摔到了地上,打翻装了珍馐果肉的白玉杯盘,抚琴的乐妓连忙躲开,负手垂立在侧。   南浦爬起来,跪到了男人脚下,那双幽蓝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邃中含了丝厌恶,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如堕冰窟。   “属下知错。”   “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属下知错。”他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辩解,只能俯身磕头,重复着这一句,额头磕破了皮,鲜血滑下来,蒙住了眼,看什么都是红彤彤的,他的心却很平静,终于,可以死心了罢,他肮脏的恋慕,本来就是对神的亵渎。   应天长愤愤看了他一眼:“下去吧,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是。”   他俯身又磕了一头,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笙歌艳酒,美人歌舞,这些靡靡音色,一一在他身后模糊,厚重的大门再次关紧,他觉得,自己只配活在阴暗里。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出现在应天长面前,期间出去执行了几次任务,最后一次尤其凶险,他受了极重的伤,在相思楼养了两个月才算痊愈,那时,南汐已满十六岁,赵耿也明着向他提起了婚事,但此事并非他一人可做主,只能道:“待哪日楼主心情好时跟他提一提,挑个好日子,便可将亲事办了。”   赵耿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他却暗自愁着如何去见那人,那人见了他,心情又怎可能好得起来?   他暗自思量了几日,还未思量出两全的办法,张和便来传话,说是楼主要见他。   他心里猛地一颤,继而又平如死水,想起那双深邃蓝眸,那一夜笙歌艳舞中的羞辱,眸中一点光芒渐渐黯了下去。   规规矩矩行了礼,他垂着眸,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不知楼主何事吩咐?”   头顶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慢悠悠道:“算算日子,南汐已过了及笄之龄,该替她寻一门亲事了。”   南浦心头一喜,正要开口提赵耿之事,应天长却接着道:“我想迎娶她做夫人,你们双亲已逝,你是她的兄长,此事我便与你说了。”   南浦蓦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应天长也看着他,极是英俊的面容依稀如昨,眉骨深陷处,一双蓝眸含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如遭雷击,苦痛却不能开口,只能默默地低下头,缓缓道:“回楼主,汐儿她出身寒微,配不上如此尊贵地位,还请楼主收回成命。”   应天长道:“出身寒微算什么,只要清清白白,品行端正便可,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姑娘。”   “可汐儿早有意中……”   “你是说赵耿?一个护卫之妻能比得上堂堂楼主夫人?此事便这般定下,本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你回去让她准备准备。”   南浦跪在他面前不动:“还请楼主……”   “你何曾见我收回过成命?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男女成婚,本是两情相悦之事,楼主何必强人所难,属下求……”   “看见你,我就觉恶心。”应天长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南浦顿了顿,他抬起眼角,看那高大而冷漠的背影快步离去,仿佛多与他呆上一刻都不能忍受。   这是对他的惩罚,应天长以迎娶南汐来惩罚他的胆大妄为,一个小小的护卫,有何资格爱上高高在上的主人!   那人忽然停下步伐,却未转身,声音冷如寒霜:“你若敢让南汐逃走,我会让你付出沉痛的代价。”   他说完,很快消失在了大雪纷纷中。   南浦呆呆愣愣看着,过了许久才缓过神,那眼眸是浓重的墨色,不见一丝光彩。他慢慢地站起身,朝他来时的方向回去,脚步踩在雪地上,飘飘忽忽的,很不真切。 第151章 不自量力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院落,南汐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抬起一双悲凉的眸,问她:“你愿不愿意嫁给楼主?”   南汐愣了愣,摇了头,眼神仓惶。   “那就走吧,与赵耿一起走得越远越好。”   “那你呢?”   “楼主那里,我应付得来。”   “不,我不走!”南汐忽然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走,那就只能嫁给楼主。”   南汐僵硬地看着他,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最终还是让南汐与赵耿走了,他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南汐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待嫁的闺阁少女并不适宜出门走动,相思楼到处张灯结彩,换上了大红大红的装饰,每个人都张罗得不可开交,他觉得他的心很平静。   十五那日,南浦一大早就被张和带走,他坐在喜气洋洋的喜堂之侧,听见唢呐声声好不欢快地去迎亲,过了许久,那喜庆声又渐渐近了,应天长一身喜服,笑盈盈地牵着红嫁衣的新娘子缓缓走来。   他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本已远走的妹妹。   原来,他费尽心机所做的,在那人眼里不过小丑跳梁。   南汐没有盖喜帕,脸上妆容精致,胭脂红粉描绘出艳丽容颜,如同盛开最艳的牡丹,双目却空洞而绝望地看着他。   那一眼,仿佛武林高手一记重拳袭来,正中心口,他脑袋里嗡地一声,愣愣地望着那一身喜服的男人。   男人也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南汐被他牵着一步步走近,站在了南浦面前。   南浦浑身颤抖,他看着他们,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应天长眼里含着笑,声音温柔:“汐儿,我既要娶你,便一定能娶了你,你何须要逃?便是南浦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依然能将你寻出。”   南汐空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她看向南浦,声音极低极低,带着微微的颤抖:“是真的吗?”   不是!他说谎!   但南浦开不了口。   “你说话呀,你为何不说话?”   “哥哥?”   他想摇头,他想说不,可是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他只能看着她,神情悲切。   这样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南汐退了一步,泪珠滚落,落在他的手背上,有些滚烫。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比她更绝望,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他看向应天长,那男人一派平静,深邃眉骨下一双蓝眸幽幽,很是看不透。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忽然有人高声唱了一句。   南汐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她,带着不同的表情,周围都是红艳艳的一片,刺痛了她的眼,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南浦身上,死死的,饱含了怨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至始至终,那双眼都盯着他,如同刀子般,狠狠捅在他心窝。   喜宴开始,宾客们一一散去,他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有些佝偻的脊背,神情木然而悲伤。   院落里红灯高挂,宾客们喝酒喝得欢快,祝福的言辞说了一遍又一遍,都美好得令人向往。   张和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替他解开了穴道,他的呼吸猛地一颤,面色瞬间如槁木。   “唉,整个相思楼都是楼主的,你何必跟楼主过不去。”张和叹了一声。   南浦道:“我并没有与他过不去。”   “那你又何苦……”   明明是他跟我过不去。   他慢慢站起来,脚步虚浮地离去。   这如果是对他的惩罚,千刀万剐他也愿意,为何要让他的妹妹来受?   但应天长是相思楼的楼主,那双蓝色的眼眸可以看透任何的人心和秘密,自然也知道如何将他的心放在细火上慢慢地烤。   他在路上遇到了赵耿,这个平时对他敬重崇拜的憨厚小伙此时双目通红,如同暴走的野兽,他问他为何要出卖他们,南浦摇头:“我没有出卖你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赵耿不信,他用锋利的匕首刺了他两刀,不是要害,但足够疼,留他一人在雪地里,忿忿而去。   他觉得很累,连爬都不想爬起来,任由自己的血流出来跟雪水冻在一起,冬夜的风依然刺骨狂肆,呜呜呜地充斥了整个夜幕苍穹,好像在哭泣。   最后是喝得醉醺醺的青禾踢了他一脚,这才将他送了回去,又骂骂咧咧地给他包扎上药,她说:“你是相思楼的人,死后也是相思楼的鬼,何苦跟楼主过不去?”   南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青禾一脚踩在桌子上,狂躁地骂了起来:“娘老子的!楼主娶了你妹妹,这是多少人烧几辈子香都求不来的福气!你怪我们不告诉你她被楼主抓了,可楼主一句话,谁敢忤逆?既然嫁都嫁了,你也只能接受现实,老娘好心救你一命,你他娘地再敢寻死,小心老娘鞭你的尸!”   相思楼的护卫分一二三等,一等护卫五人,主要负责保护楼主的安全和出去采集难度最大的情报,青禾是一等护卫里唯一的女人,但粗暴狂野比男人还男人,便连安慰人也是用骂的。   南浦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青禾又骂了几句,一脚踢开门走了。   走了没多久又拿了一壶酒回来,守了他一夜,清晨才离去。   那个清晨下了很大的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都变得银装素裹,掩埋了昨日的喜气洋洋。   张和一大早到了南浦的院落,道:“楼主找你。”   这一句话,张和说过无数遍,曾在他心中激起各种各样的涟漪,唯有今日,他的心平如死水。   他在相思阁外站了许久,浑身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时,内侍丫环才让他进去,新婚燕尔的夫妇正在对镜描眉,那个男人,英俊的眉眼,深邃的眼眸,从未如此专注地看过一个人,那般温柔缱绻。   南汐对镜看了看,转过头来,新妇发髻如云,头簪玳瑁,耳垂明月珰,柳眉如黛,容若春花,她看着他,用一种他陌生的神情。   她道:“从今后起,你就当我的护卫吧。”   南浦道:“是。”   “给我倒杯茶来。”   他便倒了茶,送到她面前,头低得很低,手举得很高,肩上的伤让他的手在发抖,南汐忽然起身,长袖一挥,他猝不及防,滚烫茶水全倒在手上,杯子摔成了碎片。   南汐漠然道:“作为下人,连杯水都端不稳,你是废物么?”   他低头不语。   “还不将碎片捡起来!”   “是。”   他蹲下身,有温热的液体从背上溢出,怕是伤口裂开了,他默默地拾起那些碎片,南汐从他面前走过,一脚踩在他手上,瓷片刺入掌心,刺骨的疼,他忍着没出声,一片一片拾起那些破碎的瓷片。   就算捡起碎片,碎了的杯子依然是碎了。   他站起身,对上那双深邃蓝眸,那个男人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出丑,嘴角一丝淡淡冷笑。   看吧,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第152章 多情无情   南汐恨着南浦,南浦从她的眼中看了出来。   赵耿离开了相思楼。   不知南汐用了什么法子才令应天长没有追究此事,但他对南汐确实好,千般温柔,万般呵护,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都给她,即便南汐对他冷如冰霜。   而这一切,南浦都看着,因为他是南汐的护卫,她要让他看着应天长如何对她好,她又在应天长面前百般羞辱他,他们的兄妹情义只剩下了怨恨。   而应天长总是默默看着他如何被自己的妹妹羞辱,看他如何狼狈,那双眼眸总是深邃而带着点邪肆,有些轻蔑,有些让人看不透。   三个月后,南汐有了身孕,应天长并未表现得多么喜悦,但南汐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她暴躁,愤怒,不甘,她竟会有那个男人的骨肉,她恨!   而这一切情绪,她都发泄在了南浦身上,她责问他:“你为何要出卖我?你得到了什么?你开心么?”   她有时候癫狂得不正常,歇斯底里,时哭时笑。   但他只有沉默,甚至无法给她安慰。   他本可以解释,但他不愿意,南汐的不幸,全都源于他的不是,这是那男人给他的惩罚,他不得不受,他陪着南汐一起痛苦。   南汐怀孕三个月后,终于安静了。   她病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一天一天死去,相思楼请来最高明的神医,神医说,这是因为郁结于心所致的病,只有荆棘山的鬼莲花可以治此病。   所有人都沉默了。   荆棘山是什么地方,无所不知的相思楼自然是人人晓得,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凶险,进去之人,百人里才能出来一人,就连相思楼也无人敢往。   南浦道:“我去采药。”   青禾惊道:“你疯了么!那地方出来的都是死人!”   南浦道:“若我不去,夫人只有一死,若我去了,她还有一线生机。”   青禾还欲再劝,却突然对上一双了无生气的眼,喉咙里的话再说不出来,她看了眼应天长,这男人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南浦。   南浦连余光都没给他一眼,提剑消失在料峭春寒中,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应天长看着那个背影,幽幽蓝眸依然深邃。   一个月后,相思楼在天山的分舵送来养在水中的鬼莲花,没有南浦。   应天长看着那朵漆黑的莲花,漫不经心问:“南浦呢?”   来人支吾了几声,道:“生死不知。”   应天长也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闪过一瞬间的疼痛,却也只是一瞬,他的神情依然是那般漫不经心。   “什么叫生死不知?”   “南护卫到分舵时早已气息奄奄,吩咐了几声后便昏死过去,他伤势过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哦……”这一声,微微拖了尾音,不知是何意思。   病倒在床上的南汐却睁开了眼,苍白的病容上,那双眼大而无神,呆呆地看着轻薄的纱帐。   “你想见他么?”应天长问。   南汐点了点头。   “那就将南浦送来相思楼吧,无论是生是死。”   “是。”   南浦再次回到相思楼时,他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体虚弱得很,那神医来看了他几次,某一次拿了一只碗一把小刀,对他道:“鬼莲花入药,需得病人至亲的血肉为药引。”   南浦并不吃惊,他伸出苍白劲瘦的胳膊摆在神医面前:“要多少,你都拿去。”   神医小心翼翼地割了他一块肉下来,南浦咬着牙,也没觉得多痛。   至此,每隔三日,神医都会来取他手臂上一块肉,很快,他的一只手臂再无一块完好肌肤。   他听说夫人醒了,夫人能吃饭了,夫人能下地了……每一次听见,他就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活过来,南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某一日神医割完他的肉之后,他想倒杯水,布满伤口的双臂却连杯水都拿不稳,巍巍颤颤地摔落在地,他艰难地蹲下|身子去捡,眼前却出现一双精致的绣鞋,有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连绵不绝。   他抬头,是许久不见的南汐,她的面色好了许多,双目直直地看着他,满脸泪水。   南浦讪讪地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后总算站稳,他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夫人。”   南汐猛地扑上来抱住他,大声哭道:“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该死!”   南浦的身子僵硬了许久,慢慢地醒悟自己并非做梦,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臂抬了抬,轻轻拍着南汐的背,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他依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南汐不再恨他,是他这半年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他看她病情一日日好转,他们如以前那般闲话家常,相依为命,他觉得他所有受过的苦难都值得。   应天长对他们兄妹不置一词,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他与南汐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直到她临产。   她是难产而亡。   直到闭目的最后一刻,她都握着南浦的手,她重复地说道:“哥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他不知道南汐究竟知道了什么,但他已来不及问。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一眼应天长。   南浦抱着她的尸体失声痛哭。   应天长沉默地看着一切,神情不见悲喜,那双幽蓝的眼眸闪着寒光,越发令人看不透。   南浦大病了一场,他在病中唤着南汐的名字,想起他们一起成长的点滴,这一生,他都亏欠了她。   猛地,有人拽紧了他的衣领,那股暴虐的气息将他惊得清醒,却对上一双幽蓝的眼,他迷茫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应天长又猛地将他摔在床上,嫌恶道:“你这种人,是不是只会对别人产生畸形的情感?”   南浦怒道:“你可以侮辱我,却不可以侮辱汐儿!”   “哼!”那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南浦的病好些时,去见了他那刚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外甥,远远的,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他加快了脚步,进门却见乳母坐在炕上嗑瓜子,孩子在摇篮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连忙过去抱起孩子,才发现孩子下身已经尿湿,一片冰凉,白嫩的肌肤冻得青紫一片,他狠狠地瞪着那乳母,那乳母吓得腿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求饶。   那一刻,他真想杀人。   从此后,他亲自照料孩子,就连乳母喂奶,也要青禾替他看着。   只是,那个薄幸的男人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尸骨未寒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他又开始彻夜寻欢,笙歌艳酒,曼妙歌舞,美人如玉。   那靡靡之音半夜吵醒了孩子,南浦去理论,那男人当着青楼女子的面羞辱他,他只能抱着孩子跑到很远的地方,郊外有一户人家,他请求那家的农妇收留孩子一晚,他只要在门口守着便是。   那一夜下起了冬日来的第一场雪,他靠着一颗枯老的树,不知何时睡着了。   半夜他被一股大力推醒,眼前是一双冰冷的蓝眸,那男人手里抱着啼哭的婴孩,对他嘲讽道:“你想抱我的孩子逃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以后不准靠近他!”   言罢,转身就走,高大健硕的背影笔直而阴鸷,黑色的披风被风雪吹得猎猎作响,这个男人,他强大,他也无情。 第153章 怒火燎原   从此,那个男人不再让他带孩子,他每每听见孩子啼哭都焦急地在门外徘徊,但是连面也没有再见他一次,那个孩子,甚至都没有名字。   他偶然从外面捡了一条快冻死的小奶狗回来,他将它洗干净,抱在怀里,细细喂着羊奶,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给它取名暖暖,仿佛这样,他那颗遍布荆棘的心就能得到一点温暖柔软的慰藉。   有一次,他趁护卫不在,偷偷地进去看了他的小外甥,那孩子长大了一些,越发白白嫩嫩,精致的小脸上一双湛蓝的眼眸清澈如海,他轻轻地抱了他,将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他整颗心都在颤抖。   暖暖轻轻舔着他的手,用鼻子拱了拱孩子的小脚丫,哼唧地叫了几声,那孩子便欢快地笑了起来,用手去抓小小的狗耳朵,湛蓝的眼眸分外明亮,他似乎很喜欢暖暖。   不知为何,这里的护卫越发松散了,南浦得以经常能偷偷进去看看他的小外甥,他孤冷许久的心总算得到些许抚平。   一眨眼,时间过得飞快,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来临,雪花落了一层又一层,仿佛能掩盖他心中的伤痕。   南浦始终是相思楼的护卫,他的祖辈发过重誓,子子辈辈效忠相思楼,违者永生颠沛流离。   他依然应卯当值,有时屋内笙歌艳酒,纸醉金迷,他守在屋外寒雪冻骨,冰霜裹身。   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和寒冷。   某一日,应天长在作乐时命他进去,他站在他面前,头垂得很低,却能感受如刀锋般的目光,那目光忽的一变,伴随着应天长低醇动人的声音:“来,喝了这杯酒。”   南浦心中一颤,沉声道:“属下不敢。”   “哼,再胆大妄为的事你都做了,有何不敢的?”那人冷笑。   南浦依然道:“属下不敢。”   “是么?”   那男人从胭脂红粉中起身,缓缓走近,两手捏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这张脸,这张脸顶多只算得上清俊,轮廓硬朗,麦色肌肤,没有一点女子的柔软,是个纯粹的男人,甚至干燥的嘴唇裂开几道鲜红的口子,却让人有股想要碰触的冲动。   应天长心中猛地一动,惊讶自己竟会生出这般想法,双眸不由冷了下来,轻笑道:“我若是一定要让你喝呢?”   “属下不喝。”南浦也看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有些冰冷。   应天长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愤怒,他猛地捏住南浦的嘴,端起杯子就要灌,不料这一向逆来顺受的男人忽然反抗,挣脱了他的束缚,那杯酒,撒了他满身,他更是大怒。   “你刚违抗我的命令?”   南浦不冷不热道:“楼主何必强人所难,属下告退。”   “你站住!”   南浦没有站住。   应天长伸手一挥,厅堂里两个青花大瓷瓶猛地炸开,歌女舞姬纷纷避开,整个厅堂静得落针可闻。   南浦顿了顿,依旧往外走。   应天长冷笑一声,身形忽的一晃,已挡在了他面前,伸手就去抓他肩膀,南浦侧身避让,但应天长步步逼近,忽的一掌将他击落在地。   南浦胸口剧痛,咳了几口血出来,却见应天长的表情凶狠,那双幽蓝眼眸仿佛酝酿着什么狂风暴雨,如同猛兽般看着他。   “我让你喝酒,你就必须得喝!”   有人递上了一盏新酒,应天长接过,抓着南浦的脸就往嘴巴里灌,那酒的辛辣合着血的腥味一并吞到了肚子里,猛地就窜上一股猛烈的邪火,南浦整个身体都在发软,他爬了几次,发现自己再站不起来,身体里的那股火仿佛要将他焚为灰烬。   一个少年将他扶靠在自己身上,柔软的手游走在身体各处,处处都充满了情|欲的味道。   南浦双目发红,喘着粗气笑道:“楼主的兴趣就是强灌下属春|药?”   应天长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随即道:“我就是好奇,四年前你喝了混着药性的酒是如何熬过去的,是念着我的名字自渎?还是入了南汐的被窝?”   “你闭嘴!”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挥手给了应天长一巴掌:“不准你侮辱汐儿!”   “哦,南汐嫁给我时已非处子,这般说来,你与她清白,倒是赵耿与她有更深的瓜葛了。”   南浦怔了片刻,一股冷意慢慢从脊背直冲天灵盖,他看了应天长一眼,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他若否认,应天长绝对会杀了赵耿,可他不否认,他又如何能强说自己与亲妹妹有染?   这个男人向来如此,一眼能看透你的死穴,将你逼得无路可走。   他闭了闭眼:“你杀了我。”   那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狂怒,冷道:“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放过你?”   “楼主想要如何?”   “我要你……”应天长忽然顿住了,一时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竟然想再看看南浦望着他时,那满是痴迷而胆怯又隐忍的目光,像一头怯生生的小鹿,让他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讨厌现在这毫无生气的南浦,面无表情,眼里一片死寂。   然而他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忆起自己当时看着这眼神时的厌恶,长袖下的手抖了抖,忽然低吼道:“滚,给我滚出去!我看着你就恶心!”   南浦巍巍颤颤地爬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嘲弄,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光洁的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都是刺目的鲜血。   应天长仿佛被那脚印刺激,眼中的暴怒更甚,猛地挥手掀翻了两张桌子,尤不解气,那双幽幽蓝眸,燃烧了熊熊大火,几欲燎原!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五日后,应天长来了一位贵客,相思楼许久没有人会受到应天长如此尊贵的待遇,连仙云楼的蓝烟都请了来作陪,珍馐美酒,歌舞宴赏,可即便这样,那贵客依然没有松口应下应天长所求。   这无所不知的相思楼主也感到有些棘手,那顾客似乎就是故意吊着他的胃口,等待更高的价码。   南浦应青禾的吩咐,从库房取来一对上好白玉璧送了上去,只觉那贵客惊了惊,继而啧啧称赞:“难得的上好佳品!”   应天长道:“此乃上好的和田玉,由天下第一玉匠雕刻而成,瑞王爷能看得上眼……”   “非也非也,”那瑞王爷指着南浦,“本王说的是他。”   应天长也看向了低垂着眉眼的南浦。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瑞王爷道。   南浦忐忑地抬起脸,这瑞王爷生得几分狂野俊朗,体态殷实,长眉鹰鼻,此时,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眸正看猎物般地盯着自己。   南浦心中一颤,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   瑞王爷道:“我要他。”   南浦的身子微不可闻地颤了颤,即便努力低着头,依然能感觉两道炙热的目光死死粘在他身上。   应天长道:“他是我相思楼的人,知道的东西太多,离开这里的唯一下场便是死,这是相思楼的规矩,王爷这个要价太不值当了些。”   瑞王爷沉思了片刻:“既是如此,我要他今晚,应楼主所求,明日即可到手。”   应天长沉默了下来,目光落在南浦身上,幽蓝而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南浦依然垂眸而立,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早已湿了里衣。   屋中一片沉寂。   “好,我答应你。”这低醇浑厚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的目光依然看着南浦,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第154章 噬骨缠绵   南浦跪了下来,声音很是平静:“属下不愿。”   “你若不愿,我这桩交易便做不成,你说如何办?”应天长声音沉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属下愿做任何事情,唯独不愿以身侍人。”   瑞王爷喝了口酒,鹰隼般的双眸望着应天长,笑吟吟道:“看来应楼主对下属的管教不够到位。”   应天长回笑道:“怎么会呢?”   他的食指在杯中沾了一滴酒,猛地一弹,封住了南浦的穴道。   南浦维持跪下的姿态,震惊而绝望地看着他。   应天长被那目光一看,忽觉内心烦闷无比,撇开头笑道:“南浦今晚便是王爷的人了。”   瑞王爷眯着眼眸,沉吟道:“原来你叫南浦,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你的名字是送别之意。”   南浦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应天长看了他一眼,匆匆而去。   瑞王爷走到他身边,捏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真像啊,这张脸,还有这个倔强的表情,蒙楚与你是何关系?”   “回王爷,在下并不认识蒙楚。”   “是么?那可真是个让人着迷的男人。”瑞王爷怀念地说着,闭上眼深深呼吸,“就连你身上的气味也同他那般相似。”   南浦面无表情,心中的恐慌却让他忍不住要颤抖,好在他被点了穴道,身体便连颤抖也不能。   他自然知道蒙楚是谁,三年前他去皇宫打探秘闻,便是被这个男人所擒,他自称蒙楚,被这男人囚禁在床上长达半年之久,这男人说着喜欢他,却变着花样折磨他,想让他臣服在他制造的肉|欲之下,彻底收服他的灵魂。   那真是个可怕的经历,他至今想起来都浑身发冷。   瑞王爷一只手深入他衣服内,慢慢在胸前抚摸,探索。   “他这里有个疤,这里,还有这里,我亲手给他穿上了一对漂亮的珠环,你不知道他在本王身下娇|喘扭动的样子有多迷人,可惜,你这里没有,你不是他。”   “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你是他是不是?相思楼有太多密宗秘法,改变个容貌或者身体应该不是难事。”   “不,你不是他,他比你漂亮多了,比你柔韧,也比你倔强。”   “这双手真漂亮,你是用剑的吧,好巧,他也是用剑的,蒙楚杀人的样子太美了,美得本王只想将他绑在床上,让他在我身下求饶。”   “别急,南浦,本王会让你体会蒙楚曾经的快乐,但现在,我们还需准备些东西,这个夜晚才会完美……”   瑞王爷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杯酒下去,这种酒产生的滋味,南浦已经不陌生,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些男人都喜欢用这样的手段来戏弄或者征服别人,是不是对身体的征服比对心的征服来得更有趣味?   人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喜怒哀乐,若是没有心该多好,至少不会觉得痛。   下巴猛地一痛,瑞王爷忽然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阴鸷道:“你喜欢应天长,即便你隐藏得再好,本王还是看出来了,可惜他一点都不珍惜你,哈哈,太像了,蒙楚那般倔强,看似冷冰冰的一个人,心里却也藏着一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他呢?太有趣了,南浦,你真让本王惊喜!”   南浦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瑞王爷也不在意,亲自将他抱入自己的客房内,此时还是中午,他也不急,对几个随从吩咐后,便细细喂南浦吃了午饭,温柔地替他拭了嘴角和手,温柔似世上最好的情人。   南浦自从喝了那杯酒后身体一直处在燥热状态,吃过饭后那燥热饥渴越发强烈,身体渴望粗暴的对待和贯穿,三年前那种种恐惧的滋味都涌上了心头,身体的记忆最是让人刻骨。   他强忍着不发一声,冷汗不断地冒出,身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肌肤泛粉,双唇艳红,呼吸粗重,这般淫|靡模样,怕是无人敢认出他来。   瑞王爷很满意他此时的模样,他的双手抚过南浦肌肤的每一寸,唇边的笑意有几分嗜血:“我最爱的,就是你这副模样,你是最完美的。”   南浦知道,只要服软,他就能少受些折磨,可他骨子里的傲气又让他不愿低头,他习惯忍受,疼痛和煎熬对他来说很是寻常。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早,纷飞的雪花被暗夜中的灯火染上明光,仿佛漫天的星火,被风卷在广袤的天地间猖狂逃窜。   瑞王爷的客房里传来了南浦的第一声响,穿过厚重纷乱的大雪,那凄厉尖锐地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让人不寒而栗,接着传来了疯狂的狗吠,暖暖在风雪中奔跑,冲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叫得无比荒凉。   接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尾音颤抖,渐渐地弱了下来,仿佛断了呼吸。   相思楼所有人都凝神听着这声惨叫,青禾第一个忍不住提了剑出去,半路被张和拦了下来,青禾怒道:“今日谁敢拦老娘,老娘就将他的心挖出来喂狗!”   张和面有难色,支吾道:“这是楼主的意思。”   青禾呸了一口:“楼主对谁都好,唯独不把南浦当人看,他这是要将他活活逼死!”   “你……闭嘴!”   张和说着,看了看她后面。   青禾愤愤回头,看见应天长冰霜似的脸,忍不住道:“楼主,那瑞王爷喜好施虐,他就算不弄死南浦,南浦也就废人一个了!”   应天长的眼眸微微一颤,看了眼透出火光的客房,道:“带青禾回去休息。”   “楼主……”   应天长蓝眸冷冷瞪了她一眼,青禾浑身猛地一颤,不甘地喘着粗气,愤愤而去。   “你会后悔的!”   那一句话伴着风雪,竟传入耳中,无比清晰。   后悔么?   应天长反复琢磨这句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慢慢朝那客房而去,脚步忽然一顿,狂狷风雪中,那暖黄的光线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满足的呻|吟,如雪跌浪,一层盖过一层,落英缤纷,淫|靡到了骨子里。   这……是那个满目悲伤的男人发出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撕扯了一下。   乌木大床上两个浑身赤|裸的男子相互交缠,呼吸叠着呼吸,身体贯穿了身体,动作激烈得整张床都在颤抖。   锦缎垂帘后,南浦双颊酡红,满脸迷醉,只有一双漆黑的眼还清明,透着浓重的悲伤。   他的双乳再次被穿上两个珠环,那样敏感的地方,产生最惨烈的痛,让他的大脑产生了许久的空白。   他的身体因为药性而煎熬许久,在极致饥渴下受到极致的痛楚,再给予极致的欢愉,最容易摧毁人的意志,瑞王爷最喜欢这样的游戏,在他神志不清时,让他痛快地□□,热情地纠缠,仿佛这样,他就彻底征服了身下这个倔强的男人。   南浦在他身下就像一尾缺水的鱼,仰长的脖颈露出好看的曲线,喉结在微微颤动,那双淡色的唇发出诱人的呻|吟,他在不断地所求他,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得到呼吸。   瑞王爷喜欢这样的感觉,也很怀念这样的感觉。   蒙楚,最终你又落到了本王手里……   他身下的动作越发粗暴激烈,他越是如此,南浦的回应也越激烈,被调|教过的肉|体,有着不可抹去的诱人记忆。   一番长久的交缠后,南浦渐渐恢复了神智,脸上迅速退去酡红,双目暗沉,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肆意玩弄,好像与己无关。   可他越是如此,瑞王爷的兴致便越高,他抓着南浦的手在唇边温柔地亲吻:“这双手可真漂亮。”   他说着,将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放入烧得通红的碳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这个变态是怎么来的,我写着写着他就出来了,竟然是我的菜,我好喜欢这样的变态啊啊啊,特意给他加了戏份,没错,我一直都是配角的后妈,请给我寄刀片,谢谢~~~~~~~~【贱兮兮】 第155章 悔恨之心   沉闷的痛喊伴随着皮肉被烧灼的滋滋声,还有瑞王爷满意的低笑。   应天长在风寒雪冻的门外站得笔直,那双古井无波的蓝眸猛地一颤,瞳孔收缩,寒如冰刀。   他内力深厚,隔着一堵墙,屋中哪怕一点细微声响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可他只是听着,内心明白这不过是场交易,他不能反悔。   瑞王爷看着那只焦黑而血肉模糊的手,手指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如同身下蓬勃的肌肉,那双颤动含水的眼眸,他很满意。   “蒙楚,你真美。”   南浦疼得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听得那一句话猛地瞪大双眸,如同见鬼般看着这个可怕的男人。   “何必吓成这般模样,你不是早就认出本王了么?”他亲了亲那颤抖和苍白的唇瓣,温柔道,“人最诚实的不是眼神,而是身体,只有蒙楚的身体才能在这个时候兴奋,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南浦,不错过他面上的丝毫表情,一只手握住了他硬挺起来的部位。   南浦绝望地闭上了眼眸,三年前的记忆蜂拥而至,噬骨剥心。   “本王会好好疼你的。”这个可怕的男人在他耳边深情款款,温柔的吻细碎地落在他身体的每一个敏感处,他最清楚如何才能让身下这男人情|欲高涨。   果然,不过多久,南浦在那剧烈的疼痛中感受到了浓烈的饥渴,他的身体被唤醒,防线被击溃,喘着粗气,扭着身体,寻求更激烈的抚慰,但是不够,不被狠狠对待,怎么可能满足!   瑞王爷轻笑道:“想要么?你求我。”   南浦死咬着嘴唇不出声,迷离双眼含着雾气,那眼中只有情|欲,没有其它。   “看来本王对你还不够好。”   他轻笑着,抓过那只焦黑的手,对准指甲缝,插入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啊——”   凄厉的痛呼依旧响彻在漆黑的夜晚,暖暖更是疯狂地叫了起来,对着那扇门疯狂地抓挠,忽然小小的身体一僵,慢慢地倒在地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含着水润的光泽,依然不死心地望着隔绝它的那扇门,它的爪子再也抬不起来,身下一滩鲜血缓缓蔓延,顺着门缝淌入了屋内。   应天长猛一抬头,正与屋顶之人对了一眼,那人一双阴鸷的眼眸好似夜间鬼魅,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应楼主喜欢听人床事,我家王爷知道了会不高兴。”   应天长握在袖中的手紧得青筋毕露,幽幽光线里,那双蓝眸好似染了烛火的红,看上去分外吓人。   “滚!”   屋顶那人被他看了一眼,瘦小的身子忍不住一颤,遍体生寒,他平生杀人无数,戾气极重,却明显觉得这神秘的相思楼主比他更可怕。   他冷笑了一声,听着屋中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又看了眼应天长越发难看的面色,忽然很是满意地消失在夜幕中。   应天长僵硬地扭过头,幽蓝的眼眸转入阴影中,看不见他的面容,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却让他看上去异常可怖。   他本应该离开此处,但脚步却怎样也无法挪开。   屋内凄厉的痛呼渐渐弱下,变成淫|靡的的□□,一声浪过一声,却带着悲哀的欢愉,如同一把火,灼烧了他的心。   瑞王爷似乎对南浦的右手有着特别的执念,在给了南浦无尽的欢愉后又加诸惨烈的痛苦,将那只手折磨得血肉模糊,他喜欢什么物件,就喜欢看着那物件印上他的痕迹,越深刻越好。   他喜欢南浦的倔强,非常喜欢。   直到南浦被他折磨得完全奔溃,那起初宁愿咬碎牙都不愿求饶的男人哭着喊着求他,大腿死紧地缠着他的腰肢或者颤抖地哭泣讨饶,他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没了先前的清高模样。   征服一个倔强的男人就该如此,瑞王爷很有成就感,他喜欢南浦臣服在他身下,任由他予取予求。   在南浦第二次晕倒后,他正欲用药将之唤醒,房门突然被人破开,寒寒风雪卷入屋中,裹着一人衣袂翻卷,长发乱舞,高大身躯凌厉若寒霜冷剑。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人一双蓝眸恍若幽灵喋血,杀气环身。   瑞王爷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却是笑吟吟道:“楼主也想一起来?南浦确实是难得的极品,哦,三年前在本王的王府里,本王也曾同友人一起玩过一个叫蒙楚的男人,跟他一样的倔强又完美。”   应天长眸中一动,杀气更甚,然而看见床上的南浦时,身体猛地一颤,胸腔那把火猛地吞噬了他整颗心,手脚却无比冰凉。   那个赤|裸苍白的男人,浑身被冷汗浸湿,可即便昏迷,身体依然在剧烈颤抖,而他那只右手,红黑一片,血肉模糊。   他猛地瞪向瑞王爷,眼神凶狠得好似要吃人。   瑞王爷冲他挑了挑眉:“本王很喜欢南浦,要不楼主将他送给本王,本王可以提供更多你想要的东西。”   应天长的牙关动了动,脱下自己外袍裹住南浦,抱着他大步离去。   瑞王爷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拦在他面前:“楼主这是何意?”   应天长浑厚的声音此时冷若寒霜:“我相思楼的人容不得别人如此对待。”   “我们的交易,楼主反悔了?”   应天长冷冷看了他一眼:“王爷若还不满意,那我们的交易就此作罢。”   瑞王爷迷恋地看了眼他怀中虚弱的男人,不禁叹道:“真舍不得啊,既然楼主反悔了,那本王也不强求,楼主请吧。”   应天长走向门口,呼啸风雪卷起他的衣袂长发,越发狂狷肆意,好似要将他吞没一般,他的手臂紧了紧,用力地抱住怀里的男人。   “就算你不答应,本王早晚有一日要得到他。”瑞王爷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传来。   应天长没有回头,却用更冷的声音道:“你大可试一试!”   “本王越发对他感兴趣了,你不知道他化名蒙楚时……”   应天长大步走入了风雪中,呼啸的夜风刮擦着他的面颊耳朵,好像一个个凌厉的巴掌搧在脸上,耳边回荡起青禾愤怒的声音——你会后悔的!   他后悔了。   不然为何会如此心痛,痛得浑身每一处都在颤抖在咆哮,这个沉默又倔强的男人,从何时起改变了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变态王爷,好久木有虐得这么过瘾啦啦啦,好戏还在后面,大家受不了的欢迎给我寄刀片啦,我家缺菜刀,么么哒~~~~~ 第156章 莫相思   南浦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会儿泡在雪水里一会儿烧在火中,有人砍断了他的右手,他在黑暗中挣扎求救,却没有人来救他,他觉得自己死了,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蚀,化为灰烬,这世上,已经没有肯为他心疼之人,所以他自己觉得心好疼,整个身体都在疼。   他在那样的疼痛中不知挣扎了多久,竟然猛地睁开眼,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南浦!你可算醒了!”   一个关切的声音,有点熟悉,有点急切,他看了那人许久,才认出是青禾,然后他又闭上眼,如同自己死了般。   “南浦,你他娘的给老娘说句话!”青禾一下就怒了,以往她这般暴怒,南浦都会顺着她,可如今,这个还在呼吸的男人却像死了般躺在她面前。   她大吼了几句,南浦依然没有反应,两个药童劝了许久,她才愤愤离去,她想杀了应天长,但她不能,于是她去找张和打架。   南浦就那样躺了几日,不吃不喝,不动不说,那双眼空洞如死,仿佛整个灵魂都散了,只剩下一具破碎的躯壳。   直到应天长来,他看着这个苍白的男人,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眼眸幽蓝,声音醇厚动听,说出的话有些冰冷:“既然身为相思楼的人,就要有为相思楼死的觉悟,你这般模样可是在恨我?”   他道:“你的命都是我的,不过让你受了些委屈,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他握在袖中的手甭得很紧,语调有些僵硬,他似乎在害怕,害怕这个男人真的会恨他。   南浦的眼眸动了动,慢慢有了焦距,他看向应天长,缓缓道:“这是属下该做的事,属下不怨楼主。”这声音粗哑难听,好似什么粗糙的东西刮擦着人的耳膜。   应天长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那双幽蓝的眼第一次有看不透的东西,他看不懂南浦,他只听见自己略有些冰冷的声音:“你知道就好。”   他看了眼南浦,那张苍白的面容只有一双空洞的眼,让他心中烦闷不已,只能匆匆离去。   南浦看着那高大而冷漠的背影,如同无数次,这个男人像躲瘟神般躲着自己,他总是说“看着你,我就觉恶心。”   如今,恐怕是更恶心了。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缠满了纱布,以后恐怕再也不能握剑,不能握剑的护卫,在相思楼只能更碍眼。   夜半时分,除了值班的护卫,整个相思楼都睡了,昏昏灯火照亮几处,泛出几点暖黄,夜风狂啸,下了好几日的大雪不知何时停的,地面依然白茫茫一片,映得整个相思楼银装素裹好不干净。   自那暖黄处,一个黑影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也没有刻意躲躲藏藏,就好似随意走夜路的人,只是恰好每过一个地方都避开了值夜的护卫,一路来到一座高耸的阁楼前,八角的阁楼,沉默地站在风雪中,如同一个远古神秘的巨人俯瞰脚下芸芸众生,此乃相思楼的圣地——相思阁。   这里,才是相思楼隐藏所有秘密的地方,江湖人人想闯之禁地,只有相思楼的楼主以及楼中极少数人能上去.   南浦看了眼龙飞凤舞“相思阁”三个字,慢慢地推开大门。   里面昏昏灯火,东面墙下笔直站了一人,锐利双眸如同野兽般盯了过来:“谁!”   “是我。”   “南浦?”那人疑惑了一声,待对面之人近了,才惊喜道:“竟真是你,大半夜的来相思阁做什么?”   “楼主让我来取一样东西,有急用。”   “什么东西?”   南浦的脸随着走动又隐在了阴影里,声音沙哑低缓,好似流过河底的细沙般轻软:“这个先不能透露,过几日你自会知道。”   平日里应天长若需要什么也会派南浦来相思阁取,但取什么一定要登记在册,但有时不便透露的会拖几个月甚至几年,守阁的玄音与南浦熟识,并未多想便放了他过去。   南浦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他身体还很虚弱,好在有武功底子支撑,但也是爬一层歇一歇,上了相思阁的第十八层顶楼时已脸白如纸。   相思阁最高十八层,这里放了一个相思令,江湖中只要有谁能闯上相思阁取得相思令,相思楼都会允他一个承诺,这是江湖上传了上百年的规矩,然而几百年来,真正能取得相思令之人,也不过寥寥四位,皆因为相思阁有整个江湖最诡异危险的机关暗器。   但南浦不一样,他生是相思阁的人,死是相思阁的鬼,他曾是应天长的心腹,他知道所有的机关暗器,所以他轻易上了十八楼,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里唯一的机关盒子。   有了相思令,他就可脱离相思楼。   他摸索许多机关了,盒子缓缓而开。   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反复试了许多次,那盒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做了七七四十九种变化,盒子依然空空如也。   南浦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右手厚厚的纱布染透了血水,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天上明月弯弯,银钩如刀,冰冷得令人彻骨。   他又看了看脚下,从这般高的地方俯瞰整个相思楼,所有的事物和人都变得如此渺小,若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很有意思?   他在十八层的相思阁坐了许久,最后没了跳下去的欲望,只好颓然下楼,经过第十六层楼阁时忽然驻了足,半转的身体慢慢回过身,紧紧看着木架盒子上的三个字。   莫相思。   这是江湖上唯一一颗无毒之毒|药,也是无解之毒|药,由鬼药师吴幽炼制,吃了此药之人,即可变得无心无情,不再受世间七情六欲所苦,因为不致命,所以无解药。   十年前他与恩师经过一场恶战夺得此药时,他曾疑惑:“这种药,吃了无心无情,那活着还有何意思。”   他师父道:“这世间对有些人来说,无心无情才是最好的解脱。”   那时,他不懂。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盒子,染血的手指抚摸“莫相思”三个字,慢慢取下“莫”字,再将其他俩字往前推,将“莫”字放在最后,组成了“相思莫”。   “啪!”   一声脆响,盒子应声打开。   这个机关曾是他与师父一起设计,那时他嘲笑道:“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吃下这般诡异的毒|药。”   他取出里面的药丸,放入嘴里,闭上眼睛细细慢嚼,有点苦涩,有点甜,慢慢地好似有一股温和之力抚平他的身体,他的心伤,像是母亲温暖的手,让他不再感到孤独和痛苦,好似这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此事绊人心,莫若当初不相识。   一颗莫相思,结束了他的所有伤心往事。   南浦将那颗药完全吞下,慢慢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好似春风万里,冰川消融。   从此,莫再相思苦。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晚更啦,这个番外应该快完了,然后就是你们所期待的,哼哼~~~ 第157章 无心无情   养伤期间,应天长又来看了几次南浦,神色一次比一次怪异,冷淡地说几句话,不痛不痒,让人捉摸不透。   若是在以往,南浦定会费尽心思揣摩他的用意,就怕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但现在,他懒得去想,他感觉不到痛苦和欢乐,眼看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冷冰冰的。   他终于无心无情,不会被伤害,他的世界很祥和,他非常喜欢。   他的伤快要痊愈时,应天长竟破天荒地带来了他的小外甥,那孩子又长大了一些,被厚重的衣服包成了一个小包子,露出肉嘟嘟的脸蛋和湛蓝如水的大眼睛,很是可爱讨喜,包成两个毛球的手掌一直在往南浦身上爬。   南浦冷冷看着,无动于衷,他看着这个孩子,再没有那心尖都在颤抖的感觉。   应天长道:“你抱抱他,他很喜欢你。”   于是南浦抱起了孩子,动作生硬。   应天长微微有些失望,又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你是他舅舅,不若替他起个名字。”   作为一个父亲,对亲生儿子从不关心,一年来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倒真是无情得很。   南浦看了一眼那孩子,冷冷道:“就叫应无心。”   应天长面色一僵,幽蓝眼眸闪过一抹愠怒,却又慢慢地隐了回去,道:“此名不妥,不妨去了‘无’字取一‘心’,叫应心。”   “随你。”   南浦端起有些凉了的药一口喝下,之后再不开口。   满屋寂静,只有婴孩偶尔几声闹腾,两个男人再无言语。   应天长看了他半晌,道:“今日让心儿陪着你,晚会儿奶娘过来抱他,我先走了。”   南浦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应天长眸子里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却见他死寂冷淡的面容,竟生生压了下去。   他一走,南浦随手将应心放在床上,取下挂在东墙的剑,他的右手拆掉了纱布,露出遍布伤疤的肌肤,那只手,甚至连茶杯都拿不稳妥。   他的左手拿剑,慢慢在不大的屋中舞了起来。   应心短短的胳膊在被子上爬来爬去,欢喜地向他伸出两只小包子般的手,爬着爬着,爬到了边沿,看见剑光闪过,顿时“咯咯咯”笑得欢喜,小包子向他扑了过去,从床上滚了下来,“哇”地一声就哭了。   应天长停下动作,将他抱到床上,转身又练起了左手剑,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充耳不闻。   奶娘赶到时,应心早已哭得脱力,额头撞破的地方鲜血早已干涸,整个孩子几乎都奄奄一息,她连忙抱起应心,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地责道:“公子怎忍心让小少爷成了这般模样?他可是你的亲外甥啊!”   南浦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奶娘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只觉得那双眼没有丝毫感情,与死人无异!   她连忙抱起应心,匆忙逃离了这个地方。   相思楼往后的日子,一如寻常,只不过应天长偶尔会带应心来让他抱抱,他放任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依然无动于衷,他值班守夜,看那个男人笙歌艳酒,心中无波无澜,他已经能仰头看着漫天风雪或者残月如勾,心中很是平静地想,这样真好。   直到某一日,那笙歌艳酒的美人中有人主动投怀送抱,南浦任由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游走,他安之若素。   拥坐红粉胭脂堆的应天长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眸,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南浦却想,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为何应天长为这般喜欢,这般水嫩娇柔的身躯抚摸起来真的会那般愉悦?   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哐当!”   应天长忽然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眼中如同烧了两团幽蓝火焰:“南浦,你究竟想做什么?”   南浦道:“属下如楼主所愿,楼主为何不开心?”   应天长眼中的火焰更甚,醇厚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能咬碎人骨头般:“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浦没有神情的面容出奇地平静,甚至还有点冷漠:“既然楼主不乐意,属下告退。”   “你给我站住!”   南浦如未听闻。   应天长拿起手边的酒壶扔了过去。   南浦伸手一档,酒壶在空中炸裂,露出一只遍布伤痕的手掌。   那只手,如同一剑贯穿应天长的胸膛,彻底浇灭了那团怒火,却换来漫天的大雪风飞,狂风呼啸。   南浦背对他道:“楼主还有何吩咐?”   应天长如斗败的公鸡,他慢慢地坐了下来,有气无力道:“你给我滚。”   南浦很是轻松地滚了。   应天长看着那背影,仿佛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他向来可看透人心,算无遗漏,却不知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南浦性情大变。   相思楼之人不免长叹扼腕,却也深深无力,不过久了也不太在意。   直到南浦杀了一个故意找茬的同门,并且供认不讳,那神态眼神,就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大家才开始恐慌。   同门相残,乃相思楼大忌!   应天长道:“你倒是胆子大了,莫以为受了点委屈就可在相思楼无法无天!”   南浦直视那双幽蓝眼眸,冷道:“要不你杀了我?”   应天长猛地一掌朝他挥去,他不躲不闪,身体被摔在墙上,洒了一道刺目鲜血。   他巍巍颤颤地爬起来,眼中毫无惧色,甚至有些冷笑的意味:“你下手太轻了。”   “你……”   应天长胸腔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看着那张冷漠面容,再看鲜血顺着遍布伤痕的右手滴落,他的手却再也落不下去,只能恨恨毁了周遭一切物件,看那男人还是无畏无惧,好似嘲讽地看着自己,他竟不知该如何才好,他竟会变得如此狼狈!   按相思楼的规矩,残杀同门之人,理当处死。   南浦却只是受了个不大不小的伤。   相思楼有半数人不服,应天长一句话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要杀南浦,先杀了我再说。”   于是,无人敢再提此事。   南浦养伤期间,应天长亲自送来一只刚断奶的小狗,那狗一身雪白短毛上缀了星星点点的黑点,眼睛圆溜溜水润润的,十分可爱,躺在南浦的手心里,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   南浦将小狗放下。   那小狗似乎很喜欢他,又蹭过来舔他手指。   南浦猛地一挥手,那小小的身躯竟狠狠地撞向了墙壁,滑下一道艳红鲜血。   应天长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摔,有些惊了,走过去一看,那小狗几乎成了一滩肉泥,不由呼吸一紧。   “南浦,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没有表情的南浦,眼中的陌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其实他知道……只是仍然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扼杀了那个温和沉默的南浦。   南浦道:“我以后都会是这般模样,楼主若生气,可以杀了我。”   “你……”应天长颤抖地指着他,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他胸腔有一团火,无处发泄。   于是他愤愤地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   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楼主,属下有急事相告。”   应天长一双眼眸怒火熊熊:“你最好是真有急事!”   那人看了一眼南浦,凑到应天长跟前小声道:“相思阁里,少了一颗‘莫相思’。”   应天长怔了一下,然后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面无表情的南浦,蓝眸里的火焰迅速凝固成了冰。   “你吃了‘莫相思’?”   这声音阴沉冰冷,好似从地府寒冰中流出,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绝望。 第158章 情为何物   “是。”   南浦淡淡看着他。   应天长瞳孔骤然一缩,嘴唇颤抖了几下:“你再说一遍。”   “我吃了‘莫相思’。”南浦的面容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地说着,那双深黑的眼,里面的光芒彻底死了。   应天长忽然扑过去掐住南浦的脖子,如一头盛怒的狮子:“给我吐出来!那东西吐出来!你没有资格,你的人生必须由我掌控!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双目猩红,面目狰狞,失去了所有往日的从容不迫。   然而,南浦只是那般冷冰冰地看着他,被扼断呼吸,面临死亡,那张面孔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恐惧。   应天长再次看清这张冰冷的面孔时,身子慢慢地僵了下来,他颓然地退了几步,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控,然而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生生挖出来,灵魂被撕裂。   他被强迫看清那颗血淋淋的心,那颗不知何时变了样的心。   然而,一切太晚。   是他亲手将南浦一点一滴变成如今的模样。   枉费他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双眼!   他的癫狂他的失魂落魄他的目眦欲裂,落在南浦眼中也不过一个冰冷的一瞥。   南浦缓了缓呼吸,一字一句道:“吃进去的东西吐不出来,但你可以杀了我。”   应天长呼吸一紧,手心紧握,溢出的浑厚内力压得桌上茶水震荡不休,可就在他抬起手掌的一瞬,身体猛然一颤,喷出一口鲜血来。   所有的气势轰然而散。   他揪住剧痛的心口,狠狠看着南浦,南浦冷冷看着他,他竟然慢慢笑了,含着血腥味和所有的不甘:“别以为这样你就能逃离我!”   言罢,迅速地转身,却是脚步虚浮地离去。   他怕自己再不走,会真地杀了南浦。   吃了“莫相思”的人会无心无情,无情无心。   原来真心空付,被扔在脚下碾碎成泥便是这般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相思,莫相思……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身影没入漫天风雪中,高大而无比苍凉。   南浦静静看着脚下一滩血迹,他用手指碰了碰,是冷的。   应天长如此癫狂反常的行为,若是从前的自己又会生出怎样的担忧?他想了想,却已经想不起还有心的自己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竟还能慢慢笑出来。   没有心,真好!   从此后,他被关在方寸大的屋子里,如同囚徒。   青禾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和也来为那人说话,南浦却懒得与他们多说一句话,他闭口不言,渐渐的,无人与他说话,甚至无人肯给他一个表情,他盘腿而坐,任由整个屋子连同自己落满了灰尘,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物件,不会寂寞,不懂孤独,绝了七情六欲,无心无情。   他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只隐约知道应天长召集了天下所有的药师研制“莫相思”的解药,然而,无解之药就是无解之药,相思楼收集天下之情报,揽世间辛密,但世间无解之事太多。   情为何物?   心为何物?   他满心情意时满身苦楚,无心无情一生轻松,却——对这世间再无所恋。   南浦是被玄音放出来的。   玄音道:“南方之海有鲛人,可对月泣珠,其珠入药,价值无双,你去取了来。”   南浦道:“好。”转身便走。   “南浦。”玄音叫住他,“楼主为取此珠而身受重伤,你此行小心。”   他道:“好。”   “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南浦走了几步,忽然顿住,问道:“就算我死了,还是相思楼的鬼么?”   “当然,你体内流着相思楼的血。”   南浦不再说话。   他走的时候是萧萧落木的秋,残阳染血,北雁南飞,寒鸦一声盖过一声,划破天幕,好似一场惨烈诀别。   他不在乎自己生死,只在乎自己死后还算不算相思楼的鬼。   当人没有生念时,也就没了惧怕,他九死一生从南海取来鲛珠时,他觉得自己那空荡荡的胸腔里,彻底有什么解脱了。   鲛珠交给玄音,他离开了相思楼。   无心之后,他唯一的执念便是,死后不再当相思楼的鬼,他死也要摆脱那个地方。   他游走江湖,发现了杀人的乐趣。   他享受生命在自己手中流过的感觉,人们死亡前所流露的恐惧和绝望让他满足。   人活着诸多苦楚,还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后来他遇到了步月,他不想与人同行,那人却死皮赖脸缠着他,赶也赶不走,然后他们一起杀人放火,一起逃难江湖。   他们杀人的手法很不同。   南浦杀人,干净利落,心狠手辣。   步月杀人,拖泥带水,废话一大把,他明明并不喜欢杀人,却硬要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人心真是奇怪。   直到他跟随步月去青楼,他也一直想弄明白,女人究竟是何滋味。   他只觉得服侍他的女子身躯娇软若无骨,呼吸香甜,声音绵软,确实很令人享受,他闭着眼,感受那样的娇软,心中无波无澜。   房门被人破开,他抬眸,对上一双冰冷的蓝眸,这双眸子比之上次又有些不同,变得更加狂躁和霸道。   应天长一挥手就杀了他怀中的女子。   南浦推开怀里的香软尸骨,冷冷道:“青帐红鸾,不是楼主最爱么?”   应天长眸子剧烈地收缩,目光如刀子般盯住他:“跟我回去。”   再次看见这个男人,南浦只生出一种想法,他很想杀人,只有鲜红的热血和别人的恐惧绝望才能让他满足。   他要走,应天长却不让,出手就是狠招,看来是势必要将他抓回去,他却疑惑得很,应天长这般大费周章抓他回去又是何用?   他以前明明那般厌恶自己。   应天长的武功,无人能知深浅,相思楼之人都知道,只要应天长想,他就能打败所有的江湖高手,无人能及。   南浦在他手下过了十招,应天长左手成勾扣住他右肩,猛地一用力就将他摔到了床上,接着整个人都扑了上来,眼神凶狠,好似要一口咬断猎物喉咙的狮子。   南浦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无心无情后,他一直很冷静。   那双沸腾的蓝色眼眸死死盯着他,情绪千变万化,最后越变越凶狠,应天长忽然剑眉一拧,下手撕碎了他的衣物。   南浦无动于衷。   应天长盯着他的眼眸,低吼道:“你喜欢我,为何不一直喜欢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虐,但大大们也要珍惜这几天啊,我……我本月14号要去台湾旅游一个礼拜,目前来说木有存稿,所以……我这几日努一把力,争取旅游期间不断更,我要加油! 第159章 千离露,鲛人泪   南浦不懂。   应天长狰狞道:“你还是喜欢我的,你一直都是我的人!”   南浦不说话。   应天长看着那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容,只觉自己连身带心都快给撕裂成了千万片,猛地就封住了那张淡色的唇,辗转撕咬,恨不得将这个男人吞吃入腹。   很快南浦就尝到了血腥味,这个撕咬般的吻太过霸道残忍。   他终于知道这男人要做什么,他开始激烈地挣扎,应天长大手一握,将他双手固定在头顶,眼神更是凶狠得吓人。   南浦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应天长喘着粗气,恶狠狠道:“就算你无心无情,我也要你这身体,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这有何意思?”   “怎会没有意思?”   应天长一手忽然探入他的秘穴,看他眉峰紧皱,苦笑道:“至少你还能露出痛苦的神色,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手迅速地扩张几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冲入了南浦体内,那一刻,他竟觉天地苍茫间,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绝望的呼吸,他觉得身体被填满,又无比地空虚,他抱着这个男人,却再也抓不到他的心。   那一夜疯狂激烈,然而,南浦除了最初展露痛苦之外,他的神情一直都是平静的,冷眼旁观,好似这身体不是他的。   寂寂黑夜,应天长觉得那一夜无比漫长,他紧紧抱住怀里这男人,恨不得从此天荒地老,不见日夜,不问光阴。   他在第二日睁开眼时,南浦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他旁边,一双漆黑眼眸沉沉看着他,没有半点光彩。   他道:“我不懂,你既那般厌恶我,为何不放我走,你换了个羞辱我的方式,但我已感觉不到心痛了,为何不放过我?羞辱我会让你那般开心?”   应天长慢慢坐起来,散乱的长发落在赤|裸健壮的胸膛上,他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蓝,似乎带着迷离紫光,里面有一道电,不知蕴藏着怎样汹涌的情绪,他张了张口,嘴唇发抖,却没有说话。   南浦道:“请楼主放过属下。”   那一道电终于散开,化作霹雳狂风,戾气陡增,应天长猛地抓住南浦的衣领,咬牙道:“我就不放!你生是我相思楼的人,死是相思楼的鬼!”   南浦道:“属下不信。”   话音未落,他猛然挥手,银光闪过,划向自己咽喉。   应天长蓝眸猛然一颤,手指忽弹,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一瞬。   “哐当!”   匕首落地,已成一块变形的废铁。   随即他抓住南浦肩膀,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最后掌心运力,向他丹田轻轻一推,南浦被一股大力推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应天长的声音微微颤抖,压低的嗓子沙哑而浑厚,压抑着汹涌怒火,他看着南浦那张不悲不喜的面容,忽然轻笑了几声,有些悲凉,有些残忍,“没有了武功,我看你怎么死!”   南浦慢慢爬起来,拭净嘴角鲜血:“楼主想让属下如何死,属下便如何死。”   “你……知道就好!”   应天长胸口剧烈起伏,他压抑了太多东西,反而所有想说的,都说不出口,仿佛这样,自己就不算彻底失败。   那就烂在心里,这永见不得光的悔恨!   他与夏云峰联手找到这两个江湖祸害,夏云峰要去南华寺,应天长也带着南浦去南华寺,一路上,他们却是无话可说。   应天长看步月喋喋不休,上蹿下跳,恨不能飞上天去,又看夏云峰处处管制,二人斗智斗勇,好不生趣。   明明是正邪不同的两人,却能相处得这般亲密,夏云峰眼中的情义藏不住,只要步月一笑,他的眼眸都柔成了一汪水,步月一怒,他的心里乐开了花,就算步月惧他躲他骂他诅咒他,那嬉笑怒骂都在这男人眼里盛开了花。   应天长看着他们,常常想,就算他们相爱相杀,也总好过如他这般无法碰触一颗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世间种种执念缘由,皆因此空幻人心,无心,亦无忧。   南华寺的高僧在菩提树下论法,南浦在禅房里对着这句偈语发呆。   那步月一夜间将整个南华寺弄得鸡飞狗跳,应天长因此参透了一件十几年前藏在南华寺的辛密,他看惯人心千变,并不吃惊。   回到寺中时,南华寺的钟声沉沉想起,浑厚而深远,伴随着幽幽梵唱,这阵仗真是有人要剃度出家。   但这些他并不关心,回到禅房后却没有看见南浦,应天长心里忽的一空,连忙跑出去,抓住一个小沙弥问:“房里的人呢?”   那小沙弥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指着佛殿道:“他……他要……”   应天长拔腿就走,身形几下变幻就没了影,徒留那小沙弥揉着眼睛以为是错觉。   佛殿内,和尚们敲打着木鱼唱着佛经,佛香悠远而缠绵,仿佛久经岁月一场幻梦,南浦穿着僧衣,长发披散,跪在佛像前,无尘大师正在清洗剃刀。   “南浦!”   这一声穿堂而过的怒吼,震断了所有的梵唱和木鱼声,众人循声望去,不过须臾,一道残影如电般划入殿中,灰影层层,几乎是人类不可能的速度。   “你想出家!你有什么资格?”应天长抓起南浦,恶狠狠吼道,他额上脖子上青筋暴突,目眦欲裂,双眼发红,形同恶鬼。   南浦直视他双目,静静道:“我无心无情,六根清净,最适合出家,不惹尘埃。”   “你休想!你无心无情,我偏要把你的心找回来!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南浦道。   应天长沉沉道:“我要你的心,你丢了的那颗心。”   “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   应天长忽然望向无尘大师:“在下愿用相思楼至宝红舍利换贵寺的千离露一瓶。”   “千离露?”   无尘的低吟伴随着沙弥们面面相觑的疑惑,这是南华寺只有主持才知道的至宝秘密,不曾想应天长竟也知道,这天下,果然没有相思楼不知道的秘密。   应天长道:“千离露不过是一瓶药水,于贵寺并无大用,然佛祖红舍利却是佛教至宝,无尘大师愿不愿换?”   无尘道:“既然应楼主说开了,老衲也就开门见山,红舍利乃我佛至宝,老衲自然愿意换,只是这千离露独用并不可为药,它只是药引,还需辅以南海的鲛人之泪,鲛人只是传说……”   应天长从怀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一手将之打开,顿时满室红光,浓浓佛意自盒子中散发,其宁静祥和之意可抚平所有怨念心伤。   “这……真是红舍利!”无尘双眼盯住那盒子,满脸激动。   应天长将盒子一关,道:“既然大师愿意,不若现在就去取千离露来,我相思楼向来说话算话。”   无尘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应楼主请在此等候片刻。”   那片刻,无尘却是去了许久,南浦的胳膊一直被应天长抓得死紧,他忍着不说,应天长就抓着不放,冷冷看他脸色发白,双目死寂,更觉心尖疼痛难忍。   耳边的梵唱木鱼又缓缓升起,佛香袅袅的殿堂上,佛祖高坐,双目微阖,满面慈悲,他普度众生,众生却依然在红尘中痴缠不休。   无尘取了千离露来时,身后跟着无心,无妄,无灯三大佛家高手,万分警惕地护着那不大的白玉瓶子。   应天长将檀木盒子扔给无灯大师,无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那幽幽红光四射开来,仿佛将人的灵魂都洗涤了一遍。   佛殿的梵唱声顿时高涨,所有和尚都双膝跪地,无比虔诚地跪拜这佛教的至宝舍利,有人甚至还留下了泪水。   应天长的声音冷冷却破开了这浓郁佛意:“无尘大师可要信守承诺。”   “应楼主愿以佛教至宝作为交换,老衲自不可食言。”   无尘将手中白玉瓶递给应天长。   应天长伸出去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几下。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里取出另一个盒子,盒子中央静静躺着一颗水润透明的珠子,珠子中的水还在不断流转滚动,折射出潋滟水纹,就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湿润气泽,仿佛有海风抚过面颊。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鲛人泪?”无灯大师满眼惊叹道。   应天长没有回答,他将珠子放入千离露的白玉瓶中,白玉的瓶子竟慢慢变成透彻的蓝,折射出里面的液体,也是幽幽的蓝。   所有人望着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应天长捏住南浦的下巴,将瓶子对准他的口:“喝下去,我就能找回你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木有存稿,为了旅游,我是加班加到哭瞎了的某玲珑,呜呜呜~~~~~~~~~~~~~~~~ 第160章 红尘已断   南浦眸子微微一动,定定看着他。   佛殿一片死寂无声,幽幽佛香仿佛也远了,世间万物,不过佛祖口中的万般虚幻。   南浦竟微微笑了起来,双目漆黑,无心无情。   应天长面色一变,猛然收缩手指,但南浦口中溢出的血已经流到了他的手指。   「张口!你给我张口!」   应天长低声命令,手指用力捏住他下巴,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吼道:「你敢服毒!谁给你的毒?」   南浦一直看着他,殷红嘴角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在应天长慌神的瞬间夺过那只泛着幽蓝的瓶子,倒转而下。。。   应天长微微一怔,松了手。   幽蓝液体一瞬间融入没有地砖的土里,无踪无迹,好似从来就不存在过的希望。   他怔怔看着南浦,看他嘴角血迹蜿蜒,看他笑意冰冷,看他无心无情,他觉得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捏碎了他的心。   南浦的面色极度苍白,但那笑意不灭,然后慢慢涣散,眼睛呈现死色。   应天长退了几步,冷冷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竟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既然你想死,那就死罢。」   他的声音冰冰冷冷,再也没有丝毫情绪,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感觉不到痛,无心无情,是否就是这般感觉?   是否这样就可解脱?   他恍恍惚惚地转身,背对香烟袅袅中的金身佛祖,脚步虚浮地出了大门。   抛却身后一切,逃离情|爱。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偌大佛殿内,空寂得仿若无人,众僧低头双手合十,超度一段无果的红尘爱恨。   「阿弥陀佛」   无尘走过去捡起那只空荡荡的瓶子,抬手的瞬间忽然顿住,他抬眸,看见面如冷铁的应天长。   「红尘已断,施主为何去而复返?」无尘道。   「红尘虽已断,执念却不散。」   「施主意欲何为?」   「劳烦大师给我准备一间厢房,需清静无人打搅,算相思楼欠南华寺的一大人情。」   无尘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南浦,尚有一口气还在,不由叹了一声:「红尘总是惹烦忧啊,施主请随我来。」   应天长抱起南浦跟了上去,他的身形修长,肩膀宽阔,看人时总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此时这背影却有些萧瑟苍凉。   他在南华寺的禅房里待了九个日夜,期间偶有相思楼的人来来往往,九日之后,应天长离开,却是少了一目。   无心带人进入那间禅房时,猛然对上一双冷冽双目,竟忍不住吃了一惊。   南浦不但活了过来,周身的气势竟是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眼神凶狠,就好似换了个人般,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的左眼竟是幽深的蓝色,像是冰蓝的海水,透彻的鲛人泪珠。   正是应天长缺失的那一只眼。   无心打了个佛号:「施主身体可大好?」   南浦冷冷的眼神扫过一圈,无心只觉自己仿佛在被一头冷血怪物打量,浑身窜出一股冷意来,不由想,这神秘的相思楼都是些什么怪物!   南浦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排偈语上: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无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为何,心中闪过的是应天长离开时疲倦的面容。佛说阿弥陀经,断七情六欲,绝红尘,才是真正的修行。而这南浦无心无情,却能惹这么一番红尘颠簸,那佛说的话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他自来无慧根,总参不透这些佛理或是红尘,也不懂什么大智慧心,他只热爱武艺,听大师兄无尘的话,他的一生都是这般过来的,他体会不到红尘是何滋味。   南浦对着那偈语看了半晌,忽然旋身拔剑,剑气寒光闪过,那一排偈语断作两半,然后收剑入鞘,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去的方向,菩提树正落着叶,尘埃扰扰,该惹的,不该惹的,他都没逃过。   「我放过你,终究还是要放过你!」   他的耳边响起应天长低沉的话语:「从此天涯海角,你我都再无瓜葛,你所爱,所恨,所牵挂之物皆归尘土,你不过就是个无心无情的行尸走肉!纵你后悔,才是真正的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他想,只要离开相思楼,行尸走肉又如何?   直到他再次看见自己的模样,他终于知道应天长的另一只眼去了哪里,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他被整个红尘抛却。   他游走江湖,唯一的乐趣就是杀人,杀坏人,杀好人,他杀那些命运凄苦却还在苦苦挣扎的人。   既然活着如此痛苦,为何不死了解脱?   后来,有人告诉他,婆罗门是个专门培养和招揽杀手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尽情享受杀戮所带来的乐趣,你会是个真正的杀手。   他问:「如何找到婆罗门?」   那人微微一笑:「我可以带你去。」   「我可以当杀手,但我需要自由,想杀就杀,想走就走。」   「好。」   于是他去了婆罗门,那里真是个只有野兽才能待的地方,没有情感,只有杀戮,他觉得那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他杀了许多人,带他来婆罗门的人就是婆罗门的门主,门主让他杀什么人他就杀什么人,他冷血无情,下手狠辣,从未失手过,门主总是赞道:「南浦,你是个天生的杀手。」   他叫南浦,后来改名罗一,是婆罗门排名第一的杀手。   门主觉得他左右不对称的眼眸太过显眼,于是派人找了一种黑而薄的东西,只要贴在眼珠表面,就可以遮住那只不是他的眼睛。   然而,他还是在一次暗杀中被人认了出来,不是眼睛,不是面貌,被他一剑穿胸的男人仅凭气味就认出了他来,他看着他的目光依然狂热而嗜血,好似闻到血腥味的猛兽。   「南浦,你回来了!」   南浦面无表情地抽回手里长剑,鲜血溅了满地。   瑞王爷倒在血泊中,双眼依然死死盯住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你终于来杀我了。」   南浦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想死,包括无心无情的他自己。   瑞王爷笑道:「我想过自己很多种死法,最希望的就是死在你手中,南浦,我的蒙楚。」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如情人细语,深情能将人溺毙,眼中狂热不息。   南浦再次举起的剑顿了顿。   这尘世情|欲爱恨,竟能将人变得如此丑陋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格式就知道人家又用iPad码文了啦,格式什么的请别太在意,我可是抓紧飞机和火车上的时间有努力不断更的啦! 第161章 诅咒之血   南浦道:「我杀你,无关爱恨风月,只因有人要买你的人头。」   「那。。。真让人失望。」瑞王爷眼神黯了下去,一瞬间又亮如星辰,「那又如何?只要能死在你手中,无论什么理由都好。」   「为何?」   「这世间情爱苦楚,你最是清楚,我得不到你的心,还不能用另外的方式让你永远记住我?」   「只因这个理由?」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于?独处!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蒙楚,你不管是何名字,总令人如此悲伤。」   「是么?」南浦猛一挥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瑞王爷张了张嘴,鲜血倒灌入喉中,他无法出声,眼睛依然狂热地看着南浦,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现在叫罗一。」南浦道。   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悲伤的感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包括名字。   那瑞王爷到死,眼中的狂热都不曾散去。   南浦割下他的头颅,带回了婆罗门,门主问:「人死而不瞑目,如何还能面带微笑?」   南浦道:「或许这人是个疯子。」   门主听后笑了笑,笑声有些古怪,但他懒得去琢磨了。   他在婆罗门学会了更多杀人的本事,下手越来越狠辣无情,他是婆罗门排名第一的杀手,杀人从未失手过。   唯有一次,他失了手。   当门主告诉他要暗杀的对象是应天长时,他并无多余想法,他成了一个杀人的机器,杀谁不是杀,即便那人是应天长。   但应天长的武功高深莫测,他精密部署数月,最后功败垂成。   当所有人都被杀掉,应天长致命的一掌拍向他心口时,他竟无一丝惧怕,心中反而很安详,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那掌风没有如期到来,他睁开眼,对上一只愤怒的蓝眸,下一瞬就被一个耳光掀翻在地。   「你敢来杀我!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你竟要杀我!」   应天长暴怒非常,对着他拳打脚踢,那愤怒的嘶吼很快引来了其他人,他们面面相觑,看着浑身是血的南浦,无人出声阻止。   所有相思楼的人都知道,应天长为救南浦自挖一目,相思楼主的眼眸所蕴含的神秘力量有多强大,无人能知,也无人知应天长活了多久,他们只知那双眼眸可轻易看穿世间所有秘密,而应天长用了一目给南浦续命。   如今,南浦却来暗杀应天长。   他无心无情,成了婆罗门排名第一的杀手,寒了所有人的心。   应天长渐渐没了力气,他颓然看着血泊中的南浦,那人一双漆黑眼眸无波无澜,空洞地看着漫天繁星,星子映入他眼眸,像死水中的粼光。   他猛然觉得那沸腾汹涌的满腔怒火通通都被一股悲凉席卷而去,他爱上的是这样一个人,而这人是他一手造成。。。   他颤抖着捂住自己空洞的眼眶,觉得有什么流了出来,热辣辣的,不知是泪还是血,疼痛从那里蔓延开去,忽地窜入心房,疼得他直不起腰,甚至都没有勇气再看那人一眼,只能狼狈而逃。   南浦看着那仓惶的背影,即便他拥有一只应天长的眼,他依然看不懂这个人。   他被人送回原来居住的小院,医治好了伤口,却被应天长囚禁。   他对应天长道:「你要的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肉体,在哪里不都是一样无趣,我依然不明白,你一直如此厌恶我,为何不杀我,为何不放过我?」   应天长面目僵硬,他的下颚动了动,幽蓝眼眸压抑着怒火,这世上,竟会有一种爱,是怎样也说不出口的。   他道:「我所欠你的已还清,你欠我的,却远不止这些!」   于是,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南浦只能待在相思楼,他身上流着相思楼的血,死后也是相思楼的鬼。   那人在他面前日日笙歌,夜夜欢淫,唯一不同的便是,胭脂香软的女子变成了眉目刚毅的男子,却不知为何,南浦总觉那些人眉眼有几分眼熟。   但他真的,再不会觉得心痛,反而会一起同欢,应天长却大怒,反手杀了所有供他取乐的男子,怒吼着问他与多少人欢好过,南浦想了想,说记不清了。   他当杀手时,金钱美女从来没少过,他体验过笙歌艳酒温香软玉的日子,心想,若是他还有心,说不定会很喜欢,于是,门主送来的美人,他从未拒绝。   应天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变得苍白而狰狞,抓着他问:「为何?为何你能与别人欢好,却。。。」却怎样?难道还能幻想他有心有情?   南浦果然道:「没有感情的日子很好,过往五六年,是我在相思楼最痛苦的生活,现在我很满足,你若不开心,就杀了我。」   「你。。。」   应天长的胸膛剧烈起伏,唯余的一目闪动着悲伤的色泽,那幽蓝的光彩,如同永远不可达到的深海。   他看了南浦许久,最后又是落败而逃。   囚禁的日子,仿佛器物般落满灰尘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空虚太久,体内的兽性在发酵,他想杀人,于是他就杀了人,他不知自己还算不算相思楼的人,算不算违反相思楼的禁令。   果然,许多人都要求杀了他,但应天长还是许多年前那句话:要杀南浦,先杀了我。   但南浦被彻底囚禁起来,手脚套了铁链,关在方寸大的房间里。   应天长不让他死,于是他绝食。   他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我不会再属于相思楼。」   应天长每次都愤愤而去,那只单独的蓝眸,在他刚毅的面容上显得如此孤独而苍凉,像是经历千年风霜,万年悲寂。   最终,应天长还是放走了他。   条件是他不能再回婆罗门。   他无处可去,于是去了魔教,听说魔教之人个个阴狠毒辣,杀人如麻,或许他可以去那里当个杀手。   他如愿见到了步月,也当了魔教的杀手,但这里跟婆罗门不一样,魔教之人跟步月一样都是外厉内荏的脓包,他们打着恶人的旗号,却依然是群有血有肉的人,在那里,他见证了步月的无情与多情,一个人爱着另一人时,能无情到杀了那人,也能多情到为那人去死,人心真是奇妙的东西。   他忽然就想到了应天长,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一刻,他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他无心无情,定是错觉。   步月天天与夏云峰黏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他呆在一旁冷眼旁观,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一番景象。   或许在魔教一直待下去也不错。   直到一日夜晚,那只不属于他的左眼忽然发痛,疼痛搅乱他的大脑,好似整只眼都被人挖下,他强忍着不出声,但浑身颤抖,他流泪了,捂着那只眼,看满手湿润,不知究竟是谁的泪。   第二日,听闻相思楼一夜被灭,应天长身死。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觉得悲伤,只是那只左眼依然在隐隐作痛,他无心无情,他不会再担忧那个男人的生死。   他的心已经空了,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在那一夜离开魔教,顺着他血液的方向而去。   他始终逃不过。   他体内流的是相思楼的血。   这是他宿命的诅咒。   他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下来。 第162章 红尘渐歇   一路而来,所有相思楼的产业竟都销声匿迹,相思楼总舵只余一抷灰烬。   放眼整片苍穹,天地苍茫广袤,日月辉耀,他得到了绝对的自由,却觉自己无处可去。   芸芸众生,茫茫人心,情究竟为何物?   他坐在灰烬中,神态迷茫,一只眼漆黑平静,一只眼无声地落着泪,那只幽蓝的眼眸,如深海般有着落不完的泪,不属于他的泪。   他不知自己在这样的荒芜中孤独了多久,待起身时,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猛然一动,循着本能飞奔而去。   那是对他的召唤!   相思楼的人流着相思楼的血,他能感受血液的召唤。   那时深冬落雪,转眼春雨又缠绵,夏风灼热,秋叶复萧萧……   他循着灵魂深处的直觉,踏遍江湖,感受每一个人的气息。   所有人都惊讶他左右不同的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的表情,他行走四季,踏遍岁月,如同木偶般寻找那若有似无的东西。   有时,他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无心无情,为何会如此执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时常能感受左眼的疼痛,无法自抑地流泪,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然而,天地广袤,他无处可去,唯有寻找。   江湖动荡,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他听说夏云峰带领武林正道攻上了解火教,亲手杀步月,从此名声大噪,次年被众人推举为武林盟主,少年英雄,人人崇拜,甚至还有赞颂他的歌谣在江湖流传。   其中一句道:步步倾城悲月色,孤剑连云叹奈何。   他忆起步月与夏云峰的爱恨兜转,缠缠绵绵,觉那歌谣万分讽刺,这世间,竟无赤诚之心,无长久情|爱!   一切不过红尘烟云,爱恨虚幻。   然而他自己亦逃不过一个虚幻的执念。   他踏过三个寒暑,春去秋来,落木萧萧,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他的眼眸一只漆黑无波,一只幽蓝而苍凉,那是唯一能从他身上找到的一点人“情”。   山野之中,不知谁家竹舍,前有流水,后生青竹,垂髫小儿正在门前静静垂钓,虽是粗布短衣,却身姿笔挺,肌肤晶透雪白,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南浦停在他身后,小童警觉回首,不过六七岁模样,雪白稚气的脸上一双蓝眸清澈明亮,眼窝微深,看人时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咚!”   南浦的心突地一跳,仿佛被人重击。   这次,他是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双稚气又深邃的蓝眸看了他一会,肯定道:“你是南浦,我的舅舅。”   “咚咚咚!”   南浦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明明无心无情,此时却觉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吊在高空,他听到血液沸腾的声音,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小童道:“我是应心,我认识你那只眼睛,你是来找我父亲的么?”他的声音清脆明亮,吐字清晰,一双蓝眸映出金色的阳光,神情是不符合年龄的老成稳重,好似在与多年不见的老友叙话。   南浦满耳都是快速的心跳声,他的血液在沸腾,流过浑身每一个地方,仿佛在这一刻,他的身体才真正苏醒过来,变得有血有肉。   他的嘴唇颤抖着,看着一脸老成的应心,无法出声。   应心道:“他就在你身后。”   南浦浑身一颤,彻底僵硬在原地,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声响,但他能感觉到,那股血液的召唤,只因那只不属于自己的左眼。   他的身体僵硬,浑身发抖,始终无法回头。   应心又道:“你千里迢迢找来,为何不看他一眼?”   他的喉咙发紧,溢出一声难听的嘶吼,连呼吸都在颤抖。   应心道:“不过是一场情与爱的追逐,你们都累了吧,为何不看他一眼?”   情与爱的追逐?   为何不看他一眼?   明明无心无情,何来情爱?但此时此刻,他感受胸膛猛烈的跳动,血液汹涌的沸腾,他无法骗自己。   他慢慢转过身,一黑一蓝的眼眸慢慢放出光亮,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形,黑衣长袍,眉目刚硬,深深的眼窝下,只有一只眼眸,苍蓝的色泽,溢出悲伤的光芒,那人的长发,竟已灰白,透出银丝缕缕。   这是南浦第一次,看懂了应天长。   他的左眼又流下泪水,右眼依然干涸,他的表情无悲也无喜,泪水却如何也止不住。   红尘皑皑,爱恨苍苍。   他竟不知无心无情的他,竟还能在这爱恨红尘中滚一滚,还能心痛如绞。   应天长向他走了一步。   他向应天长走了一步。   两只蓝色的眼眸相互对视,滚下了同样的泪水。   “南浦。”应天长沉沉的声音在颤抖,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   南浦看着他的眼睛,喉咙发紧,沙哑道:“我只想问你,你是否……动了心。”   应天长道:“动心太晚,悔恨终生。”   南浦慢慢阖上双眼,他的神情,终于透出一丝悲怆。   他道:“我无心无情。”   应天长道:“是我的错。”   “相思楼灭,我浪迹漂泊,无处可去,可依然还在寻找你的踪迹,这成了我唯一的执念,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应天长愣了片刻,猛然上去抱住他:“南浦,南浦……”   南浦看着他白了大半的头发,伸手摸了摸,道:“应天长,我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应天长将他抱得更紧了:“你扔了的心,我用一只眼帮你捡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南浦叹息一声,他靠在应天长怀里,觉得很累,累到再也不想睁开眼,不想离开,这浪迹的红尘,飘零的孤独,都这般歇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篇番外竟会这般长,可啰嗦死我了,总算将南浦哥哥嫁了出去,我这个后妈也算功德圆满,接下来,就是你们期待的重头戏啦哈哈哈,感觉应该会短小。。。也许是我的错觉,总之,就是阿月和阿峰之间的那些XXOO啦,你们懂得,哦,还有,某玲珑旅游回来啦,更文继续! 第163章 露华浓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64章 牡丹花城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65章 深坑难逃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66章 芙蓉再现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67章 水昏云淡   水昏云淡   南疆风光,绿野流水常常伴着猛兽奇花,流水的吊桥,缠着毒蛇的藤蔓,体态轻盈的女子服饰艳丽,清脆的歌声拖得悠长,漫过山野流水,游荡在整片南疆大地。   夏云峰再次见到步月时,那人穿了一身花里胡俏的南疆服饰,留了两撇小胡子,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就连眼角的风情都未变,微微笑着,就可惊艳这南疆的异域红尘。   此时,他正吊着烟杆调戏小姑娘。   夏云峰站在花丛后,贪婪而痴迷地看着那人,见他举止神态一如当初,一张招惹风月的脸,一张花言巧语的嘴,一切竟是如此鲜活生动,这个死鬼,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得依然快活。   他竟恍恍惚惚,生怕自己在梦中。   他也曾做过这样的梦,阿月离他很近,可只要他一出现,那人就离他原来越远,甚至都不愿看他一眼。   他压抑内心汹涌情绪,看他三言两语将两个姑娘说得娇羞满面眼含春水,于是他更近一步,握住了一个姑娘的手。   露华却忽然冒了出来,不怕死地说了句:“爹,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调戏小姑娘。”   那小姑娘瞬间变了脸,抽回了手,看了看步月,又看看露华,连骂两声臭不要脸,愤愤而去。   步月慢悠悠抽了口烟,看向露华:“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露华道:“爹,我这次去中原,遇到了你老情人。”   步月慢慢吐着烟丝:“当年你爹在中原风流债欠了无数,你就是遇到一箩筐也不奇怪,快说说是哪个美人?”   “他跟我来了。”露华指了指不远处。   步月望过去,见藏青色一抹,那男人从怒放的杜鹃花后缓缓走了,眉目如剑,形态似峰,无端端一股凛然正气扑面而来,让他微微颤了一颤。   夏云峰紧紧盯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如在云端,如在虚幻,他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耗尽心力,终于等来这一刻,他在靠近他,步月没有离开他,是活生生的步月。   他叫他:“阿月。”醇厚的嗓音染了沧桑,如斯深情。   步月默默看了他一眼,看向露华:“二狗子,他是个男人。”   露华一下炸了:“不准叫我二狗子!再叫我又离家出走!你自己断袖,竟瞒了我这么多年,如今男情人都找来了!”   步月道:“我不断袖,我也不认识他,他是谁?”   夏云峰微微一怔,面露痛苦之色,他小心翼翼上前,哑声道:“我骗你负你,你自不肯原谅我,可这世间唯有爱不可欺骗,这些年来我无一日不想你,悔恨纠缠,阿月,你可再愿给我一次机会?”   步月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又对露华道:“他怎么了,他何时骗过我?”   露华摇头。   “阿月。”夏云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真不记得我了?”   步月道:“我为何要记得你?我虽风流俊俏,可也从未断袖过。”他一烟杆敲上了露华脑袋,“二狗子,是不是你又串通人家来耍我?”   露华躲了过去,嘟囔道:“又被你识破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带他来南疆玩一玩。”   步月打量了夏云峰一番,点头:“你看着倒挺像个大侠,多谢你救了我家狗子的狗命。”   露华又怒:“不准叫我狗子!”   夏云峰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二人对话,感觉都是鬼扯,恍惚又有种做梦的感觉。   但他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跟着步月去了他家,一进门,又听露华一声哀嚎:“步月你这王八羔子老混蛋!小爷我走了半年,你还真敢把家里弄成狗窝!”   步月慢悠悠抽着烟,两撇小胡子配着那花里胡俏的苗服,说不出的喜感:“可不是狗窝,我都两个月没敢回家睡觉,你再不回来,这个家都要发霉了。”   “已经发霉了!”露华简直能从鼻孔里喷出火来。   然后步月坐着抽烟,露华开始忙上忙下,夏云峰实在看不下去,将长剑往桌上一放,修长的手指拿起了扫把,也跟着收拾,然后露华与步月斗嘴,最后变成他一个人收拾屋子。   再然后,他莫名其妙地住了下来,又莫名其妙地全包了所有家务,还要莫名其妙地掏银子补贴家用,步月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实际上好意思得很。   他问露华:“阿月为何不记得我?”   露华反问他:“你为何要骗我,看在你暗恋我爹多年的份上就不计较了,但你既然住下就不能让我们白养你,你懂得。”   “……”   若不是他的阿月真在这里,夏云峰简直要怀疑自己被人贩子拐到偏山远水当苦力!   邻家的阿妹问:“你家新来的大叔是何人?”   露华道:“是我家客人。”   “既是客人,为何每日为你们劈材做饭挑水洗衣?”   露华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是他非要做,我和我家老头劝也劝不住,他说若不让他干活他便给我们银子,我和我家死鬼是这样的人么?只能委屈自己了,这好吃好喝的,我都长了二斤肥膘,你说气不气人!”   “……”   夏云峰正在墙脚烧火做饭,这墙脚可谓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却溢出了微笑:露华便是连德行也与阿月那死鬼一模一样,却不知为何阿月不记得他了,十三年前阿月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何初临说他死了,露华究竟是不是他与阿月的孩子,这许多谜团,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做好晚饭,长了二斤肥膘的某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夏云峰问:“阿月呢?等他回来再吃。”   露华摆了摆手:“别等那老色鬼,他今晚都不回来了。”   摆碗筷的手僵了一下,夏云峰若无其事问:“他去哪儿了?”   露华一脸淫|笑:“他傍晚时便去了拉乌家,二人眉来眼去的,怎还舍得走?”   “拉乌与他……”   露华道:“拉乌是我们寨子里最美丽的姑娘,那死鬼与她花前月下是整个寨子都知道的事,你别愣着了,赶紧吃饭。”   夏云峰恍惚了一会儿,问:“拉乌家在哪?”   “就在寨子东门口第三家,门口有紫罗兰的便是……哎,你别走啊,我爹不是断袖!”   然而夏云峰早已走远。   他撞开拉乌家门时,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惹火娇艳的女子醉醺醺用筷子击打酒杯,步月醉眼迷离地唱着歌。   他唱: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夏云峰愣在当场,那歌声如同穿透光阴的莹莹月光,洒遍窗台桌椅,到处都是回忆的气泽,浸入他的灵魂。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他曾以为这曲调唱的是陆子衿与不见和尚的错爱纠葛,余恨绵绵。可如今看,唱的又何尝不是他与步月?   这江湖的风月,总有唱不完的倚剑豪光千万丈,也有怨不尽的离人断弦还犹念。   他徐徐走过去,抱住他,唇齿残留苦涩的味道,却忍不住唤这人:“阿月……”   步月眯着醉眼看他:“夏云峰?”   “是我,阿月阿月,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步月呵呵笑着:“记得,当然记得。”   “记得什么?”   “你不就是……哈哈哈,二狗子带回来的傻大侠么?”   夏云峰抱着他,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大侠,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抱着步月回了家,桌上早已清空干净,露华也不知溜去了哪里,他将步月放在床上,起身给他煮醒酒汤,不料步月拉住他,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   夏云峰的手微微一抖,不知是推开还是顺应。   屋外下起了雨,凄凄沥沥的,如同云梦泽的春。   步月意犹未尽地哼着那首歌,十三夜的歌,在他这十三年的岁月里,夜夜相思,缠绵绕耳。   这一刻,水也昏,云也淡,水汽茫茫,相思缠绵。   步月醉红着脸问他:“好听么?”   “好听。”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歌。”步月道。   “这是我听过最悲的情歌。”夏云峰道。   步月呵呵笑道:“你真是个傻大侠,听说还是个断袖。”   夏云峰漆黑双目沉沉看他:“明明是你断了我的袖,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我明明什么都记得,就不记得曾认识过你这么一个人。”   “你的身体肯定还记得。”夏云峰吻住他,将他压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面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某玲珑我忽然翻看正文的结局,蓦然发现那个结局已经非常完美了,说好的happy ending反而画蛇添足,但都写到这里了,就必须要写下去,但是,在阿月的番外更完之后,我会保留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我会删掉,然后完结,所以,想要HE的大大们抓紧了时间看哦。 第168章 月光凝梦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69章 婆罗门杀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70章 当年恩怨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71章 芙蓉映月   非常抱歉,本章节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反动、抄袭等原因而被作者或网站管理员锁定 第172章 完结感言   其实我不知如何写完结感言,在我的第一篇耽美小说《仙缘》完结时,那难产拖了三年的小说一完结,我就什么都懒得写了,只有一个单词“ending”,最后完结感言是一个读者替我写的……我至今还很感谢那位读者,也非常惭愧,所以,作为我人生的第二本长篇耽美文,我就静下心来写这篇作文啦。   最初落笔写《芙蓉月》似乎是在2015年的国庆假期,那时已经有许久不曾写文,笔都生了,所以文文的开头我现在看也总觉有几分别扭,却又找不到毛病在哪里。写到中间,我回到湖南老家,在我熟悉的房间里,窗外老是飘着凄凄沥沥的小雨,熟悉的书架和书桌都承载了我无数在此埋头苦学应对各种考试的岁月,我在那里写下阿月在临江山庄的日子,云梦泽也老是下着凄凄沥沥的的小雨。在雨声中,人会显得格外孤独,许多真实的东西变得虚幻起来,许多虚幻的东西又变得真实起来,就像这故事中的人物。   我的笔力很是有限,许多想表达的东西一经写出来就变了味道,像烧制一件色彩斑斓的钧瓷,任何外界条件的变化都会影响瓷器的成色,有的是抹黯淡的光彩,有的却是令人惊叹美艳华彩,而这些色彩究竟如何,我自己并无法一一点说。   起初我想表达一种坚韧不拔的正义,夏云峰是真正的大侠,阿月是真正的坏人,坏得彻底,注定没有好结局,所以注定了此文的悲剧结尾。但写起来的时候,我笔下所有的人,坏人坏得不彻底,好人好得不真实,人性都是两面性的,这是我的一个通病,那就是优柔寡断,多愁善感,写谁都写得不够彻底。   这篇文以江湖为背景,但……由于某玲珑真是笔力有限,江湖情节真心不多,而且不够精彩,主要还是以感情上那些爱恨恩怨为主,偶尔虐虐心撒个狗粮,这文就在我凄凄沥沥的雨声中完结了,感谢各位大大这么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我在构思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悲剧还是圆满结局,所以就有了最后的局面——正文BE,番外HE,可是某一日回过头来看那悲剧的结局时,我又忍不住为自己喝一声彩,这样不就很好了么,实在没有必要画蛇添足了,故事不一定都要圆满,耐人寻味也许不错。   到现在,我的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夏云峰在落魂谷的红叶林中追赶阿月的情景,一声箭破穿透了胸膛,他最后一眼看见的,只有合着鲜血的红叶,耳边回响起那缠绵的歌谣: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那是他在山谷中见过步月的样子,也是他动心的样子。   落魂谷中魂落尽,奈何桥上何断肠?   我简直要被这画面美哭了!【露华:不要脸的老妖婆!真自大!】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你们都已经知道的啦,露华浓的番外更完后保留一周时间,然后,消失,让这个故事停留在美丽的落魂谷吧!   以前一直想尝试写江湖文,如今写了,我才发现自己真是没什么水平,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多看书少吃饭多读书少逛街,努力提升自己,希望能在下一本小说中突破自己,给大家说一个更精彩的故事,感谢大家的支持,也感谢你能看我啰嗦到这里!鞠躬!鞠躬!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